2024년 6월 2일 일요일

사변록집요1

  

思辨錄輯要 (四庫全書本)/全覽1

사변록집요 (四庫全書本)

 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一

  思辨錄輯要      儒家類

  提要

  臣等謹案思辨錄輯要三十五卷

  國朝陸世儀撰世儀字桴亭太倉人是書乃劄記師友問答及平生聞見而成儀封張伯行為汰其繁冗分類編次故題曰輯要明非世儀之完本也凡分小學大學立志居敬格致誠正修齊治平天道人道諸儒異學經子史籍十四門世儀之學主於敦守禮法不虚談誠敬之㫖主於施行實政不空為心性之功於近代講學諸家最為篤實故其言曰天下無講學之人此世道之衰天下皆講學之人亦世道之衰嘉隆之間書院徧天下呼朋引類動輒千人附影逐聲廢時失事甚有借以行其私者此所謂處士横議也又曰今所當學者正不止六藝如天文地理河渠兵法之類皆切於用世丕可不講俗儒不知内聖外王之學徒髙談性命無補於世所以來迂拙之誚也其言皆深切著明足砭虛憍之病雖其中如修齊類中必欲行區田治平類中必欲行井田封建不免有迂闊之失而大端切於日用不失為有禆之言惟伯行意主貪多往往榛楛勿翦甚至如頭容直一條王周臣書屋警語一條之類前後重出亦失於刋除倘擷採英華汰其枝蔓則彌為精善矣乾隆四十五年九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   

 

 

 

  思辨錄輯要序

  余既編輯濓洛關閩之書以示學者而於古今著述家有一言之幾於道者皆欲表而出之以為羽翼爰得桴亭陸子思辨錄一編愛翫不釋手乃重訂以行於世而為之序曰内聖外王之道燦著於六經折衷於四子而發揮闡繹於周程張朱五夫子之緒言至矣盡矣不可以復加矣後之著書立説者非淺陋卑近則淪於空虚入於邪異師心自用畔道離經謂之不知而作可也故有志聖賢之學者惟取六經四子與夫周程張朱五夫子之緒言虚心學問俛焉日有孳孳而著書立説不惟不可亦不必也雖然中庸言博學審問而即繼以愼思明辨者盖思之欲其愼然後體之於身者精切而不浮辨之欲其明然後措之於事者詳宻而不紊斯能收學問之功以為篤行之地此陸子思辨錄之所為作也陸子隱居講學無當世之責任而内聖外王之道存之不忘於心談之不離於口其所思辨者不外於六經四子周程張朱之㫖而補苴張皇不遺餘力時可以佐佑六經四子周程張朱之㫖之所未及筆之於書其思精切而不浮也其辨詳宻而不紊也六經四子周程張朱之書譬則神農本草黄帝内經長沙河間東垣丹溪諸大家之奥博精深也得陸子為之别其温凉升降之品指其臓腑經絡之微釋其處方用藥君臣佐使之冝而又自出妙心慧眼審運氣之不齊酌方土之各異務使用之者可以砭膏肓而起痿廢則陸子之為人心世道訃者至深逺矣豈與夫師心自用畔道離經漫欲著書立説者比哉或以陸子為朱子後一人則余不敢知然其於内聖外王之道六經四子周程張朱之書思之辨之既已有素不可謂非正學之干城也且既以思辨名書則即以陸子一人之思辨發天下後世學者之思辨亦何不可之有故序而刻之

  康熈四十八年己丑仲冬儀封後學張伯行書於榕城之正誼堂

  思辨錄輯要序

  君子著書以傳道道不備而傳書書傳道未傳也夫道何昉乎是太極之所以生天生地生人物而聖人之所以參天地育萬物起化於一心者也其原至逺其理至微其體用至正而至大千聖百王傳之孔子孔子備千聖百王之傳後有作者不可及也已然其後頼曾子子思孟子傳之又頼周程張朱四五君子傳之得一傳之之人則聖道明久之而不得一傳之之人則聖道明而復晦故天下不可無傳人也自朱子迄今五百餘年矣其間非無人但傳之而適以叛之者有之傳道而不能盡道之分量者有之吾謂非明睿之資不足以見逺非廣博之學不足以窮微非有折衷諸子百家之識力不足以崇正而闢邪非有損益唐虞三代之才幹不足以抑小而務大今桴亭先生著述甚富而微言奥義尤炳著於思辨錄一書有無逺不届之聰明無微不究之學力又存之極其正推之盡其大直接危微精一之心傳宏開起𡚁扶衰之道統其天人性命之際不過諸儒所已言至於純粹透徹使智愚皆暢然各得者非諸儒之所能言也其井田封建等制初非大儒所不能言至於畫一變通使古今皆可確見施行者即大儒鮮有能言之者矣天生桴亭是曾子以下六七子之靈之所慿依以光大吾孔子之傳者也是書行吾知叛道者有所畏而不敢不能盡道者有所企而思奮矣同學弟馬負圖拜叙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一

  太倉陸世儀撰

  小學類

  古者八嵗入小學十五入大學此自是正理然古者人心質樸風俗淳厚孩提至七八嵗時知識尚未開今則人心風俗逺不如古人家子弟至五六嵗已多知誘物化矣又二年而始入小學即使父教師嚴已費一畨手脚况父兄之教又未必盡如古法乎故愚謂今之教子弟入小學者决當自五六嵗始

  小學之書文公所集備矣然予以為古人之意小學之設是教人由之大學之教乃使人知之今文公所集多窮理之事則近於大學又所集之語多出四書五經讀者以為重複且類引多古禮不諧今俗開卷多難字不便童子此小學所以多廢也愚意小兒五六嵗時語音未朗未能便讀長句竊欲彷明道之意採擇禮經中之曲禮㓜儀參以近禮斟酌古今擇其可通行者編成一書或三字或五字節為韻語務令易曉名曰節韻㓜儀俾之即讀即教如頭容直即教之以端正頭項手容恭即教之以整齊手足合下便教他知行並進似於造就人材之法更為容易

  禮樂不可斯須去身古人教人自幼便教他禮樂所以徳性氣質易於成就今人自讀書之外一無所事不知禮樂為何物身子從㓜便驕惰壞了愚意自節韻㓜儀外更欲叅酌古今之制輯冠婚祭及郷飲郷射諸禮為禮書喪禮不可豫習擬另輯為一卷俾學者居喪時讀之文廟樂舞及宴飲升歌諸儀為樂書俾童子十數嵗時仍讀四書兼習書數暇日則序於一處教升歌習禮如古人舞勺舞象之類務使之郁郁彬彬則涵養氣質薰陶徳性或可不勞而致

  凡人有記性有悟性自十五以前物欲未染知識未開則多記性少悟性自十五以後知識既開物欲漸染則多悟性少記性故人凡有所當讀書皆當自十五以前使之熟讀不但四書五經即如天文地理史學算學之類皆有歌訣皆須熟讀若年稍長不惟不肯誦讀且不能誦讀矣今人村塾中開䝉多教子弟念詩句直是無謂

  凡弟子學寫倣書不獨教他字好即可兼識字及記誦之功

  先儒教小兒習字先令影寫趙子昻大字千字文稍長習智永千字文毎板影寫十紙既畢後歇讀書一二月以全日之力通影寫一千五百字添至二千三千四千字如此一二月乃止必如此方能日後寫多運筆如飛不至走様亦是一法

  四明程端禮有家塾分年讀書法教童子讀四書五經先令讀正文既畢然後却讀註亦可盖弟子讀書大約十嵗以前有記性以後漸否若令先讀正文雖子弟至愚未有不於十嵗以前完過者此亦讀書之一法况孟子一書分章甚長今子弟讀孟子連集註讀多不知首尾毎毎易於漏脱若先讀正文亦可免此病

  文公有言古有小學今無小學須以敬字補之此但可為年長學道者言若童子則可由不可知定須教以前法

  陽明先生社學法最好欲教童子歌詩習禮以發其志意肅其威儀盖恐䝉師惟督句讀則學者苦於簡束而無鼓舞入道之樂也然歌詩則近於鼓舞習禮則便有簡束的意在古人十三學樂誦詩二十而冠始學禮盖人當少年時雖有童心然父兄在前終有畏憚故法不妨與之以寛寛者所以誘其入道也年力既壮則智計漸生矣此時而純用誘掖則將有放蕩不制之患故法又當與之以嚴嚴者所以禁其或放也二者因其年力各有妙用故古時成就人多今之社學止以句讀簡束童子固失鼔舞之意矣若誤認陽明之意純用鼓舞又豈古人之意乎立教者當知所以善其施矣

  近日人材之壞皆由子弟早習時文盖古人之法四十始仕即國初童子試亦必俟二十後方許進學進學者必試經論飬之者深故其出之者大也近日人務㨗得聰明者讀摘叚數葉便可拾青紫其胸中何嘗一毫道理知覺乃欲責其致君澤民故欲人材之端必先令子弟讀書務實昔人之患在樸今人之患在文文翁治蜀因其樸而教之以文也今日之勢正與文翁相反使民能反一分樸則世界受一分惠而反樸之道當自教子弟始有心世道者慎毋於時文更揚其波哉

  教小兒不但是出就外𫝊謂之教凡家庭之教最急毎見人家飬子當其知識乍開時即戯教以打人罵人及玩以聲色玩好之具此等氣習沁入心腑人才何縁得成就

  家庭之教又必原於朝廷之教朝廷之教以道徳則家庭之教亦以道德朝廷之教以名利則家庭之教亦以名利嘗有友人問建文時何多忠義予曰此父兄之教嚴耳友人問何以知之曰以朝廷之教知之盖當時朝廷之教甚嚴其子弟茍或居官而不肖則累及父母累及宗族故孩提之時茍或不肖則其父兄必變色而訓之語曰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積累既深所以居官之時雖九死而靡悔也

  洒掃應對進退此真弟子事自世俗習於侈靡一切以僕𨽻當之此理不講乆矣然應對進退貧士家猶或有之至於洒掃則貧士家亦絶無之矣偶過友人姚文初家見其門庭蕭然一切洒掃應對進退皆令次公執役猶有古人之風文初現聞先生之後也其髙風如此為貧士者可以媿矣

  或問六藝童子十五以内恐未必能習曰玩禮樂射御書數之文文字則與義字有别文是習其事義是詳其理禮樂雖精微然禮記云十三學樂誦詩又曰十三舞勺成童舞象則知由粗以及精自有因年而進之法射御雖非童子事然北人與南人不同曹丕典論論文自言八嵗即學騎射是射御亦非難事也至於書數尤易為力

  古者八嵗入小學周官保氏掌飬國子教之六書漢興蕭何草律令太史試學童能諷書九千字以上乃得為史又以六體試之課最者以為尚書御史史書令史六體者古文竒字篆書𨽻書繆篆蟲書皆所以通知古今文字摹印章書幡信也則知古人皆以字學為小學故人皆識字今俗崇尚制科人務㨗得至貴為公卿而目不識古文竒字且并音畫亦多訛謬者少此一叚工夫也

  人少小時未有不好歌舞者盖天籟之發天機之動歌舞即禮樂之漸也聖人因其歌舞而教之以禮樂所謂因其勢而利𨗳之今人教子寛者或流於放蕩嚴者或并遏其天機皆不識聖人禮樂之意欲䝉飬之端難矣

  朱子䝉卦註曰去其外誘全其真純八字最妙童子時惟外誘最壞事如摴蒱博奕及看搬演故事之類極易使人流蕩忘返善教子者只是形格勢禁不使得親外誘樂記所謂姦聲淫色不留聪明淫樂慝禮不接心術是也然其要尤在端本清源使父兄不為非禮之戯則子弟自無從得接耳目

  人家教子弟固是要事教女子尤為至要蓋子弟失教至長大讀書知世事猶有變化氣質之時若女子失教終身無可挽回大則得罪姑嫜敗壞風俗小則隳壞家事貽譏親黨豈細故哉

  教女子只可使之識字不可使之知書義盖識字則可理家政治貨財代夫之勞若書義則無所用之古今以來女子知書義而又閑禮法如曹大家者有幾不然徒以𨗳淫而已李易安朱淑真使不知書義未必不為好女子也

  詩云無非無儀惟酒食是議二語真教女子良法少讀内則恠其多載酒漿籩豆之事由今思之知古人良有深意人家兒女教壞多由乳母婢僕此主人主母之所不及覺也故古人於乳母必曰擇於諸母與可者至於婢僕尤當時時切戒

 

 

 

 

 

 

 

 

 

 

  大學類

  古者十五入大學自稍有知識合下便教他為聖為賢故後来成就得大人物今則惟讀書取科第矣大字之義不知何居

  玩朱註大人之學四字則知若不如此便是小人之學不知今之學者肯自居於小人之學否不肯自居於小人之學而於窮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何茫茫也

  今人見人講學便指為道學不知人自十五入大學時已個個講道學矣習而不察反以為非笑盍反而自思乎

  今之學校即古之大學古者入而後學今者學而後入古者之學主於修己治人今則口耳佔畢而已不知於朝廷何補

  今人好學佛學仙而不好學聖人不知聖賢大學之道也未嘗見人立地成佛而欲立地成佛未嘗見人白日升天而欲白日升天明明地放着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而决不肯明德新民止至善此之謂大惑

  西銘不可不讀不讀西銘不識萬物一體氣象學者心胸終不得開拓有語之以大學之道者乃反以為分外也

  陸象山人物甚偉其語錄議論甚髙氣象甚濶初學者讀之可以開拓心胸

  陸象山曰此是大丈夫事么麽小家相者不足以承當又曰大世界不享却要占个小蹊徑大人不做却要為小兒態直是可惜又曰上是天下是地人居其中須是做得人方不枉讀以上數語皆可令人感發興起志於聖人之道朱子曰人為學當如築九層之臺須大做脚始得具此胸襟方可與入道今人自待甚薄何與語此

  全仁義禮智之德而不能得位行道是為天地負我具耳目聰明之質而不能為聖為賢是為我負天地

  此理上際天下際地皆須着人承當非大其心胸堅其骨力却如何承當得

  人處天地之間無不學而成其能者農學為耕工學為藝商賈學為轉移貿易無非學也惟士則學為聖賢所以謂之大學以此思之士而不為大學與農工商賈何以異乎或問不識字人亦可與言大學之道否予曰大在心性不在語言文字今者讀書之人借徑於語言文字所以復其心性也若不識字之人識得自己心性何不可與言大學之道陸象山有言若我則不識一字亦須堂堂地還我一個人正是此意

  學而開章第一便説一學字在上古説這一個字不難在今日便須要認清這一個字盖三代以上一道同風學出於一三代以下百家争鳴學散為百自孔氏沒而或為楊或為墨或為申韓或為黄老馴至後世而為詞章為訓詁為功名為禪𤣥種種不一而學之一字敗壞分岐極矣且不特異學一途有以壞正學即正學一途又有無限分爭樹幟陽順隂逆為正學之蠧者學之一字至今日而遂不可復問舉世讀聖賢書不知聖賢之學為何物矣吾黨既讀聖賢書欲學聖賢之為人豈可不先認清這一個字

  莫道做人是一様看書是一様作文又是一様只是一個道理如此做人則人便端正如此看書則書便親切如此作文則文章便有識力有議論都是一貫將去

  為學之弊有五端而好異學攻時文者不與焉談經書則流於傳註鄭𤣥王弼之類是也尚經濟則趨於權譎管韓申商之類是也看史學則入於泛濫明道譏上蔡為喪志朱子以伯恭為眼粗是也務古學則好為竒博揚子雲𤣥而無當張茂先華而不實是也攻文辭則溺於詞藻盧駱王楊皆名士畢竟稱為小才韓栁歐蘓為大家亦不免於夾雜是也要之只不知大道不知大道故胸無主宰到處差錯

  問如何為道學曰道者天地自然之道學者學其所謂道也

  一部中庸止説得一道字一部大學止説得一學字天下無講學之人此世道之衰天下皆講學之人亦世道之衰也三代之世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務躬行各敦實行庠序之中誦詩書習禮樂而已未嘗以口舌相角勝也嘉隆之間書院遍天下講學者以多為貴呼朋引類動輒千人附影逐聲廢時失事甚至有借以行其私者此所謂處士横議也天下何賴焉

  今人未嘗學道使先要立一個腔拍凡一言一動一巾一服必先要求異於人惟恐人不知為學道此皆是名心名心德之賊也道學畏人知固不可必求人知亦不可畏人知者必至半塗而廢必求人知者必至索隠行怪

  近世講學多似晋人清談清談甚害事孔門無一語不教人就實處做論語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又曰敏於事而慎於言又曰君子先行其言而後從之又曰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都是恐人言過其實正嘉之間道學盛行至於隆萬日甚一日天下靡然成風惟以口舌相尚意思索然盡矣此即真能言聖人之言已謂之徒言已謂之清談况於夾襍混亂拾二氏之唾餘乎

  道學不可着意着意便是有所為而為予丙子冬間有志斯道時只是發念要做一個人字字句句要依四書做初未嘗知所謂道學一向只是如此使知所謂道學反多一畨着意矣

  人謂出家修道愚謂只出家便不是道人茍欲出家必所遭之父母如伋壽申生所值之事變如伯夷叔齊而後可原於天者謂之道修於人者謂之學貫天人而一之方可謂之道學此兩字正未易當乃今人動以相戯何也

  道學不可過於畏人知若過於畏人知其流必為郷愿盖此事原無不可對人言且士憎多口在孔孟皆不免吾輩豈可過於求全而自餒其氣耶

  學道貴能自任盖既自任則便有一條擔子輕易脱缷不得若囁嚅進退或有或無吾見其終於叛道也

  要實見得道為天地間不可無之道學為天地間不可無之學我為天地間不可少之人然後能擔當自任

  道生天地天地生人無是道則天地且不成天地人於何有念及此則𢎞道君子豈可不竭力從事乎

  道在天地間原不可見惟學道者能見之鳶飛戻天魚躍於淵言其上下察也滿腔中俱是道在

  人初生時本自天人合一其岐而二之者氣稟物欲害之也聖人能贊化育參天地只是全受全歸

  天地間只有此個道理人人在内人人要做本無可分别自宋以来横為蔡京章惇韓侂胄輩分出個門户目為道學甚至讀史者亦因而另立道學傳不知自居何等日用不知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道之外無學道學之外無人乃世往往駭且笑不知何故正昔人所謂少所見多所恠下士聞道大笑之也

  不必説道學只是做人做得一分是一分做得兩分是兩分做得八九十分是八九十分

  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欲為人盡人道

  人只是是與不是兩者而已無不是者聖人也全然不是者盜賊樂戸之属也其餘俱在是與不是之間

  人須是做正經人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皆以正經為本

  怕人説道學只是自己力量小不能有恒若果有恒自能轉世界而不為世界所轉

  做道學使乖必入鄉愿做道學退怯必入郷愿此處直是一間大家須着力主意

  人得力多在少年毎見人至五六十徃徃喜談少年得力處又喜讀少時所熟一路書其精神在是故也可知聞道貴早二程十四五時便慨然有學聖人之志故後来所造甚大若晚年聞道而能自棄所習一依乎正則又豪傑之士不可以一例論矣

  人一刻不進學對草木亦皆可愧館中有隙地種蔬不數日已長成矣因感記此

  人非至誠安能不息惟好學與無息相近學誠而至於誠者亦惟好學而已

  孔子聖人其自言曰我學不厭又曰不如丘之好學顔子大賢孔子稱之不過曰好學後世周程大儒亦不過一好學至於朱子好學尤甚故能集諸儒之大成其間儘有天資絶人者只不好學學術便頗僻矣乃知傳千聖之正脉者好學而已

  聖門自顔子而下好學惟曾子故曾子卒傳道統不好學最壞事狷者便入於俗狂者便入於禪非特粗淺已也

  晦菴詩有云書册埋頭何日了不如抛却去尋春此晦菴著述之暇游衍之詩也凡人讀書用工或考索名物或精究義理至紛賾難通或思路俱絶處且放下書册至空曠處游衍一游衍忽地思致觸發𥒐然中觧有不期然而然者此窮理妙法又或發憤下帷三冬兩夏滿腹中詩書義理盈溢充足却出来游衍一兩日真覺得水流花放雲行烏飛滿空中是活潑潑地景象此孟子所謂樂則生矣境界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也晦菴之詩之意非此即彼盖自道其得意之境不覺詞溢乎情耳後儒不察遂以此意為晦翁晚年亦厭其學問之支離而思為觧脱真是癡人前説不得夢試思若不是書册埋頭而終日尋春却成個甚麽人物

  己卯五月初三日夜夢與人晤談言讀書窮理甚費精神譬如磨刀刀日犀利然銹去而鐡漸減曰然則欲保飬精神將廢學乎曰不然不磨則銹日深刀且斷爛欲求其減胡可得也

  卧病而起静坐調息見日光斜入帳中如二指許因以息𠉀之凡再呼吸而日光盡矣因念逝者之速如此人安可一息不讀書安可一息不進德為之悚然太息

  静坐中意味最長人只忙碌過一生不知掉却多少義理也

  學者於静坐中可識病痛若竟把静坐作工夫反發病痛減得一分勢利纔進得一分學問進得一分學問便減得一分勢利所謂義利不容並立也

  學者要淡得功名湏是力學待學得有些滋味自然功名心漸漸淡却不然無所事事而欲淡其功名不惟不能亦且未是

  有言天下方亂恐無暇為學者予曰天下自亂吾心自治人當喪亂之餘自謂無意於世或悲憤無聊無所事事或佯狂放誕適意詩酒俱非中行之道也世界自是太平只賢者無所事事詩酒自適便做就今日許多喪亂是皆不學問之害賢者處此正當刻意自勵窮極學問或切磋朋友或勸勉後學或教誨子弟使之人人知道理人人知政事一旦天心若回撥亂反正皆出諸胸中素學此便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若賢者人人自廢學問種子㫁絶將来喪亂如何底止

  學問從致知得者較淺從力行得者較深所謂躬行心得也

  古者六藝學者皆當學之今其法不傳吾輩茍欲用心不必泥古須相今時冝及參古遺法酌而行之如五禮六樂今不可考矣然論其切身可行者禮則如大明集禮文公家禮之類所當究心也樂未便論到精微只弹琴一事雖非古調然亦當稍習時時操之使心氣和平射不必五射只如今人射法務求志正體直足矣五御者古人所以御車今法不傳當習御馬使馳驟便㨗亦男子一要事至於書古人亦止辨六書之體而已非若後世所謂羲之獻之之筆法也今人論書動講法帖廢時失事何益於我若真草𨽻篆四體亦不可不識斯亦博學之一端也若數學則九章算法今人亦有知之者得其人而從學焉可也要之六藝既非古法亦不必十分究心有虧正業但當時時留心遇可學處便學不至當靣放過可也六藝已見小學類但㳺藝亦學者終身事兹以其語近大學故附於此

  六藝古法雖不傳然今人所當學者正不止六藝如天文地理河渠兵法之類皆切於用世不可不講俗儒不知内聖外王之學徒髙談性命無補於世此當世所以来迂拙之誚也

  威儀整肅最易使人起敬今禪家叢林所在規矩最肅明道所以有三代威儀之嘆不知此即成均法也國初太學毎朔望走班行禮周旋折旋之間即步履毫不敢亂府州縣學凡新附生員俱要捲班行禮今皆廢壞殆盡委諸草莽矣所以毎遇謁聖陪祭及迎送官府參差喧雜之態不可勝道令人望而厭惡此非細故也昔張子厚教學者必先習禮深得古人之意予軰諸同志及門人子弟自丁丑嵗始毎嵗一祭先儒必為嵗會少則數人多則數十人預定禮儀或㕘以成均之法至期行禮肅若無人觀者無不起敬起慕惜乎時遇尚屯未能充廣也

  禮樂不相離樂者所以節禮也故古人行禮必聽樂節升車則聞和鸞行路則聞佩玊又曰趨以采齊行以肆夏皆此物此志也如此則禮樂之道思過半矣

  琴古音也調非古調矣思賢操之類皆後人妄為也然聞造絃之家茍且省事即絲法亦逓減則音亦非古音矣觚不觚觚哉觚哉

  琴有浙操有呉操浙操有辭呉操無辭今之論琴者皆左浙而右呉以有辭為俗非也古者援琴而歌取瑟而歌古聖賢豈皆俗物耶但今之辭殊非古辭則辭不足取耳至於音調則浙操繁促呉操輕佻俱非大雅之遺音

  音律之樂不傳乆矣至於琴庶幾猶有知之者然琴家指法最繁吟猱綽注恐古来未必有許多法語云三日不弹手生荆棘果爾則一藝之難且終身焉又安得工夫讀書應務也愚謂古音必稀古弹必簡古辭必不繁古調必不促如此則琴工之言自不足聽不必屈吾古心勉從今樂也

  太常有雅樂部其樂工能為雅奏禮樂志記其搏拊之法雖未必真為上古之遺然猶為近古琴中取聲止用實聲散聲並不用吟綽泛音之類其指法亦去無名指不用想古法當去此不逺

  琴中宫商之理盡於和絃和絃之理既得則遣辭布調直一以貫之耳今之琴工不務盡和絃之理而務盡曲調之巧故琴音益盛而音理益亡朱子與學者論琴欲作二圖一具琴之形體徽絃尺寸散聲之位一附按聲聲律之位一附泛聲聲律之位列於宫調圖前真學琴之綱領

  調絃法六絃隔一調之皆應於第十徽獨第三絃應於第十一徽世莫得其説朱子謂七絃散聲為五絃之正而大絃十二律之位又衆絃散聲之所取正故逐絃之五聲皆自東而西相為次第其六絃會於十徽則一與三者角與散角應也二與四者徵與散徵應也四與六者宫與散少宫應五與七者商與散小商應也其第三第五絃會於十一徽則羽與散羽應也義各有當初不相須故不同會於一徽其言最為明切

  宋中興禮樂志論又有黄鍾大吕並用慢角調故於大絃十一徽應三絃散聲太簇夾鍾並用清商調故於二絃十二徽應四絃散聲姑洗仲吕㽔賓並用宫調故於三絃十一徽應五絃散聲林鍾夷則並用慢宫調故於四絃十一徽應六絃散聲南吕無射應鍾並用㽔賓調故於五絃十一徽應七絃散聲以律長短配絃大小各有其序其説亦精因附記於此

  朱子曰唐人紀音先以管色合字定宫絃乃以宫絃下生徵徵上生商上下相生終於少商下生者隔二絃上生者隔一絃取之凡絲聲皆當如此今人茍簡不復以管定聲其髙下出於臨時非古法也愚按以管定聲固為古法然必管合黄鍾始得

  射者男子之所有事故古者問射而不能則辭以疾以男子無不習射之禮也今直以為鄙事矣何怪乎㓂盗猖獗卒無一人為國家分憂也

  古者射以觀德是於强有力之中又欲擇其德噐所謂殺人之中又有禮焉也若尚力而不尚德固非然徒取志正體直而射無濟於實用亦用世者所不取

  史稱岳武穆能左右射少時讀之不以為異及長習射乃知步射或可不必兼左右至於騎射則必不可不兼盖敵自吾右来者非左射不能中之也周世宗與契丹戰趙太祖謂張永德曰公麾下士多能左射者請乗髙出為左翼此其証也

  古人讀書當先識字自字學不講六書之義舉世茫然竟為絶學夫六書之義雖非身心切要之學然大而天地細而萬物理無不存要亦儒者格致所不廢也豈可棄置不問吾友王子石隠有説文論正一書多能發前人所未發亦吾黨所當考究

  數為六藝之一似緩而實急凡天文律厯水利兵法農田之類皆須用算學者不知算雖知算而不精未可云用世也宋崇寧中曾立算學假疑設數為算問是亦一法然至於另設庠序以黄帝為先即迂贅而近於戯矣

  㤗西籌算不如中國珠算之便但珠算易差湏精熟斯妙耳

  算田不過積步開方自漢以二百四十步為畝而算法始繁遂有用二四歸除雙折六歸者若依古法百步為畝則止用乘法盡人皆可曉矣

 

 

  思辨錄輯要卷一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二

  太倉陸世儀撰

  立志類

  學者欲學聖人須是立志第一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又曰志於道茍志於仁矣孟子曰志氣之帥也二程十四五時便慨然有學聖人之志陸象山亦教學者先辨其志志是入道先鋒先鋒勇後軍方有進步志氣鋭學問方有成功

  大學知止而后有定是説立志能知止然後可用三綱領八條目之功

  儀十六嵗時先君以書訓之曰汝今年十六當思先聖志學何年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又曰讀書中進士今人之學讀書成聖賢古人之學儀於是始知志之當立然浮沉進退未能自樹至二十七而始知奉此語迄今不自暴棄亦先君之教有以啓之也

  人多以鋭志功名為有志非也此只是貪慕富貴人若從此處認差便終身不得長進須有箇千乗敝屣三公不易的意思方可與之言志

  人有志無志只三五嵗時便見得大抵氣禀清剛之人便有志濁者弱者便志氣少是已為氣質拘蔽了也

  人志氣少只要能知恥亦好有志近乎狂知恥近乎狷狂便是好仁者狷便是惡不仁者

  人少時好仙好佛好俠好勇俱不妨只要得真正明師訓正便可入道此亦志之一端也若只好富貴貨財其人便不可救藥

  有極頑劣人而其人却有志者有極忠厚人而其人却無志者畢竟是有志者可與入道

  人不學聖賢即富貴功名受用至老死終不成一箇人物念及此豈可不奮然立志

  人不可無志無志即無恥無恥則放僻邪侈無所不為古今来大奸大惡極卑極賤之輩皆無志人為之

  古今来極奸惡卑賤之人茍目為奸惡卑賤則未有不怒者此一㸃羞惡之心即志也茍能充之轉眼即是聖賢乃世竟有目為奸惡而喜目為卑賤而甘者亦可哀也

  今人謂仕途進取輒曰功名習而不察凡夤縁茍且之事皆不以為恥曰吾為功名耳不知功名二字固有辨矣夫能建功故謂之功能立名故謂之名功名之所以有間於道德者以其志在功名於聖賢大學之道或有所未明進退出處之故或有所未盡也其視今之所謂功名蓋不啻天壌矣許昌靳裁之言曰志於功名者富貴不足以累其心志於富貴而已者則亦無所不至矣胡氏以為志於富貴者即孔子之所謂鄙夫今之仕途進取其功名乎抑富貴乎如曰功名則吾未見其有所建立也如曰富貴則亦鄙夫而已矣士安可不自知所處

  志乎富貴者得富貴則其心欣然而樂失富貴則其心戚然而憂志乎功名者亦然得之則手舞足蹈一失則㗳然若喪矣惟志乎道德者不然富貴貧賤夷狄患難盖無入不自得其所處非與人異也然而所以處之者則有間矣此無他内重則外輕也

  聖人之所以為聖人只是一箇志故曰有志者事竟成今人不能立志非自暴即自棄也如何成得箇人物

  人不學道都是怕道理拘束甚有反咻學道之人以為徒自苦者此未知學道之樂也然非從斯道中實下一番苦功亦不知此道之樂

  只一晏安便終身不得成箇人品此優柔之失也湏以剛字克之

  有友人共論考德課業曰某雖無善然亦無惡似不必屑屑記錄予曰孔子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人若無善便是惡未有於善惡之間中立者友人猶未首肯予曰凡人行事能合天心方謂之善試思天生烝民時不知於幾十百人之中方始得一小賢又不知於幾千萬人之中方始得一大賢此大賢小賢者大之有君師之責小之有贊𨗳之任故才過百人者鼓舞百人便能使百人為善才過千萬人者鼓舞千萬人便能使千萬人為善若此大賢小賢只平平常常度日不肯勉勵自己又不肯勉勵他人小小因循便不知擔誤了幾千萬人工夫埋沒了幾千萬人心性豈不是大惡友人乃大有省

  學不論天資敏鈍氣質粗細只有真氣剛氣者便可入道惟客氣世俗氣重者斷不可入道

  人無志於為聖賢則已茍有志於為聖賢則必求當世之能為聖賢者而師之盖讀書攷古雖師資中一事然初學之人胸中尚無把握恐未知所决擇朱子訓學字謂效先覺之所為前軰能為聖賢之人即先覺也其學問中功夫次第既身歴過一番必有一番親切處從而問之師之則彼之親切處即我之親切處矣學記云善學者師逸而功倍不善學者師勞而功半我亦曰善師者學逸而功倍不善師者學勞而功半

  不由師傳黙契道妙者生知安行之人也外此則無不由學學無不由師三代以前無論矣有宋諸儒惟濓溪為不由師傳餘如程朱諸大儒皆由師傳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耳孟子謂待文王而後興者凡民也愚謂遇文王而能興亦豪傑矣後世即使明明有一文王在前而震之不醒扶之不起甚且有并惡其震之扶之者此豈獨在下愚一等人哉聰明才智為尤甚耳

  人欲學道必先虚心能虚心然後能求師韓文公曰生乎吾前其聞道也先乎吾吾從而師之生乎吾後其聞道也先乎吾吾亦從而師之師之所在以道不以齒孔門七十子之中顔路少孔子六嵗伊川逰太學吕希哲與伊川隣齋首以師禮事焉從吾道人董蘿石長於陽明不惜北面必如是而後謂之學道學道求師而猶論及年齒貴賤則是一片世俗心矣何由得道

  今世師浮屠氏更不論年齒貴賤獨於吾儒則介介然終不肯渾化有一二渾化者則詫以為盛事亦見理未明也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學者果能虚心豈特三人即一言一事之接亦必有我師知此則學道之事思過半矣

  今世俗之所謂師大抵皆舉業之師也然不惜降心相從而師之尊之曰我功名在是也且不特舉業即一技一能亦不惜降心相從而師之尊之曰我衣食在是也至於道德之師則身心性命之所係而置之若㒺聞知夫衣食功名與身心性命孰緩孰急而世且急其所緩緩其所急盖直以身心性命為迂而不切故耳不知學問不講則雖有衣食功名而不能享即能享之而塊然無異於木石試一切屏去物欲清夜自思果孰緩孰急哉

  師道之賤自不講學始盖不講學則人品不立人品不立則自知不足以為人師凡事茍且人亦從而茍且之師道自此大壞矣師道壞則無賢子弟無賢子弟則後来師道愈壞敝敝相承吾不知其何所流極也

  今之所謂鄉先生即古卿大夫也卿大夫進則治事王朝退則主教一郷故郷先生即一郷之師表也吾輩事郷先生即當以事師長之禮事之然事之者亦事其道德耳非樂其勢分也乃世俗狷介之士徃徃視鄉先生若凂而樂於親近者則又多諂媚之流為兩失之孔子曰岀則事公卿又曰事其大夫之賢者誠吾黨所當奉為法則者乎

  或曰取友甚難近時士風日薄博奕飲酒所在皆然安所得良友而取之予曰不然一郷之善士斯友一郷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能為端人則取友必端是友以類合者也今天下博奕飲酒之友比比皆是而不至於子之門者是子未嘗好博奕飲酒也天下道德仁義仁義之友亦甚不乏而不至於子之門是子未嘗好道德仁義也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以同利為朋人未有無朋者然小人之朋必無可樂即或一時膠漆意氣如雲然見利必争見害必避㐫終隙末比比有之矣必同學聖賢之人其相契在性情不在意氣故可樂

  吾友江虞九曰人在母腹中是一層胞胎至十五六讀書遇師友時又是一層胞胎若此處少差便另換却一個人物不可不慎此言誠然愚以為師之力雖大然嚴而不親今人家從師多不過二三年師善固不能大為轉移即師不善亦不至終身為累惟友則親䁥狎近氣習易為漸染茍一相得遂至終身膠漆初出門時最不可不慎

  天下惟朋友一途最寛不得於此則得於彼不得於一鄉則得於一國不得於一國則得於天下不得於天下則得於古人惟吾所取之耳

  立志與取友相表裏能立志然後能取友能取友益見其能立志故其人而無畏友者吾悲其志矣

  少無共學共逰之朋則老必無同心同德之友平居無講道論德之契則臨難必無托妻寄子之人

  古人稱求友求字最好非有一畨欣慕愛樂之意雖有良朋恐未必至即至亦未必可得而交也

  人患不求友不求友則真友不至而吾之學問不日益矣又患過求友過求友則偽友至而吾之學問且日損矣毋過毋不及識其真辨其偽是則存乎學問哉

  友不必才德全備者然後與之友即其人有一長可取者亦當與之友所謂節取是也益者三友一章便是榜様

  識得三人皆我師之意亦何人不可友但初學非所及爾

 

 

  居敬類

  只提一敬字便覺此身舉止動作如在明鏡中

  敬如日月在胸萬物無不畢照

  敬字是從前千聖千賢道過語舉示學者正如看積年舊物塵垢滿面誰肯當真理會須要看得此字簇新方有進步然不是實實用工實有一畨見地此箇字又安得簇新也

  問程子主一為敬之謂倘一心在好色一心在好貨上亦謂之敬耶曰須知主一一字即精一一字

  程子以主一無適為敬朱子曰如讀書時只讀書着衣時只着衣身在這裏心亦在這裏其義精矣或有非之曰假如好色一心好色好貨一心好貨成甚主敬只是主一箇理夫朱子之言亦謂讀書着衣之時主讀書着衣之理耳不然豈特好貨好色不可言主一即讀書而讀非聖之書着衣而着竒衺之服又可言主一乎然朱子之言雖主於理而言下未曾説出恐初學者認差此特為拈出於朱子之言亦不為無助但當申明朱子之説而不當闢朱子之説耳

  主一無適有二義猶止至善之必至不遷

  持敬須是頭容直若頭容一直則四體自入規矩持敬須有從容不迫的氣象

  問冗雜匆忙之時持敬工夫如何曰事雖冗雜而吾心不雜外雖匆忙而吾心不忙勿以煩劇難理而起厭倦之思勿以應務有餘而有矜喜之色如此庶可以言敬矣

  羅整菴曰主敬持敬為初學之士言之可也若論細宻工夫着一主持二字便心有所繫欲其周流無滯良亦難矣此真確有體認之言予初做工夫時用力居敬或坐或卧或行路或應接雖覺得有把握然常如有一物在胸中或一靣應接一靣仍持一敬字或貪持一敬字應接之際反或踈脱此正整菴所謂心有所繋也乆之覺得工夫两岐只此便非主一無適乃任所遇之自然只時時提掇此心認清天理一邉做去覺得不期敬而自敬與整菴之説正合予自丁丑記考德錄即日書敬不敬於册以考騐進退卯辰間以所考猶踈乃更為一法大約一日之中以十分為率敬一則怠九怠一則敬九時刻㸃檢頗少渗漏

  人心多邪思妄想只是忘却一敬字敬字一到正如太陽當頭羣妖百怪迸散無迹

  人當拘簡時極不適意然心却安當放恣時極適意然心却不安只此便是作德心逸日休作偽心勞日拙之証

  用敬字工夫最忌板腐板則易苦腐則易厭聖賢工夫嘗是活潑潑地所謂恭而安也

  先儒論敬謂主一無適主一無適中須是虚明四映乃得因董看舂米偶會及此

  主敬須從畏處做到樂處畏者禮之實也樂者樂之情也立於禮成於樂不過始終教人成一敬字

  誠意敬也毋自欺畏也自慊樂也

  人須是時時把此心對越上帝

  毎念及上帝臨汝無二爾心便覺得百骸之中自然震悚更無一事一念可以縱逸

  天即理心即天要知得心與天與理無二處方是真敬不然猶只是禍福恐動

  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識得此意不特闇室屋漏即閨門床第之際俱有個天在

  能敬天方能與天合德

  人心中過不去處即不可對天處可以對天處即人心中過得去處只此便是天人一理

  人能無念不可對天覺得鬼神禍福之念不惟不生恐動且覺自有親切處盖與天地合德者即與鬼神合其吉凶也

  天地間無一事一物非理即無一事一物非天

  先儒有言天即理也予曰理即天也識得此意敬字工夫方透

  能讀西銘方識得敬天分量能踐西銘方盡得敬天分量人能有所畏便是敬天根脚小人只是不畏天命不畏天命便無忌惮便終身無入道之望

  讀四書五經古人無時無事不言天孔子言知我其天天生德於予獲罪於天孟子言知天事天順天者存逆天者亡春秋言天命天討禮稱天則至於易詩書三經則言天甚多又有不可枚舉者皆説得鄭重嚴宻使人有震動恪恭之意故古人之學不期敬而自敬今人多不識天字只説敬字學者許多昏憒偷惰之心如何得震醒

  舜光甥問敬字工夫未進予曰汝看頭上是甚麽前後左右是甚麽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何處可容吾不敬

  古人言敬多兼天説如敬天之怒敬天之威予畏上帝不敢不敬之類臨之以天故人不期敬而自敬工夫直是警䇿今人不然天自天敬自敬又曰天即理也是把天字亦説得平常矣此為上等人説則可為中下人説便無忌惮不能作其恭敬之氣子曕所以欲打破敬字也若如古人説敬天子曕能打破天字否

  予自㓜習聞心法二字從未理會以為心有何法自丁丑春用力於隨時精察覺得心思細宻或行路或閒坐或飲食或就寝四書五經如人從耳邉説者隨時隨地滚滚不絶一日偶想到曾子學問恍然有得曾子平日只是做日省功夫後来悟着一貫亦只是日省工夫做到透處日省工夫即所謂隨事精察也即所謂格物致知也日省而至於一貫即格致而豁然貫通表裏精粗無不到而全體大用無不明也要之徹始徹終只一敬字由是上迨堯舜下迨程朱皆以敬字按之無不同條共貫更按之愚夫愚婦此心此理無不同惜乎有其心而無其法也乃知心法二字洵非虚語

  居敬窮理四字是學者學聖人第一功夫徹上徹下徹首徹尾總只此四字

  四箇字是居敬窮理一箇字是敬

  居敬窮理四字十分分析不得居敬時固要敬窮理時亦要敬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玩一志字便想見居敬的意思玩一學字便想見窮理意思

  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即大居敬而貴窮理

  虞廷十六字心傳此居敬窮理之祖

  居敬是主宰窮理是進步處程子亦曰涵養湏用敬進學則在致知

  古人以居敬為力行窮理為致知者畢竟敬字該得行字行字當不得敬字須把居敬作主下面却致知力行一齊並進方有頭緒文公本傳云文公之學大抵窮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踐其實而以居敬為本此方是千聖千賢入門正法

  或問格致工夫即居敬窮理否曰致知工夫只心為嚴師隨事精察八箇字心為嚴師即居敬隨事精察即窮理

  心從静裏得功向動中求

  居敬工夫予得力一天字窮理工夫予得力理一分殊四字

  或問儀以宗㫖儀應之曰實無宗㫖昔朱子人問以宗㫖朱子曰某無宗㫖但只教人隨分讀書愚亦曰儀無宗㫖但只教人真心做聖賢

  入門工夫更無别法只真心學聖賢便是果能真心學聖賢則古人書册中言語句句可以入門眼前語黙動静事事可以入門不能真心學聖賢則似嬾婦人向人乞針線雖乞得亦無用處

  有友人問儀以入門工夫者儀曰兄自十五入大學時孔孟程朱已日日向兄説工夫矣兄不信孔孟程朱却向這裏尋討儀亦無可對兄説

  友人問入門工夫儀曰只在這所在這時𠉀做去吾十有五而志於學是孔子入門工夫博文約禮是顔子入門工夫日省是曾子入門工夫戒懼慎獨是子思入門工夫集義是孟子入門工夫他如周子之主静張子之萬物一體程朱之居敬窮理胡安定之經義治事陸象山之立志辨義利有明薛文清胡餘干之主敬湛甘泉之隨處體認天理陳白沙之自然養氣王陽明之致良知皆所謂入門工夫皆可以至於道學者不向自心証取而輒欲問之他人豈所謂實下工夫者乎

  道是人所共由入門則其所獨喻而獨得者故先輩徃徃喜持以示人譬如飲食人所共嗜而其間又有性之所獨好者曾晳嗜羊棗屈到嗜芰可也舉以示人人未必知而必欲舎其所嗜而問人之嗜亦未為知味者矣

  入門道路雖殊總之只在這裏問在何處曰只大學便是問如何曰孔子志學志於大學也顔之博文約禮曾之日省思之戒懼慎獨孟之集義不過是格致誠正修功夫其他宋明諸儒亦是如此然要之𦂳要處又只止此二字問何如曰格致二字若非格致則行不著習不察安知此語之可以入門安知此語之可以為宗㫖故後来諸儒紛紛談入門談宗㫖而不知格致二字為總貫入門宗㫖也會及此可不辨入門宗㫖亦可不問入門宗㫖

  或問居敬窮理四字是吾子宗㫖否予曰儀亦不敢以此四字為宗㫖但做来做去覺得此四字為貫串周匝有根脚有進步千聖千賢道理總不出此然亦是下手做工夫得力後方始覺得非着意以此四字為入門也入門之法只真心學聖賢耳

  窮理格致之註脚也居敬格致之本原也總之不出此四字也

  予初起手得力一仁字後来又得力敬字天字理一分殊人心道心一貫性善太極人極諸如此類皆可立宗㫖然不欲立者恐舉一而廢百也

 

 

 

 

 

 

 

 

 

 

 

 

 

  思辨錄輯要卷二

<子部,儒家類,思辨錄輯要>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三

  太倉陸世儀撰

  格致類

  問如何為格致曰隨事精察無事時如何曰隨時精察格致只在八條目天下國家身心意皆物也思所以平之治之齊之修之正之誠之皆格也得其理而觸處洞然則致知也

  有一事一物之格致有徹首徹尾之格致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此一事一物之格致也用力之乆而一旦豁然貫通此徹首徹尾之格致也一事一物之格致即隨事精察工夫徹首徹尾之格致即一貫工夫

  格致只是辨天理人欲天理人欲只是是非兩字是便是天理非便是人欲

  凡格物須從身心性命三綱五常日用飲食切近的格去格之既乆其餘萬事萬物自然貫通不可先於一草一木上理會

  天下之理皆吾心之理故格天下之物即所以致吾心之知非求之於外也

  凡格物看道理不可好出己見亦不可專依古人所見須虚心定氣公公平平一循天理格去自然有得

  凡事物到面前只看外一層便是玩物喪志能看裏一層便是格物致知

  古語有玩物喪志玩物適情玩心髙明三語玩物喪志其最下者矣玩物適情其賢者之事乎至於玩心髙明則非大賢以上不能知此者其庶幾乎

  玩心髙明與格物窮理不同格物窮理是徹上徹下語自下學以至聖人起首究竟工夫總在裏面玩心髙明是格物窮理之極功非大賢以上未易語此也

  格事理易格物理難然欲格物理却只在事理上猛下工夫事理透則物理亦透矣先儒有做格物工夫却先於一草一木上用力者只起念便與身心隔渉安能入聖賢堂奥此陽明庭前竹樹之説予所以謂其認錯

  非玩心髙明之人不能格物理子思鳶飛魚躍周子盆魚張子驢鳴此便是格物理榜様

  物理亦有易格者事理亦有難格者若論其大槩始從事理入則切乎身心繼從物理觀則察乎天地要之物理既得則事理益精其功實交相飬互相發不得强分難易先後也

  能觀物理便見得虚空劈塞都無空隙處

  問知在吾心如何却求之物曰萬物皆偹於我矣羅整菴曰格物之訓如程子九條徃徃互相發明其言如千蹊萬徑皆可適國但得一道而入則可以推類而通且如論語川上之嘆中庸鳶飛魚躍之㫖孟子犬羊人性之辨莫非物也於此精思而有得則凡備於我者皆可得而盡通其言雖是然愚以為格物之法必由近以及逺由粗以及精由身心以及家國天下由日用飲食以至天地萬物漸造漸進乃至豁然夫然後天下物我内外本末幽明死生鬼神晝夜皆可一以貫之而無疑不然未能切身理會而遽欲求之鳶魚犬牛之際吾恐學者不入學究一途却又入禪宗看話頭参竹箆子一路

  予自丙子冬作格致編丁丑春初用力於斯道甚鋭忽夜夢與一僧論儒釋僧曰我所格者心汝所格者物也予應曰若格了便不是物覺後念此言頗似警䇿今讀整菴書亦有物格則無物之論可謂妙合

  長源兄言知人之明不可學予曰大學格物二字是如何觧曰註訓事物曰固然然物字該得廣須合事物噐物人物看知人之明即在格物中如何不可學中庸曰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天即理也明乎知人即在窮理

  盛聖傳問窮理集義俱属學者積累工夫二者孰先彼此分别又何如曰窮理是求道工夫集義是據德工夫窮理然後能集義

  人欲中天理易見天理中人欲難知問天理如何有人欲曰善勞是天理伐與施是天理中人欲也

  許舜光問格致之説朱註似属支離不若陽明直截曰朱註説格物只是窮理二字陽明説格物便多端今傳習錄所載有以格其非心為説者有仍朱子之舊者至於致知則增一良字以為一貫之道盡在是縁陽明把致知二字竟作明明德三字看不知明明德工夫合格致誠正修俱在裏靣致知只是明德一端如何可混且説個致良知雖是直截終不該括不如窮理穏當問何為曰天下事有可以不慮而知者心性道德是也有必待學而知者名物度數是也假如只天文一事亦儒者所當知然其星辰次舎七政運行必觀書考圖然後明白純靠良知致得去否故窮理二字該得致良知致良知三字該不得窮理

  陽明有言少與友人為朱子格物之學指庭前竹樹同格深思至病卒不能格因嘆聖人决不可學格物决不可為予曰此禪家參竹箆子之法非文公格物之説也陽明自錯乃以尤朱子何耶

  純男問張華博物一種學問亦可稱格物否曰格物是格其理博物是識其物内外之别截然不同若夫觀河圗而畫卦覩洛書而演疇則直於一物之中識天地之全理斯真格物之極功矣非聖人孰能與於斯

  余嘗言格事理易格物理難河圖洛書此格物理也然亦無難者只要識得天地隂陽竒偶之數分明透徹則盡天地間之物皆可演疇畫卦不必河圖洛書也

  問天地間之物皆可演疇畫卦恐未必然天地間只有此理理無形見之於象有象則有數有數則聖人皆可因之以求理矣聞昔某状元作烈帝神籖訣無從着想毎日出門遇一人見一物則作一訣後來無不靈驗豈非凡物俱可演疇畫卦乎

  武箴問象山不取伊川格物之説以為隨事討論則精神易敝不若但求之心心明則無不照如何曰隨事討論亦是心去討論至曰心明則無不照所照者何物亦即隨事精察也先儒論道雖各持一論要之實相通貫其彼此交譏者未免有勝心也問程子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之説如何曰草木隂陽五行之所生隂陽五行不可見而草木則可見故察其色嘗其味究其開落死生之所由則草木之理皆可得本草所載月令所記皆聖人窮理之一端也要之此皆聖人心體潔浄知識通明觸處洞然故能如此今人為情欲聲利所汨沒心體窒塞即萬物當前徃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何能格物

  亦史問温公扞禦外物之説朱子非之以為外物而可禦則是絶父子而後可知孝慈離君臣而後可知仁敬又曰閉口㮙腹然後可得飲食之正絶滅種類然後可全夫婦之别是否曰温公扞禦外物之説固非文公駁之亦過溫公之意不過謂扞禦物欲物欲既去則知見自能通明耳此言於學者亦大有益但格物二字是大學入門最初工夫古者十五入大學十五之時尚属㓜小於物欲未必深染且知識尚未開不教之以如何為理如何為欲彼安知所謂物欲者而去之况物欲既去則直可謂之修身矣如何纔能致知故扞禦之訓與躭染物欲之人言未必不為無補而實非大學格物之正訓故不可據以為説耳若還如文公之言則温公不惟得罪聖門且毫無義理矣其言得無大過

  問王心齋語錄以格物為格眼之格如何曰凡人論理切不可好竒一好竒則入於異端矣

  翼微問知是天良如何却用人力去致曰知者天資致者學問天資先天之事學問後天之事總之皆天也致以天不致以人看一致字便有尋向上去的意思所謂上達也上達便是天道

  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盖知覺運動初無少異其所以異者人能致禽獸不能致耳學者豈可輕看一致字

  問人與禽獸之知初無少異乎曰此亦不同禽獸只有血氣之知無義理之知人之所欲致者正致其義理之知耳若不致其義理之知則此知全向血氣上去與禽獸又何分别

  東堂問人性皆善則知亦皆善此何用致曰人性皆善其不善者氣禀物欲也人知皆善其不善者亦氣禀物欲也致則矯其氣禀之偏去其物欲之蔽

  灜來問人能致知則皆可至於聖人然否曰知不同致亦不同知有生知有學知有困知則致亦有此三等生知之為聖人無疑也學知至於聖人亦不難為困知則氣禀拘蔽非百倍其功不能至聖人地位

  問古來聖賢從未有從困知入者曰如曾子之類是也夫子嘗言參也魯則曾子之氣禀可知矣而竟以魯得之此即是從困知入又我朝羅整菴四十聞道自謂困知作困知記亦是一証

  問世俗有極愚濁之人亦属困知此等可入道否曰知有等級則道亦有淺深茍有一隙之明亦道也然氣禀既雜終是為天所限譬如黃銅鏡子即大加刮摩之功畢竟與青銅古鏡不同但不可謂之無明耳

  見道之資與世俗聰明之資煞是不同毎見有等極會讀書極會作文者語之以道則茫然不曉而市井負販反有㸃頭會意者則知入道别有根氣非世俗聰明之人所能彷彿也

  聰明中天資有近道不近道愚魯中天資亦有近道不近道

  人知識自十五以後日開一日古人知其然故令人十五入大學使之知識一歸於正若此時不聞大學之道便有邪知識入於胸中如油入麵不可復療矣今人不知自已為邪知識所壞一聞大學之道反羣起而驚恠嘲誚何由入聖賢之域哉

  問孟子言不學不慮為良知良能何用窮理始能致知曰不學不慮此言孝弟為最初之心也究竟只孝弟二字便不可不窮理即如曾子之受杖申生之殺身豈非發於不學不慮之良然畢竟少箇學慮在

  致知須連上文誠意看欲誠其意而致知則所致者皆本然之良知矣不然便是聖人教人使乖

  知是心上一㸃竅只要識箇端緒擴充推廣正如火然泉達可以彌於六合

  人心之靈不可冺孰為善孰為惡豈不自知只瞞却本心便一向胡行亂做致知只不昧本心而已

  王新建於致知之中增一良字極有功於後學盖恐人以世俗乖巧為知也然亦是要单提此語作話頭故耳若連上文誠意讀下知豈有不良者乎

  儀臣兄問帝王格致之學何如曰帝王格致以知人為大知人則哲惟帝其難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為己憂是也又問卿大夫格致之學何如曰卿大夫格致亦以知人為大女得人焉爾乎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舎諸是也盖士庶人之學無所借資須自銖積寸累又所及者小故不妨隨事精察若帝王卿大夫則天下國家之事皆其事矣若必獨斷獨行身親細務則是始皇之衡石程書王安石之制置三司條例也豈所謂帝王卿大夫之格致乎

  石隱兄問卿大夫之學在知人不必言矣若帝王生於深宫之中未嘗為學何由遂能知人曰欲知人亦須早豫教御經筵尊師重傅敬天法祖亦是從小學大學立志居敬中來至敬天二字尤為喫𦂳盖能敬天則時時有上帝臨汝之念理欲之界截然分明接見群臣之時自能别其忠佞矣

  茂實問格致工夫若從人倫日用上體認天理人欲此亦易辨即如此桌是亦物也却何處辨他天理人欲曰此桌面平足正上可安物下可置地上此天理也不然足反居上面反居下則非天理矣曰雖非天理亦未見得是人欲曰人欲只是與天理相反湏活看不循天理而從己之意見是即人欲也

  長源兄問格致之義必以讀書窮理為主則愚夫愚婦不能讀書者此道遂不可臻耶然則中庸所謂與知與能者又作何觧曰格致之義原為十五入大學者訓也故以讀書窮理為主况讀書二字或不能概之愚夫愚婦若夫此心此理雖愚夫愚婦亦無不同窮理二字何不可訓

  予少讀朱註格至也物猶事也窮至事物之理竊疑格訓至物訓事則格物當為至事乃於至字上又轉出窮字事字上又轉出理字似属支離及後讀隨事精察之言不勝恍然乃知格即精察也物即隨事也知隨事精察之為格物則窮至事物之理不嫌其為支離矣

  問禪家最喜言悟理學家多不喜言悟間有喜言悟者如宋時陸象山楊慈湖我明陳白沙王陽明儒者又詆為禪學畢竞悟字境界是有是無曰悟字境界安可謂無凡體騐有得處皆是悟只是古人不喚做悟喚做物格知至古人把此箇境界看得平常禪家却於此喚箇悟字悟者如醉方醒如夢方覺字義儘是警䇿但儒者悟後只自平常禪家便把悟作希竒道路又儒之所悟者實禪之所悟者虚所以悟者不同其實悟之境界則未嘗無也象山諸公學術近禪只為矜這一箇悟字

  人性中皆有悟必工夫不斷悟頭始出如石中皆有火必敲撃不已火光始現然得火不難得火之後須承之以艾繼之以油然後火可以不滅得悟亦不難得悟之後須繼之以躬行深之以學問然後悟可以常繼不然而動稱忽然有悟言下不省此正如撃石見火旋見旋滅耳安足尚乎

  悟到時心體最妙最樂覺得眼前天地分外分明另是一種境界真有不知手舞足蹈者予丙子始悟得仁字時正在困窮拂鬰之極處清夜獨立呼天自明此時人境俱絶忽覺得天心一㸃獨與吾心烱然相照因念人心即天理天理即人心只此便是仁字求仁得仁吾又何憾平生時憂愁憤懣困苦不平之氣不知何徃是後只認着仁字做去不論人知與不知諒與不諒此心無刻不泰然自適無向日不平之意又丁丑悟得敬字為心法時正行到州治西邉土牆缺處時敬字工夫下手已二月餘但未得親切透徹忽此際豁然貫通覺得上至天下至地前至古後至今大至隂陽鬼神細則一物一事無一不是敬字貫通千聖心法一時俱見不覺手舞足蹈胸臆之間如撤墻壁天地間更有甚妙處樂處則知禪家言悟未嘗無此境界但虚實邪正有不同耳

  予悟得敬字為心法時見得滿街人都只是這箇心這箇心都可以做聖人却人人不能做聖人只為少這箇心法在此時何止手舞足蹈舉止動作真如在春風中也

  未悟時窮理與既悟時觀理煞是不同未悟時窮理如初次走路東西南北俱要仔細尋問既悟時觀理只是信步行去山川風月俱入胸懐自是十分自在也

  悟處皆出於思不思無由得悟思處皆縁於學不學則無可思學者所以求悟也悟者思而得通也故孔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孟子亦曰心之官則思古來聖賢未有不重思者思只是窮理二字

  或曰思便是强探力索曰所以惡夫强探力索者謂其矯揉穿鑿也若據理精思久之自然有得正古人所謂思之思之鬼神通之者豈得以為强探力索而不思乎其有不得者仰而思之又如何觧

  思如炊火悟到時如火候炊火可以着力火候着力不得只乆乆純熟待其自至然炊火亦有法火力斷續則難於熟此孟子之所謂忘也火力太猛則易至焦敗此孟子之所謂助長也勿助勿忘此中自有箇妙處在

  惟上智與下愚無悟上智非無悟不用悟也誠者天之道也堯舜性之也下愚亦非無悟不欲悟也自暴自棄也牿之反覆夜氣不足以存也

  今人之悟與古人之悟不同古人有教有養從㓜自天理中飬出偶然違背不久反正正如離家未久之人還家固其常耳今人教飬俱無從㓜便失落父母忽地望見家郷如何不教人手舞足蹈

  聖賢悟後喜與人説其悟與天下共之故其樂也不過吟風弄月手舞足蹈而已禪家悟後不喜與人説其悟則一已秘之故其樂也至於猖狂跳躍棒喝訶罵無所不至自明眼視之總謂之捻恠要之即果然大悟亦何至如此然禪家亦有不得不然者他所悟自不可對人説所謂我説與汝汝却罵我也

  五經四書皆無悟字非聖賢無悟亦非聖賢不用悟凡言覺者皆悟也又言知言喻亦皆悟類也但言覺言知言喻理甚平常禪家換箇悟字便有飾智驚愚的意思

  問濓溪周子不由師傅黙契道體豈亦所謂悟耶曰豈特周子程朱之學無日不教人窮理窮理有得即是悟也其實只是個物格知至

  朱子補格致傳有云至於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衆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是説這箇境界

  有友人問儒門有悟法否曰安得無悟曰何謂悟曰子能一旦覺其前日之非而奮然就今日之是即謂之悟矣曰悟若是易乎曰悟安得易子試思前日非處何在今日是處何在友人不悟予曰未也知其非矣何以行其非知其是矣何以去其是能如此則悟不能如此則不悟友人復不悟予曰然則悟終不易思辨錄輯要卷三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四

  太倉陸世儀撰

  格致類

  學字雖兼知行然畢竟知一邉多觀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及仕而優則學句可見陽明良知之説勝至有訓學為覺者良可歎也

  讀書不費精神且能長精神凡言費精神者皆不善學者也程子則老而衰斯言大有味在

  讀書當思致逺若不知致逺便為一二項書所縛假如史書一項若欲廿一史俱淹貫則一生頭白矣詩文之類俱然豈不可惜但智小謀大力小任重則又徃徃博而無成當如胡文定教學之法經義之外視己才力所近專習一事似為易造其有才力者自當務為全學

  求放心然後可以讀書讀書正所以求放心盖交相養互相發

  凡看書須句句就自己身心上體貼又要就依書上説話做去待做得有些滋味便覺得書上説話句句親切看書愈加明白矣即如學而一節如何是學如何是時習如何是時習便悦體貼之後便把來一一躬行自然書與身一聖賢言語句句不錯不然只就今日看去讀書是最苦事了如何聖人反説時習而説

  凡讀書能開闢只是信得過

  問朱子有言讀書須是徧布周滿四字請下註脚曰徧布周滿只是無滲漏曰如何便無滲漏曰學問思辨行步步着力便無滲漏

  凡案頭必不可無古人書如言行錄伊洛淵源之類使心目常常與古人相接自然意思不同如止看詩文恐溺於世俗

  人有以講學為苦者予曰講學未有所得是最苦事既有所得則講學之樂其味無窮人不肯苦中下手何由得樂處

  讀書不絶干禄念頭終無得處亦終無樂處

  凡讀書須識貨方不錯用工夫如四書五經性理綱目此所當終身誦讀者也水利農政天文兵法諸書亦要一一尋究得其要領其於子史百家不過觀其大意而已如欲一一記誦便是玩物喪志

  謝上蔡見明道舉史書成誦明道以為玩物喪志及明道看史又逐行看過不差一字謝甚不服後却有悟却將此事作話頭接引博學之士愚謂上蔡不服固非即以此作話頭接引博學之士亦非也凡讀書皆不可稍有忽易之心亦不可徒存記誦之念有忽易之心則掩卷茫然事理俱無所得有記誦之念則隨人可否事雖察而理或遺故上蔡記誦而明道以為玩物喪志者懼其詳於事而畧於理也明道看史却又逐行看過不差一字者求詳其事將以深察其理也凡讀書之人皆當以此為法奈何獨以接引博學之士哉

  玩物喪志四字今人最易犯假如一部通鑑只平平看去依舊鑑斷是曰是非曰非矮人觀塲隨人笑罵絶無一些心得儘有多少大事被前人瞞殺如此雖記得一部廿一史只是死書有何益處

  讀書不能窮理俱是玩物喪志若能窮理即記誦亦不妨愈熟愈妙

  記誦之功讀史不必用若五經四書太極西銘之類必不可不成誦不成誦則義理不出也

  古之學聖賢易今之學聖賢難只如讀書一節書籍之多千倍於古學者茍欲學為聖賢非博學不可然茍欲博學則此汗牛充棟者將何如耶偶思得一讀書法欲將所讀之書分為三節自五嵗至十五為一節十年誦讀自十五嵗至二十五為一節十年講貫自二十五至三十五為一節十年涉獵使學有漸次書分緩急則庶幾學者可由此而程功朝廷亦可因之而試士矣所當讀之書約畧開後

  十年誦讀

  小學文公小學頗繁愚欲另編節韻㓜儀語見前卷

  四書先讀正文後讀註

  五經先讀正文

  周禮柯尚遷者佳

  太極通書西銘

  綱目先讀綱又有歴世統譜秋檠錄等書載古今興亡大槩俱編有歌括宜先講讀古文宜先讀左傳其國䇿史漢八大家文理易曉易於記誦俟十五嵗後可也 予近有書鑑一編專取古文中之有關於興亡治亂者後各為論使學者讀之可知古今似可備覧

  古詩離騷經陶詩冝先讀 予近有詩鑑一編專取漢唐以後詩之有合於興觀群怨者後各

  為論似可備覧

  各家歌訣此天文地理水利算學諸家俱有歌訣取其切於日用者暇時記誦

  十年講貫

  四書冝看大全

  五經冝看大全

  周禮柯尚遷註近有集説亦好

  性理尚冝重輯内如洪範皇極律吕新書易學啓䝉皇極經世等書俱冝各自為書不必入集綱目冝與資治通鑑紀事本末二書同看仍以綱目為主

  本朝事實

  本朝典禮

  本朝律令按此三書最為知今之要而今之學者至有終其身未之聞者盖國家既不以

  入功令而又無欽定之成書無恠乎學者之不讀也

  文獻通考此書與綱目相表裏不可不講

  大學衍義衍義補理學經濟類書之簡明者不可不講

  天文書冝專學厯數

  地理書冝詳險要

  水利農田書有新刋水利全書農政全書

  兵法書孫子 呉子 司馬法 武備志 紀效新書 練兵實紀俱冝講究 按以上四

  家茍非全才或專習一家亦可

  古文左國史漢八大家

  古詩李杜冝全閲

  十年渉獵

  四書

  五經

  周禮以上叅看註疏及諸家之説

  諸儒語錄

  二十一史或旁及野史

  本朝實錄及典禮律令諸書

  諸家經濟類書

  諸家天文

  諸家地理各省輿地志或旁及堪輿家

  諸家水利農田書

  諸家兵法

  諸家古文

  諸家詩

  已上諸書力能兼者兼之力不能兼則畧其涉獵而專其講貫又不然則去其詩文其於經濟中或專習一家其餘則斷斷在所必讀庶學者俱為有體有用之士今天下之精神皆耗於帖括矣誰肯為真讀書人而國家又安得收讀書之益哉

  自漢唐以来皆以五經為聖人所定尊經之士率取五經而表章之或添註疏或增論觧無慮數千百家五經而外則以為非聖人所定而忽之其有擬經續經者咸共非笑詆排以為得罪聖人莫此為甚此世儒尊經之過而未知經之所以為經也惟易具天人之理完完全全無少欠缺為不可擬亦不必擬其若書與春秋即後世之史也春秋專記事實書則兼載文章亦即後世古文之類詩即後世之詩也禮則紀三代之典禮後世帝王代起有一代則有一代之制作禮未常無也故愚以為五經之中惟易在所不必續其如詩書禮春秋皆在所必續今惟綱目一書為繼春秋而作其餘三經則皆無敢繼者一則怵於王通擬經之説一則泥於邵子刪後無詩之言也世儒之言曰後世之詩文豈能如三代之詩文後世之禮豈能如三代之禮此言誠然然即三代之典禮文章亦非言言可為法則者如書之吕刑文侯之命詩之鄭衛諸篇禮則三代互有得失此世運升降使然三代自不如唐虞漢唐宋自不如三代聖人刪定筆削亦但取其文字之有關係者存之以待後世讀者自辨其得失耳豈以為此五書者自經吾刪定筆削而外遂無一言一字可復繼五書而起乎王通續經之謬在續之而不得其正傳非經不當續也余不自揣有詩鑑書鑑二集書鑑取古今文字之有關於興衰治亂者詩鑑取古今詩歌之有合於興觀群怨者後各為論以竊附於孔氏詩書之義雖識見淺陋意議庸鄙所不免於君子之譏然其心其志則固願為聖人之徒而無可罪也未識後世其能諒我否

  太𤣥潜虚洪範皇極此皆擬易之書其精微既不能如前聖而又無補於後學殊為無謂學者不惟不敢議之又從而尊之乃專罪王通不惟有耳無目亦可謂勢利矣

  禮者天理之節文故有一代則有一代之制作皆有意義不必是古而非今也孔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則知生百代之後者其禮必將損益百代乃秦漢以来其制作禮樂者多非明理之儒而明理之儒則又多是古非今動輒有礙其原多由誤認非天子不議禮之語盖中庸所謂不議禮者謂不敢輕議而改時王之制也若私居議論考訂折衷此正儒者之事亦何罪之有焉孔子答為邦之問是一証也朱子儀禮經傳集觧亦是此意而此書成於門人未及折𠂻亦且多泥古禮而不能揆之於今使後世無所遵守愚意欲一依朱子集觧所分之目如家禮國禮王朝禮之類自三代以至近代一一類載其禮而後以己意為文以折𠂻之名曰典禮折衷庶幾議禮之家有所攷據

  議禮在朝廷甚難盖既有拘忌又有掣肘意見分争私心角立從来議禮之家毎稱聚訟良有故也即如近代興獻皇帝之事張桂始議逺勝楊石齋諸君子然諸君子之心無私而張桂之心則有私設以身處其時欲從諸君子則於禮不可欲從張桂則跡類乎私而必為諸君子所掊撃遂一無可置喙矣時禮臣席書陽明之髙足也以大禮事質之陽明陽明不答為詩曰無端禮樂紛紛議誰與青天掃俗塵盖深見諸君子争禮之非而又不敢倡議隨張桂之後也故愚謂此等大禮儒者皆當於平居無事時攷訂折衷著為定説則後人可引以為斷不至有臨事分争之患矣

  禮記中如曾子問檀弓最好所謂儒者平居議禮而攷訂折衷也不如此不足以盡禮之變吾欲於典禮折衷之後更為或問以發明之

  議禮中格致工夫最多今人久不講此殊為學問欠事致知工夫莫備於六書盖天地間一物必有一字而聖賢制字一字必具一理能即字以觀理則格物之道存焉矣許氏説文雖畧存古人之意而理有未偹吾友王子石隱作六書正論毎字必據理精思直窮原本其精確處竟可作爾雅讀為格致之學者不可不知也

  讀史當以朱子綱目為主参之資治通鑑以觀其得失益之紀事本末以求其淹貫廣之二十一史以博其記覧然約禮之功一綱目足矣資治通鑑紀事本末猶不可不讀二十一史雖不讀可也備查足矣

  二十一史列傳甚冗亂其諸志却不可不讀盖一代之禮樂刑政存焉未可忽也予嘗欲去二十一史紀傳别取諸志合為一書天文地理各從其類是誠大觀文獻通考亦彷彿其意但終不若獨觀一代為覩一代之全耳

  讀史有必不可少諸書如歴代地圖建置沿革歴代官制建置沿革年號攷甲子攷帝王世系帝王授受建都攷歴世統譜秋檠錄等書俱不可少欲彚為一集名曰讀史要覽亦是便學者之事

  讀書一頓工夫最難人一嵗中毎多事務擔閣能讀書時不過三之二耳綱目一書合前編及宋元不下萬餘紙應務之暇日讀五十餘紙亦須得二百日况又有考試雜書間之是一嵗工夫止堪讀一部綱目何以卒事愚意學者有意讀書决當離家入山謝絶世事分年讀書毎一項書作一年讀如通鑑綱目紀事三書便可作一年讀過亦快事也

  讀史須一氣看過一氣看過則前後事連貫易於記憶讀書連早起夜坐窮日之力性敏者可得二百葉評㸃攷索之功俱在内更多則不能精察矣綱目通鑑紀事三書不下四萬餘紙值二百日其餘日以當反覆玩味優㳺涵泳之功是三書者亦可以無憾矣

  看二十一史只當在長夏不用評㸃只約畧揭過其志書另作一項看

  薛文清云凡國家禮文制度法律條例之類皆當熟讀深考愚謂孔子動稱周家法度雖周公制作之善亦從周故也予毎怪後儒學孔子亦動稱周家法度而於昭代之制則廢而不講亦不善學孔子者矣

  居官而讀律令所謂入國問禁也昔陸文量公嘗言國家當設宰相及讀律令有以後官員人等有妄言設立宰相者滿朝文武大臣一時執奏將本犯凌遲處死不覺失色因嘆居官不可不讀律令今學者奈何忽諸

  文獻通考與綱目相表裏綱目詳歴代之事實通考詳歴代之典禮皆學問之所在也今綱目頒於學宫載在功令而文獻通考獨否此世所以鮮實學之士也

  鄧元錫函史下編朱健治平畧二書宜與通考参看修己治人之道莫備於大學西山衍義瓊山衍義補則旁通而曲暢之者也學者能熟讀深考則於修己治人之道其庶幾乎

  能讀衍義衍義補二書則知天下無一書不可入大學其不可入大學者皆無用之書皆無益於修己治人者也

  或問天文書係國家禁書不冝讀者非也國家所禁在占驗之書恐其妄言禍福耳若厯數則人人當知亦國家所急頼自立法以来從未聞有以天文厯數犯禁者如徐光啓邢雲路諸公則又明明以天文厯數建明於時何可不學也

  厯數或可不必學而天文日月五星運行薄蝕之理必不可不知此儒者之事非一藝之司也觀古諸大儒可見

  地理書冝詳險要一統志所載多泛記山川人物名勝而於險要獨略或亦朝廷秘慎之意然學者必不可不知也予嘗取二十一史戰争之事其有關於險要者分省分郡各以類註頗有闗學問以未得其暇屬虞九長源聖傳而兩兄亦未暇聖傳竟續成之大有禆益

  水利農田是一事兩書可互相發能知水利則農田思過半矣

  兵法儒者不可不習此雖毒天下之事而實仁天下之事儒者不習而顧使强武之人習之得以肆行其不義此天下之所以常亂而不治也

  看書不可看重疊書徒費心目如唐荆川左編李卓吾藏書鄧元錫函史上編不過摘史中諸人分門别類不用更看

  凡讀書分類不惟有益且兼省心目如綱目等三書所載大約相同若綱目用心看過則此二書不必更用細閲但㸃過便是譬如復讀極省工夫然湏一齊看去不可看完一部再看一部乆則記憶生疎也其餘若理學書如先儒語錄之類作一項看經濟書如文獻通考函史下編治平畧大學衍義補經濟類編之類作一項看天文兵法地利河渠樂律之類皆然成就自不可量也

  問孔子教人先以博文後以約禮朱子亦使人先博而後求之約故程子為學泛濫於釋老者數年然後反而求之今吾軰為學如釋老之類亦當博渉否曰若論泛濫釋老豈特程子即朱子未見李延平時亦嘗學禪於開謙王陽明羅整菴少年皆曾學禪只是各人力量不同有與之出入泛濫而不為之惑者大程子是也有學而後知其非者朱子與羅整菴是也有始而學焉而棄焉而終未免稍涉其餘習者陽明是也吾軰欲為大儒欲任斯道之責二氏之書豈得閉而不窺然須各人自審力量何如若力量不足不如且守先儒淫聲美色之訓盖先儒决不作欺人語决不誤人不可厭常喜新貪多務博遂至墜坑落塹也

 

  思辨錄輯要卷四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五

  太倉陸世儀撰

  格致類

  或曰人之有文章猶天地之有花草若文章不藻麗是花草無色也予曰與其為花草毋寧為五榖教民稼穡古者稱為聖人若種殖花草則塲師而已矣

  凡人好作古文辭只是義理不深看得辭章有味故徃徃技癢昔胡文定公少喜為文後篤志於學乃不復作其辭召試有曰少習藝文不稱語妙晚捐華𦸼纔取理明既覺昨非更無餘習可謂勇於割愛矣

  人有以文學自矜者予曰須知王楊盧駱之上有韓栁歐蘓韓栁歐蘓之上有韓范富歐陽韓范富歐陽之上尚有周程張朱及孔孟在

  古文詩歌人不可不學然亦不可太費心力古文取其暢達詩歌通聲律辨體裁取其足以冩懐而已若泛作無益論記小文及研窮詩句不過一文人而已吾人責大任重心力幾何乃爾浪擲善乎吾友郁子儀臣之言曰使先知覺後知乃是聖賢立言本意今人乃以倣古文詩歌為立言失其㫖矣

  凡人自二十四五以前古文不可不學至二十四五以後則學道為主無暇及矣須於少年時一氣趕過陽明未遇湛甘泉講道時先與同輩學作詩文故講道之後其徃来論學書及奏疏皆明白逺快吐言成章動合古文體格雖識見之髙學力之到然其得力未始不在少年時一番簡練揣摩也學道之儒不重作古文辭只恐人溺於詞章之習若藉以發揮道妙則此一叚工夫亦不可少

  學古文須學大家大學者韓栁歐蘓曾王是也韓筆力髙歐度好蘓氣好桞小文佳王識力最妙大文字尤不可及雖老蘓父子亦退三舍曾少鈍然亦醇正總名為大家以其得孔子辭達而已之㫖也

  古文中左國班馬筆力非不更髙然古今稍逺辭旨簡古若有意學之恐反涉艱深然亦各有體裁如碑記自當學韓書序自當學歐王論䇿自當學蘓叙事議論自當學班馬左國至於詔誥册命則又當上法典謨未可一例論也

  凡古文皆有體式如詔誥册命書疏啓檄露布之類各有規矩各有家數學作古文須要曉此各項方是有用文人不然則亦無用之辭章而已矣呉江徐師曾輯文體明辨甚得此意然其意主於博收翦裁頗欠識力愚意欲節去其無用而煩冗者細為批評指出中間異同及中窽不中窽處病未能也

  韓歐之文皆與道相近然而終隔一層者以其志在為文欲借道以傳文非借文以發揮吾道也此際主客之分自有毫釐千里之辨

  韓歐之文極意依傍吾道然終有客氣以其有要好的意思在故也若聖賢為文只是隨手冩去祗取理明辭順而已然人已自不可及

  人能識得韓歐文字中客氣處可與語文可與語道矣人斷不可學子書子書是不上行靣不入體裁文字一學便入小家數

  四六文竟不必作唐文所以為四六者束於功令耳今則未嘗有功令何苦取青儷白即使能工亦記室之才耳

  四六文不必作亦不可不知盖四六中長短相接俱有法聲韻平仄俱有粘熟讀古人四六自見今人動誇四六而粘法俱未之知可為一哂

  三都兩京是天地間第一種無用文字即古人有用賦以諷諫者終是諷一勸百亦無所取

  古文濫觴於魏晋如七啓七發連珠之類俱是天地間無用文字如文選者即不讀亦不妨

  文字須看其源頭屈原離騷纒綿蔓衍於文辭而意在忠藎則朱子取之韓子原道特以明道德仁義而意在為文則程子以為倒學立心異也

  古人之教莫先於詩謂其可以諷詠觀感得性情之正也今詩教已廢三百篇雖存其意趣深逺學者未能卒曉當世所習者唐人詩句而已然亦莫非詩也愚意欲於古詩中取其性情近正有合於興觀群怨之道者輯為一編批評標識置之案頭時時諷咏可為性情一助

  凡欲作詩須當養得心體好心體平善則所言自無偏僻放蕩昔人論周禮有云此自聖人廣大心中流出予意作詩亦當從廣大心中流出自然温厚和平

  或謂作詩亦當從廣大心中流出則凡古人之詩涉於哀怨者俱非耶曰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此正從廣大心中流出也不然則好色而淫怨誹而亂者多矣

  詩不當從沈約韵約韵皆呉音人知之而卒從之者人好學唐詩則韵亦從唐韵矣洪武中既有正韵禮部頒行經數大儒訂正較讐甚精奈何不從耶

  古人不重聲韵故曰書同文不曰書同聲以聲有五方不可强同也觀詩三百篇大都用叶則知聲茍可通即用之矣不必拘拘某韵某韵也必欲用韵亦當以中州為主

  詩不論漢魏六朝唐宋只不失三百篇之意為妙唐人詩李杜並稱而詩家尤重杜者杜得三百篇之意為多也

  詩家最低惡品如唐伯虎花月吟及廻文五平五仄之類次則香奩體李長吉體皆不入格者也今之學詩者徃徃喜效諸家夫詩以導性情花月迴文性情何在喜效香奩長吉則其性情不入於淫必入於鬼矣學之何益如溺而不改則其人亦不足重

  詩家限韵步韵亦是惡套古人賦詩相答只是誦古詩以見志耳後人以詩相酬答亦是常事然必限韵步韵便專尚才思有妨性情

  做詩須脱今詩人氣得古詩人意花鳥竹石風雲月露今詩人氣也温厚和平興觀群怨古詩人意也

  詩言志詩者志之所發也有志而後有詩故或直叙其事而為賦或有所感觸而為興或有所諷刺而為比皆言其所志耳今人並無所志而終日矻矻命題賦詩正如三家村學究埋頭舉業詩意何在

  作詩之家能合興觀群怨者雖人有幾首然求其全部大㫖俱合者離騷而後惟陶淵明杜子羙在明則劉文成陳白沙其他如李太白白樂天陸放翁亦合格者多皆由其立心正也作詩者不可不讀

  邵康節撃壌集又是一種詩竟可作語錄讀然猶未免頭巾氣至白沙之詩則合道理與風雅為一矣其所作詩有子羙詩之聖堯夫更别傳云云盖欲合子美堯夫為一人也

  予近輯詩鑑自漢唐迄明取其詩之有合於興觀群怨者後各為小論頗欲仿河汾之意未知當世之人其許我否至如陶杜劉陳意欲另批詳其全帖太白樂天放翁諸人則附之尚未及也

  康節與白沙之詩終是一家意欲更選其佳者與宋諸儒理學詩另為一集以為學者飬心之助亦最樂事

  詩餘曲子其辭愈濫其調愈淫愈趨愈下矣然宋以詩餘著元以曲子著其間亦儘有可當諷刺可勵風俗者但學者既有志於道則詩文且為末技况詞曲乎且一入其中則喜為淫靡者什之九能為正律者什之一矣不作可也

  或問作制義法曰祖述孔孟憲章髙文上律先賢下襲時彦曰祖述三言既聞命矣時彦何為襲之乎曰將以致用也成𢎞之簡朴嘉隆之渾灝易時而試則皆不售矣故君子明理以致用長短豊約一因乎時若夫字竊句盗以為襲者吾不取也

  向來人謂但當盡力讀書至於舉業只就臨考時畧做一二月工夫便可應試以今觀之正不其然凡事俱要預先做透如炊沸湯務使百滚待火候既到方可停息其後或温或煖皆可不時取用若火𠉀未到者斷不可强作大家也要𦂳處止在少年時一氣趕透

  前後塲取士分明是經義治事此法過漢唐宋逺甚然於教飬之方尚未講所以士人當未達時專意帖括無真實工夫至應舉作為文辭亦只是浮言浮語

  制義體裁甚妙然尚有可議者必拘口氣一也聖人之言惟聖人能言之後學之士以我証聖當使其自言所得求合乎聖人之道而觀其不悖與否不冝徒使效顰概為揣摩之語必主排比二也排比之體近於聲偶文束聲偶則難以暢論徃徃拘忌體格不能發揮旁通此俱制義之弊愚謂制義當作論體凡古今上下百家諸子俱得旁引曲喻縱言無忌庶可窺見胸中所學

  凡制義出題亦當為論體如顔子所好何學論是也如此方可見人本領學問

  童試雖小事然亦是士人進身之始命題必須正大所以端其志趣國初皆是如此慶厯之際始競為小題或枯或空或縮脚窮工極巧務極其勝止取儇慧不顧義理不知祖宗取士之意何在所以慶厯之末人尚虚誇士習大壞亦是世代一大升降處至後而又變為巧撘破壞聖經割裂文義害義傷教莫此為甚後生小子都教壞心術而不知者尤以為巧有司以之衡文督學以之課士習乆成俗漫然不知甚可歎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有聖人起必為析言破律之誅無疑不能不追咎慶厯諸公也

  或以制科文為不傳者非也唐之詩賦即唐之制科文然俱傳矣况今之制科文又皆闡發聖賢道理者乎傳至後日即為古文矣吾知其必傳

  國初如王守溪文真制科文無一語溢於功令之外至荆川則以古文之氣行之矣至慶厯則全失制科本意或學為史傳或摹仿子書或扌𭀰 -- 攙入二氏或戯作世説甚至以聖人之言為優俳小説其侮聖言一至於此極積而至于今日豈一朝夕之故哉

  文章至黄陶菴諱淳耀真一代之冠語語是本源中流出古文制義經濟理學一以貫之可與荆川並傳吾友陳子言夏作理學題尤極透亮亦是本原中流出也學者作文須是本原中流出

  文章學墨卷則易於中式然全注意體格則不能發揮胸申所得亦須行以大家氣

  或有謂予不冝著述者予曰君子之所以不得不與俗同者衣冠禁令也君子之所以不得不與俗異者讀書著述也衣冠禁令而必欲為茍異則無以容身讀書著述而必欲為茍同則無以立德

  或有謂予著述不當示人者予曰其人而不可與語者必强而語之吾不敢其人而可與語者必强而秘之吾不能孔子所謂不失人亦不失言吾將志之矣不然而一概秘絶是謂天下無好人也又何取著述為哉

  聖人生末世真是任大責重使達而在上則凡井田學校前人已壞之法皆其事也窮而在下則凡理學經濟前賢未傳之書皆其職也雖矻矻孳孳夜以繼日猶將不足豈得自托涵飬悠悠終日乎

  聖賢在下功業只在著書盖時未可為不特得位行道不可望即教育英才亦不可得寥寥數人窮居談道風聲既不足以淑四方口耳又不足以及後世雖稱聞道而不能推吾之所有以公之天下後世是亦聖賢之所不取也孔子刪述六經無論矣孔子而下德之盛者莫如朱子然朱子一生功業亦只在著書試讀其年譜工夫是何等様精宻陸象山曰六經註我我註六經雖明理盡性之人無貴多言然先知不覺後知則愚不肖之人何所取法後世懶惰好髙之人尤而效之輒引以自况又曰身將隱焉用文之遂以無窮嵗月浪擲於空談詩酒之中是可痛也

  古詩有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著書立言君子之事也著書而使傳之四方垂之後世則君子不能必也聽之天而已或云人茍有一叚精神天斷不肯埋沒是殆不然以為精神孰大於周孔然周公載籍燬於諸侯孔子之六經燔於秦政雖後世終能裒集而表章之然而殘闕壞亂者亦不少矣思之能無泫然

  朋友之功可以配天何者君子能著書不能使之傳世惟天能使之傳世然天亦不能使之傳世讀其書而心好之者能使之傳世故曰朋友之功可以配天子雲太𤣥曾何足云然微桓譚則幾不傳而况不為子雲者乎乃讀書而心好之者不可得甚至有嫉其書而惟恐其傳者朋友之害又可以配兵火噫亦可畏矣

  君子之於天下功不必自己出名不必自己成茍吾書得行吾言得用使天下識一分道理亨一分太平則君子之心畢矣凡有功業皆與人共之者也著述者無論矣讀而傳之者居其半表章而尊信之者居其半舉而措之行事者居其半茍於斯道有一分之力則於斯道有一分之功不任其功而反欲任過吾末如之何已已矣

  亂世書籍多燬於兵火因念藏書之法庶民無力斷不能藏即學士大夫其力不足以博及亦不足以垂乆逺能博及而垂之久逺者其惟天子乎然天子至易代而藏書之力亦窮矣有一法焉藉天子之力而不煩天子之守其法可以傳之百王而不能易垂之千萬世而無弊則惟藏之孔氏乎孔子自有周以来其間歴漢唐五代宋遼金元世界無慮百變然一王興則一王尊信一代立則一代表章即盗賊强暴未有不過之而敬去之而不敢犯者誠使王者於此申藏書之法於鄒魯間擇名山勝地定為藏書之所區别群書分為數種如經史子集志攷圖籍藝術百家之類類建一樓樓置一司擇孔氏子孫之賢者為之又擇其最賢者為之長使之任出納収藏晒暴補緝諸事授之以禄每嵗則上其書之數於朝三嵗則遣行人視之較其書之損益完𡚁而行其賞罰如是則書有日益無日損雖有水火刀兵盗賊變革易代之事於藏書總無與是誠至妙之法惜乎無有行之者

  凡天下學士大夫著書有益於世道人心者上之於朝朝廷使大儒較之而善則必藏其副於孔氏不特此也凡所藏書皆當使大儒較定必有益於世道人心者始藏之其餘若離經叛道者皆斥去勿用不可務多而反使有魚目混珠之病也

  凡書必當多置副本必備朝廷四方或有闕乏掇取抄寫翻刻之用

  凡五經四書及先賢語錄與夫天文地理樂律兵法宇内所不可少之書固當多置副本更當擇其精要者鏤板勒石必使之不朽且以便於摹印流傳真千古之盛事

  凡古來聖賢所造儀象法物如金人欹噐沙漏銅壺之類亦當仿式造為其副與書並藏以備後世變革之際或有失亡則取式於後亦最要事

  自三代以來凡經易代則一代之典章文物多致散亡不可得而考究文獻不足自孔子之時已有不勝其慨者矣此宇内無人以為斯文之主故也今既有孔氏便當世世奉之以為斯文之主也文獻何憂不足故愚以為王者茍能藏書於孔氏則凡一代典章制作與夫累朝實錄史館一成即送入副本後世斷無亡失以至求之民間採之閭巷而有掛漏傳疑之事

  不特鄒魯之間可用此法藏書凡天下都邑名山皆當彷此為藏書之法相擇勝地廣置書籍聘禮先代聖賢之後優其廩餼使主其事相戒雖有鬬爭訟獄兵火盗賊之害不得入其處乆之則天自然習以成風詩書日盛道義日尊矣今吾儒不能而顧使釋氏得其術是以其徒日繁而其書日多其不胥天下而化為釋氏者幾希

 

 

 

 

 

 

 

 

 

 

 

 

 

 

  思辨錄輯要卷五

<子部,儒家類,思辨錄輯要>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六

  太倉陸世儀撰

  誠正類

  誠意是敬字逐條工夫正心是敬字一片工夫正心時之敬比誠意時之敬非有增益只是打成一片耳所謂物物一太極統體一太極也

  誠意之敬如有物在彼而把鏡照之正心之敬如明鏡在此而物來自照

  心如田意如田中所生之物誠意者去稂莠而養嘉禾也人初用功時雖知為善去惡然工夫未能純熟只好喚做誠意喚不得心正譬如草萊初闢田禾未熟雖稂莠已去嘉禾已生却只喚做好稻喚不得好田心正者耕種已久田脚肥好今人所謂熟田也此可以得心正意誠之辨矣土無有不生物猶人義理之性然土有肥瘠田有髙下猶人氣質之性蓋善惡不同有或相倍蓰者矣栽培耕種則學問之功也得於天者有多寡則工夫之難易逈然不同可不勉哉

  孔子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下愚沙磧不毛之地雖樹之亦不生乃今人資禀未為下愚者本可樹藝本可為良田而甘使其心為沙磧不毛噫可慨也夫

  田脚有善有不善此為氣禀之拘雨暘有時有不時此為物欲之蔽内除草穢外設溝防可以明善而復其初矣

  草有名香附子者田中一生此種則日長月盛田遂不可治非大墾發挑去一二只則不能斷根嗟乎人心之為香附子者亦多矣能大墾發而斷根者誰乎

  誠意須從篤信好學中來不篤信則不能誠意不好學則意亦不可得而誠

  誠意是作聖根基若此處立脚不定到底須塌下來意本是誠其不誠者後來之私意也讀孟子論四端章可見

  大學誠意傳曰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朱子註曰誠實也二語合看妙甚一是反言以明之一是正言以釋之欺便不實實便不欺

  人心之有意如草木之有芽此處須要愛䕶保養方得發生充長若照顧不到少間便為私意所蝕如萌芽出土為蟲蠧所害雖有嘉種亦復何益

  誠意須要識個充字能充則火然泉逹極之可以與天地參不然只死煞守這意在終不長進

  一意誠意大意誠小意亦要誠以小誠為無益而勿為以小不誠為無傷而弗去譬猶千尋之木或折於徑寸之蠧萬斛之舟或沉於一線之隙

  人有邪夢固是心不正亦由於意不誠蓋邪念發時雖知斬絶而未有如惡惡臭之誠故也日間有些子萌芽夜間便復再發言夏兄亦云好人决不夢作賊

  如惡惡臭較如好好色更難好善進得十分惡惡只好進得五分子夏以篤信狷介之人而入聞聖道而悅出見紛華靡麗而悅可以觀矣

  張九烈表兄與予論報應之說謂予曰善惡皆有報而好善之報每爽於惡報何也予曰無他只是為善之心未必如為惡之誠

  為善之心有一毫討好的意思便是不誠

  若決江河方盡得如好好色分量

  為所不為欲所不欲即是自欺

  不識敬天二字意終不可得而誠

  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欲盡正心分量非窮理盡性未易語此用功至此其庶幾乎

  一心偶正便是意誠無意不誠便是正心

  到得正心便是一片光明境界

  已發未發中和之徳一息斷絶便不是心正正心工夫直是渾成無縫

  蛟蜂方氏看正心一章分兩叚看上一節說心不可有所偏主下一節說心不可無所存主妙絶若釋氏便說心不可有亦不可無矣

  心體二字最妙謂心之本體也此是未發境界學者須時時自驗心體方得

  心體須常是廣大寛平又須常是光明洞逹

  舜光問日來用力操心反覺心中擾擾何也曰此正是汝心清故舜光未逹予曰汝向來未嘗操心雖心中終日擾擾何由知得今汝知得心中不清是汝心清於往時也

  胸中無事聞草木蟲鳥之聲覺得分外親切

  人當心中無事之時裁度義理鮮不中節至於喜怒一臨蔽於有我便顛倒謬亂莫知所措人能使其心静虚雖遇有事常若無事之時則應事接物無有不當者矣孟子曰持其志無暴其氣二者工夫最是要𦂳

  朱子註不動心云心有主則能不動矣竊自驗之心無主固動即心有主之時亦未必遽能不動譬如一家之中卒有盗賊事變主人雖在未必皆鎮定舒徐此主人弱故也要得主人強須是集義工夫透

  問夢境恍惚何以定其敬不敬曰只不失其本心便是曰有一夕之夢而善惡不同如何曰亦是心雜

  正心工夫凡忿懥恐懼好樂憂患俱不可有所是矣然又有不可一例論者如子於是哭則不歌此又不可以有所論矣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方盡得正心分量

  與天地相似工夫只在慎獨上

  人在幽獨中打得過其精神快樂尤勝大庭廣衆中十倍先儒語錄有言一息斷絶便與天地不相似此二句須於幽獨中體認大是得力

  久不至虞九山房草長盈尺尊素曰為間不用則茅塞之矣予曰然人心去惡譬如除草草長盈只未有不知惡之者方其初生寸許時則以為微而忽之矣須是見草即除纔妙古人所以重慎獨之功也

  見草即除猶是第二義使其心為康莊大道自然寸草不生

  王範先問求放心曰放心不用多求若求便是已放孟子說箇求放心是為不知放心者言若既知放心則收將來時便有箇拘管之法問如何是拘管之法曰心是活物不可死煞地執守又不可空空地操存只是不要放他閒過此有六字訣多讀書勤職業而已矣論語弟子入則孝出則弟一章君子食無求飽一章皆是不要使人閒過此便是求放心妙法

  譬之種田田土亦是活物斷無不生物之理若不去播種却只恠他生草把鋤去剗把石去壓都不是只是把嘉種去播種或耘或耔工夫日深則自然成個良田草萊俱去黍稷日茂矣

  若果能静存動察則心自無所放此一事非兩事虞九為予言近日頗用力於收放心予曰收來放在何處曰放在腔子裏又問腔子裏是甚東西曰天理又問天理是甚物件虞九未答予曰有事時只論一箇是無事時只論一個敬

  問至人無夢孔子何以夢見周公曰至人何嘗無夢只無妄夢問夢何以多雜曰夢雜只是放心多

  人有患放心多者予曰放心多只是天理不熟若天理一熟心便會到熟處自然不放

  問心如何為放如何為收曰在欲為放在理為收收放心只是能覺覺則便在這裏又曰覺即是敬省察是收放心要𦂳工夫省察既熟自然能覺

  心未收要省察既收又須存養始得

  問心既放則傲僻邪侈之事無所不為固是人欲至如閒思雜慮亦是放心亦可謂之人欲否曰凡放心俱是人欲如臨祭祀時當思祭祀却思及戰陣臨戰陣時當思戰陣却思及歌舞俱是閒思雜慮俱是放心俱謂之人欲問如何曰理者理也如木之有紋理如人身之有脉絡毫不可紊事既在此心乃在彼則非理矣非理便是欲

  收放心是範我馳驅

  昔人有言天下甚事不因忙後錯了儀道天下甚事不因怒後錯了怒則忙忙則錯氣一動時不可不即時簡㸃

  二十年懲忿工夫今日始得一用

  人不可有勝心一有勝心則為氣所乗矣要知勝心動時即是氣

  問吾輩克己而他人或有加無己將柰何曰天下是處不可讓與别人做天下不是處又何妨讓與别人做

  予丁丑初學道時偶有友人相托一事為某人解紛者其人蓋嘗陰害於予者也予雖漫應之而心不然旣而惕然曰此豈非所謂己私者乎即克去之後來凡遇此等事皆不須用力要知古人克己之說不過如此

  一發便覺一覺便遏此是治心妙法

  問喜樂在四者之中似未甚害事曰如何不害事凡酒色之害皆喜樂為之也

  喜樂是順境怒是逆境順境如順風逆境如逆風逆風畏其覆溺順風畏其飄揚

  惡念易去邪念難去邪念易去雜念難去愈微則愈不覺工夫尤當於微處着力

  克除惡念只在絜矩二字

  人邪念發時便思鬼神此心便不敢妄動

  袁幼白戲問見女子時亦頗動念否予曰美惡貞淫之念未嘗無之若謂有不肖之心此則不敢幼白謂不敢則猶有根在予曰未敢便謂無根願學焉耳

  古人稱逺色逺色則滋味便淡邪念自息

  昔人云見利思義見色亦當思義則邪念自息矣四十二章經數語甚好老者以為母長者以為姊少者如妹幼者如女敬之以禮予少時毎樂誦此數句然細味之猶有解譬降伏之勞若能思義則男有室女有家自不得一毫亂動何煩解譬降伏

  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語宛而嚴可為見色思義之朂色之迷人如水蕩舟當牢着舵自不迷所向

  見色思義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也人誰無好色之心能以禮自持則君子矣未可過為好髙之論也

  朱子論邪念之發云切莫要防他此真驗後之言蓋人當無事時欲收束此心起一防制之念則邪念反因之而起是所謂開門引盗也問之江陳諸兄皆然故欲遏人欲只是存天理

  予幼學道時每苦雜念多嘗於桌子上冩精明強固以收放心八字對之後來却漸漸減少

  人雜念多只是閒過若時時勤正念便無雜念

  人怒多從過處錯哀多從不及處錯抑其過引其不及則庶幾矣

  忌心最害事每見朋儕中雖賢者不免一有忌心則朋友中復有一團否隔之氣學業因之而不進事功因之而不立矣可嘆可嘆真心為學之君子急須克之

  忌者己心也己字古文作蛇蛇有毒害之意故人心莫毒於忌

  天下惟才髙之人多忌蓋己才髙矣而又有人勝己則不勝其忌之而不知一忌則其才已小也故孔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己驕與吝總是一忌字

  吝字訓羞今人見人稱他人才髙則自己不覺羞澁此即吝也此即忌心也故小有才者對勝己者則吝對不如己者則驕

  身處要津知人之賢而不能與之立乎其位謂之竊位身負時望知人之賢而不能推引延譽謂之竊名竊位竊名俱是一團忌心惟恐人之或勝之也故夫子謂之曰竊直是推見至隠

 

 

  思辨錄輯要卷六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七

  太倉陸世儀撰

  誠正類

  江虞九與予論至誠無息予問虞九向來曾體驗未發否曰未也曰不體驗未發工夫終有間斷處虞九問何為予曰且細自體認虞九思久之不得因問予向來用功如何體認未發來予曰儀初時一起手用功只是隨事精察因覺得有事時便用得力無事時便滲漏了遂用個隨時精察久之又思得隨事隨時都是外靣若念慮起時不喫𦂳用功豈不枉却乃用力於慎獨二字用力既堅且銳一時間胸中念慮起滅皆能自省如可目睍凡邪念惡念間或竊發正如火燄不過寸餘便能斬斷未嘗使之充長也三月之後又思得慎獨是已發工夫若未發時如何處置此時却忘乎戒慎不覩恐懼不聞二句聞先儒教人於静中看喜怒哀樂未發時氣象乃於夜寢時閉目危坐屏絶萬慮以求其所謂中究之念慮卒不可屏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神如鬼不可名狀間或一時強制得定又思此念亦是已發間或一時㗳然若㤀以為此似之矣然又以為此境有何佳處而古聖賢教人為之也且稍一認錯不幾入於今之學佛者耶體驗久之始悟人心原無息時不可一槩遏抑而所云未發者亦不過念慮轉接鬬筍處毫髪之間初無一時一日之可計也子思知之故於此下個須臾二字又下個戒慎恐懼四字以為吾心之念慮或有息時吾心之敬不可或息能從此存之而至於瞬息之間夢寐之際咸得自主則至於聖人不難矣欲求無息不可不於未發處體認

  論次虞九蕃侯俱有所不安因質予曰若論戒慎恐懼亦是已發如何說未發予曰此大認錯戒慎恐懼與慎獨慎字是個主是工夫不睹不聞與隠微之獨是個客是境界工夫存乎我者也境界因乎外者也有了這工夫纔照管得這境界若認主作客便絶無把柄二兄終以已發為疑予曰是不難兄試除却戒慎恐懼尋一個未發來二兄思久之不得予曰得非釋氏所謂不思善不思惡還認本來面目者乎又非𤣥門所謂不出不入湛然常住者乎此處一差便毫釐千里之隔矣故除却戒慎恐懼别尋未發不是槁木死灰便是虚無寂滅

  不明人之未發當觀乎天不明天之未發當觀乎易冬至夜半之前天之未發也坤復之間易之未發也

  人有一日之未發夜睡未夢之時也有頃刻之未發念慮轉接之際也天有一嵗之未發冬至夜半之前也有一時一日之未發四時晝夜之頃草木榮謝開落之間也

  朱子冬讀書樂詩曰木落水盡千崖枯㗳然吾亦見真吾此是詠未發景象

  戒慎恐懼與慎獨慎字總是一敬字不是已發用慎獨工夫未發又用戒慎恐懼工夫如此却是兩截

  天不論已發未發只一健字貫人不論已發未發只一敬字貫

  問純坤十月之卦是天之未發時乎曰然曰如此恐非須臾之頃予曰不見復卦朱註乎剝盡則為純坤十月之卦然陽氣已生於下矣

  未發只是性已發只是情或言小人無未發者非也人豈有無性者乎只是小人未發少君子未發多聖人則無事無時無未發矣

  問既言未發是性則豈小人性少君子性多乎曰君子率性小人溺情性非有多少也欲動情勝而本體牿亡也豈得無多少之異乎曰既云牿亡則謂小人無未發亦無不可曰雖云牿亡未必全失未全失則豈無性體偶一呈露之時

  問如何用功便有未發曰戒慎恐懼便有未發此即致中工夫也曰此處用功無實落去處初學下手甚難如何曰初學用功只就有把捉處去做只已發中節便漸有未發問如何便有未發曰毋意毋必便有未發

  戒慎恐懼是未發工夫不睹不聞是未發本體

  程伊川曰存飬於未發之時則可求中於未發之時則不可又曰既思則是已發二語俱精極羅整菴以為未是定語又以為語意傷重皆未逹叔子之意蓋未發不可不體認而又不容體認知不容體認之為未發則知中矣

  先儒以為常人無未發者非也整菴以為人人有之而不知其多少者亦非也

  朱子以思慮未萌知覺不昧釋未發整菴以為恐學者認從知覺上去亦是一見不如說思慮未明本體不昧

  不說發與不發只說已發未發玩已未二字便有陰根陽陽根陰動而無動静而無静之妙

  已發未發是心之境界心自有恰當未發時恰當已發時不可執着君子只隨時隨境下個戒懼慎獨之法若於此處一加擬議便差之毫釐繆以千里矣

  近時有講學者以為人心無未發此不惟侮聖人之言然亦大誤予謂人心刻刻有未發若無未發只一念糾纒如何得喜怒哀樂虚明四應

  喜怒哀樂已發也喜怒哀樂中間都是未發

  或問如何是未發予問子向我問未發時先有成心相待否對曰無予曰此處便是未發

  問存養省察是一事是兩事予曰雖是二事其實一事此正如陰陽雖曰二氣其實一氣也然學者要看得他是一事又要看得他是兩事工夫纔有把柄

  存養工夫屬陽省察工夫屬陰陽無迹隂有迹

  從存養起手是於源頭上用工順行下來從省察起手是於支流上用工逆推上去順行則近乎性之之事逆推則全是反之之功

  省察最要着力存養最忌着力

  玩朱註不敢忽三字則知存養最忌着力玩朱註尤加謹三字則知省察最要着力

  從省察上用力凡善念惡念之起未有不知至於閒思雜慮似無闗善惡者便不自覺從存養上用力則雖有幾微雜念皆自知之正如一泓止水畧有微波動蕩便自覺得說個存養省察猶自有意在若到至誠無息地位便一片光明由仁義行非行仁義更無存養省察之名可立

  俗諺有云欲求真受用須下死工夫學者若不向存養省察實實尋討一畨而妄希自然恐終身無着落處也

  存養渾厚省察精明

  人當無事之時恐此心入於人欲必求一個天理來頓放着此存養工夫欠缺故也存養既得胸中浄蕩蕩地無非天理却無天理之迹可着

  欲下存養工夫須是於省察上用力使充積既久天理日多方寸中自有虚明粹白景象然後可以存養不然滿腔子無非人欲何處得天理何由得存養來

  人能於一日中識得善惡念頭起滅幾次可與言省察矣能於一日中識得敬字工夫斷續幾次可與言存養矣

  王範先問静存動察曰動静是境存與察是工夫人一日之間非動即静應事應物是動無事時是静念慮時是動無念時是静動静無常不可拘執惟聖賢則有工夫以主持之當其静時則用存養存養者所以存天理也當其動時則用省察省察者所以遏人欲也中庸戒慎恐懼一節是静存故註曰所以存天理之本然慎獨一節是動察故曰所以遏人欲於將萌然存養省察亦非二事只是一個敬存養是静時之敬省察是動時之敬惟其能敬故當其静時則能存養當其動時則能省察要之只是一個敬一貫將去

  周子主静之說非專於静也只是宜静處便静是謂主静大抵人生失處多在動處易曰吉凶悔吝生乎動者也故人有不宜動而動者斷無有不宜静而静者周子特於静字上下一個主字是教人於易放失處牢着把柄

  心静始能知白日眼明方許看青天能知此義方可語鳶飛魚躍

  聖傳問先儒言静中須有物始得是甚物予曰只是敬又問静中有敬則不謂之静予曰此際正有毫釐千里之辨當細驗之

  又問先儒云只用敬不用静如何曰言静則不可無敬言敬則該静矣

  邵子言天地動静無端人心動静亦無端

  周子通書有言動而無静静而無動物也動而無動静而無静神也予昔丁丑與陳言夏論動静言夏主静中求静予作書言即動求静語見論學酬答即周子此篇之㫖

  物來順應故動而無動静中有物故静而無静

  形而下者為物形而上者為神

  人能静坐則心地自然開明

  静中看天地萬物另是一種境界

  翼王陸子曰静中另一境界則動中又另有一境界是分動静為二矣予曰動則着物着物則心主於一自是另一境界然於本體則未嘗有二

  静者心之體動者心之用故静則見天地萬物之體動則見天地萬物之用究之體用一源顯微無間也

  友人有言人須是一念不生為妙予曰此言誤矣人心如天念慮猶天之生物也宜春而春宜夏而夏宜秋而秋宜冬而冬自有個恰好的時節若云一念不生則天地生物之心或幾乎息矣

  心屬火火無時不動揺故心亦無一刻停息聖賢治心亦如治火但使其中烹調飪之用而不使其燎原則得之矣若滅息其無是理也

  一念不生語極髙妙然决無此理正朱子所謂此等議論只好隔壁聴者試思一部四書中何嘗有一語道及

  或問陽明心有無念時否陽明曰實無無念時是見到這個境界

  勿忘勿助四字真涵養要訣

  人工夫不是忘便是助助便是過㤀便是不及要之只是不能有恒

  陳白沙最善涵養故其言曰工夫在勿忘勿助間讀白沙詩最好涵養身心如云雪消爐燄氷消日月到天心水到渠又云好春剛到融融處細雨初開淡淡花又曰静處春生動處春一家春化萬家春又云花來勸飲誰禁得天不能歌人代之真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使讀者如坐羲皇以上

  人能屏除俗累則於涵養之道亦得半矣然於涵養既得則雖俗累亦不妨

  問倥偬之時涵養工夫如何曰倥偬時可驗涵養却下工夫不得然陽明征宸濠時軍務稍閒便與門人講學此便是涵養

  凡遇倥偬時須把心按一按静看道理勿為倉卒所使則自然有益此亦涵養一法也

  涵養莫如勤看道理蓋道理明則雖倥偬時亦自不亂不可以優游度日為涵養也

  古人云心要在腔子裏腔子二字須要看得好道理應該所在即為腔子論語不踰矩矩字是也如以血肉之腔為腔子則去而天壤矣

  薛文清云應事纔應得即休不可須臾留滯為心累愚謂發皆中節自然無留滯不然未能中節而止求無滯是不得於言勿求於心矣此處須要識得

  周臣兄書屋中書警語二右曰事無了期丢過去予曰也看是甚麽事左曰心有動處放下來予曰也看是甚麽心禪家一切放下儒家一切不放下放下甚輕快不放下甚煩難於一切不放下中而實無一毫沾滯此聖道之所為不可及也

  問如何是一切不放下曰民吾同胞物吾與問如何是不放下而實無沾滯曰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

 

 

 

 

 

 

 

 

 

  思辨錄輯要卷七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八

  太倉陸世儀撰

  修齊類

  修身工夫博言之則貎言視聴思五者約言之只是一個敬

  問亦有心正而身未修者否曰有之只是内外不能合一志不能率氣孟子無暴其氣一節最好參看

  顏子不遷怒則正心之功盡不貳過則修身之功盡非禮勿視聴言動聖人正教顏子以修身之功也切莫要做識得破忍不過的事

  論語視思明一章全是說修身修身全是一思字貫所謂先立乎其大者也

  無以小害大無以賤害貴二語孟子修身要訣

  持身之法太矜莊則有廹切之失太疎畧則有蕩佚之失學者須是嚴整中見渾厚簡易處着精明

  禮經如執玉如捧盈二句極可為持身之法全是一個敬字

  持身之法曲禮中所載固甚詳盡然細讀語孟如郷黨一篇及燕居三變子温而厲與夫持志養氣睟靣盎背居移氣養移體諸章尤可想見聖賢氣象持身者所當細細體認

  問張子學恭而安不成莫是恭而安原不可學否曰如何不可學恭字是箇禮安字是箇樂聖人徳建中和體備禮樂故能恭而安若不學禮樂却空空去學個恭而安便無箇入徳之門成徳之方人苟能立於禮成於樂自然有箇恭而安出來

  家語中其狎足以交歡其莊足以成禮二語最妙今人之於威儀每每任性而失於過邪僻者以狎為主狎之過至於放僻邪侈而無所不為固非君子威重之學然方正者以莊為主莊之過至於稜角陗厲而使人難近亦非聖人中正之道也聖人何嘗不近人情觀温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與夫申申夭夭前言戲之耳聖人威儀動止亦猶夫人只是處處恰好明道詩曰萬物静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又學者讃明道云明道終日端坐如泥塑人及待人接物則渾是一團和氣知此可以語莊狎之㫖矣

  莊敬日強安肆日偷君子不以一日使其身儳焉如不終日此三言者誠然誠然予幼質素弱坐立若不自勝丁丑志道以來強自扶植亦不覺甚勞此莊敬日強之驗也

  近來覺得涵養意勝無武毅嚴密之意不可不知睟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人須是要做到這所在有浩然之氣則自能睟面盎背

  孟子善養浩然之氣讀孟子亦可養吾浩然之氣不為愧怍之事則四體自爾泰然

  問居移氣養移體在富貴者則然若居廣居者何能有此且寒素而為舒泰之狀不幾傲物凌人耶曰不然此所謂心廣體胖也睟面盎背也泰而不驕何傲物凌人之有

  只頭容一直四體自入規矩

  踞坐交膝雖細事然習慣則體終不莊終非有道氣象凡人語言之間多帶笑者其人必不正

  笑有近於陽者有近於陰者近於陽者多君子近於陰者必小人

  笑最害事有事當認真者一笑則認真遂懈有事當愧耻者一笑則愧耻俱無

  人視瞻須平正上視者傲下視者弱偷視者奸邪視者淫惟聖賢則正瞻平視所謂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也

  人相生於天然語有之有心無相相逐心生有相無心相隨心滅知上視之非則去其傲知下視之非則去其弱知偷視之非則去其奸知邪視之非則去其滛心既平正則視瞻不期平正而自無不平正矣此之謂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眼如日月須照耀萬物勿為豐蔀所蔽

  語有之五色令人目盲五色皆我之豐蔀也

  讀書不能窮理亦是豐蔀

  予姊丈許允三嘗述其祖午江先生之言曰人見女子第一看原是道心第二看就是人心了予曰不然第一看是人心第二看是人欲又曰第一看是人心第二不看是道心

  或云聴較視更難蓋視自内出聴從外感邪色尚不可視滛聲難於不聴如何予曰總只是心為主心不在焉則聴而不聞矣予少時喜聴蟋蟀凡蟋蟀之鳴無不聞及長則不復然心不屬故也學者須是使此心有主則不為視聴所役矣

  視聴只是從心所愛處走若心所不愛雖強之亦不從矣其能牽引耶

  人有為不妄語之學者問予曰語不可妄信矣然苟事值不可語欲諱則為不誠欲語則又不可柰何予曰此中正有理一分殊在苟得其道則父為子隠子為父隠正是誠不得其道則証父攘羊正是妄

  為尊者諱為親者諱即是誠

  詩曰君子無易由言言語最易忽畧出之者無心聴之者有心則措以為罪端矣予毎見今世多譽寡咎之人大率皆謹言入也予口甚直罪不能免如何如何白圭之詩所當三復

  語曰惟善人能受盡言以今觀之即君子亦惡聞直言矣故居今之時言尤不可不謹

  君子之言寧訥母巧訥則為質為樸巧則為讒為佞觀君子欲訥於言及巧言令色節可以悟矣

  聖門言語科亦只是取言辭侃侃丰采可觀非取其便給也然一入言語科便未必語語皆出至誠觀宰我聴言節可見

  言之失最難防即古人亦諄諄戒之如君子無易由言莫捫朕舌言行君子之樞機駟不及舌及金人銘等類古人兢兢如此况吾人乎

  古人云守口如瓶防意如城守防二字最妙此處須煞下工夫後生斷不可以言語先人此父兄所當戒

  言動之失較視聴之失更甚蓋視聴之失在心在心尚微可以挽回言動之失在事在事則著不可救療故君子猶兢兢於言行

  易曰言行君子之樞機又曰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兩言最妙樞機者由微而著之漸也著之極則所以動天地者皆在此其機闗只在頃刻

  語有之一言折盡平生福此蓋指刻薄之人言也乃今之人以能言刻薄之言為能未語先笑恬不知警殊為可駭此風亦始於近日未知將來何所底止

  刻者鋟削之端薄者消亡之漸後生而習於刻薄吾有以識其將來矣

  後生以口舌角勝者謂之討便宜吾知其得便宜處失便宜也

  非禮勿動動字甚細較前三句更難論語不莊以涖之註云氣禀小疵則知知及仁守之後氣禀小疵猶未能盡去也蓋氣禀由於天魯者終魯辟者終辟愚者終愚喭者終喭學者至能變化氣質纔是學問

  凡人氣禀之疵最難即去稍一矜持便渉做作便不可久此處須用學問涵養日積月累久而自化矣

  凡人骨性輕者學持重甚難然到三四十以後骨肉漸老則亦漸向持重不須急廹也

  氣禀之偏須先去其太甚其餘久則自化

  凡夜寢好仰卧者多性氣剛強之人好偃卧者多性氣柔弱之人寢容端正好側卧者多性氣中和之人學者夜寢須是側卧亦所以養吾性氣使就中和也

  禮云衣服在躬而不知謂之罔𫝊云服之不衷身之灾也巾服雖細事然此觀瞻所係不可不慎每見世人趨時好異巾服不移時輒一變只此便是無恒人心世道於此可見論語曰士志於道而耻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士欲學道巾服之間不可不審亦不必古冠古服只隨時適中一以澹素質樸為主則得之矣

  或謂巾服隨時適中此為在下者言則可若在上者其觀瞻須可為法則豈可隨時適中耶曰此言甚善若為人上者須制禮作樂改正朔易服色有斟酌百王之用豈僅隨時耶然要而論之為卿大夫者有時王之制為時王者有前王之法是亦所謂隨時適中也

  論語云士志於道而耻惡衣惡食又曰衣敝緼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今人衣服不如人往往以為耻此未見道故耳見道則内重而外輕矣

  衣服雖敝亦須整潔此貧士之常若靣垢不洗衣垢不浣王介甫終非人情也

  昔人云咬得菜根百事可做此言誠然然豈特一人咬得菜根須一家咬得菜根然後百事可做

  予家居多蔬食偶有魚肉食之亦甚少家人每勸餐余曰此不特惜物力亦惜物命也吾儒非不欲蔬食人之一身所係甚大不得不借資於飲食權其輕重故耳豈可以吾儒不禁殺而貪饕恣食乎

  論語肉雖多不使勝食氣此不獨養生亦矜恤之仁所寓也予食魚肉不過使畧可加餐若飯食之外不敢輕下一筯宴會則不復拘然亦不敢過也

  孟子七十者可以食肉朱子註云未七十者不得食也語近於固然朱子煞有深意正教人勿輕食肉也輕於食肉不特非矜恤之仁老者之失養亦多矣

  范文正公每日必念自己一日所行之事與所食之食能相凖否相凖則欣然否則不樂終日必求補過此可為吾人飲食之法

  酒之為物古聖賢未嘗不愛之孔子之無量愛而得其正者也陶淵明白樂天愛而得其趣者也邵康節愛而得其養者也如南朝八逹則愛而放僻邪侈為無忌憚矣况下此者乎

  朱子愛遊山水嘗以一古銀杯自隨每至山水佳處輒滿斟一杯對之飲酒如此亦何可少

  斟有淺深存燮理飲無多少係經綸此康節酒經也予家居飲酒每喜誦此二句然酒不可多得惟於饑勞之時或寒凍之時飲一二盞以當藥餌亦康節之意

  孔子言不為酒困何有於我此實語非謙詞也人當親朋雜坐觥籌交錯主賓情洽不覺至醉亦恒情也困是困倦之困非困頓之困若謂孔子每飲必醒然反非人情矣

  酒以合歡然每因此而失歡酒以養病然每因此而致病則不如不飲之為愈矣

  語云醉之以酒以觀其徳此言甚好人雖有徳醉後則不能自持此亦白璧之瑕也於此自持則無之或失矣

  酒醉後亦各有天性有亂不可言者有多笑語者有惟思困睡者有醉則胸懐愈益灑然即倦亦不過少瞑片時者此處即有貴賤賢愚之别

  色之所在動天地感鬼神學者能察識乎此則不期謹而自謹矣

  人能常知此身之貴常念此身之重則自能不滛於色予壬午在澄江暗室中有以邪干者予此際覺得敬畏之極無一毫邪念却之冺然無迹仍三遷以避之大抵此事不難於却難於却之無迹使彼不至羞愧得全其廉耻之心且不至别生事端是為難耳予此事未嘗與同輩言特以後輩不可不知因偶附於此

  人有以邪干者應之以不知此孔子待陽貨法也最不犯手予生平多於此得力不特女色凡事皆然彼亦無柰此愚人何矣

  偶赴友人宴座中有妓或以予為道學必畏妓也屬妓送予酒予怡然受之友人笑曰真可謂胸中無妓矣予謝之因為詩曰明眸皓齒送金巵無妓胸中總不知翻訝當年修禮樂何縁不去教坊司蓋適與友人談教坊司也

 

 

 

 

 

 

 

 

 

 

 

 

 

  思辨錄輯要卷八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九

  太倉陸世儀撰

  修齊類

  鑑明王先生曰人處末世功名心須是放淡予問何以能淡曰只是安箇命字予曰命字上須再加箇義字

  功名亦人所不可無須是實實有個自得處方能淡得所謂内重則外輕也不是學而時習之有朋自逺方來如何說人不知而不愠

  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名非聖賢之所諱也但惡不務實而求名者耳然古之求名與今之求名又異古者言揚行舉故求名者以餙為言行以兾當世之舉揚若今之名則不過作文作詩即真心務實已與古之務實者相去天淵况并其詩文而又務名乎

  孟子謂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邀人爵以此為慨愚謂今之人直喪其天爵以邀人爵矣使孟子在今日感慨更當何如

  凡為善須是㝷常做去不可分外㝷討一經尋討便屬好名

  古人言揚行舉故寡尤寡悔即有得禄之理自制科盛而郷舉里選之法亡矣然言行遂可不修乎故曰無所為而為之之謂仁

  古人有挫廉逃名挫字最可味漢王君公儈牛自隠避世牆東蓋自汙以免於亂世也人當亂世最忌名髙名髙之患或致羣小之叢忌或來正人之附和皆於隠有妨深心韜晦者不可不知

  或問君子聞譽亦以為喜耶曰聞譽而我有其實此非譽也所謂名稱其實也此而不喜非人情但不以此自矜耳若聞譽而我無其實則慚愧之不暇而何敢喜焉

  聞人之譽而懼聞人之毁而思可與進徳可與遷善矣晝坐當惜陰夜坐當惜燈遇言當惜口遇事當惜心閒時忙得一刻則忙時閒得一刻

  凡處事須視小如大亦須視大如小視小如大見小心視大如小見作用昔人所謂膽欲大而心欲小正此之謂也

  或謂與傾險人處甚有害曰甚有益或問故曰正使人言語動作一毫輕易不得豈惟過失可少於敬字工夫上亦甚增益

  凡待小人只不使無忌憚足矣不必繩之過急

  謙字諂字本大懸絶今人多把謙字看作諂字又把諂字看作謙殊不可解假如有人於此道徳深重學問該博此所當親近而師事者也則曰予奚為而諂事之至於勢位所在貨財所聚又不覺談之慕之而趨之恐後也後生於此處看不分明人品安得不壊

  或問士人當變革與已出仕者不同然讀書知禮莫不有普天率土之思當如何而可曰士人未出仕其途較寛或出或處誠限他不得然亦看各人力量何如是有三等隠居抱道守貞不仕討論著述以恵後學以淑萬世上也度其才可以有為於時度其時必能用我進以禮退以義上則致君下則澤民功及於一時徳被於天下次也不事王侯髙尚其事躬耕田野以禮自守又其次也三者之外雖進而小有補救退而詩酒全高亦云小矣况陽慕髙隠之名而優倡博奕敗壊風俗謬託有為之迹而無耻干進嗜利不休豈足以語士乎

  有極似好名而實非好名者孔子三月無君則皇皇然是也有極不似好名而實好名者郷愿奄然媚於世是也

  奄然註云深自閉藏極得郷愿情狀蓋郷愿之才止可惑愚不肖不能惑賢知故深自閉藏者恐見賢知而一旦損其名也不見賢知而日與愚不肖為伍且又求媚以得其歡心則其取名巧而用意深矣

  天地間只有一箇義字更無甚利字中庸曰義者宜也朱子訓元亨利貞亦曰利者宜也乃知天地間惟義為利不義便不利故大學曰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子思曰仁義所以利之也

  利亦訓通通則利不通則不利以義為利者通於人者也以利為利者專於己者也通於人者財㪚則民聚專於己者財聚則民散

  易乾文言曰利者義之和也此言更可味

  名利二字是天地間公共之物利惟公故溥名惟公故大自小人以名利為私而名利二字始目為羶途矣自聖人觀之必得其名必得其禄名利何嘗是羶物

  利與義合則與和同文言曰利者義之和也利與義反則與害對論語曰放於利而行多怨

  或問義利相反而曰陽主義陰主利何也豈陰陽相反故云然乎曰即此便見天地間只有一義蓋陰陽雖二氣其實一氣陽倡陰和陽先陰後天氣之所在地氣即隨之義之所在利即隨故曰陽主義陰主利正言其相合非必相反也

  地道無專成若專便是惡故君子惡專利

  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只一公溥便不得以利目之其實利莫如陽也

  横逆之來聖凡不免然而所以待横逆之道則有間矣出乎爾反乎爾此凡庸之所以待横逆也惡聲至必反之此俠烈之所以待横逆也寛柔以教不報無道此君子之所以待横逆也禽獸何難此孟子之所以待横逆也天生徳於予桓魋其如予何此孔子之所以待横逆也吾人而無志於學聖賢則已吾人苟有志於學聖賢則凡待横逆之道其於數者之間可不知所以自處乎

  禽獸何難畢竟是泰山巖巖氣象若孔子則并不作此言矣抑之者過則揚之者亦過吾不能禁抑之揚之者無過也惟自守以勿過也惟自守以勿過而已

  初讀漢書最惡黨字以為處士標榜必非聖賢中正之道此世運之所由壊也及閱宋史見洛蜀朔之黨因訝伊川亦何至於此近身處其境而知伊川未嘗為黨也人目之為黨耳二三君子相與講道論徳與世無患與人無爭而人已嫉之如仇况於羣數十百人應之安得不震駭而驚恠乎或推之或引之伊川之心未嘗有動分毫而推引之迹已不能天下之人之不議其後矣伊川且不免吾又如之何哉

  傾軋之惡譬如人從中道行忽為有力者所擠其人退讓而避於道左則目之為偏此退讓者之罪乎抑擠之者之罪乎

  日來仔細捜求自己罪過只不宜做道學然此念却退悔不得

  問人多為流言以惑亂是非為之柰何曰流言之起雖聖如周公亦無柰何定之以人勝之以天而已

  人心為風俗之本風俗又為氣運之本人心風俗如此將來氣運可知當之者不可不猛省

  改過之人如天氣新晴一般自家固自洒然人見之亦分外可喜

  儀每有小不慊意處輒如瓦礫在心如負重在身必改之而後快

  凡已有過而不知改不肯改此自暴自棄無忌憚之小人也或不幸而有過至為人所激廹而反不能改則彼此當兩任其責王荆公之新法使人人如明道則其改必矣其卒至於不能改者衆賢攻擊太過之病也

  古語云改過不吝吝字下得最妙凡人有過遂之不以為耻至於改反有羞吝的意思總之勝心習氣不肯自認自家不是也惟君子則真人欲自己成一個人惟恐聞過之不早惟恐改過之不速安得更有吝意

  已有過不當諱朋友有過决當為之諱諱者正所以勸其改玉成其改也故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彼以過失相規為名而亟亟於成人之惡者真刻薄小人耳故子貢曰惡訐以為直者

  子曰攻其惡無攻人之惡原攻人之惡在上一等不過傾軋在下一等不過下水拖人總之同謂小人馬援曰聞人之過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言此言所當深佩

  凡人遇有微疾却將閒書小說觀看消遣以之却病者雖賢智往往有此舉動此實非也閒書小說最動心火不能養心乃以之養身可乎愚謂人有微疾最當觀看理學書能平心火心火平則疾自退矣

  有為戲術者以紙熱火置瓶中引瓶向水則水盡吸入瓶蓋火能耗氣氣收則水亦隨氣而入也人自有生以後真水無多心火日灼氣焉得不耗病焉得不作養其水以平其火君子必有其道矣不論君火相火皆能耗氣故惟火疾最易瘦讀書之人多不肥亦用心故也

  天地之間無非是氣若天地間有大火雖天地之氣亦當耗減昔人有却火燒宇宙之言恐亦非無謂也

  無疾之身不可不慎恐致疾也有疾之身尤不可不慎疾不宜再發也然慎疾固自有道儒者言修身不言養身言養身則將廢正事流於燕僻言修身則讀書作事無處無養身之理矣

  舜光多疾且有氣滯之癖蓋以居郷無賢師良友之樂故也予時方閱陽明集舜光問予何謂致良知予謂陽明之學是居患難時有得今吾甥居郷無伴便忽忽不樂他日何以處夷狄患難耶大抵心地須要活潑隨時隨地可做工夫不可拘執己見

  慎疾之道如禦夷狄惟聖人能安内以攘外患至而憂患去而喜無益也

  予質最弱腰細如椽飲噉甚少丁丑之嵗予勵精學道工夫晝夜不輟且兼攻舉業與及門講書自五經四書以及子史凡六七種雖盛夏必正衣冠工夫無一刻之暇六月中忽心火上攻痰中有血予恐懼甚自念此身為天地間不可少之身何得孟浪因屏絶書史澄心獨坐更一意於絶慾努力加餐初時飯可一盞後可至三盞初腰細兩手可圍至是忽充實加倍夜浴於壁上見影大異平日若非我自信知保養之功息思慮忍嗜欲加餐飯三者缺一不可也

  予此心自丁丑以後養得予此身亦自丁丑以後養得予丁丑絶欲止年餘耳先君歿後自戊寅冬至辛巳冬凡三年零一個月丁丑絶慾在病中甚多變態戊寅三年則平平無他然丁丑止年餘而病立愈身立強可指而數戊寅三年則身子如故病亦時發又不可蓋前此有飲食藥餌之奉制中不然又前此絶思慮制中則多憂勞也

  飯後久坐多飲食不化之病午餘或飲酒數盞以當藥餌或鋤草數莖以當導引此現前却病方也

  予十八九時有志用世每隆冬讀書至四鼓體極寒不能寐則起舞劍一再行體熱如火然後就卧枕席俱温矣今四體倦怠漸成老翁為之志慨

 

 

 

 

 

 

 

 

 

 

 

 

 

 

 

  思辨錄輯要卷九

<子部,儒家類,思辨錄輯要>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十

  太倉陸世儀撰

  修齊類

  冬温夏凊昏定晨省是事父母小節能讀書修身學為聖賢使其親為聖賢之親方盡得孝之分量舜稱大孝亦只是德為聖人一句

  事父母不獨盡敬飬於庭幃中方謂之孝凡一笑一嚬舉足動步俱是事父母知此方可與言孝

  以身事君不若以人事君以人事父母不若以妻子事父母

  孝經言王者合萬國之歡心以事其先王此語最妙吾謂士庶人亦當合一家之歡心以事其父母凡婢妾僕𨽻之間為類甚微然亦易生釁骨肉為孝子者須是無徃不敬古人親在叱咤之聲未嘗至於犬馬正識得此意

  重逺弟不得於其親坐談之頃甚切憂思予因為講怨慕章且令其細玩父母之不我愛二句謂父母之不愛其子與子之不得於其父母其中必有一個縁故但不知為着那一件惟大孝之子能痛心疾首蚤夜思量畢竟要尋出那一件來盡情改過自然能得親順親不然即孝到大舜地位於父母之怒我責我一槩夷然遇之曰我自盡其子職父母之不我愛聽之而已這便是恝然恝然者終不得謂之孝

  孟子於我何哉註云自責不知己有何罪妙甚人子不能得親順親只是不知尋討自己過失若識得於我何哉之意将自己不得親心處徹上徹下反覆搜求若有一毫未盡必要將來盡情改換如此乆乆斷無不得親順親之理舜五十而慕光景簇新此時正底豫之時孺慕之情當分外加勝也

  古人飬志難於飬口體今人飬口體難於飬志盖古人家有百畝鷄豚狗彘無失其時王者先為區處停當矣惟父母之志必待人子知之而人子飬之今則不然家温食厚者或供膳不難若寒素之家而又區區於仁粟菽水不供且勿論飬志口體非尺寸之膚矣可勝三嘆

  養志難於飬口體飬口體急於飬志觀曾子曾晳俱必有酒肉則口體之急可知矣啜菽飲水老人豈堪乆饑耶乆饑不可而甘旨又不能辦乃知奉檄色喜亦是萬不獲已當此愈令人思王政也

  嚴威儼恪非所以事親此語最妙盖父母雖愛其子之成人而人子必待其親以孺慕若家庭有賢知先人之意為蔑其親矣斑衣之舞老萊豈故為兒戯耶

  事繼母盡敬易盡愛難人子能盡愛則繼母之心無不格矣

  朋友是後來的兄弟兄弟是天然的朋友少同游長同學若得一心一徳之兄弟何樂如之此古人所以深貴乎兄弟之互相師友也

  人家兄弟輯睦多是長子賢長子賢則從㓜便能轉移化誨其弟即其弟終不可化誨然其分居長處之亦必有方斷不至决裂若長子不賢則諸弟從㓜先被他教壞及長又被他凡事率先諸弟不賢固群起而為紛争即諸弟賢亦無奈長兄何因知長子所係甚重人家父兄欲兄弟輯睦諸子固不可不教然尤是長子要𦂳長子率教而賢則以下諸子長子便可為父母分一臂之力矣故古人語教必曰賢父兄

  古人重宗子則知其教長子亦必有道所以能合族衆能治羣弟今人不重宗子不知教長子之法又長子多是少年時所生父母氣識尚未定安能教子只是姑息戯弄所以人家長子尤多驕惰以此知古人三十而娶不特合於保身之冝亦合於教子之道

  陸子静兄弟學問相師順而得其正者也王覧兄弟患難相恤變而得其正者也處順能如子夀子静處變能如王覽王祥吾無間然矣

  人所最不可觧者是兄弟嫉妬彼秦越之人漫不相闗尚或喜其富慕其貴惟於兄弟之間一富一貧一貴一賤則頓起嫉妬之念此勿思之甚者也彼其心以為勢相形名相軋耳不知以䦧墻禦侮之詩觀之則貧賤之兄弟尚於我有益而况其為富貴者乎若能以父母之心為心則何富何貴何貧何賤總之同氣連枝也

  兄弟富貴而不念貧賤者其人固不足言若自己貧賤而嫉妬兄弟之富貴者則在賢者亦徃徃不免盖起於先分形迹見得他人富貴不知父母同胞有何形迹一分形迹早已為他人覷破一文不值也

  齊家之化第一在刑于詩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於家邦又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躭詩首闗雎易稱家人從來家道之敗在女德家道之興亦在女德人能感格得妻子治家之道思過半矣

  以身孝父母不若以妻子孝父母以身孝父母庸有不盡之時以妻子事父母更無不到之處子曰父母其順矣乎一句煞有意味

  家之有妻猶國之有相治天下以擇相為本治家以刑于寡妻為本

  刑于之化第一在閨門袵席間於此而無所茍則更無有茍焉者矣

  閨門之中最難是一敬字古人動云夫婦相待如賓又曰閨門之内肅若朝廷皆言敬也此處能敬便是真工夫真學問於齊家乎何有朱子有言閨門袵席之間一息斷絶則天命不行每念及此令人神悚

  聞某和尚為人説五戒曰在家居士邪淫不可正淫不妨予曰闗雎樂而不淫若説淫便不正

  家之不齊多起於妻子父母不順由於妻子兄弟不睦由於妻子子孫不肖由於妻子婢僕不供由於妻子奢侈不節由於妻子妻子不齊而以云齊家吾未之見也

  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男子雖有治家之責然其勢處暫婦人終日在家若不知禮便多操却家政也人欲齊家只是齊妻子

  教子工夫第一在齊家第二在擇師若不能齊家則其子自孩提以來愛憎嚬笑必有不能一軌於正者矣雖有良師化誨亦難

  古人云教孝愚謂亦當教慈慈者所以致孝之本也愚見人家儘有中才子弟却因父母不慈打入不孝一邉遇頑嚚而成底豫者古今自大舜後能有幾人

  教子須是以身率先毎見人家子弟父兄未嘗着意督率而規模動定性情好尚輒酷肖其父皆身教為之也念及此豈可不知自省

  教家之道第一以敬祖宗為本敬祖宗在修祭法祭法立則家禮行家禮行則百事舉矣

  家禮莫先於祭祭者人道之始敬之所由先也孝子之所以報本而追逺也能報本追逺則源深而流長矣

  凡事俱有綱領祭法亦家之綱領

  家之有宗猶國之有君卿長貳軍之有將帥部落故宗者統也主也有宗則治無宗則亂

  周禮有云宗以族得民宗者所以統一族衆無宗則一族之人渙散無紀故古人最重宗子然宗子欲統一族人無如祭法文公家禮所載祭禮雖詳整有法顧惟宗子而有官爵及富厚者方得行之不能通諸貧士又一嵗四合族衆繁重難舉無差等隆殺之别愚意欲彷古族食世降一等之意定為宗祭法嵗始則祭始祖凡五服之外皆與大宗主之仲春則祭四代以髙祖為主曾祖考則分昭穆居左右合同髙祖之衆繼髙之宗主之仲夏則祭三代以曾祖為主祖考則分昭穆居左右合同曾祖之衆繼曾之宗主之仲秋則祭二代以祖為主考妣居傍昭位合同祖之衆繼祖之宗主之仲冬則祭一代以考為主合同父昆弟繼禰之宗主之皆宗子主祭而餘子則獻物以助祭如此不惟愛敬各盡而祖考髙曾隆殺有等一從再從逺近有别事雖創闢似與古禮初無所倍

  或云髙曾祖考祭則俱祭古人具有成法不當隨時減損非也凡禮皆以義起耳禮有云上殺傍殺下殺中庸云親親之殺是古人於禮皆事有等殺况喪禮服制父母三年而髙祖則齊衰三月是喪禮已有等殺何獨於祭禮無之此雖創闢恐於禮不為無補也

  予自庚辰即為陸氏宗祭禮四卷一提綱一疏義一儀節一圖説俱備衍前義欲會五服行此禮以世際荒亂族衆凋落未及舉行未知何日得遂此願也

  一族之衆凡婣喪慶弔患難周恤皆當有禮必須宗祭舉行後方可次第而施

  今人多寳愛骨董鋪張陳設以供玩賞此真所謂玩物喪志殊為無謂予向惡之近日思得此種噐物亦有用處盖古者宗廟祭噐必用貴重華羙之物如瑚璉簠簋之類雖有家與有國不同然古人祭噐必用重物無疑今世士大夫金玊之噐充滿几席祖宗祭噐則僅取充數殊非古人致孝鬼神致羙黻冕之意也愚以為士大夫家凡有家傳重噐如古銅爐鼎及哥窑定窑之類當即以為祭噐貧者則以精潔之噐為之斷不可以濫惡之物進御鬼神也用重噐為祭噐有三善焉致尊敬之意一善也赫赫煌煌動人瞻仰二善也滌噐進饌之時執是噐者咸有執玊捧盈之心則無徃而不可致吾尊敬之意三善也

  人家有祖宗所著遺書冝另冩副本其真本手筆當装訂珍藏如己欲看及子姓借觀俱當用副本真本非致齋之日不得妄啓

  今士大夫家每好言家法不言家禮法使人遵禮使人化法使人畏禮使人親只此是一家中王霸之辨

  今所集文公家禮輯冠婚喪祭四事有云出於文公者有云非出於文公者然大槩凖今酌古俱可遵行只要行之者貫以誠心不必拘拘儀式即如冠禮凡阼階東房三加命詞之類俱是述禮法大槩如此行之者須是融會貫通若照依禮文板板行去便是優人唱戯一再行已嚼蠟無餘味矣愚意阼階東房當一從人家㕔事之便至於三加命詞則擇平日執友中之有識見者速之為賓俾之或為文或為訓詞以戒我子弟禮畢則飲酒數爵以伸其敬是雖不盡泥禮文而實得禮之精意

  予男允純行冠禮請介石先生翼王石隱為賓俱有訓詞言夏為字説

  凡男女皆當至十四五然後議聘則無貴賤壽夭之憾予謂言夏昔人云娶妻必須不若吾家者嫁女必須勝吾家者若看得理透正不必然男家只是擇婦女家只是擇壻

  擇壻易擇婦難壻露頭角選擇可慿婦在深閨風聞難據也

  擇壻須觀頭角擇婦湏觀庭訓

  聖人制服五世而窮煞有深意凡人家祖孫相見大約只好五世相見便有情有情便有服所謂縁人情而制禮也無六世相見者故五世而服窮也曰今人家祖孫相見多不及五世聖人必以五世為凖何也曰此只是立隆為極聖人制五世服窮之義最妙不惟約之以禮亦且限之以勢盖恐人丁太衆則有不可禁戢之事也今江南大家有二三世以内即目不相識者固非然如徽歙江西聚族而處有多至萬餘丁者亦非也要必如古人五世之制乃得

  伊川先生以塑像之故并不取影神之説以為茍毫髮而不似我父母則未免為他人矣此言似属太過夫父母之有影神亦人子思慕音容之一助也亦何害於義理而必欲去之是使人子之㓜喪其父母者并其彷彿而亦不得一覩也此予所以亦抱終天之憾也

  人子於父母之亡决當依禮立主至於影神則隨其心力若祖宗有賢德及為時名臣則斷不可不傳其影神以為後人瞻仰之資是亦立碑勒象之意也

  凡傳影神於男子則可於婦人則不可盖畫工傳寫當逺男女之嫌也若其父母沒時其子尚無知識當於死後傳之今俗所謂揭白也

  𦵏者送死之大事故古者未𦵏不除服今世闕焉不講無論庶民即士大夫有終身不𦵏者矣今冝制為令典人子𦵏親不拘日月凡士大夫必葬親然後起復庶幾無不葬之親矣

  江君遴問風水之説於理有之乎曰山水是天地骨血其廻合會聚處自有真穴所以古人建都必擇善地然人子葬親又自有説擇地次也其要處在立心立心欲親之體魄安不至有水泉螻蟻之患此公心也天理之至情也如是者得善地而富貴應之立心為求富貴或停柩不喪或欺盗侵奪此私心也人欲之惡念也如是者雖得善地而富貴不應焉譬之種植人心則種子之善否也風水則土地之肥磽也種子善雖瘠土未嘗不生種子不善雖極肥之土未有種草而得荳種稗而得榖者所以儒者重心術不重風水

  錢蕃侯兄有妹未嫁喪其翁夫家無人欲乗㐫而娶蕃侯家不允而勢不可已時蕃侯兄尚尊翁為政諫不得行因與儀及聖傳兄議其事且曰是律有明禁夫豈不知但世俗習而不察而彼家時勢不得不娶是亦有善處之法乎儀曰此處決不可通融然士大夫之家猶可庶民之家儘有勢必不能不娶者是亦不可無通融之法其説有三因問二兄試思之得其説乎蕃侯曰不用鼔樂儀曰得之聖傳曰娶後不同寢儀曰得之其一説未得儀曰嫁之夕以奔喪之禮徃交拜哭踊成禮喪畢而就婚禮之正也

  人欲省事不如勤事若厭事則事愈煩盖饑食渴飲公私諸務仍有不可廢者若一生厭棄則委積叢脞將不勝其擾矣若分外之事則一以斷絶為主又不可託勤事之名也

  貨殖本非學道者所為然許魯齊曰學者讀書當先治生凡貨殖之類皆可似乎又無妨學道者乙酉予既棄儒業念無以資生亦畧從事於此始覺得殊廢學業盖貨殖雖小事然心茍不存則過時失算欲以資生反足以害生矣畏其害生而朝夕計較訪問不惟學業放失將此心為之撓亂以小害大以賤害貴不羙孰甚焉因念聖人受命之言真是見其大者

  魯齋之言與夫子不受命而貨殖之言若出二道然細思之盖亦時為之也孔子之時雖非盛世然先王之遺法猶在使有百畝之田則亦足以糊口卒嵗矣於此時而貨殖誠不受命也乃魯齋之時士無恒産八口無所飬則雖欲不治生而不可得死生又急於禮義矣至於今有田則憂賦税貨殖則憂通塞教授則道義不尊而不足以糊口難哉難哉

  孔子與釡與庾冉子與五秉自世俗觀之似孔子嗇於用財冉子能輕財然却是冉子看得財重所謂猶有這箇在明道所云胸中有妓也不但是不能周急繼富

  史記稱漢髙祖不事家人生産此一句今人多錯讀盖史以此稱髙祖謂其志大而畧於小不事一家而有事於天下也今人多以英雄無賴四字看之使無頼子弟亦每每以此藉口試反而思之若不能有事於天下又不能有事於一家此為何如人

  大抵能成大事者不顧小節朱子所謂志有在而不暇及也若其志果在一國吾不責備其一家若其志果在天下吾不責備其一國茍一無所成謾言欺人不過一無頼子弟而已

  成大事者不顧小節此亦為英雄言之若聖賢則步步踏實地做去盈科而後進大學所謂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也

  治家人生産非必如今人封殖只是條理得停當使一家衣食無缺如許衡治生之謂盖衣食所以飬亷衣食足自不至輕易求人輕為非禮之事然後可立定脚根向上做去若忽視治生不問生産每見豪傑之士徃徃以衣食不足不矜細行而喪其生平者多矣可不戒哉

  吾輩治生無别法只一儉字是根本古人所謂咬定菜根百事可做也若不識儉字而反以經營為治生何啻天壤即治生一節聖狂二字只在毫釐分寸間可畏可畏

  古人語學問工夫必曰勿忘勿助治生亦然忘則便失之不及助則便失之過此間自有一大中至正之理無過不及之道

  切莫為力量所不能為之事是亦治生一訣也

  思辨錄輯要卷十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十一

  太倉陸世儀撰

  修齊類

  自甲申乙酉以來教授不行飬生之道幾廢乙酉冬季學為賈而此心與賈終不習因念古人隱居多躬耕自給予素孱弱又城居不習四事不能親執耒耜但此中之理不可不畧一究心虞九江兄向有水田在西郭已躬耕有年矣為予畧説其概予有薄田二十畝在廿三都佃甚貧不能具種予乃出工本買牛具自徃督而佐之一則古人省耕省斂之方一則稍欲涉獵其事以驗農田水利之學也天時地利人和不特用兵為然凡事皆有之即農田一事闗係尤重水旱天時也肥瘠地利也修治墾闢人和也三者之中亦以人和為重地利次之天時又次之假如雨暘時若此固人之所望也然天不可必一有不時磽确卑下之地先受其害矣惟良田不然此天時不如地利也田雖上産然或溝洫不修種植不時則雖良田無所用之故諺云買田買佃此地利不如人和也三者之中論其重則莫重於人和而地利次之天時又次之論其要則莫要於天時而地利次之人和又次之故雨暘時若則下地之所獲與上地之獲等土性肥羙則下農之所獲與上農之獲等勞逸頓殊故也然使既得天時既得地利而又能濟之以人和則所獲必更與他人不同所以必貴於人和也

  予向讀區田法而異之以為播種之中既有此妙法古人何不悉以之教民又民間何以竟不傳此法嘗疑不决及讀元史見元時嘗以此法下之民間教民如法耕種民卒不應又特遣耑官分督究竟迄無成功未審教督者非人耶抑此法終不可行耶予嘗欲親試之而未暇今嵗既親田事將以此法徧商之老農且以語陳子言夏亦令試其事庶可得其實也今備錄此法於後

  區田説曰地一畝濶一十五步每步五尺計七十五尺每一行占地一尺五寸該分五十行長一十六步計八十尺每行一尺五寸該分五十四行長濶相乗通二千七百區空一行種一行於所種行内隔一區種一區除隔空外可種六百七十五區每區深一尺用熟糞一升與區土相和布榖匀覆以手按實令土種相着苗出看稀稠存留鋤不厭頻旱則澆灌結子時鋤土深壅其根以防大風搖擺古人以此布種每區収榖一斗每畝可収六十六石今人學種可减半計

  又汜勝之書及務本書謂湯有七年之旱伊尹作為區田教民糞種負水澆稼諸山陵傾阪及髙丘城上皆可為之大麥山藥艿子大小豆俱可如式課種又曰向年壬辰戊戌饑歉之際但依此法種之皆免饑餒此已試之明效也若果爾似又無不可為者

  王禎曰古人區種之法本為濟旱惟近家瀕水為上其種不必牛犁但鍬钁墾劚便於貧難大率一家五口可種一畝男子兼作婦人童穉量力分工定為課業各務精勤用省工倍田少収多按此云近家瀕水則丘陵城阪之地必不可種矣又聞常州鎮江田甚髙仰而土性受水每農夫轉水一日則可停二三日太倉土性獨不然其髙仰之地遇旱日必打水二遍若㽘地則全不受水未可一槩論也

  賈思曰區田以糞氣為羙不必皆良田又不耕旁地庶盡地力盖區種不先治地即荒地為之也又曰區中生草拔之區間草以剗剗之若苗長不能用鋤則以鈎鏟比地刈其草穢又曰兖州刺史劉仁之昔在洛陽於宅田七十步之地域為區田収粟三十六石然則一畝之収有過百石矣

  徐𤣥扈曰區収一斗畝六十六石即區田一畝可食二十許人矣盖古今斗斛絶異周禮食一豆肉飲一豆酒中人之食也孔明每食不過數升而仲達以為食少事煩若如今斗則中人豈能頓盡孔明數升已自不少亷頗五斗過於太多計今之畝若斗則每畝可收數石可食兩人以下耳見文學張𢎞言有糞種壅法即今常種稻田亦可得榖畝二十餘斛也

  按區田之法云田一畝可收榖六十六石許計今榖一石大約得米四斗六十六石榖則當得米二十六石四斗也田法積步二百四十為一畝今得二十六石四斗米是約每步得米一斗一升也今江南種田法每人蒔秧六稞相去八寸則一步之地當得稞六十餘刈穫之日每人刈稻一行為六稞又一行共十二稞為一鋪収束之日或二鋪三鋪四鋪五鋪為一束不等二鋪為上三鋪為中四五鋪為下今以三鋪言每地一步約可得禾二束每禾一束得米五合二束共得米一升一畝二百四十步當得禾四百八十束米二石四斗其二鋪者每步約得禾兩束半米一升五合一畝該得米三石六斗之數今江南湖蕩間膏腴去處地闢工修者大約如此其餘常田大約三鋪為束者得一石五六二鋪為束者得二石五六此地力薄亦種藝不得法也

  蒔秧之法每人蒔一行每行横蒔六稞每稞相去八寸此定法也今田家或互相換工或喚人代蒔包蒔奸人偷力多将秧稞蒔開每稞相去或至一尺外及尺許不等者則一畝地幾減秧稞大半収穫鮮少半由於此不可不知吾聞婁東郷舊有富人善種田蒔秧之日酒飯極豐其蒔法每人俱以䋲約使不過五寸故其田秧稞宻而分行整収穫亦倍則蒔秧法亦冝講也又聞江郷有秧繵以竹為之以約蒔秧者即此意

  予欲以區田語郷人詢其可否恐郷人以為書本中語駭而不信乃言曰近有自湖廣來者云彼處種田有區種法畝可得米二十石許果否因以其術詳告之郷人曰理或有此吾卿有種芋者其法近此因言種芋法先掘地為區每區深濶各三尺許熟糞壅之每區種芋一株漸鋤土壅芋既成每區得芋若干斤每斤得金若干計毎畝約得金四十両許即此法也則區田似亦可行予又問種芋得利如此今人家何不多種曰工力甚費人不耐煩然則區田之法不行亦工力費而人不耐煩也歟然當賦役煩重之世茍能躬耕四五畝即可為一家數口之飬此莫大之樂又何工力煩費之足憂乎

  予聞東郷有撮榖法種必倍收而人每不肯種又不能多種予問其詳云撮榖有二難一則耘鐋難二則易酣不能耐風潮也盖撮榖之法先耕地車水浸田然後下種以三指撮榖種下之約五六寸一撮如蒔秧状撮畢以足徐退復撮如初足從水中行水微蕩漾則榖種不定多四散不能成稞簇故不便耘鐋又根出浮靣入土不深稞長大上實下虚故易酣且不耐風雨也以此知區田之法之善隔區分種則下種有地不必足立水中以手按實則無蕩漾之患苗出看稀稠存留則無耘鐋之艱漸耨隴草以壅其根則根深蒂固無酣側之虞而耐風與旱以此徵之區田之倍收必矣人何不畧倣此意而小試之

  撮榖區田之倍收有故盖秧不移種元氣未洩也今田家蒔秧先一日拔秧浸水中或一宿或再宿不等甚者或經三四宿而後始蒔蒔之時抛擲堆垜畧不少惜蒔後遇赤日則黄萎數日而後始醒盖秧之元氣洩盡矣其值隂雨而易醒者則稻必勝早蒔之勝於晚蒔亦以過小暑則氣漸熱秧難遽醒也由此觀之同一蒔也醒之難易猶係禾之善否而况移種之分乎

  看來秧性亦太耐磨折今草木之類必賤種乃易植其貴種則移種之頃百方調䕶猶多萎死秧則不然其拔也信手速拔畧不顧惜抛折堆垜棄置累日其蒔也兩指夾之挿入水土縱横欹斜未嘗壅治然及其既成猶能每畝収三四石使壅䕶愛惜曲盡其道如區田諸法所獲過倍亦何足疑乃今人習於茍簡惟務欲速終不肯加功加力至誣古法以為必不可用吾末如之何也已矣古人云鹵莾而耕滅裂而穫此言豈欺我哉但野人愚而固未可以言語争有心者能躬行以率之則庶幾矣

  秧苗入土深則難出秧根入土不深則難乆故農人於播種之始則撒秧於一處以浮灰輕盖之既長則另分而挿蒔所以順其淺深之性也是亦可謂得其術矣然孰若區田之法不用移植而盡淺深之冝為尤得其術哉亢倉子曰稼欲産於塵而植於堅淺深之謂也

  凡秧行最冝整蒔秧最不冝速速則秧行亂矣亂則疏宻失宜難於耘鐋且不通風吕不韋作吕覽言農事甚悉其辨土篇曰衡行必得縱行必術正其行通其風禾心中央帥為冷風正此意也乃知古人之於農事其用心至矣

  漢武帝使趙過為搜粟都尉過能為代田其耕耘下種田噐皆有便巧一嵗之収常過縵田畝一斛以上用力少而得榖多按代田即古后稷法一畝三甽嵗代其處故曰代田后稷以二耜為耦廣尺深尺田甽甽長終畝一畝三甽一夫三百甽而播種於甽中苗生葉以上稍耨隴草因壝其土以附苗根故詩曰或耘或耔黍稷嶷嶷耘除草也耔附根也言苗稍壮毎耨輒附根比盛暑隴盡甽平則根深而能耐風與旱故嶷嶷而盛縵田平田也謂如今之田畮不為甽漫漫然故曰縵田此大約如區田而簡易過之然曰過縵田每畝一斛以上則亦不過畧勝而已區田數倍之説恐未必也

  趙過代田之法其簡易逺過區田盖區田之法必用鍬钁墾掘有牛犁不能用其勞一必擔水澆灌有車戽不能用其勞二且隔行種行田去其半於所種行内隔區種區則半之中又去其半田且存四之一矣以四之一之田而得粟欲數十倍於縵田雖有良法恐不及此今欲以代田之法參區田之意更斟酌今農治田之方而用之凡未下種之初先令民以牛犂治田甽甽深一尺廣二尺長終其畝畝間為隴隴廣一尺積甽中之土於隴上一畝之地濶十五步步當六尺十五步得九十尺當為甽隴三十道甽之首為橫溝以通灌輸夫甽隴分則牛犂用矣衡溝通則車戽便矣甽廣於隴則田無棄地矣乃令民治糞糞之法各以其土之所冝及時播種播種之法一如區田先以水灌溝使土少蘓平其塊𥗬乃徐播種以手按實盖之以灰而微潤之苗出耘之如法使其中為四行行相去五寸間可容鐋生葉以上乃漸耨隴草壝土以附之其應下壅及應閣水復水俱依今農法試之當必有驗

  耘苗法吕覧辨土篇最詳其言曰苗其弱也欲孤其長也欲相與居其熟也欲相扶孤謂相懸去如孤也相與居則漸近矣相扶則叢立如軋盖初時耘之使稀則後來長開方有地步否則根軋而不實矣又曰三以為族禾乃多粟大約耘苗當存三莖為一簇其傍相去五寸此為要法今蒔秧者亦大約三四莖一蒔

  吕覽又曰凡禾之患不俱生而俱死是以先生者羙米後生者為粃是故其耨也長其兄而去其弟謂存其長大而去其弱小者也若弱小者不去則長大者亦因之而多粃矣又曰樹肥無使扶疏樹磽不欲專生而族居肥而扶疏則多粃磽而專生則多死盖肥磽之地其禾根株易盛故立苗欲稀不然則氣鬰而不展故多粃磽确之地其苗根株難盛故欲相援以立不然則氣弱而不能自存故多死吕覽之言亦精矣

  予嘗行田間見溝間有禾長茂特盛於他禾顧問之曰此秧之餘未遑他蒔者也予曰長茂如此他日収穫亦必倍他禾郷人曰不然雖長而軋他日盖多粃耳此即吕覽肥而扶疏則多粃之説也使如長兄去弟之法則何至聽其多粃哉

  今人不種區田者一則不知其法一則工力費一則江南水田田中冬夏積水不便開溝分甽惟髙田可分甽則又有不便者髙田冬必種麥麥至夏至方収穫若區田則清明榖雨之時已将播種其開溝分甽須於冬春之間做完是因榖而廢麥區田所以紛不可行也然予於此又有一説今人欲種早花或早稻則冬間便荒地不種二麥其言曰雖少却一熟然地力總在内不較輸也早稻早花之穫不及區田然農人猶能舎彼就此况區田乎故吾以為農人能分早花早稻之田以種區田亦庶幾兩得矣

  種區田又有兩便之法凡農家種稻先於清明時治地為秧田俟小滿前後分蒔其種秧之田亦拔起再蒔今何不寄種秧於區田當播種時分其田十之二三開甽如前法俟苗長挿蒔之際則分其餘秧以蒔他田在區田則以當耘耔在常田則以當播種是誠兩便

  農家種稻最畏耘鐋盖耘鐋之時正當溽暑又苗禾已長人行其中暑氣蒸鬰大不堪耐故農耘錫 --右上字下一横長出類似字的相連多在清早日稍中即起或有竟不耘鐋者區田費耘故人尤畏然吾又有説於此當田耘鐋多在暑中者以蒔時故晏也若區田不用挿蒔則苗長自速大約常田挿蒔之時區田已將耘鐋矣何暑之有至於鋤土壅根則今種棉之家日暴於田不以為苦而不鋤區田隴髙土不濡水與鋤棉同亦何憚而不為哉

  種田唱歌最妙盖田衆羣聚人多口雜非閒話即互謔雖嚴禁之不可止惟歌聲一發則羣囂寂然應節赴工力齊事速但歌辭淫穢殊壊風俗擬效呉歈體撰歌辭數十首一本人情發揮風雅凡田家作苦孝弟力行以及種植事冝家常工課與夫較時量雨賽社祈年之類俱入之歌中以教農民似亦於風教有禆

  稻熟時予徃觀刈穫見田傍一禾甚長髙衆禾約尺餘顧問之佃曰此予偶遺一粒榖未嘗糞治今秀實如此亦甚竒予因數其穗得二百餘粟時衆禾遍數皆九十餘粟是禾不啻倍之因思此禾蓋未嘗多種元氣未洩故也然偶遺田傍不糞不耘纎毫未加人力其稍壮碩者特以得全於天耳使如前法盡種植之冝其穗之長茂堅好又豈特如斯已信乎樹藝之法不可不講也

  髙郷人種稻甚勞甚費故諺曰倒一囷竪一囷信非誣也古語云榖賤傷農以甚勞甚費之物而又值賤價則農誠有傷者有位者當此時豈可不講常平法耶

  考工記匠人為溝洫耜廣五寸二耜為耦一耦之伐廣尺深尺謂之畎耜即今鋤頭也然鋤便於除草不便於起土發土者今謂之鐡頭廣一尺其功用殆勝耜矣使為廣尺之畎則一人可勝若两人併發則廣二尺矣

  象山先生嘗述其家治田之法用長大钁頭鋤深至二尺許廣一尺半植一禾大旱時以田肉深獨得不旱每穗數至二百粒他處不及百粒故所收嘗倍古人云深耕易耨觀此信耕之貴深也但云廣一尺半立一禾又古有云立苗方二尺者恐太稀與八寸之説太相逺當試之

  劉章耕田歌深耕播種立苗欲稀非其種者鋤而去之此猶畎畝遺意

  亢倉吕覽之言皆曰稼容足耨容耰耘容手又曰其種勿使數亦無使迹疎則苗立苗方二尺及尺半之説恐太稀八寸之説是

  俗説動稱犁耙今江南農家犁則有之未見用耙耙製見農政全書有方耙有人字耙其意大約如犁亦用牛駕但横濶而多齒犁後用之盖犁以起土惟深為功耙以破磈惟細為功耙之後又用耖用勞耖如耙而齒更長所以耖土益細勞則條木編之以摩田也今農家種稻耕犁之後先放水浸田然後集衆用鐡𨫒𨨯土塊謂之曰攤亦謂之削亦謂之落别江南呼土塊為别用力頗衆使有耙耖勞諸噐可省工夫大半

  中土有耬車製状如三足犁中置耬斗藏種以牛駕之一人執耬且行且搖種乃隨下又有用糞耬者用篩過細糞或蚕沙隨種而下按此噐可用以種麥然於耙耖之尾用之為佳又崔實論曰漢武帝以趙過為搜粟都尉教民耕植其法三犂共一牛一人將之下種挽耬皆取備焉日種一頃即此耬車之謂

  蘓文忠序有秧馬之説亦甚竒云予昔逰武昌見農夫皆騎秧馬以榆棘為腹欲其滑以楸梧為背欲其輕腹如小舟昻其首尾背如覆瓦以便兩髀雀躍於泥中繋束藁其首以縛秧日行千畦較之傴僂而作者勞逸相絶矣按秧馬製甚有理今農家拔秧時冝用之可省足力兼可載秧供抜蒔者甚便

  今耘鐋耘𠇊 -- 瓜江浙間新製也古無此噐匍匐水中以手耘之故農人惟耘田為尤苦今得此噐勞逸不啻天壤乃知何事不可為便巧惟聖哲者能用其心則天下萬世被無窮之利矣可不加之意哉

  農人刈穫時最苦傴僂而行手足腰俱病予甚憫之欲思一巧便之噐而無其法農政全書有推鏟以木為之柄長七尺首岐兩股如乂形貫以横木兩端各穿小輸圓轉中嵌鏟刀用則就地推去以斷禾莖云用以収喬麥此亦甚便但恐稻稞甚大未能即斷也記此以俟

  言夏躬耕於蔚村予以區田法告之言夏有舎傍地七分因掘七區曰若得一區一斗予此七區當七分地矣然法不俱盡善區底不平又下種時不按實苗出聚中央一處又不耘稀又為惡客糞壊四區餘三區結子時渴水不實反不如常禾但根葉頗茂於常禾耳

 

  思辨錄輯要卷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十二

  太倉陸世儀撰

  治平類

  治天地人之道一而已天無紀治之以緯度地無紀治之以經界人無紀治之以禮法故緯度也經界也禮法也皆所以為分數也分數理也理者條理也

  有治人無治法此言雖是然後世每每借此為言廢法不講則非也孟子曰徒善不足以為政又曰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謂智乎譬有攻木之工於此雖善治木必求規矩斧斤之噐規矩斧斤者亦匠人之法也規矩必求其端斧斤必求其利此必然之理有賤工焉顛倒規矩錯雜斧斤主人不責匠而歸過於規矩斧斤有是理哉

  理學須一貫經濟亦須一貫理學不知一貫則鬻拳以為忠申生以為孝臨大杖而不能走遇管蔡而不能誅經濟不知一貫則勤於事上者不知恤民專於恤民者不知事上哀貧窮則抑富户杜闗節則絶縉紳惠而費勞而怨者多矣故理學不知一貫則害及於身心經濟不知一貫則害及於家國天下

  綏來動和方是經濟一貫經濟一貫必從理學一貫中出

  治一國與治一事不同治天下與治一國又不同湏是把箇天下大勢完完全全在胸中綱目井然源委畢見然後左之右之無不冝之

  吏户禮兵刑工講究時是六事若行時止是一事須是聯絡貫穿始得周禮六官皆設聯事正謂此也

  不讀周禮不識治天下規模

  小德川流大德敦化具此心胸方能治天下

  凡事皆有一貫不識一貫皆有害禹之治水得水之一貫者也鯀之九載績用弗成由不識一貫故耳

  當今治效必六十年三十年教人三十年出治教人十年小成三十年大成出治三十年小成六十年大成

  凡學經濟須有路頭若泛泛探取徒勞無益

  撥亂不難致治難撥亂如十人之材足矣致治非五人之德不可三代以下但有能撥亂者未有能致治者

  孔子而後有真學周公以來無善治漢唐宋竭力經營只做得補偏救弊耳三代規模全未夢見

  三代以上立法常使人有為善之利三代以後立法常恐人有為惡之弊使人有為善之利者是以至誠待人也故人亦以至誠應之恐人有為惡之弊者是以不肖疑人也故人亦以不肖欺之

  聖人治天下無一民一物不入規矩

  收人才去文法二者是當今最要務

  古人治天下以禮今人治天下以法法勝則禮亡禮亡則人心絶法尚不可治天下而况於無法乎

  漢唐以下治天下之法最宻然實處處滲漏以其意欲一網收盡天下故也古人有言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天下之大豈能一網收盡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看周禮一部書止辦得王畿千里以内事何等乾圓潔浄

  人一身之間耳目口鼻手足腹心俱不可相無也然必元首在上股肱在下而後一身順天下之大大賢小賢大德小德俱不可相無也然必小德役大德小賢役大賢而後天下治不然有一人焉首居下足居上腹心居外四肢居内則見者皆以為怪物而羣撃殺之矣乃治天下者賢奸顛倒大小易位有國者初不以為怪其不至於羣起而撃殺者幾希

  聖人治天下只是使飲食男女各得其所飲食男女不得其所而天下治者未之有也

  周禮是治國之書盖古人封建王者所治止於王畿以内故書中所詳止於一國之事使諸侯各如是以治其國則天下皆治矣後世治郡縣之天下不然𦂳要在擇守令明黜陟若守令得人則青苗保甲之法自可徐舉而無𡚁王荆公不識此意纔執政柄便立制置三司條例司不問守令若何概以青苗保甲之事强諸天下是以治國之道治天下也所以不終朝而壊試觀荆公治臨川時青苗保甲原自有成績則知治國之道貴宻治天下之道貴疎也古今異冝為治者不可不審

  天下利而已矣善言利者使天下皆利其利故已亦得利其利不善言利者欲一己獨利其利故天下亦各利其利

  古之天下禮樂盡之今之天下賦役盡之能平賦役治天下為得半矣

  欲兵之精不如省兵而增糧欲官之亷不如省官而增俸

  周禮有云禄以馭其富又曰奪以馭其貧盖古者禄以公田既予以爵則隨予以禄田故筮仕者無患貧之心而不營心於財利後則俸禄甚薄而聽入仕者各以私計謀生若守禮安分徒資俸禄則饔飱不給失馭富之道矣古者禄田之外别無私田既奪其爵隨収其禄田則無所藉以資生故貪墨知畏後則貪墨者無所限制田連阡陌即被削奪而擁資甚厚無能損其毫毛失馭貧之道矣然則亷吏何所藉而為亷貪吏何所戒而不為貪乎

  古者天子六軍其将皆命卿甘誓曰大戰於甘乃召六卿盖古之天子寄軍政於六卿居則以守行則以戰文武未嘗分途也自戰國始有将軍之稱秦乃因之位上卿金印紫綬而文武乃分途矣夫周官軍政皆寄於司馬亦未聞有尾大之患茍必欲以文武互相制馭豈君臣相信之道也哉

  吏部雖有用人之權然湏有職要之法假如方面大吏及州縣正官此吏部之所當選擇也至於州縣之佐貳與夫師儒之職倅貳之官則聽州縣自行辟召可矣後則一命之微必由銓部總攬既廣人之賢否豈能盡知

  吏部所治既廣賢否難知勢不能不循資格非不欲去資格也勢不可也故議者不察不清吏部用人之權而欲去朝廷資格之弊此必無之事也以資格用人加以避嫌即使臯陶伊尹為銓衝亦不過掣籖唱名期於無弊而已斷不能自展一籌也事權之多出吏胥盖有由矣

  用人循資格最是大弊人才不同各有所冝有冝大者有冝小者有小大無不冝者小大無不冝聖人之才也或冝大或冝小賢人之才也求才於後世其為聖賢人者寡矣而朝廷用人不問其才之大小與否槩以資格遷陞之是以聖人望一切也奚可哉

  人才極是難得善用人者必審定其才之所冝授之以職而終身任之務使竭盡其才以唐虞之際而致治止於五人此人才之難得也以五人之聖而各專一事此才之各有所冝也且各專一事而至於終身不易此任之而竭盡其才也使治不及唐虞而三嵗試士多至四百則人才何其多聖不及五臣而吏户兵刑無所不堪則才何其大歴官如傳舎旦至暮去而動輒奏績又何其才之易竭也

  爵禄二字其用不同用人當以爵賞人當以禄爵者量材而授者也其人才堪於兵則授之以兵才堪於户則授之以户此如董工役者其人而善木則使之為木工其人而善土則使之為土工用各有所冝也禄者量功而授者也其人而於兵有功則即於兵加俸其人而於户有功則即於户加俸此如木工善木則即加以木工之厚餼土工善土則即加以土工之厚餼報各有所稱也後之注銓者其人方有功於兵則陞之使户其人方有功於户則陞之使吏此如董功役者其人而善土則賞之使為木其人而善木又賞之使為鐵為銀也

  孟子入其疆土地闢田野治飬老尊賢俊傑在位則有慶慶以地此賞人以禄之一證也

  考察之權最忌專一周禮六計弊群吏皆各屬長官主之而共聽於冢宰然其所察者特王畿之内而已故聽覩真而舉措當後則合天下之銓選皆聽之吏部甚至州縣佐貳之微亦屬於銓司欲舉措之當不可得矣

  銓司每慮人才壅滯徃徃設法遷陞即有識者亦欲巧為法以疏通之此以人才用國家而未嘗為國家用人才也古者論定後官量才後禄故三德者為大夫六德者為諸侯凡用之之法皆求其德與位稱耳由此言之其人而才足卿相即布衣而立授卿相可也其人而才止百里即筮仕而終身郡邑可也以至才堪户者終於户才堪兵者終於兵如舜世五臣終身不易何嘗有流轉遷陞如後日也哉天下事有煩而無謂者此類是矣乃當事者方以人多官少為病以予言方慮其官多而人少也季世之法不主於用賢專主於防不肖夫既知其不肖則去之而已不務去之而務防之不肖者未必受制而賢已不勝其掣肘也安得謂非立法之弊乎

  寛收嚴試乆任超遷此八字用人之良法

  偶行薦舉最是良法然有三弊一曰行之大拘盖薦舉之法所以通科目之窮破資格之弊也倘必曰某官得薦某官不得薦某官薦得任某職某官薦不得任某職是仍重科目仍拘資格也一曰任之無法盖善惡有類邪正有黨君子所薦大抵多君子小人所薦大抵多小人若不立法詳試而概任之且宜兵而工冝禮而刑用違其才者又不可勝計也即有真才亦烏能效用乎一曰䋲之太急連坐之法所以待小人非所以待君子故同是人也或始終變節或窮達易操當其舉之未可謂非也舉之而受舉者變節易操則非舉之者之罪也且仕途傾險詭譎百出或叢忌舉主而隂中傷所舉之人或傾排所舉之人而并累及乎舉主種種株連為害不可勝道則雖有賢士在下舉主亦安能不顧身家不惜禄位奮然以舉之乎無怪乎勉强塞責而以柔滑善媚之徒虚應故事也

  薦舉不可尚虚文當疏其實或其人才德兼備或有德無才或有才無德或其才長於某事短於某事用可任某職不可任某職皆一一疏列不拘大小臣工有即薦舉多多益善天子臨軒親䇿之分類而試試以經義治事擇其尤者更召對面試之可者擢用不可用者散歸庶無前弊而収實效

  日者觀匠人得教人與噐使之道凡木之大小枉直皆材也規矩䋲墨皆法也材有不齊而法無不一故能使之咸就條理至於竒瑰之材不可拘以䋲墨者則又隨材而噐使之故天下無不可用之材而亦無不可成之事秦以後教法廢矣而噐使之道則又棄而不講使細者為梁短者為柱大者為椽長者為節乃謂天下無材謂天下之事必不可成豈不寃哉

  看篩米得取人之法雖疎節濶目不無遺珠之歎然徃徃拔十得五舊制舉進士必分試九卿衙門觀政每衙門約三十餘人堂長司僚與之朝夕而試之事會其實以上於天官天官籍註以定銓選隨材授職職必乆任故洪永時得人為盛後之觀政則不過隨班作揖而已名存實亡可慨也夫

  用人之法古今不同三代以上開誠布公主於用君子雖或間容小人然君子易於展布三代以後禁制束縳主於防小人小人終不能防而君子之進退掣肘為己極矣問設有小人如何曰小人惟有不用法更無防法

  中庸曰繼絶世舉廢國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徃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則知古人治天下全在懷諸侯今人治天下全在擇守令

  諺語清官不出吏人手非官愚而吏智也官不乆任而吏多積年故耳誠能一切反之吾知吏必不能出官手也

  人非聖人不能無過故君有過臣諫之父有過子諫之代不乏人獨為長吏令一邑未聞闢一言路令羣下得言其過失近為民父母而驕亢反過於至尊無拒諫之名而有弭謗之實誠所不觧也今後吾黨得第為縣令時必尊禮有道祈聞得失月朔必置一櫃令士民投牘於中言我一月中過差庶無冒昧妄行之弊

  治天下以求才為先治一邑亦當以求才為急今之郡縣非無才也而有司不知作興鼔舞之道其有留意人才者不過季考月課為文字相知耳夫文字之責上有督學下有學師何煩有司更為數數也愚謂有司季考月課當另為一法分理學經濟二科設為條問理學如顔子所好何學之類經濟則舉時務之切要者每科數條觀其所答優劣德行優者飬之庠序經濟優者措之施行不惟賢才可以立得而聞風興起者吾知且不可勝計矣

 

 

 

 

 

 

 

 

 

 

 

 

 

 

 

  思辨錄輯要卷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十三

  太倉陸世儀撰

  治平類

  設官分職所以為民極也故官制清則民志定周制在天下惟公侯伯子男在一國惟卿大夫士而已自秦罷侯置守分爵二十級而漢唐宋因之愈棼愈亂其制有爵有職官有加官又有散階勲爵或一官而兼數術或一事而設數官或古貴而今卑或古卑而今貴名目混淆等第雜亂欲居官者顧名思義難矣於以治民不亦謬哉故愚謂治天下斷自清官制始

  三代以官為治事之司故其制簡而清後世以官為賞人之物故其制繁而亂

  勲階之制始於唐歴代因之夫既有品級又有勲階不繁而益繁乎且古制卿大夫士至明始一以大夫為稱而但以榮禄光禄資善資政為次第亦何所分别甚有大夫與卿同稱者如資徳大夫正治上卿之類盖因循於唐宋之舊而不知取法於三代也

  九品之制竟以上卿亞卿少卿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上士中士别之似覺清楚

  三公三孤古所謂論道經邦貳公𢎞化者也記曰天子無職三公無官參職天子何官之稱盖非特參職天子直尊於天子矣故其稱曰師曰傅曰保皆尊於天子之稱也惟周召之倫足以當之無則寜缺故曰官不必備惟其人周召之以公孤兼宰相以公孤宰相非周召不可也後世不務得周召其人而概以公孤為兼官馴至唐宋或以之加武臣或以之加寺宦或以之加親王子弟名實之乖遂至大壞先王之意荒矣愚謂師傅等官多屬空名似不必設之獨所謂國子監者是誠首善之地而老更又所當敬禮者也當慎擇其人即以師傅之禮尊之北面受教隆之以禮而不煩之以事重之以道而不授之以權即古公孤之遺意而善用之是亦治古變通之法也後世公孤既徒設空名不徴實用愚故欲以管窺蠡測之見存諸私記焉

  語曰人主之職在論相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為己憂自古及今未有宰相不得其人而天下治者自明初不許設丞相心竊疑之及歴攷古今周禮無宰相之官自秦始制丞相堯之於舜舜之於禹信之専任之久盖将禪之也家天下以後此任未可専寄漢承秦制始設丞相旋改三公唐宋以來其名不一或稱尚書令或稱中書令或稱僕射或稱平章或稱同三品或稱大學士雖皆宰相之職然大約皆二三並任不獨任且皆兼官非専官其専官而獨任者在漢則曹操在魏則司馬師昭又有黄鉞大将軍大丞相諸大将軍之類皆為専官獨任未嘗授人惟宋齊梁陳隋諸臣将受禪則居之此外惟桓温王敦侯景則知丞相之職其不可専官獨任亦較然矣按周禮六官之外無官則宰相舎六官又誰相乎黄帝得六相而天下治六相即六官也周禮天官謂之冢宰則既以宰與天官矣但専任恐權太重故使之同於五官後世誠能法周官之意竟以六官為六相冢宰提其衡五官襄其事而天子親决萬㡬於上則既無専擅之嫌亦無紛擾之患天下受置相之利而不受置相之害或者其庶㡬乎

  國家設五軍都督府其衙門及官衘品級俱尊於部院盖以兵柄不可下移畧寓天子親操之意也然凡衞所武官一應承替襲職之事皆必達於兵部而後行則尤有犬牙相制之意盖開國之慮深矣

  親軍衞之與五軍府即漢之南北軍也其勢互相制馭不為不善但五軍府都督多以勲臣為之錦衣則専以恩賚大臣子弟雖即周官庶子之意然率以不知兵之人充任緩急莫可恃矣愚意二軍之将亦當間用邊将中之年老者盖既以示國家優厚之恩而亦可藉其老成練達之力居中制馭兩得之道也

  吏部古天官冢宰之職也然古者太宰之職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國曰治典曰教典曰禮典曰政典曰刑典曰事典盖偏言則専一職統言則包六職猶四徳之仁兼四端統萬善也今則専於選事猶一郎曹之職矣愚謂宰相可不必設而吏部則不可偏於一事也宜稍倣古冢宰之職事權雖分掌於六官而權要則獨綰於冢宰庶無専權之虞亦無渙散之弊

  天下之官皆選於吏部故冗雜繁亂人才不能周知不得已而用資格此吏胥之事非官長之事也試能參用古法朝廷擇冢宰冢宰舉五官五官各舉其屬外官之長及外官之僚屬亦如之吏部但總其成則頭緒清而人才易於器使矣吏部未知職要之法用人之效未可期也

  周制地官司徒主教養萬民今之户部但主户口田賦貢役經費非古制也盖古者王畿千里千里之外以封諸侯而千里之地又分采地九賦之斂其入無多故可専意教養今則海内之田賦皆屬户部勢不得不以教之一字聴之學校而全部専心㑹計矣明初止分四司而其後又分十三司十三司各分四科誠以庶務之浩繁也然古者有教有養而後世但聞取民世代升降感慨係之矣

  古者成均教土司徒教民三物八刑五禮六樂皆所以齊民也漢唐以來成均教士之法猶存其名至司徒教民則名實俱亡矣孟子云無恒産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産因無恒心以此知教民尤急於教士也為人上者可不加之意乎

  禮部一王禮樂教化之所出也而有僧錄道錄二司何居且僧錄道錄不己而又有教坊司傷化甚矣其一舉而釐正之乎

  在昔漢有太尉大司馬大将軍五季有樞宻院大約皆主兵柄而權在宰相之上權臣挾震主之威者率居此任盖兵權在握則無所不為也國初亦設大都督府後以朱文正坐罪廢不設尋分為五軍都督府雖品秩如故而兵部隂移之其權分矣至永樂中盡歸兵部五府都督不過守空名與虚數防微杜漸莫此為善有國者所當法也

  伏讀諸司職掌内刑部一條有曰凡籍産不得及其先墳塋此一語真王者之言與文王罪人不孥之意並美千古矣

  宗人不即市宫人不即獄二語亦王政也

  工部凡軍器軍装火器屬虞衡戰車屬都水名義未正愚謂都水屯田可并也軍器則宜另為一司

  慎刑雖天子美事然愚以為慎刑莫如簡法盖簡則寃抑少繁則寃抑愈多欲救之而適以斃之今一刑也既有刑部又有大理又有都察院謂之三法司為太繁矣而鎮撫詔獄又得參其間欲無寃抑得乎故愚以為不特鎮撫可廢即大理亦可廢也一刑部足矣

  從來帝王之家處宗族最難尊其位重其禄固親親之道然過於優厚不為限制宗繁費大為恵終窮亦國家莫大之憂也愚謂子孫之親與祖宗等祖宗尚以親盡為隆殺況於子孫而不為之差等乎有天下者宜一以古禮為準上則子孫曽𤣥皆以四代為次第如天子之庶子則為皇子皇子之子為皇孫以下為皇曽孫為皇𤣥孫其禄以漸而降至皇𤣥孫後則不降不可降也皇子之庶子又為王子王子之子為王孫為王曽孫為王𤣥孫其禄亦以漸而降至王𤣥孫則不降無可降也如此則不至有過重之憂亦不至有失所之患庶㡬情義兼至矣今試擬圖如左至於禄之厚薄則君相臨時斟酌可也

  宗藩逓降圖

  皇子 皇孫 皇曽孫 皇𤣥孫 五世不降

  王𤣥孫 五世不降

  王曽孫 王𤣥孫 五世不降

  王孫  王曽孫 王𤣥孫 五世不降

  王子 王孫  王曽孫 王𤣥孫 五世不降

  夏殷周皆有九卿即少師少傅少保及六官外此無卿今制六部都通大謂之大九卿而鴻臚太常光禄寺又謂之小九卿以今觀之殊可併省如鴻臚太常光禄可併入禮部太僕苑馬可併入兵部翰林尚寳欽天可併入吏部國子監則當格外獨尊而不當儕於諸卿此勢之至便而制之至善者也昔宋初雖有九卿之名皆以為命官之品秩而無執事元豐正名始有執掌中興初併省冗職衞尉太僕併兵部太府司農併户部光禄鴻臚併禮部亦惡其頭緒之分也立官制而能使頭緒井然則治天下之道思過半矣

  周禮不設諫官先儒以為人人可諫故不設諫官此亦一説然亦可見三代信大臣之専待大臣之厚此由三代人主皆能正心誠意以身取人故也故愚以為朝廷設臺諫不如設師傅師傅教人主以正心誠意之學學進則人主自能辨大臣之賢奸也

  昔人謂周禮無諫官凡官皆可諫者其言似是而實非也天官之屬師氏詔王善保氏諫王惡則保氏便是諫官故後世之設諫官非周禮意也其必復師氏保氏之舊而在於王所乎翰林院始於唐唐制乘輿所在必有文詞經學之士下至醫卜伎術之流皆寘於别院以備燕見而文書詔令則掌於中書舎人未之及也乾封以後始召文士元萬頃等草文辭謂之北門學士𤣥宗初置翰林待詔以陸九齡張説等為之掌四方表疏批答又改翰林供奉為學士别置學士院専掌内命凡拜免将相號令征伐皆用白麻其後選用益重禮遇益親至號為内相又為天子私人而翰林院始大重然所謂學士皆以親疎逺近為貴賤未嘗有一定之品秩也宋始有定制職始貴顯至於今制則直以為儲相之地士子登髙第者竟入翰林不數年可坐致館閣夫宰相天子安危之所寄也人主擇相當務取洞悉國體民情者豈可徒取文章華國乎謂翰林既為儲相地當即以相業期之入院之後宜講貫厯朝經制務為明體適用之學則得之矣

  古者太子太傅在前少傅在後入則有保出則有師無所謂東宫官屬也秦漢以下始加置詹事中庶子及諸府寺等官亦有以他官而監䕶者謂太子在東宫止有學問無他職事何必另建官屬保傅之任宜擇勲戚老臣為之至於師則有太學之師在太子當日夕習禮樂政事於太學更妙選太學端方之士與之朝夕周旋更迭進見所謂太子入學則與士齒是也若設専官是狹小其途矣

  太常司祭祀禮樂之事宜妙選官屬擇知禮識樂者為之不宜泛泛升授也

  周禮醫師嵗終則稽其醫事以制其食十全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為下夫十失四亦醫中之佼佼者矣而考猶為下則上古之重民命也今制雖亦有三年五年試法而俱為虚文無怪乎世之無良醫也

  馮相保章周禮俱屬秋官明朝特設欽天監重之也亦秘之也然其職太卑又其官世𫝊不選於外止能知數未能明理是以久而廢弛鮮克勝任欽若昊天者當尊其官寛其禁令博求賢者以講明厯理而時修厯法則庶㡬乎

  洪武初設國子學後十五年改國子監按監木國學孟子云學則三代共之宜正其名稱為妥若以監名則與諸寺監同非古人重學校之意

  洪武初祭酒為正四品後改為從四品夀州學訓導劉亨疏國子祭酒品位不當在太僕卿下當時頗納其言然卒未改正夫祭酒天下之師也隆重師儒乃治天下第一要義不知當時何故不改正

  每見前代好釋道者徃徃稱釋道二家為國師夫祭酒者年長之稱也以之命官屬以師長之任豈若方外之稱乎

  洪武二十八年重定内官品秩内官監凡十一監設太監一人秩四品左右少監一人秩從四品是内官與國子師品秩相並且過之也又其衙門同以監名當時何以無人論正

  明自南北京而外分十三省每省設都布按三司盖古者方伯之任節度使之職也然則布政之職宜獨尊今三司等級都居上布次之按又次之盖明初每事右武故以五府居六部之先以都司居布政之先其實非也一省之政聴於布政則都司按察皆布政佐貳之官也乃既並列以分其權而布政復有左右二員防制嫌於過矣

  設官當以民事為主布政主民事者也故宜居二司之先若謂恐其權専而莫可制則權莫重於兵顧以都司為可制乎

  朝廷設官甚多惟州縣為親民之官昔漢宣帝謂與我共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後則共天下者惟良有司而已盖即古者百里之諸侯也其體貌不可不崇其委任不可不専一邑人才使得自行辟召一邑兵食使得自行調度若徒掣其肘而又欲責其成功難矣或謂制馭之道不可不講謂不然盖權勢太重如一郡一省誠不可不防若州縣則一弹丸地耳正賈誼所謂衆建諸侯而少其力者過防則太弱且不能自振又何能為王家宣力哉

 

 

 

 

 

 

  思辨錄輯要卷十三

<子部,儒家類,思辨錄輯要>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十四

  太倉陸世儀撰

  治平類

  天無體以二十八宿為體天無度以日之行為度天無赤道以南北極為凖而中分之為赤道天無黄道以日躔之所經為黄道天無十二次以日月所宿之次為十二次

  天亦不止以二十八宿為體天只是積氣自地以上皆天一層高一層一層𦂳一層凡日月五星與二十八宿俱在氣中俱屬天上俱為天體但人要将天與日月五星分别而日月五星有象天無象故以二十八宿為天之體其實日月五星與二十八宿皆為天體天只是氣日月五星二十八宿皆氣中之物

  天氣愈高則愈疾凡在氣中而居下層者其行稍緩氣緩故也再上則稍疾以至層累而上至於極頂則氣愈𦂳而行愈疾此亦自然之理昔人有九重天之説朱子嘗取之又謂天際惟勁風搏轉即此意予嘗讀遊華山記謂山頂風急人不得站立行者皆依山附木否則吹倒每日都是如此則氣高而愈疾之説益騐矣

  思勁風摶轉之説因念若果如此則天際當惟有東來之風無西來之風矣乃天際時有貼天之晴雲或東或西無定何耶意者風與氣不同氣有左旋而無右旋風則東西南北惟其所之耳

  天氣雖愈高愈𦂳然中間却寛和所以生養得許多萬物

  惟運旋𦂳故中間有生氣若不運旋則乾坤毁乾坤毁則萬物或㡬乎息矣

  晉志載黄帝書曰天在地外水在天外水浮天而載地也此言大非水為有形之物水既載天則載水者又屬何物得無滲漏乎天氣也水土皆形也氣能載形形不能載氣

  厯家以九百四十分為日法則一度為九百四十分以九百四十分而得四分之一則為二百三十五分此所謂四分之一也大約是三個時辰

  天度如𤓰稜近兩極者狹近中間赤道者濶

  天體至圓縱横皆作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算程子謂堯夫立嵗差法貫絶古今又謂今人論嵗差只隨時測騐惟堯夫有一定法又謂堯夫嵗差法只於日月薄蝕處求之予向不得其説由今思之堯夫亦只是隨時測騐盖厯家算日只用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常理推算不便測騐何以不便測騐盖日光照耀其所行處列宿皆隱不能知日之所行某日在某度上也某測日之法只於月之晦朔弦朢上求之然晦朔弦朢亦未能分毫皆准惟薄蝕之時日月或合并或對朢同道同度分毫不差於此時求之則知日行在某度上嵗差之法於此可求是亦隨時測騐法非一定法也

  中興天文志言嵗差自宋距堯差四十餘度循是以徃萬五千年後所差将半周天得毋寒暑易位此言大非寒暑之求乃因日之逺近故南至則必寒北至則必暑不因所纒之宿而生寒暑也若如志所言則自堯至宋節氣已當大異矣何卒未嘗異也

  天文圖盖天不如渾天人知之矣然渾天舊圖亦漸與天不相似惟西圖為精宻不可以其為異國而忽之也

  天文左右旋之説古今聚訟儒者執左旋之説而以七政為必不能右旋非也夫天猶水也日月五星猶魚也日月五星之行夫天猶魚之行水古詩有云東流之水必有西上之魚豈以日月五星之靈曽不若水族之微而僅僅比於腐木亂草隨波上下且在日月則有薄蝕變怪在五星則有遲留順逆在恒星則有飛隕流墜變動不測豈一右旋之微而不能學者但虚心觀理不可過泥前人成説

  天文家有二一星厯一占騐即古所謂馮相保章也儒者欲談天道必合二家而㑹通之其理不相齟齬始可據以為斷左旋之説於厯學家頗無所礙但於算稍繁耳若占騐家則殊不然占騐家談五星以東行為進為順西行為退為逆吉凶之占皆有明騐若主左旋則凡五星東行反謂之退與逆西行反謂之進與順與古今占騐俱大相反此不可之甚者儒者豈可執揣摩之虚理違占騐之實事故愚以為天文家言天左旋日月五星右旋此説較長

  天積氣日月五星積精精行氣中各一其性

  七政行天是精乘氣非氣轉精

  月光借日此沈括之言朱子極取之予以為未必然月雖隂質然亦精氣所為非塊然一物天下之物惟銅鐵瓦石能受光不能通光若水晶琉璃一麗太陽亦表裏洞徹矣月雖隂類然以擬於物必非銅鐵瓦石豈反不如水晶琉璃愚謂月之光月自有之其盈其虧皆月所自為不借日光尚書生明死魄亦一証也

  問月光非借日何以晦朔弦朢毫無差忒曰此所謂應日非借日也應日以理言借日以形言

  日月薄蝕之説亦氣感也何以必於朔朢曰氣至此而後相感也天之有道度猶人身之有脉絡日月之有薄蝕猶肢體之有疾痛日月必同道度而後生薄蝕肢體必中脉絡而後見疾痛腎虚而齒揺肝盛而目赤腎之與齒肝之與目其形未嘗相見也然而根伏於此𤯝見於彼者其脉絡同也世未有腎虚而目赤肝盛而齒揺者則非朔朢日月又安得蝕哉

  西學言日月蝕為地影所障似亦有理然即以地影之説求之恐未必然日之體猶火月之體猶水火外景水内景内景者受景於内也故月中之景古今相𫝊為山河大地近以西洋望逺鏡窺之良然今為地景之説者曰日之體大於地地之體大於月故日之光能及於月而月之光每障乎地其所以或障或不障者以其去地逺中間空處多故也夫内景之物其體常虚其照常廣愈逺則被照之物愈少而所照愈廣今夫地雖大於月然月去地逺則地小而月中之景當亦小矣地之周圍空處甚多則月之照地宜四邊俱作圓形而中心一㸃獨黒譬如髙廣大厦繋鏡髙梁中懸一球球體雖大而自髙梁之鏡照之則球形自小而球之周圍俱見此常理也乃今月中之景不為圓形而作散形或白或黒其體不一又其黒處有直際月之邊者則知地之形未必為球而地之大未必僅大於月地球間隔之説猶有可議也

  月抗日而食盖隂以抗陽而得罪也朢而盈似乎抗矣然不蝕者盖同度不同道雖盈而不抗也至於同道同度則抗矣此如后妃然正位中宫與人主為敵體此盈也非抗也如吕如武則抗矣

  即日月食亦可識天地間陽貴隂賤之義隂雖與陽匹敵然一至於抗則其體自虧陽雖為隂所掩而真體常存不少損壞然則為隂類者固不宜自盈而至於抗為陽類者亦慎毋自忽而至為物所蔽也哉

  古今言厯者無慮數十家其稱善者惟漢司馬遷大初厯唐一行大衍厯元郭守敬授時厯然三家之中又惟授時厯最善盖三家定厯之数太初則以鍾律大衍則以蓍䇿授時則以晷影以理揆之雖云六律為萬事根本又云易能彌綸天地之道然據其成數以為厯算終屬凑合不若晷影之法以天測天尤為精切所以迄今二百餘年交食之法猶未甚爽也

  欲騐厯法合否只在交食然交食只定時刻分數便難假如二人言厯其一人定某日午時一刻日食一分又一人定某日午時二刻日食二分欲辨正之須先定晷刻其定晷刻之法或以沙漏或以水漏或以晷影晷影或隂雲不現沙水二漏則互相參差者有之盖漏本人為非天造地設也此時刻之難也至於分數則三分已上便易識認其一二分之間日光晃耀誰能確然分别即用油盆用様板終不能不差分杪也此分數之難也即此二者孰能定其優劣以此知定厯之難天本動物占天者亦安能毫髮不爽但時勤測騐務使宻合於授時不悞足矣

  嵗差者嵗嵗有差假如今嵗冬至日在箕三度至明年冬至日仍在箕三度其間已差杪忽矣所以然者天行與日行各自不同其間自不能無過與不及但所差甚微須久久積算乃見所以古厯有以四十年差一度者失之過有以百年差一度者失之不及惟大衍厯以八十三年紀元厯以七十八年為近而又不若近時西學嵗約一分五十杪不等約六十六年八個月而差一度者之為宻也盖謳羅己人君臣盡心於天終嵗測騐故其精如此

  嵗差堯時冬至日在虚一度今在𮅕四度上距堯時約差五十度自堯至今不過四千年耳其所差已如此自堯以前不知㡬千萬年自今以後又不知㡬千萬年若約以四千年差五十度論之周天度數不過三百六十只二萬八九千年周天度數盡矣堯夫元㑹運世以一元為十二萬九千六百年則嵗差亦須在周天打三四轉

  㸔蛛網可悟天文圖其縱布處即周天二十八宿分度法也其衡布處蛛網較宻舊圖止赤道一圍今西圖亦有三百六十度矣

  漢儒談天家多謬至於升降四遊尤屬可笑考靈曜云地有升降星辰有四遊春分時地當正中自此漸下至夏至下游萬五千里秋分地亦當正中自此漸上至冬至上游萬五千里立春後地與星辰西游春分而極春末復正立夏後南游夏至而極夏末復正立秋後東游秋分而極秋末復正立冬後北游冬至而極冬末復正此皆揣摩晝之長短日之逺近以為言不知地之上下星辰之東西有南北極可攷而謬妄若此載之史冊足徴知天者之鮮

  宋中興天文志採近世諸儒之論其間固多可採然最舛謬者若如客星一段其言曰天有客星三曰老子曰國星曰温星老子非李耳古之有徳行而不仕老而有夀之人國星者國皇也不知何國之人温星者温其姓古之有操行而不仕者三人之精皆為星帝命之為客星錯出之五緯之間其見無期其行無常此無論古今史𫝊未嘗載三星之名即其立言之荒誕謬妄亦有大可笑者而史官採之書𫝊引之難矣哉

  天官惟占𠉀家最多謬妄此不可不知

  漢儒之占天失之鑿晉唐宋諸儒之占天失之畧甚哉占天之難也魏明帝問黄權三國孰為正統權對曰以天文則魏為正然攷之史黄初四年三月癸夘月犯心大星占曰王者惡之四月癸巳蜀先主殂晉天文志云二石雖僣號其強弱常占昂宿不闗紫宫太微然以載記攷之流星入紫宫而劉聰殞彗尾掃太微而符堅敗熒惑守帝座而吕隆破梁武帝時熒惑入南斗武帝被髮跣足下殿禳之而北魏有孝静帝之變晉庾翼與兄氷書曰嵗星犯天闗江東無恙而季龍頻年閉闗此復是天公憒憒無皂白之証也以此言之天道逺人道邇占騐之家豈能一一盡中而術數之士每每妄言其亦過矣

  西學絶不言占驗其説以為日月之食五緯之行皆有常道常度豈可據以為吉凶此殊近理但七政之行雖有常道常度然當其時而交食凌犯亦屬𰚾運國家與百姓皆在氣運中固不能無闗渉也此如星命之家談五星之恩仇五星之行與人無與然值之者亦不無小有微騐況國命之大乎或以為西學有所慎而不言則得之矣

  占天之書國家例有明禁其所以禁之者正以術數之家多冒昧妄言易於惑人作亂也若夫天道之運行日月五星之晦蝕盈縮星野氛䘲之變見則性理綱目載之二十一史全著之矣國家亦何嘗禁而博學之士固可以束書而不讀哉

  厯數難而易占騐易而難厯數所争常在分杪之微非理明心細者不能窺其門户然有成法可按而知占騐則占書具在然以二十一史觀之或同一灾變而事應各異或灾變甚大而絶無事應非心通造化未足以語此矣

 

 

 

 

 

 

 

  思辨錄輯要卷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十五

  太倉陸世儀撰

  治平類

  建都之地自古為闗中洛陽近則有北平其餘如汴如金陵地勢偏坦俱不可用三者之中議者以闗中為第一北平次之洛陽為下愚竊謂不然自古建都當以漕貢便利為第一巖險次之北平背倚雄闗東環滄海誠天府之國然漕貢之地元人全仰海運兼取給㑹通河我朝則専恃㑹通河一路一旦海波有警河淮路塞京師便成木𠮲腹此不可之大者又其勢偏在東北内阻黄河設邊警卒臨中原阻塞則更無退歩是京師為孤注也闗中沃野千里三面阻險一面東制諸侯地勢之險天下莫與匹然吾以為此霸國非王國據之以取天下則有餘臨之以守天下則不足輓天下粟給闗中率三十鍾而致一石一也自周及漢唐世有戎狄之禍二也有事出走居洛陽則地勢益坦居蜀則險阻難出三也惟洛邑居天下之中地勢適均河漕便利昔周公既作鎬京而猶營都洛邑非僅謂有徳易興無徳易亡也知鎬京之地形勢雖固後必有以貢賦為艱者讀詩之大東小東可知也故欲以洛邑為堂皇以闗中為家當無事則坐鎮洛邑享天下之便安有事則退保闗中據天下之形勢建都之善無過於此自成王不及居洛僅以為朝貢之地幽王失鎬而後平王始建之是猶家當已失而兀坐堂皇其不至衰弱而遽亡者㡬希此非其地之不善所以居之者未得其道故也

  建都長久之䇿必當如成周之制以洛陽為堂皇闗中為家當至於王畿之地尤當較成周為倍廣北枕太行則可以収胡貉代馬之用西控潼闗䕫峽則可以通秦豫徃來之路絶川蜀覬覦之萌南引江淮漢沔則可以盡粟米百物之利制東南上游之勢所當備者惟東北一路誠能彷古封建之意參以賈誼衆建諸侯之法使之棊置星羅人自為守而又於燕雲青徐要害之區各設重鎮統以京師重臣戍以京營鋭卒更練土兵以輔之即有不虞力能自衞况以京師之力西収秦晉川蜀之甲南漕江廣三吳之粟勢又甚便其誰能窺之萬一不支上則入闗次則入蜀可以圖恢復最下則汎舟江南猶可為晉宋六朝之繼所謂狡兎三窟是也况乎有國家者以得民心為第一漕貢便則民心不至遽失周平王漢光武雖處末季而猶享國長久者正謂此也有天下者可不加之意乎

  或云子房有言洛陽四面受敵非用武之地此子房就當日時勢言耳是時天下未定羣雄猶有窺伺之念況高帝經營草昧未暇營築京師不若因天地自然之險故以闗中為第一至於天下既定則斷當以洛陽為都易曰王公設險以守其國夫險不必皆天險人力固可設也洛陽即無險若環王畿千里之地皆多築城堡周圍聨絡盜賊亦自不可卒入況乎前江淮而後太行左成臯而右殽函又何可因之險乎故天下未定則當都闗中而經營洛陽天下已定則當都洛陽而經營闗中

  洛陽雖無險然一都洛陽設兵控制潼闗䕫峽吳㑹燕雲能令天下皆失其險此所謂大險也

  都洛陽有十便居天地之中風雨㑹隂陽和一也朝貢便利二也以秦蜀吳㑹為家當進退有據三也所防止東北一面為力易辦四也襄鄧之間多閒田區處耕墾可以處四方輻輳之衆五也背河向洛江漢朝宗中龍靈氣所聚風氣中和歴代帝王聖賢多産於此六也嵗省漕輓之費數十萬可以佐大農金錢七也從來盜賊之亂多起于徐泗多藏于鄖襄今使之屬在畿輔則盜賊不至易熾八也湖廣地饒一嵗再獲京師可常足九也民俗剽悍善鬭可養為兵十也

  都洛陽亦忌河患即于荆襄之間亦得但無大都可因耳王畿之制必南際江北抵大行孟門西控潼闗䕫峽東連吳㑹為妙如今省制則地勢太狹不可用

  讀禹貢一篇知建都之要全在漕運便利

  人欲知地利須是熟看通鑑将古今來許多戰争攻守處一一按圖細閲天下雖大其大形勢所在亦不過數項如秦蜀為首中原為脊東南為尾又如守秦蜀者必以潼闗劍閣䕫門為險守東南者必以長江上流荆襄為險此等處俱有古人説過做過只要用心理㑹其或因事逺遊經過山川險易則又留心審視黙以証吾平日書𫝊中之所得久之貫通胸中自然有個成局其他𤨏碎小利害去處俟身到彼處或按閲圖籍或詢問土人當自知之無庸屑屑也

  地利只是險阻二字山為險水為阻秦以一面東制諸侯山為之也長江天限南北水為之也推此以徃可以知地利矣

  看地理風水書亦有益於地利之學以其言山水頗有條貫便於記憶也

  地勢險夷古今亦有變更不可盡據書𫝊昔當秦漢時函谷至潼闗八百里其右阻河其左傍山道逺險陿敵來犯闗常在千里之外故曰秦得百二今聞河流漸北中饒平陸寛坦無阻失其險矣天下之古今易勢者豈特一潼闗哉

  李悝為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以為地方百里提封九萬頃除山澤邑居三分去一為田六百萬畝治田勤謹畝益三斗不勤則損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増減輒為粟八十萬石又曰糶甚貴傷民甚賤傷農民傷則流散農傷則國貧其説皆名語非鞅之開阡陌比也但其意主於富國故朱子以之與商鞅同稱耳

  亢倉子曰人舎本事末則其産約其産約則輕流徙國家有災患皆生逺志無有居心農則其産稪其産稪則重流散又曰人農則樸樸則易用此皆知本之論有天下者不可不知

  只永不起科四字不勞不費為西北足食之本田成而守望相助則四字又為足兵之本但國家須守此勿失民信為急耳

  開中軍屯宜互相表裏腹裏莫如開中邊塞莫如軍屯元時最重區田法詔書數下令民間學種區田民卒不應豈區田不便反不如墁田歟抑小民難與慮始也予嘗仿其意一為之未盡其妙然大約亦可倍収一畝六十六斛榖則未必也

  治水只是要識水平法孟子曰禹之治水水之道也又曰水無有不下此便是説水平法治水者得其法雖洪水尚可治況江湖溪澗之水乎

  治水不識水平即一溝澮不可治予家庭前地窪毎雨後必瀦水予命老僕開溝通籬外大溝僕固善土功謂予曰籬外地高不可開予不之信強命之已而遇雨外水果大至至戊寅得吳中水利書讀之胸中浩然夏夜雨集坐聴事中觀庭前瀦水状高卑坎坷皆成山川之形覺得自然有個條理處以此知不可無學問也

  欲識水平必須有法盖地形高卑在咫尺猶易辨若一里二里以至數十百里非有法何由辨乎武經總要載水平法先為水平池置本處更以一人持度竿照板向彼處照之即可辨高下逓移逓退無逺不可識詳載本書但其圖未詳予嘗與登善兄論正然未若勾股算法為便也

  西學有㡬何用法崇禎厯書中有之盖詳論勾股之法也勾股法九章算中有之然末若西學之精嘉定孫中丞大東更為詳註推演極其精宻惜此書未刊世無從究其學耳

  水利與農田相表裏故善治水者以水為利不善治水者以水為害江南澤國而土田日闗以水為利也西北高地而毎受河患以水為害也故善言水利者必言農田

  水利只是蓄洩二字高田用蓄水田用洩旱年用蓄水年用洩其所以蓄洩之法只在壩閘知此數語水利之道思過半矣

  西北水利不修只壞在運河一事運河地形本難通流瀦水設為無數壩閘勉強闗住常慮水淺不敷運道艱阻故凡北方諸水泉悉引為運河之用民間不得治塘濼為田者為此故也習久不講北人但知水害不知水利其為棄地也多矣西北棄地多不得不取足東南東南竭則西北亦因之以壞建都不講西北水利不修運河不廢民生之病未有已也

  河流湍悍自古難治其要訣不過順水之性而已然今人治河比大禹時更難大禹時去洪荒未逺普天多空地不過相地形之高下去下流之壅塞導之入江入海而已今則處處民居田地城郭村落鳯泗又有陵寢皆強河流以就地勢非就地勢以安河流也雖欲順水之性其可得乎賈讓治河三䇿欲徙冀州之民當水衝者放河北入海正所謂順水之性也然卒格不行豈非徙民為難歟

  賈讓謂放河北入海則河定民定千載無患此言非也河流遷徙不常是其本性盖河水一石其泥五斗日流日積河身日高河身高則旁地卑舎高就卑忽然而決自然之理也久之則彼處亦然總是舎高就卑故遷徙不常所謂河流已棄之道千古難復正謂此也豈有千載無患之理乎今之治河者亦惟有循河之舊補苴罅漏多為遥堤以寛束之使不大縱其勢不可遏者則權利害之重輕而徙民以避之如是而已欲其一定而不復決無是理也

  㑹通河全是人力做成使水節節就制而為我用功亦偉矣然當時臣工何不移此心力共成西北水利而顧為此以困東南大巧反為大拙

  江淮河漢四大水而河水獨難治者三水清而河水濁三水行於兩山之間皆有拘束河水行於土疎之地而無拘束也是故清者易治濁者難治有拘束者易治無拘束者難治

  西北治水其大要在黄河導河入海則西北之水患息矣東南治水其大要在震澤導震澤入海則東南之水患息矣書所謂三江既入震澤底定也

  凡諸水之泛溢皆從山水來山水之暴發皆從霪雨來盖雨下諸山水悉入太湖倉卒不能歸海則泛溢田間而為大害治之者不過欲其安流入海而已安流入海大是難事郟亶之説欲同江南七郡同心并力開河築圩置壩建閘必使江高於海浦高於江水由地中節節有制此真治水良法暗合井田溝洫之制

  婁江之塞自己卯庚寅已然時張儀部受先毎以為憂舊例三江之開必合蘇松常杭嘉湖六郡議同築舎予與受先商欲於六郡㑹計申毎畝加升合代太倉漕糧而免太倉一嵗之漕令其開河盖此説行在六郡止毫釐之費而仍収水利之功在太倉雖一時之勞而亦有免漕之樂在朝廷則正賦不損錙銖而已収百年之利計無便此者時受先以余議達州守上請已得允已而中止

  開河之法莫詳於耿常熟水利書彼盖撮古人之成法又酌以今人之時冝修水利者按冊而稽舉其成法則思過半矣然其要處全在算土𣲖工算土莫善於徐𤣥扈先生送上海縣公條例𣲖工莫善於坐圩起夫圩長督工田主給米此亦耿常熟之法而吾友陳確菴試之於蔚邨顧殷重試之於朱涇者也

  算土之弊在欺隱丈尺假如河一千丈彼則偽云一千二百丈将此虚河賣與業户名為開河而實不開若十丈為䉡兩䉡一樁處處可覆則虚河之弊絶𣲖工之弊在欺隱田畝假如某都田一萬畝只作八千畝其二千畝得業户銀錢則不註冊若竟照魚鱗圖冊實在田數而止令公正算總數不開業户主名則𣲖工之弊絶

  開河莫要於算方盖起土方一丈謂之一方該土一千尺古法一置二挑該十五人一日之力即逺近高深少有不齊以此為凖但算之之法必開立方用勾股須善算者方知儒生蒞官目不識算能不為吏書所欺乎海剛峯算田有痴算法令人以灰畫地而數其眼能使盡人皆曉今充此法以算開河土方儒生蒞官可以不下堂而知開河㡬丈應起土若干也法具下

  先以漆板畫朱紅方界於其上如棊盤格量河應開面若干丈底若干丈深若干丈即數漆板上方界上面若干底若干深若干以界方斜畫之即數得若干土方矣如有竒零丈尺即於方界内更為十小方便知尺數大約算河以一丈為凖則餘可類推其為難段易段亦可由此而推也附開立方算法先以河面河底丈尺併算而折半之然後以深乘之更以長乘之即得

  凡開河若從平陸施功或地方乾硬處可用牛犁起土以筐車運土殊省功力昔人有於開河處得古犁頭大於尋常之犁數倍乃知昔人用犁起土以四五牛駕之一徃即成一小河也思亦奇矣

  量河須用三䉡二分兩旁之長一定中心之濶用一䉡非法也至轉灣處便有零餘難以𣲖算

 

 

 

 

 

 

 

 

 

  思辨錄輯要卷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十六

  太倉陸世儀撰

  治平類

  禹貢一篇是田賦最妙法

  凡田賦之法最要簡明直截賦額一定上下遵守永世不易故貪暴不敢那移作弊明之㑹計或増或減嵗各不同授之以作弊之柄所謂教猱升木也官吏安得不日貪百姓安得不日困哉

  偶行田野思漢文賜民田租是亦所謂恵而不知為政也何如即以此修溝洫復古法

  舊制定賦役有二冊一曰黄冊以人户為母以田為子凡定徭役征賦税則用之一曰魚鱗圖冊以田為母以人户為子凡分號數稽四至則用之向來通行無弊法久玩生弊且百出若欲釐整法宜從簡莫若廢黄冊専用魚鱗圖冊凡賦税徭役一以魚鱗圖冊為主所謂坐圖還糧也其説用黄冊有六不便用魚鱗冊有六便何謂六不便凡州縣田為都為圖共若干額俱有定額斗則俱有定數主者一覽而知自用黄冊即有推収田既混淆數難稽核啟奸人飛洒之弊一也有推収即有簿書紙筆之費書冩計算之勞糜朝廷之工食役長吏之心目二也荒區熟區本有坐落自推収一亂荒熟混淆豪強者得輕糧貧弱者累重税偶遇水旱蠲減盡歸強有力者貧弱毫無沾恵三也開河築圩有或得利或不得利皆當以坐區為凖若依賦役冊則彼此襍亂隔區利病終不闗心四也國初立里以一百一十户為里皆取居之相近如今十家牌法里長催辦不出里巷今推収任意里長終日奔走亦不暇及又僉㸃繇役十年一次既㸃之後人户消長不齊産去役存被累無限五也所収之田既非同區人户多不識面遇有水旱逃亡則排年累陪動至傾覆六也何謂六便若專用魚鱗冊則田一歸坐落頃畝斗則向成定額不可増減或加減錢糧或比較賦税一覽易曉奸胥不得上下其手便一去推収之繁省無限紙筆之費計算之苦吏得休息長民者亦多暇便二荒熟區不混水旱蠲減易於分𣲖便三開河築圩悉聴本都耆正以本地方之人為本地方之事事半功倍其有利病闗一邑者則通計公費民助役而官任之不偏累塘長便四惟僉㸃徭役户頭分散則貧富難稽徴収賦税大户田多則零星不便然用此法則可以化有役為無役何者今所謂役大則南北二運小則糧塘里老而已南北二運可以官収官解也十排年則可以不用而専用耆正凡為耆正者必慎擇其人不特丁産優厚必其人公平正直為一鄉之所信服者量免其税糧優其體貌凡一鄉之事皆以責之一應徴収税糧開濬河道皆耆正董其事而縣官視其成仍辨其可否而為之賞罰或終身任之或三年一易惟一鄉之欲則南北運與十排年皆可不用也何必僉㸃且一區税糧即本邑耆正収納若田主窵逺即於佃户處収取給票與田主算明有何辦納不便便五其若逃亡累陪則由排年不識甲下所管之田所管之人也今既任耆正則田坐本區其主之奸頑良善與田之肥瘠荒熟皆先知之可預為計不至束手代賠便六有此六便而人不之行未知其利故也昔元末靖江朱本思嘗悉其利著論名宵練匣閩中諸郡曽仿行之法甚稱便嘉靖中海忠介公亦欲以此法行於吾吳去任不果則知此法先賢固有行之者矣為民牧者不可不知

  凡治財賦只要才大治天下更易於治一國只一轉移間便有無窮之妙不必拘拘然増科加賦也洪武設開中法不煩轉輸邊備自足自葉淇反之而國計大絀以此知國家掌財賦最須得人不特聚斂小人不可用即庸才亦壞事不淺

  劉晏治財賦古今稱為第一只是轉移妙

  轉移是商賈之術然於國計有益於國體無損古人重農抑末此亦抑末之遺意也若陸贄所行又純乎王道之微權不可與劉晏同日語矣

  江南嵗漕五百萬石若無良法救療此萬世之病也常思得一䇿茍能循而行之則三十年後嵗漕可已其法莫若用洪永開中法凡畿輔之地及山東西九邊各塞或募徽商或召土著或遣謫貪汚官吏給與閒田永不起科聴其以意號召鄉人有能墾至百頃者或復其官或榮其身數年之間邊鄙充足三十年間漕運可已此非落落難合之言盖江南嵗漕五百萬石其實以四倍運一倍而到京之糧又復拖欠則朝廷所得無㡬且又嵗濬運河清江厰嵗造運船又設漕運各官其費無算使有如劉晏者通盤打算以國與民之得失計必大加惋惜也計漕糧五百萬石費民間之力不啻什倍若以墾田論之畝出米一石止須田五百萬畝今畿輔及各邊可墾之田豈止五百萬畝已哉若如前法十年之後畿輔米價必賤假如價在一兩以内則将天下應解漕糧地方其米貴處先行折色一半毎石連耗及脚價止令輸銀一兩以上約照畿輔米價贏三之一順帶至京則江南之民照平日兑價使費毎石已減三之一矣又一二十年北米益多價益賤乃令天下漕糧悉行改折毎石連耗及脚價止令輸銀一兩其江廣米價本賤之處更為量減務使民間有三分減一之便而朝廷則以民間所納折色銀兩毎年仍糴米五百萬石實各倉米不缺額且更可贏羡百餘萬金盖米益錢則銀益有餘也迨三十年後米粟充盈足支數年則所糴漸少羡金益多而又嵗省運河運船運官諸費羡金又無算此後或減民折或捐民租凡百善政皆可舉行惜乎謀國不及此江南民困未知何時可甦也

  開中軍屯宜互相表裏而行腹裏莫如開中邊塞莫如軍屯

  白糧獨取足於江南數郡洪武定鼎金陵就近徴輸國與民俱便也既遷北地則白糧自當就王畿近地有水田者徴取乃隔三數千里而累逺民且費國家道里之資蹇夏諸公難辭其責

  古者有田則有賦有身則有役未有税其身者漢髙帝四年初為算賦民年十五以上出一賦人百二十錢為一算至五十六而除二十而傅給繇役亦五十六而除是一人之身役之兼税之也後世因之計口出財謂之曰户口唐租庸調法亦皆論丁一年之間納租之外一丁出綿十四兩出力二十日是不惟税役兼於一身而税役之法又視漢為過重矣今制賦税一出於田役民之力一以黄冊為定十年編審以次輸當其法視漢唐為簡然漢唐之弊在併賦役於丁丁困則多逃亡明時之弊在併賦役於田田困則多地荒均之未得古法也按徴丁之法各處不同未可概論此指吳地耳

  差役顧役二法王安石司馬公各主一法邵伯温以為吳蜀便顧役秦晉便差役吕公著又謂二法利害相半因其利而去其害二法皆可行是皆得其一説而未為至當先賢丘文荘有言古今役民之法必兼用是二者然後行之不偏斯言殊為中欵盖即一縣之中有某地冝於顧者有某地宜於差者是必縣官一一用心經理未可執方用藥也

  凡户口丁田冊籍最為難定非縣官坐於堂上耆正吏胥奔走於堂下便可攴吾辦事也必須簡求一縣人才縣官親臨講究既得其道則授之以法俾之逐鄉逐里一一踏勘報明無分毫滲漏方為得法此作邑致治之根本根本一立以行政教以比追胥以詰訟獄以簡師徒萬事皆原於此治邑者不可不知予於治鄉三約中頗詳其法凡户口丁田冊在州縣斷不可不詳而在朝廷則但當職要不必職詳也毎見十年大造費民間無限金錢不過置之髙閣終未必得實数則何如令州縣竟具總數達部之為得哉但府與司不可不存副本恐有散亡遺失之患耳

  歌謡有極切時事者亦有不可盡據者賈似道當國行推排法民間大擾太學生為詩云三分天下二分亡猶把山河寸寸量總使一丘添一畝也應不似舊封疆此切時事者也萬厯時江陵相公當國丈量田地吳中詩云量盡山田與水田只留滄海與青天如今那有閒洲渚寄語沙鷗莫浪眠然是時吳中經界久壞賦役不均得此始正至於今頼之此不可盡據者也總之同是一法用得其人則治用不得其人則亂君子亦擇人而慎用之耳至於愚民可與樂成難與慮始孔子與子産尚不能免初政之謗況他人乎茍行之有法則一二年間公論自出也

  田畝賦重則人争隱漏以逃賦欲増田畝者無如薄賦故李翺曰人知重賦之可以得財而不知輕歛之得財愈多也丁口之徭重則人争隱漏以避役欲増丁口者無如輕徭故馬端臨曰庸調之征愈増則户口之数愈減也二公之言可謂知本矣

  今之鄉長里正即成周之里宰黨正兩漢之三老嗇夫所以為官役民而非役於官者也後世虐用其民為鄉長里正者不勝誅求之擾各萌免避之意而始命之曰户役其亦失周漢之意矣

  官田漸多可行井田法長民者不可不留意

  剛峯為應天巡撫凡所屬各府州縣正佐首領以及學校之官皆令置簿先立欵目如某利當興某害當除某人善惡某事可否一有聞見皆援筆記之不時弔查借此以悉民情亦即卜地方官賢否誠長民者所當師法

  凡州縣錢糧有多年未完者有已完那借不明者有未解者有已解者而多年未獲批回者盖因頭緒甚多文卷浩繁官司不及致詳吏胥因而作弊剛峯設格眼冊凡一應錢糧俱照年分逐年開列某項已解某項未解某項領否批回其存留給放等項亦俱細細開列凡遇撫按巡厯不必造冊即将此冊送比比後印官仍自親収遇陞遷事故即申撫院交代明白方許離任如此可杜官吏侵漁之弊

  錢糧外有均徭一事錢糧正供有額獨均徭官自為政時時増益吏胥上下其手小民不知無從控訴剛峯設均徭法凡一縣中料其田地人丁及一嵗雜税之數約為通法定制每畝出均徭銀若干不増不減其一縣費用聴縣官於均徭銀中自為伸縮斷不許於均徭溢額使吏胥不得上下其手誠至妙之法

  丈田横斜伸縮之間最多弊海剛峯令民以灰畫地而數其眼方六尺為一眼一眼為一歩二十四歩為一分二百四十歩為一畝謂之痴算使人人皆曉是亦妙法然不如用棕網為尤妙棕網者以棕繩結網毎六尺為一眼遇地之尖斜畸零難算處則以此鋪之更㨗於用灰盖灰算便於民棕網便於官二法俱不可不知

  丈田之弊只在行繵行弓二事官府不及周知小民不能細察繵或用竹用繩遇雨皆有伸縮惟以綜為之而細劈鵝毛管為絲少雜其中則隂晴如一其當歩處則亦以鵝管横織為號棕黒管白更易分明弓則著一釘於脚下使行弓之時不致轉動或慮横灑則先以繩約之而後行弓尤妙

  清丈田畝極為地方美事然徃徃反為大害不特無法即有法矣而奉行猶有四難一則縣官無才一則里胥作弊一則豪強横肆一則小民奸欺人人可以上下其手故為人上者雖極精明安能分身徧察所以自古迄今一聞清丈則小民如畏兵火誠難之也然其要只在縣官得人晦菴行之於漳泉剛峯行之於興國未聞其擾民也而安石一為方田則天下皆震動奉行不得其人也豈惟安石方田即瓊山丈量一事是時剛峯退休在瓊事事與地方官斟酌而行事事皆剛峯為條例而上司催督無法里胥人人作弊民怨特甚況其他乎甚矣丈量之害之難居官者不宜不知也

  清丈田畝莫如行方田方田即張子厚經界法安石知其粗而不知其精知其畧而不知其詳無怪乎紛紛擾民也茍得其法則縣官不必履畝而勘而吏民自不能欺吏民即欲朋比為奸而其勢自不能混其法毎千歩為大方方立大標竿百歩為小方方立小標竿大標竿以石為之如今之華表小標竿以木為之如今之旗竿下立兩石足夾而立之大標竿常立而不仆小標竿或立或仆皆不妨以下有石足可騐也立之之法先須正南北以針盤凖之如立一標竿於南則自此以至極北地方皆依針路竪立直如引繩不許一毫參差差則罪其司吏東西亦如之如遇山險及江河水道不可立標竿者則竟不必立盖此處雖不立而有左右前後之標竿可以相準故不立亦無礙張子厚所謂經界則不避山河之險也標竿既立則標竿四至之中其田地自有定数如大標竿之中千歩為一方在今法當田四十一頃六十六畝一百六十歩在古法當田萬畝小標竿之中百歩為一方在今法當田四十一畝一十六歩在古法當田百畝不用量算已有定額其間使有山林川澤不毛磽确凹凸不平之處則令本方業户里老自行公同量算畫為方帳更不許出一方之外毎十方為一小圖大方為一大圖圖各以名號列之一縣一郡又為一總圖自此以至天下皆可攢集凑拍總為大大圖不惟田畝里數可以無差而地形之方圓曲直亦可分毫不爽此古今以來至妙之法他如吏胥作弊乃從來通病獨此法不畏吏胥盖吏胥之所以作弊者以打量田地時田各有業主主有貧有富有強有弱吏胥俱有利害存焉故雖以嚴刑禁之而不能必其無弊今則吏胥惟令竪立標竿標竿無分爾我民無所用其賄吏胥何所行其弊又打量之後吏胥有弊官府覆勘無從指實必更用打量其法繁雜又欺官府多不知算法故敢於作弊今則官府覆勘不勘田數止勘標竿之準與不準一望瞭然凡有目者皆能辨至如毎方中田畝細數則不用吏胥打量即於本方之中擇年老公正者為方長而令各田業户自請善算量者各算本田歩口各書四至如魚鱗冊法畫圖貼户攢出歩畝總數獻於官府其有不合或相欺隱者官府為直之盖量田不用吏胥無所容其奸各任業主則業主各有四至不肯受其欺弊其有通同作弊者官府不難覆勘此法最簡最明即中才之縣官不難從事而古今以來從未有知此法者無怪乎一聞丈量則舉天下皆為驚擾也

  立方用千歩此安石法然太寥廓百歩一小方又太煩宻不如竟用古法三百歩為一里里一小方所謂方里而井井九百畝也三千歩為十里十里一大方所謂通十為成也一成之田為九千畝立方不簡不繁尤為至妙此須復古法歩百為畝始得

  古有三幣今亦有三幣古之三幣珠玉黄金刀布今之三幣白金錢鈔古之為市者以其所有易其所無皆粟與械器耳粟與械器持移量算有所不便則於是乎代之以金金者所以通粟與器械之窮也所謂大不如小也物有至微釐毫市易則金又有所不便於是乎又代之以錢錢者所以通金之窮也所謂頓不如零也千里齎持盜賊險阻則金與錢又俱有所不便於是乎又代之以楮楮者如唐之飛錢金之㑹票又所以通金與錢之窮也所謂重不如輕也識三幣之情則知所以用三幣之法矣

  錢法古今輕重不同惟漢五銖唐開元為得其正南齊孔顗有言不惜銅不愛工此誠錢法至論盖銅多工費則貲少者無利貲少者無利則盜鑄不興而利權自歸於上矣

  錢之重輕自當以一錢為率錢之價值斷當以毎一文準銀一釐為率若錢太輕則銅不敵銀銅不敵銀則多費錢太重則銀不敵銅銀不敵銅則難用明之薄小低錢固非法矣至京師黄錢毎六文凖銀一分亦未為得也

  明之制用錢毎便於發不便於収毎便於下不便於上此由純用小錢無子母相權之法故也天啟時嘗鑄當十錢毎大錢一當小錢十其重以一兩為率愚謂爾後凡遇官民交易勢當用錢者小錢難於個數竟用當十大錢出入瞭然無耗損兑折之弊是亦最妙

  自古三幣皆用金若銅未有用楮者唐憲宗時令商賈至京師委錢諸路進奏院及諸軍諸使富家以輕裝趨四方合劵乃取之號曰飛錢此楮法所由起也然此特以楮劵錢而非即以楮為錢宋張詠鎮蜀患蜀人鐵錢重不便貿易設質劑之法謂之曰交子髙宗時又有㑹子始以楮為錢然猶用官錢為本至金元之鈔則直取料於民不復用官錢為本所費之值不過三五錢而欲售人千錢之物民雖愚豈為所欺哉且鈔易昏爛不久仍廢則楮幣之無用可知矣必欲行楮幣之法須如唐飛錢之制然後可今人家多有移重貲至京師者以道路不便委錢於京師富商之家取票至京師取值謂之㑹票此即飛錢之遺意宜於各處布政司或大府去處設立銀劵司朝廷發官本造號劵令客商徃來者納銀取劵合劵取銀出入之間量取路費微息則客商無道路之虞朝廷有嵗収之息似亦甚便

  鹽茶與民争利似非王道所宜然此利自管仲劉晏而後一開不可復塞梁元勰有言聖人歛山澤之貨以寛田疇之税収闗市之征以助什一之儲其言似亦有理為政者去後來之弊可也

  民運不如軍運軍運不如官運古今善運糧者莫如劉晏是即官運也然有治人無治法亦未可執一論矣

  軍運造船官價甚費而船又不耐久宜於各處州縣運糧處所設處糧田募人承運能造糧船一隻來應募者與之田若干俾嵗収其值以當打造修理之費有事則運糧來徃無事則聴其裝載取息庶㡬運有堅船官無雜耗

  社倉不如常平常平倉不如常平田社倉春散冬斂取息什一得先王春秋補助之意然出入之際最須得人不則為青苖之續常平増價而糴減價而糶出入便㨗無追索之擾然止利於市民與農民無渉且二者之粟俱恃官錢以為工本一遇貪墨官錢耗散二法便成廢棄若買田以為常平嵗収其所入之粟於倉欲賑則賑欲貸則貸欲減價則減價所糶之錢又可糴米為來年張本源源無窮嵗有増益即遇貪墨侵漁倉粟而去任之後一得良吏田脚固在修舉不難視前二法兼之且勝之矣

  言夏問常平倉法極當舉行但任滿之後例應陞轉餘此項錢糧當何處置曰即當留為後官賑貸之本不然或輸入國計代貧户完官如築城鑿池修舉廢墜無不可者總之錢糧患不足不患有餘無所用之也

  社倉不如常平然常平之法有糶而無賑不如立子母倉先以千石或萬石為母遇小饑則減價糶之薄収其息以入子倉便嵗恒小饑則子母俱減價収息大饑則母倉備糶子倉備賑治國者能使子母常盈則無憂饑矣

  一曰爵賞以勸富民二曰平價以賑平民三曰興作以役貧民四曰施舎以活窮民五曰詰姦以戢亂民六曰周急以恵秀民治國之道使富民出粟以養貧民貧民出力以衞富民此其常也然其要在使貧富之心相通貧民食富民之粟而知感則其効力必勤富民藉貧民之力而有用則其出粟必樂

  婁地大旱州中洶洶郭斯士言未審當時湯旱七年何以都不覺旱處予曰溝洫修蓄積富賦斂輕荒政舉

  崇禎中四方多事朝廷議節省之道凡朝覲慶賀賔興貢舉以及鄉飲優免之類悉從儉薄予謂此皆朝廷大體所闗不可䙝也必欲節省正多可議即如督學之職三嵗一遣得矣而三嵗之中既有科考又有嵗考不惟府州縣治供給繁費而三嵗之中生童奔走道塗所費不貲無益學業徒長覬覦不如改為定制三嵗之中生童俱考一次生員考例前三等依科考行事後三等照嵗考定奪其童子亦不必府州縣取送止令造冊竟送院考而嚴罰榖之令則為上者既無煩勞急廹之難而為下者又無孤寒阻抑之苦無節省之名而有節省之實籌國者何見不及此

  詩云苛矣富人哀此㷀獨古人發政施仁必先施於㷀獨國朝體古人之意設孤老院給孤老糧以養㷀獨徳可謂至矣嵗久法施縣官漫不經意孤老院坍廢殆盡孤老糧為富家乞作存留㷀獨之被恵者十無其一豈不重負朝廷徳意愚謂為縣官者始蒞任時當即以此事為急身臨其地親為經理凡院屋宜編號稍加寛厰井厠畢具四等窮民中惟寡婦宜獨為一處其餘三等當各因其所親熟束以伍法使之老稚相依聾瞽相濟送死養生互為倚頼是亦處㷀獨之一法

  佛教無補於天下而獨有益於㷀獨是不妨因勢利導凡孤老院中縣官宜擇僧徒之有行者使居其處許之募化俾朝夕看養㷀獨有功則縣官勞之其㷀獨之人願為僧者亦聴盖垂死之人其心别無所樂使其注念西方亦可消遣餘生解其愁苦今僧徒中徃徃建放生菴開放生池畜養鷄魚豕畜而獨無有念及㷀獨者僧徒真可異也

  閹餘之人宜為僧此輩既絶生本又無倚頼不得入宫充使聚之京師不為餓莩即為亂民矣宜給度牒使之為僧散遣四方可免冗食且哀矜無後之人此亦王政一端也或就其中更擇其壮者充兵亦無不可思辨錄輯要卷十六

<子部,儒家類,思辨錄輯要>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十七

  太倉陸世儀撰

  治平類

  兵陣仁人之事也不仁之人為民害不得已而殺人以生人此非大仁人不可乃世之論兵者必委之孫吳又曰用兵非天性猛鷙者不可噫失先王之意矣

  殺人之中有禮樂焉者莫善於陣陣之中堂堂正正有典有則燦然明備者莫善於八陣

  或曰孟子曰我善為戰我善為陣大罪也今子以陣為殺人之中有理存焉得無非孟子之意乎曰天理人欲同行異情兵陣一也而仁與不仁異亦觀其用心何如耳

  孔子不答衞靈公問陣非真未學軍旅盖陣是儒者學問中一小支節對大聖人不問道而問陣猶之對工師不問宫室規制而問一瓦一椽也失之逺矣

  孫吳司馬法等七書世謂之武經盖談兵之家㡬以之配四書五經矣此大謬不然七書中惟司馬法近正孫子雖權譎然學兵者心術既正之後亦不可不盡兵之變至吳子則淺矣其餘若尉繚甚粗畧六韜三畧衛公問答皆偽書皆無足觀而後世功令率以之課武弁宜乎武弁中無人也

  武臣第一不可教壞他心術若心術不正愈有用愈不可用課武臣而以武經七書教壞他心術矣

  兵家有體用學兵者必先體而後用故體立而用行知方體也有勇用也用之中又有體用旗鼓歩伐用之體也出竒制勝用之用也

  兵家所言出竒制勝者多矣言旗鼓歩伐者少出竒制勝者法虚旗鼓歩伐之法實虚處聰明人自可㑹得實處非學不可猶之名物度數即聖人亦不能生知也孫吳不必言即通鑑一書凡言戰攻處孰非出竒制勝之法惟旗鼓歩伐所𫝊甚少唐有李靖兵法此其書也然不得見全書今僅存杜氏通典所載戚南塘紀效新書是從此書中脱出故於旗鼓步伐之法獨詳讀者不知以為戚公必有異人𫝊授亦可笑也

  予嘗欲輯兵書為三卷曰道曰法曰術道只是道理凡四書五經中言兵處如教民七年以不教民戰易之師卦書之歩伐詩之車攻吉日以及聖賢古今論矣格言必有合於王者之道者乃取法則法制如司馬法李靖兵法及紀要新書八陣發明之類術則智術如孫吳兵法及古今史𫝊所紀攻戰之迹令學兵者先知道次學法次論術庶體用不殽而人才有造

  戚少保制陣深合古法然常以五倍勝一倍此用衆用弱之法也正兵也岳少保好野戰無陣法然能以背嵬破拐子此用寡用強之法也竒兵也合二少保之長可以言戰矣

  向閲武偹志陣法無慮百數不能得其要領心頗輕之及閲戚少保鴛鴦陣始知陣法之妙即吾儒之禮樂不可須臾離者也語曰節制之師又曰堂堂之陣正正之旗夫欲稱節制與堂堂正正非精於陣法未足語此也

  鴛鴦陣皆是古法必為方陣八陣之正形也遇敵者為正兵八陣之四頭八尾觸處相生也兩儀五行大三才小三才大陣包小陣也中軍不動握竒也陣必為伏八陣之遊兵也必為間隊疊追疊出古之魚麗吳璘之疊陣也竒正相生如環無端常山蛇勢也

  制陣先制隊制隊先制器鴛鴦陣之妙制隊制器之妙也今之言陣法者多矣而未有得制隊制器之精意者又何貴於浪言乎

  戚少保紀效新書所載皆節制之法其将領不必選絶力絶技之士凡中材皆可能所謂勇者不得獨進而怯者不得獨退也然絶力絶技之士軍中正不可少趙奢曰道逺險陿譬猶兩鼠鬭於穴中将勇者勝儻遇此地勢奪隘争險非堂堂正正之陣所能克也必於軍中另選突鬭敢死之将聚為一卒以應卒然之用方妙

  戚繼光精於用南兵故紀效新書特勝以其曽經實歴故也若在薊門適北邊無事未經實戰故所制車兵馬兵之法與夫戰陣之力尚有可商其所著練兵紀實不如紀效新書

  南塘陣法不過萬人之陣而已萬人以外未之詳也故繼光亦嘗言吾才止堪十萬過此以徃未之或知予謂十萬亦何易言非精於分數未易㡬也必如八陣法方謂之能用衆

  戚繼光陣法其初亦止是五人為伍五伍為隊後來見得五人力弱不足以敵倭故特倡為鴛鴦隊雖曰五人為伍二伍為隊其實是十人為伍也

  凡陣法或以三起數或以五起數大要視兵數多寡不拘成格至於隊法必不可變假如戚将軍陣若以三起數則三隊為旗旗三十人三旗為哨哨九十人三哨為總總二百七十人三總為營營八百一十人合家丁雜役之類約成一千人之陣若以五起數則五隊為旗旗五十人五旗為哨哨二百五十人五哨為總總一千二百五十人五總為營營六千二百五十人合家丁哨探遊兵之類約成一萬人之陣或三或五其數不拘要之隊法則總是一鴛鴦隊

  戚繼光隊法定於十人周禮隊法定於百人周禮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五旅為師五師為軍夫周之兵法既以五起數矣而至於卒則獨以四為數何哉盖周之時皆用車戰毎車定用百人四兩正合此數二為正二為竒増減一人不得矣故名之曰卒卒者止也言兵法止於此也所以周之兵法亦有一軍二軍者要之百人為卒之法却是一定不易

  戚繼光隊法止於十人歩戰法也周禮隊法定於百人車戰法也

  戚繼光車隊法意欲用八十八人以兵少止用四十四人盖亦欲法周制二為正二為竒以不可得故減半也然畢竟八十八人方妙使遇險阻則一半保守車營一半列歩陣出戰方不為敵所困

  愚嘗欲創為戰車状如拒馬下施兩輪欲戰則為拒馬欲守則以歩兵團牌掛撘成車似為輕利萬厯中中書趙士禎刊神器譜載車制甚妙時不能用

  古者革車一乘馳車一乘馳車者衝車也又曰輕車突騎車輕小則利於衝車重大則利於守令人講車戰者有矣然但知革車之制而不知馳車之制即有用輕車者但取其便於運動至用以守而不用以衝則猶之乎革車也八陣發明中頗詳其制

  撒星陣全是隊法妙陣散而隊不散故能聚散如意今人動稱撒星陣之妙而不知其妙處在隊法一散則竟散矣何能復聚

  騎軍隊法無如連環甲馬如金人拐子馬是也舎此雖有隊法然衝時未有不亂者亂則勢分勢分則力減矣

  行陣之妙全在隊法歩軍結隊以數人之力合為一人也馬軍馳驟進退惟憑馬力雖有隊法不能如歩軍之整齊若一故古人之制陣必以歩兵為正兵馬兵但出竒耳金人拐子馬之制是於馬軍中想出歩軍隊法合三馬之力為一馬安得不所向無敵

  馬軍使馬力猶舟師使船力俱難整齊約束昔人以連環結馬隊亦以連環結舟隊意思大槩相同然連環馬畏鈎䥥麻扎刀連環舟畏火攻所忌亦大畧相近在智者善用之耳

  教陣先教隊教隊先教器器雖一技之微儒者亦不可不學學而後知其用知其用而後可以教士可以制隊即如鴛鴦陣至今稱絶然其妙處全在隊法隊法妙處又全在制器得當設使猶是鴛鴦陣而以他器易其原器則隊壞即仍其原器而或顛倒其次序則隊亦壞原器不易次序不失而不知藝法教習不精則隊雖不壞而無用故隊者一陣之所由始藝者一隊之所由始儒者欲存心兵學慎勿以一技為可忽雖不能行之亦務為知之

  昔唐荆川於譙樓自持槍教俞大猷一時以為韻事然其言謂一圏槍之功至於十年則亦藝師之言非大将之言也盖藝師之藝雖工不過一人敵耳若大将則須通知各藝之情而善用之盖藝一也在一人則有一人獨用之法在一隊則有一隊合用之法在一陣則有一陣合用之法若不能通知而徒敝精神於一技則亦藝師而已矣

  火器之害烈矣歴代之砲不過以機發石然至元人之襄陽砲則已前無堅城若夫近代之火器則始於交趾而彌甚於西洋西洋之器其大者能摧數仞之城能擊數十里之逺當之者無不糜爛自有此器而守者不可為守戰者不可為戰矣自兹以徃器之多将彌甚火之毒將彌烈生靈㡬何堪此塗炭嘗欲思一斷絶之法而不得因念國家既有此器将憑以為長城欲盡去之不可得矣宜制為厲禁凡火器藥物之官皆如天文世襲此外不許私習設火器營於京師京師而外不得用火器諸邊鎮當用者皆自京師給遣或四方有冦盜者亦然事平仍歸京師庶四方不習其法不至流毒無已

  火器不惟難用亦難藏近者王宫厰之變可以鑒矣或者天亦惡物毒物而示之戒歟奈何人有津津而談之者

  人有兵間來者言火器大者甚難用人亦不肯輕用行陣之間人欲趨避利害皆嫌其重鈍不肯用惟攻城守城用之又云火器之發皆噴薄向天而來對陣者皆伏地避之則不能傷又将之驍者俟敵陣銃烟方熄即能於銃烟中疾馳入射殺其㸃放者而身不傷則知銃亦非全勝必克之物世人亦何苦而必用之況一遇風雨則又不能用或不戢自焚豈不反為敵所乘乎軍中攻守利器莫如襄陽炮此即孫子之機石也漢曹公亦嘗用之元初最盛曽以之攻襄陽城故名自國初火砲起而石砲遂廢然亦是近時始廢耳今城門下常有三四圓石如斗大者即砲石也武經總要中頗詳其法予初閲之不解久之忽悟大約砲稍如人臂砲窩如人手指妙在蠆尾活索能開張如意耳以之攻守最妙守江用之亦得可以代火器之窮

  今之諸葛弩弩上為匣一發三矢者十歩之内不能穿魯縞此兒戲具也漢唐時弩皆以角為之諸葛破張郃獲黒角弩三千是也其牙用銅杜詩正觀銅牙弩是也今銅弩機古器肆中尚有之製極精工兩牙上鈎如人兩指中間空三分可容箭銛盖用角弓則不得不用長箭用長箭則難以安箭弩身離弦撃發不得不用有扣之箭以入弦其製神妙真有非今人思致所可及者諸葛損益為連弩一人可發數十弩如近日耕戈之製也今之諸葛弩全非諸葛之舊

  漢馬隆腰開弩及宋之床子弩神臂弓皆銅牙弩也其製大同小異然腰間為尤妙一夫之力能勝八百斤射可及五百歩真軍中利器也

  凡守令欲守城不可不知城操之法盖人知戰陣中號令不可不於平日練習無論别項只吃飯寢息若無號令便自紛然何以禦敵况戰陣屬兵守城屬百姓百姓平日全不知號令豈可不豫習一旦有事驅之臨埤孔子所謂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也

  崇禎庚辰間以天下多冦盜縣官不知城守乃部頒修練儲備書令縣官皆習城守州守希聲錢公以問張臨川受先受先以問予予曰是不難太倉一邑地不下百里田不下百萬但使畝出米三合銀三釐則修練儲備之法可以畢舉矣受先請籌之予曰兵志守城之法一歩一甲士十歩加五人積貯大縣五千小縣二三千今太倉一邑城不下千垜則千夫不可少矣今使畝出米三合銀三分則一嵗當得米三千石銀三千兩以米千石為嵗給千兵之用其二千石以備儲蓄積之三年得六千石可以為常平賤歛貴糶其息可以給軍食不必復議歛矣其銀三千兩則以為修鑿城隍置買馬匹造作弓矢衣甲火器及不時賞賫之用積之三年可九千兩百物充足不必復議置矣受先曰食廪之費莫甚於兵今營兵日餉三分且猶不足即使毎人日給米二升亦嵗需米七千二百何云千石也予曰不然守城之兵與出戰之兵不同養無事時之守兵與有事時之守兵又不同是有權焉受先問云何時方議官糶予曰即此可以寄軍令矣江南之人未知冦盜不願為守獨毎嵗五月米價騰湧負販之家常苦乏食徃徃望官糶減一二錢為幸今試令坊郭之長集里巷貧民欲得米而願充守兵者約千人稍為什伍諭以毎嵗五六七月缺米價貴准人給米日一升三月人共九斗餘月不給其守兵雖有籍仍不入營伍惟於暇日守令率之城操習守禦法嵗四五次不拘操之日仍入給米二升以為他日守城之凖百姓知其無所苦而有所利必不憚為應命是以百人之食養千人千石之米恰可當一嵗之用此其便有三焉凡兵非養之為難既養而欲去之為難今惟城操日給米餘日不給則操縱在我用之不缺其餉不用即停止便也毎嵗官糶費而無益今所費無㡬一舉兩得吏胥不能乾没奸民不得妄食而常平有本又不必嵗歛於民二便也嵗時城操百姓聚觀一人學守教成百人百人學守教成千人使民皆習於金鼓旌旗之令分合進退之法三便也受先深以為然告之錢公錢公悦擬於明年值辛巳嵗大祲遂不果行守城之法全在節制須通看一城有㡬門有若干臺舗若干城垜以門統臺舗以臺舗統垜然後以城中兵民量數分畨配之仍以民為經兵為緯民為正兵為竒興居有時勞逸有節則可以持久而不弊矣至於節目之詳則愚於戊寅嵗曽輯城守全書頗為詳宻

  有人自兵間來述流寇攻城之法多用大銃攅聚一處撃去城垜一垜碎復撃一垜漸漸兩邊分開至撃去十餘垜則城上人不能存立矣然後兩邊仍用銃猛撃中間却只放空銃令甲士從空銃下匍匐至城足鍬钁斜穿磴道登城城上無人莫能下禦此因城足無羊馬墻故也若有羊馬墻則垜雖碎賊亦不能至城足

  銃利仰攻不利下撃故攻城之賊聞銃聲則急蒲伏過則起而疾趨愈近則銃愈不足恃矣善守者必於城足設羊馬墻於墻中用銃則賊不能逼

  凡都城中必當用重城重城以多為貴盖城大則難守一處竊發滿城擾亂畫地而守此八陣大陣包小陣大營包小營之法也予於甲申臆議中曽有畫都城為九區之説聞者笑之此不讀書耳唐肅宗時武威九姓商胡反時武威大城中有小城七胡據其五二城堅守不下度支判官崔稱以二城兵拒之旬有七日而平非重城之益乎

  愚嘗云人習戰鬭法令森嚴之時宜於兵民合太平日久人不知兵之時宜於兵民分此雖一時臆説及觀鶴林玉露載韓魏公一段亦言承平時寓兵於民之害則予之所論似不為迂濶京營莫善於分莫不善於合昔漢髙祖與韓信論将兵信曰臣多多益善則知多多益善非韓信之才不能今京營之弊多只是無善将兵者統之耳然假如十萬人為一營則必須才堪十萬者将之使十萬人分為十營則才堪萬人者皆可以為将矣更勿拘以文法使得各自為訓練而以一文臣知兵者統之以時廵閲各營令嚴兵精者奨擢将驕卒惰者誅之賞罰既公士氣自肅京營積𡚁自去矣

  京營既分當使之分屯城外不可使之聚屯城内須量地勢毎門一軍軍三營為小堡授以閒田使自屯種父母妻子咸徃安焉死徙無出其鄉則庶㡬心志一而戰守日固矣

  京營兵當令天下郡縣妙選材武勇力之士三嵗一貢京師立法教練教練既精出戍邊闗立功立功既久則歸耕給田屯守没世其法選貢材武必年自十六以上二十以下者教練則五年立功則二十年至二十年之後軍人大約已四十餘矣歸休給田止任耕守之事如此則壮不虚其力老不棄其身庶㡬得之

  京營有分必有合須用八陣法操練始得鄭給諌官京八陣法殊未得孔明遺意

  明制武官不丁憂最為未妥古者墨衰臨戎謂當衰絰之中而有軍旅之患不得以常禮拘變故也若此則何但武吏即文吏亦當爾明制文吏丁憂武吏不丁憂立為定法是使有事之時文吏皆得引故事以謝擔無事之日武吏斷滅天性而不顧也噫嘻

  忠出於孝者也無事之時而不令武官丁憂則非所以孝矣安望其能忠乎

  練兵之法亂世猶易惟承平時最難宜因勢利導古人蒐苗獮狩即此意也今之為兵者但知兵之苦而不知兵之利練兵者但知練之難而不知練之易皆不明因勢利導之術也愚謂今之為陸兵者其營業但當令習拳棒外此則有禁為水兵者其營業但當令習操舟非此則汰革如此則就其私居旦晝之所為亦無非公家練習之所寓矣

  今上官多禁人打鳥禁之是也而不知即此可以寓教兵之法宜令營兵習鳥銃者乃得打鳥其非營兵及為營兵而非習銃者皆不許則生物之仁與練兵之智俱備矣

  昔人遇端陽節作龍舟競渡又令武士射桞為樂此即黙寓教練水陸營兵之意今人不喻此意射栁之戲已亡惟龍舟尚存僅以為遊觀之資耳今宜復此法於端陽日令水營兵大治龍舟陸營兵大修器械所在官司率通邑縉紳士民傾城觀覽水兵盡出没波濤之巧陸兵盡馳射撃刺之術擇其能者大加賞賫令通邑之衆咸出纒頭則兵有所利皆思勸進於技矣推此以徃因勢利導之術豈獨一端陽哉

  今上司徃來水陸營兵例皆送迎然探信不確行止不齊紛雜錯亂毫無紀律殊非教兵之道宜令管兵官凡迎送時其隊五啓行哨探止宿悉照紀效新書矩規上司既到時抽一隊㸃騐以隊長腰牌㸃視本隊兵夫觀其果係同隊與否并騐其器械馬疋行李餱糧之類如此習熟不惟教練愈精而卒然有警亦可調集無難矣

  淮隂侯驅市人不是無法浪戰正有深於法者在凡衞所軍官斷不宜與守土之官共處一城盖勢分不相統攝便易生乖戾無事則強弱相凌有事則緩急坐視此必敗之道也

  凡軍丁所居不當與民丁襍軍田所在不宜與民田襍如此清軍不難清屯亦易

  刑者禮之反也教之以孝禮不孝則有刑教之以弟禮不弟則有刑是以民知所趨避樂於教而惕於法周禮教民以孝友婣睦任䘏而鄉刑即有不孝不友不婣不睦不任不䘏之刑用此道也此謂齊之以禮未嘗廢刑而不得謂之刑也後世但知責備於民設為刑律動繋千百然不申明教之之法是孟子所為罔民矣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為也

  古者兵刑皆出於學校明於五刑以弼五教伯夷降典折民惟刑此刑出於學校也在泮獻馘在泮獻囚此兵出於學校也惟知學然後可以刑人惟知學然後可以殺人此皆王道一貫之事自後世分兵刑於學校而兵陣遂屬之於悍将武夫法律遂屬之於法家酷吏可慨也

  五刑向稱墨劓剕宫大辟謂之肉刑以為二帝三王之世皆用之予竊以為疑墨劓剕宫大辟之名惟見吕刑中然吕刑之首有曰苖民弗用靈作五虐之刑爰始淫為劓則㭬黥劓即五刑之劓黥即五刑之墨也則五肉刑焉知非即苖民之刑惟其為苖民之刑故穆王易之以贖孔子刪書而存吕刑雖以見用贖之非亦以見肉刑之非古乎後世乃以肉刑與封建井田並言吾未敢信也

  五刑字典謨中常見如象以典刑流宥五刑五刑有服五服三就明于五刑以弼五教俱未見墨劓剕宫大辟字恐未可以肉刑訓五刑也又舜誅四凶流放竄殛亦未見有肉刑意

  吕刑言刑罰世輕世重周禮曰刑新國用輕典刑亂國用重典刑平國用中典子產曰寛以濟猛猛以濟寛此皆世輕世重之謂也刑書一定不易而用刑之意則可量時世為輕重宜輕而重固非即宜重而輕亦非惠奸宄賊良民此言深可為戒

  問堯舜之世而誅四凶莫有傷於刑措之治否曰使堯舜之世而四凶幸免便有傷於治今四凶竟服其辜則適得其平矣庸何傷

 

 

 

 

 

 

 

 

 

 

 

  思辨錄輯要卷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十八

  太倉陸世儀撰

  治平類

  封建井田學校是孟子一生太學問即孔子富之教之意也必如此然後可以稱三代之治然後可以為王道張子曰治不法三代者終茍道也

  封建井田學校三者致治之大綱後世若欲平治道理總不出此今人聞之輒駭一則壞於迂儒不知通變一則由於俗儒不知師古也噫嘻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有用我執此而徃矣古之為治者治心治身治家治國治天下一而已矣自秦以吏為師始有所為吏治漢復以蕭何繼之於是吏治二字至今習以為固然莫能破其局者皆自變封建為郡縣始不行封建吏治不可得而去也不去吏治三代不可得而復也

  郡縣掣肘者六佐貳不得自選一不主兵權二上司太多疲於應接三縉紳滿邑謀議多左四子衿數百動輒閧堂不可教諭五遷轉太數六不去六弊而能致治者未之有也

  封建得失之辯栁子厚胡五峯俱有論其言皆有可採然其立意皆偏封建郡縣大約皆有得失封建之得在於分數明事權一歴年久禮樂刑政易施諸侯賢明可以自立無掣肘之患封建之失在於子孫世守賞罰難行公族蔓延疎逺之賢不得進用郡縣之得在於力小易制無尾大不掉之虞官吏得其人則易治非其人亦易去郡縣之失在於防制太宻權位太輕遷轉太數小人得售其奸君子不得行其志故封建之弊謂之太強其末也毎壞於強侯之分争郡縣之弊謂之太弱其末也優柔不支毎失天下於盜賊善治天下者當去兩短集兩長循今郡縣之制復古諸侯之爵重其事權寛其防制久其禄位有封建之實無封建之名有封建之利無封建之害以此語治其庶㡬乎

  封建是𫝊子之法古帝王之學問皆推己以及人堯舜官天下故其所舉用皆取之明揚 --(『相連九官十二牧大抵皆薦舉但久其禄位不必世守也三代家天下故分封侯國亦俾之世守示不敢獨私然天下大物惟天得而主之非真能與天為一如堯舜者不能行禪受之禮𫝊子可也郡縣小於天下而又有天子為主若更𫝊子反滋禍變故吾謂郡邑之爵禄權位當悉如古封建但當易𫝊子為𫝊賢耳

  賈誼云衆建諸侯而少其力此語最妙今之州縣大者方百里小者不下五十里此古諸侯之地也愚謂今之封建者當循古五等之爵列為定制凡治一州者為子爵治一縣為男爵此則有分土有分民權位爵禄一如古諸侯制至如公侯伯爵其位已尊其勢已重若更委以事權恐有漢唐跋扈之患宜另為制伯爵一如今太守有分地無分民雖處大郡而所轄者各州縣之事不得據一郡以為私其職専主督察各屬子男合三四郡之地則建一侯如今司道之職亦有分土無分民坐諸郡中要害之地其職専主督察各屬之伯合三四方伯則建一公如今布政之職亦有分土無分民坐省城中専主督察各屬諸侯凡公之賢否則聴於朝廷之冢宰如此則節節有制要而不繁庶㡬得為治之條理

  班爵之制行於天下者既循古五等之爵則行於國中者亦當如古六等之爵郡縣之長既為君矣其下則有卿大夫上士中士下士今之佐貳當使如古之卿今之六房吏鄉約長地方保正之屬當使如古之大夫士今之書役隸卒當使如古之府吏胥徒皆令臣服於郡縣之正凡黜陟予奪皆郡縣主之惟卿則請命於天子如古命卿之制庶㡬古治可復郡縣亦可収得人之效也

  或謂茍如前制得無官多而吏少否曰此非特予之言也先正魏荘渠先生嘗言之矣曰古之官府卿大夫士轉相副貳其數居多府吏胥徒其數反少後世吏多於官數倍奔走在官者徃徃千百為羣積奸叢弊蠧害生民此古今盛衰之判也古之治也以道卿大夫士同寅協恭清心致理後世上下相疑不復推誠委任天下之事一决簿書變成吏胥世界矣按此與予清官不出吏手之説相合則知為治當患吏多不當患吏少也

  天子所與治天下者士人也而士人所習不過帖括制義空疎無用之文限其出身卑其流品使不得並於士人君子者吏也而吏胥所習錢榖簿書皆當世之務士人共治天下則所當親也而遷轉不常歴官如𫝊舎吏人不與流品則所當疎也而終身窟穴公庭長子孫而無禁天下何由致治哉

  周子曰善治天下者識其重而亟反之今欲復古亦反前弊而已矣凡士人未入官之時當養於學校自學古論道之外凡當世之務俱宜練習其吏胥則惟用識字者取其足備書冩而已仍三年一換已經充役者不得復入如此則官日智而吏日愚可無舞文弄法之弊

  古云天子以孝治天下諸侯以孝治一國孝之為道大學所謂不出家而成教於國者也自封建既廢郡縣無宗廟之制為有司者例不得以宗廟事其親則所謂孝治一國者其道無由矣安能使國人皆興起於孝乎若茍復封建則當使郡邑仍建立宗廟治邑者始至則載主而居之四時之吉合臣民而行祭一如古禮不特使治邑者孝思得展亦可使通國之人衆諭於孝豈非致治之大本大原乎冠婚喪祭之禮民間久不知學此為人上者不能以身率之也若封建既復則冠婚喪祭之禮俱可在任一一舉行所謂上行下效㨗於影響者何愁古法不復乎

  問喪禮豈可在任舉行乎曰今制在任遭喪則去任而為丁憂此亦郡縣之弊離治家治國之學而貳之也夫在任遭喪正當在任舉行喪禮使臣民有所矜式豈可脱然竟去乎愚謂封建既復則郡縣有在任而遭喪者皆當一如古人在任舉行喪禮凡國事悉委卿貳治之五月畢喪葬則親事粗安又君事為重當素服素冠居後寢以聴政事惟不飲酒不食肉不處内不與吉禮不决刑獄以終三年庶㡬得禮之中

  郡縣之弊在遷轉太速封建之弊在世守不易今茍易郡縣為封建使仍速遷則虞弱使仍世守則虞横其法無如久任書云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此有虞氏法也三考則九年矣今當定其法為十年十年之中凡遇考績州縣子男俱赴該省上公處考績其十年則𠉀新官交代造冊而入朝覲造冊之法凡新官至則方伯監之令其與舊官合同造冊如户口田糧舊㡬何今増減㡬何倉庫兵馬舊㡬何今増減㡬何之類俱要一一對勘明白然後入冊造一様二本其一付舊官齎持到部以别功罪其一付新官以為後次造冊張本如此則當局者之功罪即一交代己自毫不可欺視今之倐忽去來者大不同矣

  今世郡縣之弊多在交代之際舊官已去新官未來貪濁官吏多乘機營謀署印百凡弊竇從此而起若行前法可永絶此害班爵之制在古惟五等六等而已漢唐以下則有無數勲階品級名色混淆官曹錯襍至有一官而兼數銜核其名實絶不相符者愚意欲盡復三代之制而三代之制容有未盡竊欲另分為一等一曰師凡太學之師鄉學之師皆是二曰賔凡古先聖賢之後古先帝王之後皆是三曰藩同姓宗室四曰勲異姓功臣五曰位公侯伯子男六曰職卿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師以論道徳備訪問賔以陪祭祀通婚婣是二者皆待以不臣之禮藩以厚根本勲以報勤勞是二者皆優以禄而不授以事位以正南面董羣工所以通於天下職以効一長奉上法所以施於國中是二者皆以助宣天子之教化如此設官似頗有頭緒

  古人制禄皆給土田凡諸侯封國之内皆有實封謂食邑也唐隋之制官皆給禄田猶有古人之意今制俸皆取於常賦給自朝廷一取一給轉移之間已有無數不便况俸又甚薄無以養亷甚非中庸勸士之道愚謂今之禄制亦當如成周隋唐量其官資頒給禄田且如漢法給禄皆從優厚務使居官者寛然有餘則有人心者自不至剥取於民也

  凡縉紳舉監生員優免不如竟給田優免則有貧富不均之患給田則人人受實恵矣周禮以宅田士田賈田任近郊之地以官田牛田牧田任逺郊之地則不特士大夫給田即商賈與庶人在官者皆給田也

  官人當以爵賞人當以禄官人當視其才之大小而爵禄之賞人則優其廩給而已觀周禮有賞田則知凡官之考最者皆當賞以田也欲制禄田當先設處官田官田者在官之田也三代以上田皆在官故為人上者得以行井田施賞罰三代以下田皆私田富者兼并貧者無立錐不得已而貧者佃富人田天子税什一則富人税什伍天子税什二則富人税什七故不復官田耕者終無生望復之之法有三乘大亂之後凡無主之田皆籍於縣官募人佃種一也強豪不法者没其田而籍之二也庶民無後者無嗣子可繼則亦籍其田而官為之送死三也官田漸多則予奪易行或以為禄田或以為賞田皆惟上所欲

  私田雖輕税而實重官田雖重税而猶輕如今江南田富人即樂嵗不過収租一石下嵗尚有全荒者天子税之必取盈焉是十常税其六七也若為官田即重税猶當富人収租之半是官田一法下可足民上亦可足國但所慮者一遇凶嵗富人尚有陪糧之時王者必無蠲租之日是則官田可畏耳欲復官田其亦先講蠲租之法乎

  凡郡縣佐貳决當令郡縣自選如漢法下車辟掾是也否則制為定例凡辟掾屬俱於隣近鄉科中擇亷幹者為之請於朝廷為註其名而不察其賢否其賢否則聴之郡縣

  取鄉科為佐貳最妙人地相宜一無數千里赴部之苦二僚屬相得三

  六房吏鄉約長等類皆當用士人為之假如士人自入學以後學校中便當辨其賢者能者使之為鄉約長為鄉長有功鄉人頌之然後升之為吏所謂吏者非今之吏也盖古之所謂大夫也如此則士人無不屑為吏之意士人無不屑為吏之意則在郡縣之側者皆正人而後可與同登於三代矣

  三代以上天子之側有諍臣諸侯之側亦有諍臣三代以下天子諍臣則或有之矣郡國諍臣則未之聞以去封建而為郡縣去卿大夫而為吏書故也是以郡邑之長不聞正言雖極莫暴若或止之仍復前制庶㡬復覩諍臣乎

  治天下必自治一國始治一國必自治一鄉始治一鄉必自五家為比十家為聨始予嘗作治鄉三約先按地勢分邑為數鄉然後什伍其民條分縷析令皆歸於鄉約長凡訟獄師徒户口田數繇役一皆縁此而起頗得治邑貫通之道

  今之為治者動行鄉約社倉保甲社學紛紛襍出此不知為治之要也鄉約是個綱社倉保甲社學是個目鄉約者約一鄉之人而共為社倉保甲社學也社倉是足食事保甲是足兵事社學是民信事許多條理曲折都在這一日講究不然徒羣聚一日説㡬句空言有何補益鄉約中止宜賞善不宜罰惡盖辱之於大衆之中使人無自新之路所謂若撻之於市朝也

  周禮比閭族黨之法管子軌里連鄉之法同一治鄉之道管子尤極詳宻其言曰正月之朝鄉長復事公親問焉曰於子之鄉有居處為義好學慈孝於父母長弟於鄉里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其罪五有司已於事而竣公又問焉於子之鄉有拳勇股肱筋骨秀出於衆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其罪五有司已於事而竣公又問焉於子之鄉有不慈孝於父母不長弟於鄉里驕躁淫暴不奉上令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下比其罪五有司已於事而竢五屬大夫亦如之是故匹夫有善可得而舉匹夫有不善可得而誅其法最善今之行鄉約者宜祖之鄭子産齊管仲其所行皆祖周禮讀左𫝊國語可見盖當時去古未逺猶有周公之遺也子産孔子數稱之管仲雖曰霸術然其霸處在心術至於作用則猶近正

  分鄉是小封建法今之為縣官而欲行王道者必自分鄉始

  治天下須用得㡬個縣令好縣令古諸侯也治州縣須用得㡬個鄉長好鄉長古縣大夫也得其人則治不得其人則亂

  縣令親民之官而章奏不得竟達民隱何由上聞即曰朝廷事煩然朝廷可省之事甚多此乃為治大端不可省也宜無事月一奏附於省臣有大事則竟達庶民隱可以上聞而亦不至為大吏所欺制

  凡郡縣地方有大政事大利害大災祥及事闗人倫風化者俱宜奏聞兼備宣付史舘之用盖後世自郡縣之事不上聞而史舘所書不過朝廷除授陞遷之事矣無怪乎史文之逈不如前代也

  周世列國皆有史官董狐南史左丘明之類皆是也亦所以動人欣慕鑑戒之心後世廢之治之所以不古此亦一端矣愚謂有志復古者凡郡縣俱宜修復古史之職以記政事之得失民俗之善否嵗終類上於朝以備史舘採擇是亦治道一大闗係或恐官多即領於學校之師亦可

  思辨錄輯要卷十八

<子部,儒家類,思辨錄輯要>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十九

  太倉陸世儀撰

  治平類井田

  三代而上天下非天子所得私也秦廢封建而始以天下奉一人三代而上田産非庶人所得私也秦廢井田而始以田産予百姓此數語説得最確

  井田之法行之春秋戰國而尋其遺跡也易行之後代而更新開拓也難行之於創造而産無専主也易行之於承平而奪民定産也難行之封建而諸侯各視為己業也易行之郡縣而守令遷轉如𫝊舍也難行之邉鄙而開荒集衆也易行之内地而欲奪民之世産也難欲行井田必先封建古之有國者授其民以百畝之田壯而𢌿老而歸不過如後世大富之家以其祖父所世有之田授之佃户程其勤惰以為予奪校其豐㓙以為收貸其阡陌之利病皆其少壯之所習聞無俟乎多覈而奸弊自無所容也今不行封建而區區爭井田之可行何哉

  凡井田溝洫形體之制不可執一而論古人治地必因山林川澤高卑險夷自然之勢而施功斷無有塹山湮谷削圓就方之理如書所稱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四井為邑四邑為丘以及十夫有溝百夫有洫千夫有澮萬夫有川等語皆是大概以成法言之所謂道其常不道其變也至於形體則何常哉後儒拘拘然執一定之法可謂坐井觀天膠柱鼓瑟者矣

  遂人職曰凡治野夫間有遂遂上有徑十夫有溝溝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塗千夫有澮澮上有道萬夫有川川上有路註謂萬夫者方三十三里有竒此亦大槩以成法言耳不可泥也

  古人治地必因水利而水性趨下河形無常如伊洛澗瀍之類皆川也然不可以方計也即如我呉三江既入震澤底定三江皆川類也然不可以方計也乃若遂人之法則可因三江以明之三江之水自湖逹海長亘百餘里深廣亦數十丈而江之兩旁或十里或五里則有縱浦縱浦者江之支流也故其深廣則稍減於江縱浦之兩旁或三里或二里則有横塘横塘者又浦之支流也故其深廣又稍減於浦至於塘之兩旁又有港㲼港㲼之兩旁又有溝渠其深廣以次更减而凡江浦涇塘之上莫不有岸是可以知遂人之法矣萬夫有川三江也川上之路則江岸也千夫有澮縱浦也澮上之道則浦岸也百夫有洫横塘也洫上之塗則塘岸也十夫有溝港㲼也溝上有畛則港岸也夫間有遂溝渠也遂上之徑則塍圩也此即遂人之法也不徵之實境而拘拘求紙上之圖豈不悖哉

  治地之法與治兵不同治兵由寡以及衆治地自大以及小故善治兵者必先定隊伍隊伍定而後千夫百夫以至數十萬之衆無不可就約束善治地者必先濬大川大川濬而後縱浦横塘以至港㲼溝渠之屬無不可就條理知隊伍而後可以談八陣知濬川而後可以論井田今之談八陣者泥八門之説而隊伍之間亦欲以八起數是由衆以及寡也論井田者泥溝洫之制而萬夫之川亦必以為周三十里此自小以及大也何怪乎議論煩多迄無成功哉

  經界是治地大法三代以後從無人識經界泥於以阡陌為經界也阡陌有實無虚經界則有虚有實阡陌有曲有直經界則有直無曲張横渠有言經界必須正南北此有直無曲之證也又曰經界不避山河之險此有實有虚之證也

  經界如今地圖之計里畫方計里畫方今人但於紙上約畧畫就古人則實實於地上經畫出來真所謂經天緯地

  經界之法正東西南北其形四方毎百里為大方十里一里則又為小方天下地形雖尖斜屈曲萬有不齊只用一方格子格去便纎毫莫能遯

  今天下地圖最難凖一有經界畫地圖亦極妙

  今人欲定經界不可太泥古人成法古人治地即阡陌即經界蓋太古之世地皆草萊治地分田絶無隔礙凡地之當為經界者隨吾所欲惟至大山大川不可阡陌處則或立標竿或設望墩為虚勢以通之且自堯舜禹湯以至文武周公經數千百年歴數十百聖人所行所為皆出一轍故可方圓如意今自開阡陌後古法大壞凡當為經界處非室廬即墳墓必欲改變動搖勢難卒正此蘓子瞻所謂井田成而骨朽之説也愚謂當今欲復經界且須如張子横渠之説樹立標竿或以石或以木各依方之大小刻識其上先為遥勢使地形有凖然後視地之可為阡陌者即阡陌之其未可為阡陌者姑徐徐以俟後庶不失推行次第

  經界是絶妙算法今人算田畝只是開方法隨地形尖斜屈曲皆可推算不過就其中分作小方耳有經界畫方法其中田畝便俱有定凖假如一里一方方三百步則知其中為九百畝十里一方方三千步則知其中為九萬畝田畝之數大段瞭然官吏更不得欺匿

  步算田畝惟方無竒零圓斜則有竒零中多不盡法古人治地必畫方形蓋有謂也偶行南畝見田岸皆圓斜固知是里區作弊

  横渠云只看四標竿中間地雖不平饒與民無害此言一方之中或中有山原或邊高中下則中間地畝必多不止九百畝不知九百畝之説亦止言其常不可執為定據此又須毎方之中細細步算隨高逐低自有算法或贏或縮絲毫俱見不容不均也

  朱子孟子註謂鄉遂用貢法十夫有溝都鄙用助法八家同井此因周禮遂人有十夫字匠人有九夫字因以為鄉遂都鄙貢助各異溝洫亦不同其實溝洫何容不同也凡為溝洫必相地形度出水高下田皆横畝入於遂遂入於溝溝入於洫洫入於澮澮入於川不論國中郊外皆然非貢有一法助又有一法但郊外有公田便於以八起數故以八起數國中無公田便於以十起數故以十起數蓋郊外以方算國中以直算也豈得謂有二法乎

  溝洫之制合一不特貢助為然即三代皆然蓋三代以來自大禹盡力溝洫後殷周相繼不過因利乘便稍加整頓耳若貢是一畨溝洫助徹又是一畨溝洫雖率天下民終身勤動亦决做不就聖賢必無此拙事

  朱註商人始為井田之制以六百三十畝之地畫為九區區七十畝此亦未是果爾則商畫方以六百三十畝周畫方又以九百畝是溝洫三代有不同也大約溝洫只是一般五十畝七十畝百畝只如今制屯田將來分作分數計夫授田耳溝洫之制斷不容有二

  溝洫不論大小方圓形勢若何只就當今水道濬令深廣得法使蓄泄有方水旱無患便是古人之意

  助法之善在公私截然分定歳有豐㓙上下均受無彼此偏枯之患然以今觀之助法亦有未可遽行者蓋人情古今不同耕者於公田未必盡力則上下有交責之患反不如貢法三代以後歴代通行似為便利也但貢法不善在較數歲以為常豐㓙不易王者誠能與時損益則貢法無不可行矣

  問井田之制二十授田六十歸田公家得無太勞乎曰否甚逸井田之法上持其籍下耕其畝授田歸田皆下請於上而上為之出納非上之人銖銖兩兩家派而户給之也其法大約如今之富家田連萬頃任人佃種但承佃出入必由主人此一主籍者之力耳不然上之人政多事繁何由知某户小民為二十某户小民為六十而紛紛令之授田歸田也哉

  後世率用貢法而不用助法謂貢便於助也然助法有二善以公田錫卿大夫而卿大夫不得多取於民一善也地利與民共之不敢怠棄田工不修水利二善也

  古者步百為畝今以二百四十步為畝欲正經界亦循今制而已然二百四十步終不如百步之善蓋古法簡浄簡浄則難混今法畸零畸零則易欺也且畝數狹則民力優耕者務盡地利畝數廣則民力勞耕者易於鹵莽存心經界者亦尚審之哉

  或問三代井田之法所以不可久者諸儒皆謂數世而下則人多田少此天地乘除之數莫可如何然否曰此儒者執一不通之論聖人立法率皆萬世可行若井田之制如此則不惟不能數世即創造之始已立窮矣夫所謂人多田少者以有一民必授田百畝或恐其不足也不知古稱四民農之外尚有士工商賈茍必無隙地可授則或為士工或為商賈生路甚寛豈憂人多田少耶今世江南田甚窄然不聞佃户多而田少此亦可證

  周禮言司空度地居民又曰地與民必參相得所謂狹鄉徙之寛鄉也如此自無田少人多之患

  看來天地間只是地大人少曽聞之堪輿家云江廣之間多大山山中饒曠土儘有自天地開闢以來未經墾種者如此則知井田之法雖至今存亦斷無田少之患

  據禹貢揚 --(『相連州之域厥土泥塗厥田下下今江南之民多於古數十倍而地日加闢田日益美則知人多則田美斷不患田少也若患田少行區亦甚佳

  今時欲行井田須乘大亂之後設處田皆入官定都啚修水利然後將田分作分數上田四十畝中田六十畝下田八十畝逐都逐啚編成字號募人佃種力能勝一分者一分不能勝者半分雖富有力者不得佃一分之外老則授之子無子而不能勝者以田歸官聽人另佃其佃田踰一分之外及無子而授他姓不以田歸官者罪之夫定都啚經界也修水利溝洫也作分數畫井也上田四十中田六十下田八十一易再易三易也募人佃種二十授田也力能勝者種一分八口之家也不能勝者半分餘夫也雖富有力不得佃一分之外限田也老則授之子無子而不能勝者以田歸官六十歸田也然後斟酌地力輕徭薄賦是即三代之舊井田何遂不可行乎

  郡邑欲行井田須修古鄉大夫之職先分邑為幾鄉每鄉鄉正一人凡一鄉中受田歸田收銀收糧等事皆鄉正任之縣官總視其成方可不勞而事集予於治鄉三約中頗詳其法

  凡治郊野須先分鄉為幾都都為幾啚啚又分為幾號或幾圩每都立大石碑一個上書幾都面刻本都四至地形河道背刻本都田畝細數每啚立小石碑背靣鐫刻都啚每圩每號亦如之使經界號段較如列眉暴官汚吏自不能作弊

  上之所取謂之賦下之所供謂之貢賦出於百姓貢出於諸侯禹貢九州皆有賦貢冀州獨有賦無貢者畿内無諸侯也臣之於君猶子之於父母每歳因正賦之入各進其土之所産於君以供國用上以盡臣子之職下以寛百姓之力此亦道理之常非貨賄苞苴比也故周禮曰太宰以九貢致國用自封建之制廢因併田賦土賦俱責之民間民力為重困矣有心經世者必復古封建定貢賦之法則民尚可寛十分之三四也

  凡入貢俱宜有定額如禹貢金錫竹箭之類皆就各處土産制為定則使入貢者不得减亦不得増方可永行無弊不然則後世進奉之名起矣

  唐制州府歳市土所出以為貢其價視絹之上下無過五十疋異物滋味名馬鷹犬非有詔不得獻有加配則以代租賦此即禹貢之意然考唐初入貢之物不過藥物食用而已至代宗時有因生日貢獻至數千萬者德宗時有日進月進而遷官者則入貢之風又未可遽開也有賢者出亦慎持之可矣

 

 

 

 

 

 

 

 

 

 

 

 

 

 

  思辨錄輯要卷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

  太倉陸世儀撰

  治平類學校

  古者有大學之法所以教人為大學之道後世但有大學之道無所謂大學之法故成就人才較難何謂大學之法詩書禮樂是也詩書雖多殘闕然經先儒補綴發明之功猶十得五六至禮樂則竟冺焉亡矣非有大聖人起徹天徹地大大制作一畨後世終無持循學者終無依據

  聖人云述而不作非不可作不必作也當孔子之時去古未遠唐虞三代之法皆存但殘闕失次耳故但用述足矣若今日則古法盡亡必須制作若泥述而不作一語則拘牽顧忌終不能復古治然非聰明睿知極天理人心之正者未易言也

  天下古今止是一個道則知天下古今止是一個學凡道術而不出於學校之中者皆王道所當禁也周衰百家並興其原皆起於學校之壊後世人主莫不思崇學校而聽天下各為異説雜然與學校爭持短長何由致一道同風之盛哉

  學校之制自漢唐以下雖代有興舉然皆不過得其大畧未能盡復古初之意惟安定湖學教法伊川看詳學校明道上神宗書及朱子分年讀書科舉之法為詳然三者之中惟安定明道尤得貫通推行之法

  昔管仲論處四民凡為士者必欲其羣萃州處暇則父與父言慈子與子言孝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子弟之學不勞而成又曰處士就燕閒此即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之意也今庠序雖設士皆散處四方殊失古人教士之㫖愚謂凡建立學宫必當擇一國中勝地學宫之旁廣設屋舍令士人居之似亦於教法有裨

  凡學校之師不論鄉學國學太學决當以德行學問為主徳行學問高於一鄉者即聘之為鄉學之師徳行學問高於一國者即聘之為國學之師徳行學問高於天下者即聘之為太學之師師得其人則天下嚮風自然人才輩出矣

  學校之制其在鄉學不過讀書識字歌詩習禮而已至於國學决當倣安定湖學教法而更損益之如經義則當分為易詩書禮春秋諸科治事則宜分為天文地理河渠兵法諸科各聘請專家名士以為之長為學校之師者則兼總而受其成如此則為師者不勞而造就人才亦易

  漢制凡五經俱設博士即書算之類亦設博士是即專家名士之意也故漢儒之學雖未精純然尊重師傅淵源有本是以其學尤多近實今世既不重師傅而學校設官如教授訓導之類徒立虚名何怪乎人才之絶少也

  或以為天文兵法皆當慎秘不當設科於學校者非也天文所當秘者在占騐一家耳至於厯數則儒者所必當究心何可秘也兵法後世亦未嘗秘但不以之教士耳然惟不以之教士故今之為大吏居方靣者皆耳未習金鼓目不識旌旗一遇用兵則張皇失措舉軍旅之事一委諸目不識丁之武夫此天下之事所以大壊而不可救藥也若設科於學校之中而主教得人不惟儲才有法國家受天文兵法之利抑訓才有道國家亦不受天文兵法之害

  唐立武成王之廟以太公為武成王與孔子文宣王對後世因之遂設武學此大非武只是吾道中一藝孔子未嘗無武安得特設一學與文對若學校中設兵法一科則武學即在文學中矣

  伊川看詳學校中有云凡學校法不宜以考校定高下恐起人爭心此言大妙凡學校中選人才可即聽學校中公舉學師因而察之即後來不無偏黨之弊然亦十得八九矣

  凡學校中選人才只是四科徳行政事禮儀文學徳行中有孝友睦婣任恤諸項政事中有天文地理河渠兵法諸項禮儀則習於吉凶軍賓嘉之典故者文學則書策詩賦即古博學宏詞之類只此四科天下人才已盡於此矣聖門言語一科即在禮儀中不必獨設

  書院之設非古亦非禮也此即是學校在下者豈宜私設但在上者既不重學則在下者不得已而私創一格以存其微意其為志亦苦矣乃後王既不能留心學校而又有并書院而禁之者斯文一脈危乎殆哉

  大凡書院建立多在郭外名勝之處不獨逺絶塵囂而山水之勝亦足以蕩滌俗情開發道妙學者於此處讀書講道觀星算厯誠為至便深合管子處士就燕閒之意雖盛王之世不可廢也但當領於學校為學校之分曹不當另為一家耳

  古有鄉學國學而無太學鄉學小學也國學太學也即天子之學亦謂之國學蓋古者建立天子自治王畿千里之地故學亦稱為國學自後以郡縣為治天子綂而理之則郡縣為國學而天子稱太學其實太學之所以教士更無不同是亦頭上安頭也然愚謂既有鄉學國學太學之名則亦當稍異其制鄉學之中則備治一鄉之法國學之中則備治一國之法太學之中則備治天下之法是亦甚妙

  兆民者天子之心士大夫者兆民之心禮樂教化者士大夫之心而君與師則主持禮樂教化者也君師能興修禮樂教化則士大夫之心正士大夫之心正則兆民之心正兆民之心正而天心不應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

  周子曰師道立而善人多學記曰師嚴然後道尊斯二言誠然尚書云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則師尊與君等又云能自得師者王則師又尊於君非師之尊道尊也道尊故師尊今天下之能為師者寡矣然師道之不立實由舉世不知尊師天子以師傅之官為虚銜而不知執經問道郡縣以簿書期㑹為能事而不知尊賢敬老學校之師以庸鄙充數而不知教養之法黨塾之師以時文章句為教而不知聖賢之道獧捷者謂之能事方正者謂之迂鄙蓋師道至於今而賤極矣即欲束脩自勵人誰與之如此而欲望人才之多天下之治不可得矣

  天下無一事無師範金陶瓦小伎也非其師則術不傳術不傳則業不售今治天下非特範金陶瓦而使不學無術之人漫然而為之當其未仕則使之習章句當其既仕則責以簿書而欲望天下有臯陶稷契之臣成堯舜禹湯之治有是理乎故師之一字是天地古今社稷生民治亂安危善惡生死之闗也乃自三代以來數千百年有天下者曾不念及此亦獨何哉

  後之師傅即古之公孤天子之師也然不求其實徒存其名而已庶人欲教其子必擇良師以傅之貴為天子為其子謀曾不若庶人豈計之得乎有王者起當置為定例太子既生即預為講求良師或卜之大小臣工或訪之山林草野必求如周程張朱其人者而聘之既聘即待以不臣之禮使太子北面受教講求至道雖即位終身以師禮事之問之以道而不勞之以政隆之以禮而不授之以權則庶乎名實兩得也

  古者升秀民於庠序非以寵異之也所以教之也故曰育徳庠序今之弟子員能自力學者鮮矣而上之人又不思所以教之教官之職悉以罷老無能者充位烏能勝任而愉快乎愚謂庶人教子弟必自擇良師今之弟子員亦縣官之子弟也其師亦當令縣官自擇宜著為令典縣官下車之始即首詢民士隣近地方有才徳邁衆可為師表者不拘縉紳布衣縣官親自造廬敦請詣學庶幾教職得人育徳有效

  省所以綂郡郡所以綂縣故郡有專官無專民謂凡所𨽻州縣之民無非其民也惟士亦然奈何州有州學縣有縣學府復有府學割州縣之士以𨽻之别無意義若與州縣分士而教者恐非祖宗立法之初意也愚謂教職雖微實造士之大要也除縣邑之師令縣官敦請外其府學之師尤為鄭重必道明徳立可為一郡師表者太守親自敦請俾任府學之職凡一郡生徒皆聽其選擇教誨倣太學積分之法而以時升之必與府學然後給廩蓋與府學則羣居講習有薪米油燭之資道里徃還有舟車跋涉之費故須給廩今之廩生既無負笈之勞而又無焚膏之費徒耗廩粟胡為也

  洪武初設四輔官位尚書上聘耆儒自布衣徑為之賜坐唱和分四時以掌燮理之任未幾遂罷此與予天子擇師之説同惜乎其遂廢而不行也

  凡官皆當有品級教官不當有品級亦不得謂之官蓋教官者師也師在天下則尊於天下在一國則尊於一國在一鄉則尊於一鄉無常職亦無定品惟徳是視若使之有品級則僕僕亟拜非尊師之禮矣至於冠服亦不可同於職官之制當另製為古冠服如深衣幅巾及忠靖巾之類仍以鄉國天下為等庶師道日尊士氣日昌而聖人之徒出矣

  松江府志云洪武初楊孟載為松江府學教授與丘克莊全希賢同官當時分教有司得自延聘皆極州里之選後皆至大官以此觀之教官决當令州縣自聘蓋學校乃人才風化所自出决不可以猥雜流品當之今世選舉不行愚謂教官一途似尚可獨行選舉也

  歴觀古今以來大抵經時變革一時賢者不死於忠節則歸於隠遯其或去而入於空釋者更多有之蓋君臣之義已定改節易操固無其事而夙有抱負者又不甘與齊民同老其逃於禪説而更為主張門庭亦士君子不得志於時之所為也然而聖道自此日晦世界自此日壊矣愚謂有天下者若易代之後而不用勝國之遺黎故老則賢才可惜若用遺黎故老而遺黎故老竟樂為新主所用則又乖不事二君之義於此有兩全之道學校之職臣也而實師也若能如前不用品級之説則全乎師而非臣昔武王訪道於箕子而箕子為之陳洪範蓋道乃天下後世公共之物不以興廢存亡而有異也聘遺黎故老為學校之師於新朝有益而於故老無損庶幾道法可嘗行於天地之間而改革之際不至賢人盡歸放廢矣

  問勝國之老曽為先朝大臣者亦可為學校之職乎曰若如今者學校之職則不可為也若如前説則既謂之師而非職矣不受爵於朝廷不受制於上司縣官以禮聘請講道論徳合則留不合則去雖先朝大臣奚不可哉特患為大臣者原無道徳可風而州縣之聘之者亦不以道則此説一倡又為不肖者長奔競之門耳故曰茍非其人道不虚行

  若如前説學校師當議為定制受聘不受爵受養不受禄居於其國自縣官及縉紳以下皆執弟子禮見藩臬尊官不行拜跪其徃來用書策不用文移則勝國之遺黎故老皆可以受之而無媿矣

  行鄉飲酒乃縣官養老之禮聘學校師乃縣官尊賢之禮二法不行先王之道或幾乎息矣

  取士與養士不同取士不論詩賦詞曲總只此幾箇聰明才辨之士無徃不可以自見養士必須道徳仁義禮樂詩書所以古之王者只重養士不重取士

  聰明才辨之人一總埋没不得只無以養之便把他天資都弄壊了所以後世名世臣亦多是有才無徳

  古之人才非多於今今之人才非少於古然而古多君子今多小人者古知養士今人不知養士也養士之法莫備於周讀三禮可見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一

  太倉陸世儀撰

  治平類

  禮樂之存漢宋諸儒之功固大禮樂之廢漢宋諸儒之失亦不小漢儒不知禮樂而妄述禮樂其失也愚而誣宋儒知禮樂而過尊禮樂其失也拘而腐

  見舉大石者前呼邪許後則應之或左或右襍而不亂因舉謂孚光曰此處亦有禮樂

  禮樂是儒家一箇陣法陣法是兵家一箇禮樂

  林兆思禮射圖説大約倣古似亦可行然愚謂古人行禮所為可貴者非謂其一依圖説確然不移也亦謂古人舉事處處皆有秩序皆有儀文耳儀禮所載不過冩出一規模舉止以為楷式自君子行之必有本之而稍為變通者如三加之辭禮有明文而趙文子之冠見於諸卿諸卿皆有朂辭燕射之法禮有定式而孔子矍相之射使子路執弓而請惟不失禮意而不泥禮迹故能行之久逺而無弊也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亦是此意今人遇事若不行古禮則喧囂錯亂畧無威儀一行古禮則又步步循彷依様葫蘆了無生趣非木偶則俳優矣古禮之不復行者以此予故於此論之

  祫禘之説諸家甚雜如公羊鄭康成王肅議論甚駁且無意義惟禮記大𫝊曰禮不王不禘又曰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喪服小記之言亦然义禮緯稽命徴曰三年一祫五年一禘紀聞云祫則太祖東嚮毁廟及羣廟之主昭南穆北合食於太祖禘則祖之所自出者東嚮惟以祖配之此數言為明爽大抵三代去今已逺禮文殘闕今所據大約皆漢儒之説未能遽别其是非只以義理斷之可耳

  南北郊分祀之説非禮也其説起於漢儒不知古禮穿鑿附㑹後世因之遂多聚訟史記漢武帝郊於雍問曰今上帝朕親郊而后土無祀則禮不合也由此觀之漢去古未逺當時亦止行祀天之禮漢詞臣寛舒等不能舉配祀之禮以對乃謂陛下親祠后土宜於澤中為壇分祀之南北郊之説始於此後又引周禮大司樂之文附㑹其説以為古者天子冬至祀天於圜丘夏至祀地於方澤夫圜丘方澤之言此論合樂非論大享也大宗伯大享之禮禋祀昊天上帝血祀社稷别無地祇之祀又四書五經中凡言天子大祭只曰郊曰禘並無南北之文此可以知漢儒之謬

  凡禮必有義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故宗廟之祭則以祖為主自祖以下皆從焉郊社之禮則以天為主自天以下皆從焉所以綂於一也若尊地與天抗便非綂於一之義

  洪武中始為分祭繼以風雨不調改為合祭其諭禮部有云極隂之月不宜祭天極陽之月不宜祭地故改從仲春卜吉而祭夫無論隂月陽月只冬至沍寒夏至溽暑露立於郊豈能終禮勢必跛倚以臨其不敬非小失也仲春卜祭不惟協古禮亦且合天時人事之宜

  古禮王者一歳凡九祭天至日圜丘正月祈穀孟夏雩季秋饗五時迎氣惟至日其禮至大故稱昊天上帝其餘則稱上帝迎氣則稱五帝要之皆天也古之王者其治無為其禮儉約其静也敬其動也簡故能無日不與天相通後世每一祭天所費無算無敬天之實而徒増事天之文是又不如歲一祭之之為愈矣

  周人以冬至日祭天蓋周人建子冬至常在十一月是以歳首祭天也明制於仲春祭天亦此意然不如孟春尤為至當不惟歳首又三陽三隂交泰之時也

  南北分祀始於漢元鼎四年蓋因寛舒之説立祠汾隂謂之后土其後成帝建始元年因匡衡之言作南北郊廢甘泉汾隂祠既以風變不旋踵而復平帝元始中王莽疏如匡衡議又分南北郊已而更為合祭天地共牢而食以高帝太后配三十年間天地之祀五徙由此觀之始於漢無疑蓋祖周禮大司樂之文也

  讀周禮大司樂之文曰若樂六變則天神可得而禮若樂八變則地可得而出曰若曰可得皆泛論合樂非真有是事

  古不惟無分祀之禮並無合祭之説蓋古者郊祭只是祭昊天上帝其餘社稷山川百神都從祀耳謂之合猶有分之見者也萬物本乎天只一天字百神皆可貫善乎魏莊渠之言曰天陽也君也父也隂不得與陽抗臣不得與君抗子不得與父抗斯言盡之矣

  按漢唐以來千餘年間分祭者絶少即有好議禮者主於分祭而分則輒合亦其勢也蓋祭天主於誠不在禮文之數數人主歳一祭天猶恐其誠之未至况數數乎繁則瀆瀆則不敬不敬則難久此分祭終不可行也

  建始中廢甘泉泰畤作南北郊其日大風壞甘泉行宫拔折畤中大木十圍以上者百餘成帝異之以問劉向向謂不可廢後成帝無嗣率復其祀按甘泉汾隂之祠未必合禮而變異若此蓋國初所作高祖之精誠在焉所謂有其誠則有其神也成帝荒淫敬天之意全無而漫作郊祀安得不召此變後光武再造採元始故事為南北郊甘泉汾隂不復祠亦不聞變異以此知開國之初其精誠為不可及也謀始豈可不慎

  王莽合祭禮未為失但至比天地於夫婦共牢而食而又以高后配地祇則誠不敬之大者甚至孟春合祭之外復冬夏分祭而夏至之日獨奉高后以配尤為可訝

  即魯之僭郊可知古無南北郊之禮何以言之蓋當時周禮之最重者莫如郊禘而魯僭之故春秋頻書其失使當時祭地之禮與郊並重則魯亦必僭之而春秋亦必書之矣何竟不一見也書曰肆類於上帝禋於六宗望於山川徧於羣神而春秋所書亦云乃不郊猶三望則知當時周禮大約與唐虞相同祭地總在祭天中矣

  祭天以誠為主自諸儒分合祭之論起而舉世相爭於儀文度數之末人主幾以祭天為禮家一套數而致恪致䖍反不如好佛好道者之兢兢矣嘗讀宋寧宗嘉泰五年禮臣一疏具言郊壇中音樂之雜沓𦤀味之濫惡執事供役之垢穢奔迸有不可言者雖大禮所在事繁人衆然必為之上者先無敬畏昊天之意故為之下者亦茍且忽畧至於此極試觀古者祭天不特王者七日戒三日齋即一國之中喪者不哭凶服者不敢入國門是何等畏敬此所謂合萬國之誠敬以事昊天故祭則受福今之儒者不能以誠敬𨗳其君并以誠敬教其下而徒屑屑焉爭儀文之末吾見其不知量矣

  史載南燕主慕容超祀南郊有獸如鼠而赤大如馬來至壇須臾大風晝晦隋煬帝祀天不齋於次至便行禮是日大風不能竟禮御馬疾驅而歸二人皆不旋踵而亡天威如此奈何不敬祭天必配以祖考此古禮也愚謂民生於三事之如一謂父生師教君成也若天子則當以天與親與師三者為主而均重今事天事親之禮郊禘備矣事師之禮春秋二丁殊不足以盡之中庸有云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然則孔子不配天地豈非萬世之闕典耶竊謂後王祭天地而議配斷當以祖考為主孔子為賓是亦禮以義起之事

  祭天品物古今以來惟重一太牢故帝牛必在滌三月取其色取其角又加卜焉敬之至矣然愚以為此亦無可致敬姑以生人所享之極品為祭所謂祭用生者之禄也若以天視一牢不啻人身一蟣虱雖極其精潔可謂天之所享在是乎嘗竊論之天地以生物為心而人主則代天以子民者也人臣又皆寅亮天工者也昔趙清獻公日間所行之事夜必焚香告天人主以天地之心為心豈可終歳不一告之上帝乎故愚以為人主祭天必當齋戒竭誠以終歳用人行政之大畧為疏告天其餘諸臣吏部則具進退人才之數户部則具錢糧出入之數禮兵刑工及有職事之人皆然疏尾人君則書奉天子民無敢怠荒之意人臣則書一心為國為民無敢欺蔽之意其誠者天降之福其不誠者天降之殃如此則不惟得敬天之禮亦可警戒為君為臣使無逸豫庶幾不為無助

  祭天品物當以五穀及九州之貢物為主蓋天地以生物為心而五穀則又天之所生以生養萬物者也若九州貢物則王者威徳所及以之祭天明能撫有九州之意若一州不服而無所貢則不敢以之祭天示不敢欺也不然誇多鬭靡於事天之禮何益乎

  祖廟天子七諸侯五天子雖七廟其實亦五廟也天子諸侯之分雖不同然親親之殺則同高曽祖考四親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也故天子七廟其二為祧實止四親耳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徳追王太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夫周公制禮在成王之世成王而上由武王而至太王正四親也故追王止於太王由此見四親之於人無貴賤一也

  宗廟之祭所以序昭穆非特以别世次也蓋羣昭羣穆莫非祖宗一人之所遺有天下者能保有此羣昭羣穆勿翦勿𢦤使之歳時共見於宗廟所謂合宗族之歡心以事其先王也今後世祭宗廟止天子主祭而宗族無與者所以待宗族者薄而所以待祖宗者亦薄矣積而至於削奪翦除惟恐不盡非一朝一夕之故所由來者漸也

  諸儒之説云古人廟制皆南向主皆東向蓋古人之户皆從東入以西為上也然此必時祭及時祫之時若大祫則羣昭羣穆咸在又有異姓諸侯助祭室中豈能容如許人乎人主向明而治則宗廟之主亦當向南不必泥古也

  或問古者祭必立尸於義何如亦可行於今否曰古人用尸取一氣感通之義然其禮亦頗有不便禮曰所使為尸者子行也則是以叔而拜姪矣古人亦微有未安故禮又曰凡為子者祭祀不為尸避以父拜子之嫌也然則叔獨可以拜姪乎蓋尸禮必是古人思念音容偶然倡此後世遂因而不革非必聖人所制禮也故朱子又曰古人不用尸則有隂厭書儀中所謂閉門垂簾是也欲使神靈厭飫之也又曰杜佑理道要訣言上古時中國與四夷一般後世聖人改之有未盡者尸其一也今蠻洞中亦有此但擇美丈夫為之不問族類則尸無論不可行於今即在古亦非祭禮之至當也

  按天子七廟之祭最難周徧陳氏禮書曰四時之享皆前期十日而齋戒一日而省眡祭之日禮交動乎上樂交應乎下自再祼以至九獻其禮非一舉自致神以至送尸其樂非一次以一日而歴九廟則日固不足而强有力者亦不能勝若日享一廟則前祭視牲後祭又繹彌月之間亦莫既其事矣因引王制之言以為天子犆礿祫禘祫嘗祫烝諸侯礿犆禘一犆一祫嘗祫烝祫蓋天子之禮春則犆祭夏秋冬皆合享諸侯之禮春犆夏一犆一祫蓋間一年行之秋冬則皆合享犆祭各於其廟合享同於太廟蓋古人亦慮犆祭難遍故制為此禮也然愚謂此禮雖善而犆祭之日周遍終難夫禮以義起者也義茍可行則酌而行之何必拘拘於古其法莫若以卑從尊制為等殺孟春則祭於太祖之廟以高曽祖考合祭仲春則祭於高祖考之廟以曾祖考合祭仲夏則祭於曾祖之廟以祖考合祭仲秋則祭於祖廟以考合祭仲冬則專祭考廟而兩世室則併於太祖週而復始明年亦然為禮不煩而各廟皆可躬親且其所以制為等殺者又皆以子孫從祖考各以世次而非有厚薄輕重之嫌也予於宗祭禮中頗言其詳未識議禮之家果能不至於聚訟否

  程子謂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五服未嘗有異其祭皆須四代但疏數之節未有可攷朱子謂程子此説最得祭祀本意則愚所云以卑從尊制為等殺之説使程朱而在亦必有取也

  古者郊廟之祭皆人主親行自漢以來禮制隳壞郊廟之祭人主多不親行至唐中葉以後始定制於三歳一郊祀之時前二日朝享太清宫太廟次日方有事於南郊宋因其制於第一日朝享景雲宫第二日朝享太廟第三日於郊壇或明堂行禮國史所書親享太廟大率皆郊前之祭然此乃告祭禮所謂卜郊受命於祖廟作龜於禰宫又魯人有事於上帝必先有事於泮宫是也若正祭則未嘗親行雖祫禘大禮亦命有司攝事累朝惟仁宗嘉祐四年親行祫祭禮一次而已蓋鹵簿鄭重禮節繁多故也書曰禮與其奢也寧儉又曰吾不與祭如不祭今以繁重而反致不能親祭為兩失之矣後世議禮者亦務為可行慎勿拘泥古禮而反致有廢格之患也

  祫祭有二曾子問曰祫祭於祖祝迎四廟之主以入王制曰天子祫嘗祫烝諸侯嘗祫烝祫此時祭之祫也公羊𫝊曰大事祫也毁廟之主陳於太廟未毁廟之主皆升合祭於太祖此大祭之祫也祫祭之文惟此二條此外無餘禮矣

  祫祭年月經無其文惟公羊文公二年大事於太廟𫝊云大事者何大祫也五年而再殷祭殷祭亦大祫之稱五年再祫猶天道三歳一閠五歳再閠也未有禘祭之文鄭康成因之乃謂三年一祫五年一禘漢儒援此以証祫禘相因之説徐邈又謂祫禘相去各三十月祫禘紛紛幾不可辨矣史載唐睿宗以後三年一祫五年一禘各自計年不相通數至二十七年凡五禘七祫其年夏禘訖秋又當祫祫禘同歳太常議曰今太廟祫禘各自數年兩岐俱下通計或比年頻合或同歳再序或一禘之後并為再祫或五年之内驟有三殷求於禮經頗為乖失紛錯如此可謂凟亂不經矣

  周禮天子祭諸侯必助祭蓋天子與諸侯既分國而治則來朝不能數數故制為禮法當其來朝之時即天子舉祭之時不惟一舉兩得亦以今日之諸侯皆昔日之功臣子姓故不敢以天子之威福臨之而直以祖宗之靈爽臨之也今天子歳有時祭三年祫五年禘而王制適有比年小聘三年大聘五年一朝之文則是時祭之時大夫助祭祫祭之時卿助祭禘祭之時諸侯助祭朝聘之與祭法適相表裏也即使禮無明文亦可因之以起義况康成既有其説歴代因之亦何必以不載禮經為疑乎

  按禘禮大𫝊謂王者宗廟大祭追祭太祖所自出之帝祀之於太祖之廟而以太祖配之夫既謂之太祖則其上無可推矣又安得有所自出之帝而配之乎蓋古人最重宗法后稷之於帝嚳必是别子别子為祖故周人祖之不及帝嚳者諸侯不得祖天子也及其既為天子之後可以祖天子矣而又以宗法不可亂故仍以后稷為祖而帝嚳則特於禘祭之時一審禘之此周之精意也不然則周人竟當以帝嚳為始祖矣奈何别祖后稷而特設一禘祭之文多其曲折乎

  按帝紀姜嫄為帝嚳元妃與帝禋祀上帝而生稷慶都生堯簡狄生契韋儀生摯今帝嚳不立稷而立摯是廢長而立少也蓋上古荒忽世紀難明此不可據而詩𫝊又有姜嫄無人道而生子帝嚳棄之故名為棄故既為元妃矣安有無人道而生子乎其説背謬書𫝊不可據也

  祫禘之辯諸儒謂禘為禘其祖之所自出但配以始祖不合羣廟祫則羣廟之主皆合食蓋后稷為别子别子為祖故可以綂其所當綂之子孫若帝嚳則又有帝摯相承為大宗不當綂后稷之所綂此禮甚當然使後王行禘禮時太祖非别子萬國諸侯咸在則亦不妨合羣廟之主不必拘拘於古制也

  祫祭有二禘祭亦有二大傳所謂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禮運所謂魯之郊禘非禮此大禘也祭義所謂春禘秋嘗王制所謂天子祫禘諸侯禘一犆一祫此時禘也

  康成一祫一禘自謂出於春秋魯禘及緯書夫緯書之説固不足信矣謂出於春秋魯禮並無事實可證其言曰文公二年既有祫則僖公二年亦必有祫僖公八年既有禘則文公八年亦必有禘影響穿鑿宜為諸儒所鄙

  胡致堂謂禘禮即祫禮不當並舉但在天子則謂之禘在諸侯則謂之祫因舉諸儒之言以為天子禘諸侯祫大夫享庶人薦此尊卑之等又云魯國當用祫以僭用天子禮樂故春秋中有禘而無祫而孔子曰魯之郊禘非禮其言亦是大傳云禮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即斷之曰諸侯及其太祖大夫士有大事省於其君干祫及其太祖其文義亦似天子禘諸侯祫大夫士則并祫不敢有事必請而後行故謂之干祫若如此説則國家行禘禮更不必行祫禮自無年月兩岐俱下之弊

  愚按經文無祫祭之名祫只是合字之義曾子問曰祫祭於祖是言合祭於祖凡祫禘祫嘗祫蒸之時皆可謂之祫非於禘嘗蒸之外别有所謂祫也春秋有大事於廟但云大事即禘亦未可知而公羊云大事祫也此亦公羊之言於經文無所據且終春秋魯無書祫者即他國亦無書祫者以此知祫只是合祭總名恐未必於常祭之外别所謂祫也

  嘉靖議禮時席書黄綰之徒先後以大禮問於陽明陽明皆不答嗚呼此先生之亮識高節為不可及也當時大禮之議惟璁蕚之論為得其正然使出自陽明則當時後世又不知生多少議論矣此先生之亮識高節所以為不可及也

  禮者理也禮本乎理理為體禮為用故禮雖未有可以義起後世儒者止識得一例字聚訟之譏所由來也陽明詩曰無端禮樂紛紛議誰與青天掃宿塵其有見於用修諸臣之非乎

  籍田之禮甚盛典也然以觀近代所行則全為虚文矣愚謂王者既欲知稼穡艱難則籍田之説曷不於苑圃中行之時時觀穫如近日豳風亭故事而乃以文具行之先王之意荒矣

  問朱子明堂圖説以為明堂制如井田南為明堂北為𤣥堂東為青陽西為總章四隅則逓分為左右个天子按月令居之隨其時之方位開門中為太廟太室天子每季十八日居之其説何如曰此朱子按禮記月令而為之圖説也愚意恐未必然蓋古人所謂明堂不過取向明而治之義以便於朝諸侯耳若按月令而居則冬三月宜居𤣥堂太廟及左右个此時北風方勁天子正北開門恐大非順時保攝之義且天子至止百官皆從而居左右个則偏側不便亦非臨御之體古人恐不如是之迂腐也

  晏子春秋曰明堂之制下之潤濕不及也上之寒暑不入也若如朱子之説則寒之入甚矣且天子廵狩之制各處皆有明堂其所至皆有常期則其所居皆有常處不應一處明堂便悉備十二月之制也問明堂之制畢竟當如何曰大約自當如朝廷宫殿之制百官扈從皆有食息寢興井竈湢浴之所即今之所謂行殿行宫也但朝廷宫殿當嚴宻此則當宏厰以便朝見故謂之明堂耳何必另一制度穿鑿附㑹乎

  諒隂天子之大事内盡人子之心外係臣民之望即位之首事無重於此乃後世卒廢格不行遂使三代而下俱為無父之天子予深痛其弊嘗極論三年喪之當復且為區畫禮制分為四節始死行受顧命之禮又議臣民服制以親疎為等殺語詳春秋討論似可舉行為人君者而有志復古此為莫大之舉矣

  諒隂之制君薨百官總已以聽於冢宰三年此古者人君通行之喪禮本非甚難事後世儒者却看得過當以為諒隂非古人不能行即冢宰一人非如伊周恐不可托愚謂不然夫古人居喪不言非真閉口不言亦非絶不與聞國中政事也特不受朝賀臨羣臣稱朕稱制行禮聽樂耳至於國家大事二三大臣自當造喪次宻商商定則冢宰致嗣王之命以告於百執事故謂之聽於冢宰蓋小臣微賤不得輒至喪次靣君也是人君雖行三年喪其於朝廷事原非廢缺冢宰原非偏任豈得以居喪不言及冢宰難任為不便而遂廢三年之禮故愚謂古禮之廢泥禮者廢之此言殆不虛也

  人君行三年喪臣下多不欲者乂有故蓋過泥四海遏宻八音之説恐君行臣從多所未便故晋武帝欲行三年喪傅𤣥不可曰主上不除而臣下除之此為有父子而無君臣予謂是亦有説高曾祖考之於人皆一本之親誼至戚也然以世系之逺近則不能無等殺之分况君臣以義合豈得以臣民嗣君槩為一例愚亦欲如本宗五服圖例剏為一格嗣君為一等其餘公卿大夫士庶為一等雖均服斬衰而有三年朞年九月五月三月之别其餘卿大夫之當服者各以其類附庶情與義均理與事協三年喪或有可復之日也

  禮記事君有犯無隠服勤至死方喪三年方義也言以義起如孟子言舊君有服之類是也陳皓訓比字義者非

  天下至尊莫尊於君天下之親莫親於父居天下之至尊而先失禮於其至親本根撥矣其何能國故人君不能行三年喪而欲復三代之治者未之有也私擬君喪五服圖

                  斬衰勲戚衰文武臣一 衰文武臣四衰文武臣七衰士

       〈大臣期品至三品九品至六品 五品至九品三庶人

                  月右君喪五服圖此姑就今制約畧分為五等也若王者有志復古當如周室五等之爵因而為五等之服斟酌變化無所不可至於哭泣衰麻之節與夫飲酒食肉之禁亦當稱情量理議為定制使天下有所遵守庶君臣之間不至恝然無情而服有等殺不至扞格難行也

  聖人之教無所不該者也故就論語所稱則有四科由此而觀後世人才果能於四科之中出類拔萃是即聖人之徒也後世不知此義孔孟之後槩以伏生申公歐陽高夏侯勝之徒當之夫伏生之徒不過文學中人耳乃歴漢唐以來儼然專兩廡之席而功業彪炳志行卓𣂈為古今人所信服者固不得一與從祀之列而概擯之門墻之外是止以吾夫子為一經生而裒集後世許多無用之老儒共作一堂衣鉢也無怪乎竒偉英雄之士掉臂而去而作史之家必另為道學𫝊以載其人而為道學者亦甘自處於一隅之陋此其失非細故也

  愚意聖門從祀自及門七十子及周程張朱具體大儒之外皆當分為四科妙選古今以來卓𣂈竒偉第一等人物盡入從祀如黄憲文中子此徳行中人物也張良李泌此言語中人物也孔明杜房韓范司馬此政事中人物也遷固李杜韓栁歐蘇此文學中人物也細細論定擇其中之尤卓偉而無過暗合於聖門躬行之流者舉天下通祀之其餘則各從祀於其鄉之聖廟他如已從祀之諸賢亦須辨其行誼學術功業之大小大者通祀於天下小者祀於其鄉庶幾一洗向來學究之習而成聖人大無外之教

  從祀諸賢如周子朱子其功不在孟子下此尤當在配享之列者非僅僅從祀已也

  凡古來節義名臣如闗侯顔真卿張廵岳飛之屬當在徳行之列小儒不知而二氏之桀者反得竊之以惑衆在二氏固為援儒入墨在吾儒未免推而逺之矣

  釋氏有佛法金湯一書凡古今人物有一言一事及於佛或與釋氏一二人相處者即拉入集中惟恐其孤而無助也在吾儒固收之不勝收然其間卓絶者亦不可不收久久成習天下後世竟將以此種人物為真非聖門人物矣

  聖人之道固天下萬世至尊至貴之道然亦必俟時君世主尊之信之而後行則報本推崇之道儒者亦不可不講也愚意自堯舜禹湯文武而下如漢之高帝及孝武孝明宋之理宗皆不可不祀於聖廟前殿凡丁祭則先展拜於前殿而後入而成禮於孔子蓋道重則尊信吾道者亦重此固報本推崇之道亦化𨗳時君世主之一機也

  魯哀衛靈衛孝齊景以及梁惠齊宣滕文魯繆皆能尊信孔孟但未充耳似亦皆當議祀

  凡一邑之中忠臣孝子鄉賢名宦義夫節婦凡得祀於其鄉者皆得從祀於聖廟者也其不得祀於聖廟者不得祀於其鄉是亦大道歸一之義

  或問諸臣從祀聖廟則聞命矣其節婦奈何曰詩首闗雎易著家人婦徳之訓莫備於吾儒矣此義豈可或闕但祀於廟中無此禮則或當别立廟於廟側而遣官祭之可也

  凡為諸生者禮無不與祭今惟執事數人為太畧矣愚謂丁祭宜制為定法凡諸生决要助祭不至者比於歳考蓋既為聖人之徒而一年兩次拜祭猶有推阻則其人品心術亦可知也

  吾人終身以聖人為師則聖人之祭終身當與者也乃世俗孝亷登科即謂之出學門自此終身不與祭何怪乎一入仕途即與聖人之道相背而馳也愚謂亦當制為定法凡鄉紳在籍者皆隨本處正官助祭於廟庶幾得終身歸徃之義

  明制丁祭惟府州縣正官凡上司皆不與此亦未是總之自為諸生以上無一人不當與祭也洪武中釋奠孔子時誠意伯劉基參政馮冕等不陪祀而受胙帝震怒停基等俸各一月葉龍泉為縣祀孔子羣吏竊飲猪腦酒繫獄坎坷終身凡開闢聖明大有為之主無不敬孔子者享國長久非無謂也

  言夏謂國初凡城隍之神皆易塑像而為木主固善然城隍似不妨塑像予曰凡所稱神有三天神地祇人鬼人鬼可以塑像天神地祇不可塑像人鬼原有是形故可以象之天神地祇初無是形豈可妄為塑像耶

  升士問然則孔子亦可塑像耶予曰凡塑像者謂其音容不逺則而象之可以起人愛敬増人思慕也如開國功臣及近代名公生祠之類皆不妨塑像孔子則功徳之盛如天如地難以形容且世代久逺音容難肖塑像恐凟不如木主之妙也升士曰予嘗見蘇郡府庠文廟立木主於座而刻孔子石像於傍似為得體予曰得之推此以徃則凡可塑像者皆當如此既無䙝越之嫌亦盡想慕之道矣

  十月之朔舉行鄉飲升歌之次友人有笑者曰此種聲容殊無足樂何益於身心性命予曰惟無足樂故有益於身心性命也古人鼓腹而歌擊壤而歌操牛尾而歌俱有甚聲容惟無足樂故為天下之至樂古人所以樂而不淫也若如今之戲劇倡優侏儒猱雜子女觀者且以為歡樂之極而不知己樂而淫矣喪名損徳敗俗亂常其於身心性命求其無損且不可而况於有益乎

  禮載四面之坐象四時先儒謂坐有四方者禮不主於敬主欲以尊賢故其位賓主不相對而坐僎於其間以見賓主之義也所謂坐主東南者坐東近南而靣西賓坐西北者坐北近西而面南主西向賓南向所謂賓主不相對者此也若如今禮賓主隅坐則仍是相對矣是禮主於敬主非尊賢矣介輔賓者也坐賓於西北坐介於西南南者賓之南也坐西面東非坐西南隅也僎輔主者也坐主於東南坐僎於東北北者主之北也坐北面南非坐東北隅也君子席不正不坐行禮之地而有不正之坐民何觀焉其三賓衆賓僚屬皆正向而主賓介僎又各隅向是八面之坐非四面以象四時也嘉靖四年蘇守胡公改正其位立榜於學宫萬厯戊午仁和李我存守澶淵訂正頖宫禮樂亦改正隅坐之禮刋書流布蓋國初㑹典舊圖原皆正坐正嘉重刋乃始更之或纂修者一時之誤而今遂各處相因莫敢改正亦可嗤也

  六藝之中禮樂為急射即次焉射者男子之所有事也古者男子始生即懸桑弧蓬矢自成童以至於耄老自天子以至於庶人無不盡志於射以習禮樂聖人因而教之制為射禮李我存曰成周之以射教猶唐之詩賦宋之經義今日之制舉皆所以駕馭英雄使之斂才就法也故庠序以之命名有司以之教士周禮鄉師正歳稽鄉器黨共射器州長春秋以禮㑹民射於州序鄉大夫以鄉射之禮五物詢衆庶且將祭祀則射將養老則射諸侯來朝則射諸侯相朝則射燕使臣或與羣臣飲酒則射設為大射賓射燕射三禮而又將大射必行燕禮將鄉射必行鄉飲酒禮有恩有義而後與之射以觀其徳行故人樂而趨焉先王之教可謂委曲而多術矣以視校文之暗中摸索孰為優乎

  射禮令典儀制甚畧雍志稍詳然亦未盡其妙惟李我存鄉射疏斟酌古今圖説詳盡竟可頒之學官以為射禮之式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一

<子部,儒家類,思辨錄輯要>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二

  太倉陸世儀撰

  治平類

  天下無必不可知之理天下無必不可能之事天下無必不可作之器天文樂律二者固稱絶學然精天文者代不乏人獨樂律議論愈多去古愈逺此非樂律真不可知不可能不可作皆論樂者不能推見本原精求聲氣之元而徒執金石累黍𠎤合分寸之説以誤之也欲正五音必先六律欲正六律必先黄鍾欲得黄鍾必先審聲氣之元欲審聲氣之元必先致天地之和欲致天地之和必天子建中和之極後世作樂不先講中和位育而紛紛於斛尺秬黍豈非不揣其本而齊其末哉

  候氣者古人所以騐天地之和也王者已致其中和位育矣然未知己之果出於中和天地萬物之果登於位育否也於是為之候以吹之吹以聽之吹之聽之而果得所謂中正和平聲氣之元矣則又為之被以管絃和以節奏薦之上帝饗之祖考所以告成功於鬼神不敢以私意飾為笙歌欺祖宗欺上帝也今人不知致中和以位育天地亦不問天地之位育與否而但云候氣不知所候之氣果屬何氣與

  樂有樂章有樂音樂章成於人樂音出於天天人合徳故可以殷薦上帝後世樂章矯誣既無可取而樂音又皆出於穿鑿豈能諧神人和上下

  天地之氣不可强當其和時則候得和氣當其不和時則候得戻氣此萬萬不爽之理故三代以下無論矣堯舜禹湯文武之時其候氣之法作樂之法與夫斛尺秬黍當無彼此之殊也然而孔子於古今之樂獨稱舜樂且謂韶盡善盡美武盡美未盡善則知作樂根本全在當時帝王中和位育故當堯之時則有堯之氣當舜之時則有舜之氣當桀紂幽厲之時則有桀紂幽厲之氣故堯舜禹湯之時而反候得桀紂幽厲之氣作桀紂幽厲之樂决無此理則知桀紂幽厲之時乃欲候得堯舜禹湯之氣作堯舜禹湯之樂有是理哉乃後世胡范司馬諸大儒於皇祐元豐欲復簫韶九成之舊而西山蔡氏又鑿鑿著書以元聲為必可得其亦未之思矣

  王陽明曰韶是舜一本戲武是武王一本戲二語妙極則知桀紂幽厲自有桀紂幽厲一本戲人君表也表正則景直樂無心焉樂無權焉治天下不求君心而求之樂是猶不立表而求直景有是理乎

  樂由天作不特候天地之氣而作者謂之天即非候氣而凡出於無心者皆謂之天樂記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物使之然而實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此其間有天焉故審音可以知樂審樂可以知政季札觀樂於列國之興亡一一不爽蓋列國之樂皆成於無心無心則合天是以興亡之徴皆先兆於聲而不可掩所謂惟天不容偽也不然誰不欲為夏聲者而獨讓秦之樂為夏聲耶

  有天下之樂有一國之樂有一人之樂咸英韶濩天下之樂列國之音一國之樂也執玉高卑其容俯仰當食而嘆無喪而戚一人之樂也而其中之莫知其然而然則皆天也

  王莽初獻新樂於明堂太廟或聞其樂聲曰厲而哀非興國之聲也陳後主作無愁曲曲終樂闋聞者莫不隕涕隋開皇初新樂既成萬寶常聽之曰樂聲淫厲而哀天下不久盡矣煬帝將幸江都王令言聞琵琶新聲曰宫聲徃而不返帝必不令終此數主者其製樂未嘗期於亡國也而卒至於亡國其聲皆騐此所謂莫知其然而然也故曰樂由天作

  或問予云樂由天作凡樂之成必象人主之徳否必兆一國之興亡然則樂皆以無心作之可矣乃孔子論為邦又何必曰樂則韶舞也曰前此之論樂言帝王作樂之理也孔子之論樂言帝王用樂之道也蓋樂之為物感於物而後作故記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其既作之後則又足以感人故記曰姦聲感人而逆氣應之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帝王之治天下功成作樂一本乎徳與時固不可强若夫前代帝王之樂其聲音節奏備在樂官者則固可用之以調情淑性化民成俗孔子之論韶舞蓋當時之韶樂聲音節奏猶有存焉故也後則古樂盡亡而論樂者猶以為韶舞可復是不識作樂之理與夫用樂之道安可與之論樂乎

  人聲可悟樂律喉律管也其聲閎者宫音也高亮而噍殺者商音也確以止者角音也熛揚 --(『相連者徴音也沈細者羽音也然一人之喉又各自具宫商角徴羽所謂十二律旋相為宫也中央之音宫西方之音商東方之音角南方之音徴北方之音羽律管應五方之氣也

  人之生有聲中黄鍾之宫者有聲中某律者古者太子生太史必吹律以聽其聲是也

  喉律管也心律本也其喜心感者其聲發以散其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其哀心感者其聲噍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嘽以緩故心者聲氣之元也喉者所以候氣也故欲調聲者先平其心和則氣和則聲和矣

  有天樂有人樂人樂以喉為律管以心為聲氣之元天樂以律管為喉以天地之氣為心古之天樂實本人樂而起者也故樂以人聲為主

  樂可以知吉㐫以其得氣之先也凡人與物皆乘於氣氣不可見惟樂能宣之故善察微者審音以知吉㓙識天地之氣也近世有風角鳥占總為審音之樂則知凡天地之聲皆樂不必五音六律而後謂之樂也

  論樂必須定中聲古今聚訟究竟中聲亦不難知只廣大和平者為是世有聖人其心廣大和平則自能知廣大和平之聲

  黄鍾為十二律之君故聲如洪鐘中黄鍾之宫者其人必大貴商為西方之聲者其人必好殺

  十二律彷人聲而作非人聲似十二律律音有定人聲無定故律管既成之後即以之節人聲欲使之得其中也今伶人唱曲多有吹簫管和之其音有入簫管者有不入簫管者此即中律不中律之謂

  黄鍾候氣必正冬至必定土中今厯法既有歳差土中又自不同則黄鍾之長短清濁古今亦必有不同者世儒拘執古法皆非也

  黄鍾候氣必正土中然使按日景之子午以布律則氣必不應何也天氣微偏於左地氣微偏於右所謂不參差則不能生物也故土圭測日景嘗在子午之中此天之正位也以鍼定南北嘗在丙午壬子之中此地之正位也故冬至置黄鍾之律於壬子之中夏至置林鍾之律於丙午之中然後灰飛始應按此係舊説予謂恐未必然候氣所係在淺深不在偏正也

  蔡元定作律吕新書以律管尺寸古今聚訟難以憑凖欲多截竹以擬黄鍾此意甚妙但此法止可省爭辨尺寸之煩至於律管之音與古黄鍾合否則未可必予意樂主於聲則審樂斷以聲為主紛紛論器論數皆後一着事也觀聖人既竭耳力句可見

  律管參騐天地之氣斟酌中聲以和人心蓋三才之道備焉王者能理三才則律管正矣

  樂律必始於候氣然候氣之法最難三代以下未聞有能候氣者隋文帝時牛𢎞典樂依古法候氣氣或不應或連月灰飛不息文帝詰之牛𢎞不能對洪武中亦曾候氣而氣終不應後太常官無别法潛為地道通宻室之下實以石灰候冬至節至則以湯灌之氣升而灰飛率以為常此見世法錄由此觀之則樂律即候氣一事後世已不得其法而紛紛然欲多截竹以擬黄鍾取羊頭山黍尋河南葭灰辨今尺古尺卒之迄無成效無足惑也

  候氣之法擇地尤要地有偏中氣有先後江南早春江北晚春古詩河畔水澌長安花落是也地有五方五方各有氣五氣各有聲然惟中央者為中聲故欲求中聲必求中氣必擇土中此候氣者所當知也

  凡人心與天意人事與天道徃徃暗合世人即極意矯揉造作不過適如天意而止堯舜之時其造律非於候氣之後如後世多截竹以擬黄鍾也所謂斷竹為管吹之而聲和候之而氣應天人適相合耳以此知後世所造之律雖未嘗候氣然愚以為茍以之候氣則亦未有不相合者蓋天人無不暗合也隋文時候氣不應或連月灰飛不息此非不盡善蓋天人之氣亂矣氣亂則其律亦必亂亂與亂天人固自相應觀其建國不過再傳則氣之亂騐矣天人相應契若毫髪不務修徳以回氣數以合天心而顧擾擾於候氣之説祈欲上合古初豈不為造物所笑耶

  天地之氣猶人身之脈脈亂則其人亡氣亂則其國壞世有識微之士其於候氣之至或治或亂固應知之即或豐或凶或水或旱亦必先知之蓋天地之氣應於節候必自不爽特世無聖人能識天地之微耳

  樂書三分損益隔八相生蓋一定之理凡琴瑟之絲數鐘磬之銅劑簫管之竅孔皆准於此非是則不能成聲矣此法伶工逓相祖述原未嘗廢特習而不察耳儒者但當審聲若製器則工師之事不必侵官也子語魯太師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論樂如是而已器數非所急也

  樂有十二律六為陽六為隂其隂者又謂之吕故曰六律六吕律者法也吕者助也十二律皆可為衆音之法故通謂之律要而論之六律又可為六吕之法故亦謂之六律五音宫商角徴羽然其端原於人聲之喉舌齒唇牙喉宫音也舌徴音也齒商音也唇羽音也牙角音也中土之人多喉音南方之人多舌音西方多齒北方多唇東方多牙

  五音非一定之聲在太簇為宫者在黄鍾則為商在姑洗為宫者在黄鍾則為角故善考律者必曰聲中某律之宫若不言某律而泛稱宫商非定論也

  凡旋宫皆以隔八相生取之如黄鍾為宫則林鍾徴太簇商南呂羽姑洗角應鍾變宫㽔賓變徴以下皆然蓋十二律皆有五音故謂之六十調又合二變聲故謂之八十四聲此旋宫法也正聲之止於五變聲之止於二皆有天然一定之理俱於三分損一上得之正聲至五聲以三分之不盡一算故止於五變聲至二聲以三分之不盡二算故止於二邵康節觀物外篇謂以日出日入為法非是律吕新書疏之甚詳

  黄鍾一聲而已以三分隔八之法逓相差次而有十二律以十二律逓相差次而有六十四調八十四聲蓋天下聲音之變盡於是矣此古者制樂以擬人聲意也

  十二律至仲吕相生之道窮矣蓋仲吕隔八即黄鍾以下與黄鍾所生相同若以之為七聲則商角徴羽皆高於宫聲矣故為變律而其數止用黄鍾之半其不能不為七聲者不具七聲則一律廢非天地之完音欲具七律而仍用黄鍾則不可若不用黄鍾又無從起數故於黄鍾諸律止用其半而其聲出於本律此所以謂之旋宫而見天地之氣相循環而不窮也噫微矣

  國語伶州鳩曰律者所以立鈞出度也韋昭註云鈞謂均鐘木長七尺係之以弦不知其製如何朱子語錄曰均只是七均如以黄鍾為宫便以林鍾為徴太簇為商南吕為羽姑洗為角應鍾為變宫㽔賓為變徴這七律自為一均蓋以律管雖可以齊五音而吹有重輕則音難遽定非神瞽不足以知之故依律而製音一定而易調也漢京房亦以竹聲難調作凖以定數凖之状如瑟長丈而十三絃隠間九尺以應黄鍾之律九寸中央一絃下畫分寸以為六十律清濁之凖即古均鐘意也又梁武帝作四通亦絲聲與凖同意

  樂之難諧大約學士大夫泥樂理而不知樂音工師伶人識樂音而不達樂理其實樂者音與理而已其聲翕純皦繹則音正焉廣大和平則理存焉故君子但當審音察理若夫器數之事如銅劑之厚薄律尺之長短則工師之事聽之工師而已不能審音奪理而反紛紛於銅劑律尺究竟不能通曉反為工師所笑如宋景祐之樂李照主之然太常歌工病鐘聲濁私賂鑄工使减銅劑聲清歌協而照不知元豐之樂揚 --(『相連傑主之欲廢舊鐘樂工不平一夕易之而傑不知崇寧之樂魏漢津主之請帝中指寸為律徑圍為容盛其後止用指寸不用徑圍且製器亦不能成劑量工人但隨律調之大率非漢津之本説而漢津亦不知則知論樂不務審聲而紛紛器數者大抵皆説夢也蔡元定律吕新書尚不可用况其他乎

  洪武初常諭禮部曰古之律呂協天地自然之氣今之律吕出人為知巧之私天與地氣不審人聲與樂聲不比是以雖用古之詩章古之器數亦皆乖戾而不合凌雜而不倫矣手擊之而不得於心口歌之而非出於志人與樂判而為二而欲動天地感鬼神豈不難哉數語盡古今論樂之弊

  問太史公云六律為萬事根本而於兵械尤所重如何曰度量衡皆起於律所謂為萬事根本也兩軍交戰之時其吉凶必有氣氣與聲相近故吹律則能知之猶之望氣之學也其於闗係尤大故曰尤重

  樂不過聲詞二者聲要渺而難尋詞平實而易辨三代而下求詞之合於雅頌者寡矣聲云乎哉

  孔子云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雅頌詩詞也詩詞得所則樂正矣學士大夫不正樂於詩辭而欲致力於聲音求之不可依據之天即求之聲音又不知既竭耳力而徒爭於累黍斛尺以較論夫長短容受所以本末倒置而反為伶人賤工所笑也

  洪武癸丑以祭祀還宫宜用樂舞生前導遂命翰林儒臣撰樂章諭之曰古人詩歌樂曲皆寓諷諌之意後世樂章惟聞頌美無復古意矣常聞諷諌則使人惕然有警若頌美之辭使人聞之意怠而自恃蓋自恃者日驕自警者日强朕意如此卿等其撰述無有所避於是儒臣乃上所撰神降祥祝酣酒色荒禽荒諸曲凡三十九章曰回鑾樂歌其辭皆存規諫命禮部付歌工肄習之按此真得古人詩樂本㫖蓋祭祀還宫之日正去敬就弛之日也於此而敬則無不敬矣回鑾歌煞有深意

  祭宗廟詩詞撰述貴誠誠則可貴如思文之頌后稷天作之頌太王維天之頌文王執競之頌武王成王康王其辭皆實而不夸故奏之者不慚聞之者足戒若漢魏而降宗廟詩詞非不極鋪張揚 --(『相連厲然於誠之一字殊有未當君子讀其辭未嘗不慚其徳矣

  按漢書稱高帝時唐山夫人作房中歌十六章為房中樂今觀其辭不類房中而四章之中復有乃立祖廟之句且漢高之世不聞别有宗廟樂歌而孝惠之世復更名其樂為安世樂則知此歌雖名房中實亦宗廟所通用也漢高以馬上得天下禮樂其所不貴魯兩生不赴召而叔孫通以綿蕞繼之樂歌之成於婦人不足復論矣顧詩歌之中不盛稱功伐而以大孝休徳為言且言之重辭之複似乎知所本者但漢高之有天下功差不媿徳則尠焉而至於孝之一字則分羮擁篲頗多負疚以是告之宗廟得無有慚徳歟

  或謂文廟佾數宜從八宜從六言夏曰宜從四謂孔子嘗為大夫也予曰不然孔子雖嘗為大夫然使今日文廟之主仍稱魯司冦則四佾宜矣今廟主稱至聖先師是已尊為百世師在帝王之上豈可律以大夫之禮乎愚謂天下之人凡天子公侯大夫士庶皆有定分惟師無定分不可以等級拘也祭禮佾數天子當用八諸侯當用六大夫當用四各以已所應用為尊師之極致既無僭越之愆亦無貶損之咎隨分致䖍各得自盡與禮祭用生者之禄義特相符斯為至當

  問今文廟所用乃宋大成樂今佾數既有差等則樂舞之制當何如曰經言識禮樂之情者能作禮樂非必不可興不可作之事有聖人起文廟樂舞可以意創也曰創之之大畧何如曰樂以象成舜之徳在揖遜則其樂揖讓周旋武之功在征誅則其樂總干山立聖人道貫百王徳備文武而其澤及萬世者尢在詩書六藝則其樂制當兼文武舞而更益以詩書六藝斯為有當

  審音不難且即以俗樂論之如琴瑟之與琵琶皆絲音也而琴瑟之聲疏而雅琵琶之音繁而哀此共人所知也又如笙簫之與𦍑笛同一竹音也而笙簫之音和而柔羌笛之音厲而勁此共人所知也其他鐘磬之與鉦鈸堂鼓之與羯鼓徃徃可審推此則中正和平之音非必不可求者故曰有中徳者必知中聲俗樂之音最當審蓋俗樂皆無心而作卒然而興由於人心之好尚人心所在則氣運存焉此其間皆天也嘉隆間吾州有魏良輔者始為崑腔其聲舒長而高亮一時人士皆慕好之此後吾地太平幾百年亦音之先騐者歟今則崑腔雖存其音節皆變而淫靡哀促矣又有張三者善彈三絃子其音繁而淫則風俗亦為之一變又近時音樂横笛羯鼓高吹急擂器凡八名為打十畨未幾中原戰伐遂起聲音之先騐如此

  陽明有言韶武是舜武一本戲此明以今之優戲為樂也今即以優戲觀如琵琶躍鯉之屬其詞曲猶本於孝義至西廂則導淫矣今則琵琶躍鯉置不觀即西廂亦以為村朴不知何所底止是一優戲亦有古樂今樂之分况雅樂哉

  優戲不但套數有今古之分即音節亦有今古之分凡舊戲即極忙迫時音節亦整新戲雖大團圓時音節亦悲莫知其然而然此謂天人暗合

  金華文綂云漢以後以俗樂定雅樂隋以後以北樂定雅樂故天下後世不知雅樂正音其言甚正然雅與北俗雖異而聲音之理未嘗不通欲知雅樂未始不可於俗樂北樂中參求反觀而得者孫應鰲律吕發明載西域蘓岐婆一均七音與華相同又沈氏筆談言今之燕樂與古樂相近但高二律以下故無正黄鍾聲所謂合字大約當大呂以此觀之北俗雅樂雖大相懸而其間旋宫之法則大約相類也即此審之辨其所謂淫濫驕僻而後反求其所謂中正和平則聲音之理於焉在矣豈必盡去今樂而後得雅樂哉

  朱子曰古樂亦難遽改且就今樂中去其噍殺促數之音攷其律吕令其得正并令詞臣撰製樂章其間畧述教化訓戒令人歌之亦足以養人和平此言殊近裏着已所謂今樂猶古樂也今之樂猶古之樂談律吕者晦之今之兵猶古之兵談八陣者晦之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三

  太倉陸世儀撰

  天道類

  五經中他經皆言人事惟易獨言天道人欲知天道非研窮乎易不可孔子五十知天命又曰五十以學易應是孔子天命之知亦得力於羲經也繫辭𫝊曰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學問必到至命地位方稱極則非天下之至人其孰能與於此

  憶昔戊戍歳江隂孔蓼園沙介臣曹頌嘉諸子問向來諸儒言學必有宗㫖先生居敬窮理亦是宗㫖否曰固是然此四字畢竟是起手工夫上多若論其全則有四語曰尚志居敬以立其本致知力行以勉其功天徳王道以㑹其全盡性至命以要其極能盡此四言方是古今來一大儒者

  天人一也然未知天命則天與人猶是岐而二之惟一知天命則此際天人渾是合一天即我我即天心性形骸都無間隔然此非研窮易理太極西銘爛熟胸中實實見得道理現前縱有些微省悟亦是電光石火

  朱子初年見李延平將謙開善話頭來説延平曰公於何處懸空㑹得許多道理朱子憬然乃循序漸進後來漸漸升堂入室究極精微至今讀其註易註太極通書西銘無一語不透露亦無一語不平穏切實蓋功夫得其次第也今之學者若天資高妙便要説頂上話頭下截工夫便不肯做其篤信謹守之士則又死煞按定腔拍不能開展尺寸乃知狂狷猶可尋求中行真正難得

  知天命必要本易與太極通書易與太極通書必要本程朱今人亦講天命亦本太極通書然只是打合二氏走入哇𤓰國裏去

  昔人謂易經四聖而象著然羲文周俱是作易惟孔子是學易吾人學易學孔子而已揚 --(『相連雄闗朗之流皆思作易真是不知分量惟周程朱乃是學易

  易者所以明天道正所以全民用學易者當盡人以合天伏羲畫卦示其體也文周繫辭著其用也孔子贊易體用兼明然而四聖人之意則嘗在於用故愚謂學易之道當先從用始繫辭傳曰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則知學易工夫全在事為未感時沈潛玩索每閲一卦便當認其卦體詳其卦徳象變辭占無不貫洽而後一卦之義出每讀一爻便當定其剛柔考其位次乘承比應靡有遺憾而後一爻之義全于是乃進參以已意設身處地上下古今揆其時勢度其情理而參决之何以為吉何以為凶觀其與古人合否以驗吾心體用力既久心體自純出應萬變沛然莫禦不俟卜筮而知吉凶中庸所謂至誠如神也到得至誠便是全體太極大自天地隂陽細自昆蟲草木罔不具於吾心抬頭舉目無非易理故孔子繫辭二𫝊多言人事至説卦序卦雜卦縱横開合無不成易此正以明用至則體立人盡則天見也决無用未至而可與言體人未盡而可與言天者故愚意欲學者學易專用力人事而天道則俟其自合庶不失聖人下學上達之㫖

  靜坐讀易覺得伏羲畫卦時天地萬物雜然在前何以見得天地間只是隂陽兩物既見得是隂陽何以見得陽之象必為竒隂之象必為偶便决然下此二畫此際便是太極

  隂陽對待是先天説出五氣流行是後天説出合二氣五行而云陽變隂合而生水火木金土又是周子説出雖道理合下便具而逐層洗發不可不知

  伏羲畫卦卦而已未嘗有所謂太極也文周繫辭辭而已亦未有所謂太極也至孔子贊易而曰易有太極始發出一太極之名此是為萬世特開生面學者須是要認得太極别人説不濟事須是自己真正認得也

  太極二字自周朱發明之後後人更不疑惑若自宋以前則老子道生一而後生二莊子道在太極之前列子有物渾成先天地生漢志函三為一其説紛紛是否莫辨以此知周朱發明太極之功真在萬世

  中庸一部書句句言人道却句句言天道能如中庸方始是天人合一

  問博厚高明悠久是單言天道曰此正是言天人合一處言聖人與天地同一博厚高明悠久而末舉文王以為証㑹得此意則小徳川流大徳敦化總是聖人與天地同之也

  不是天人合一如何能盡已性盡人性盡物性

  戒懼慎獨盡性也中和位育至命也一部中庸却是此意

  周子太極圖全從繫辭出不曽造作一毫不知者誣之謗之或謂得之陳搏种放穆修或謂師事鶴林寺僧夀涯此二氏無稽之言謬欲引為已重如謂孔子為釋迦弟子也至朱子序通書亦謂莫知師𫝊之所自夫繫辭即師傳也何必舍是而更問哉今觀其首一即易有太極也次即是生兩儀也次  即兩儀生四象也天地絪緼萬物化成也男女搆精萬物化生也何嘗自出一毫私意而議論叢生是非信口總之不肯細心觀圖并不肯細心讀易

  太極圖甚平易人都看得鶻突其實極易曉中間一圏即易經上太極一旁邊兩抱即易經上兩儀二畫但伏羲在太極上面直畫兩畫濓溪先生便把伏羲二畫彎轉抱在太極兩傍是恐人把太極兩儀看作二物故創作此圖以明無極而太極太極本無極之㫖耳

  朱子謂周子太極圖當在通書之首先生既手授二程本因附書後傳者見其如此遂誤以圖為卒章不復釐正愚謂周子通書本名易通山陽度氏載傅伯成未第時嘗得周子所寄姤説同人説今其書獨有乾損益家人暌復旡妄䝉艮等説而無所謂姤説同人説則知易通之為書六十四卦皆有説特散逸不全耳其間議論次第當悉依周易非自立體格别為一書也太極圖之在後實以繫辭在六十四卦後故耳朱子取以貫通書於義無不可然太極圖所以為通書之卒章則實因此故特記之

  一篇太極圖説止説得天命之謂性三句

  從來聖賢學問相𫝊止是一條線索子思天命之謂性是祖繫辭繼善成性孟子知其性則知天矣是祖中庸天命之謂性周子太極人極則亦祖繼善成性而暗合於子思孟子自周子以後則凡言性與天道者無不祖之伊川顔子所好何學論全本太極圖説朱子註中庸天命節亦本太極圖説也

  凡讀人制作須是徹首徹尾看他意思所在然後方可立論如周子太極圖説若不看他通篇則以首句為二氏亦不為過今其書具在學者試徹首徹尾讀之有一語涉二氏一字涉二氏否象山以客氣待人遇前人制作不論全篇只摘一二字詆排呵叱此豈聖賢平心之論

  朱子論太極圖有綂體之太極物物之太極二語甚妙綂體即大徳之敦化物物即小徳之川流二太極似無不同然而有不同者綂體太極是就物物之前而推其所以然朱子所謂必先有是理然後有是氣理先於氣也物物太極是就物物之中而指其所當然朱子所謂既有是氣即有是理理在氣中也二太極煞有不同須要細心體認

  粗看太極圖若頂上一圏便是綂體之太極隂陽中間一圏便是物物之太極若細看則有數層頂上一圏是生隂生陽之所以然也綂體之太極也隂陽中間之一圏是隂陽各有一所當然也物物之太極也若以隂陽對五行而看則隂陽一圏是五行之所以然綂體之太極也五行各一圏是又五行各有一所當然物物之太極也下面妙合而凝之一圏是成男成女之所以然綂體之太極也成男成女之一圏是男女各有一所當然物物之太極也以男女對萬物而觀則男女一圏是人生人物生物萬物之所以然綂體之太極也萬物一圏是既生人既生物而萬物各有一所當然物物之太極也須要細細認得細細分别得一而二二而一纔妙

  識得此意方知周子於隂陽五行妙合而凝男女萬物上各着一圏不是無謂故朱子有五行各一其極男女一太極萬物一太極之語學者不細心未免混混讀過

  太極在隂陽之先在隂陽之中只不在隂陽之外在隂陽之先者綂體之太極也不雜之太極也必先有是理然後有是氣也所以然之理也在隂陽之中者物物之太極也不離之太極也既有是氣即有是理也所當然之理也若隂陽之外則無太極所謂除却隂陽不是道惟二氏則外隂陽而言太極故老氏曰無名天地之始釋氏曰空刼以前真已

  太極在隂陽之先者似乎在隂陽之外然此只是即隂陽而推其所以然如隂陽之一動一靜氣也然必先有動靜之理而後動靜此之謂所以然也所以然只就隂陽上推出原不離隂陽不是另有一個太極在前生出隂陽來周子無極而太極太極本無極只是恐人外隂陽而求太極

  朱子太極圖説註極其精當然其中亦有三處可疑一則解剝圖體既以水為隂盛金為隂穉火為陽盛木為陽穉而分解陽變隂合句又曰以質而語其生之序則水木陽也火金隂也夫圖體所定方位亦是説生之序而互異如此故雖篤信如黄勉齋以為疑然隂陽總無定在或初間以圖之左右分隂陽此則就河圖分隂陽亦無不可其二是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句應屬下文蓋太極圖説有五段大意自無極而太極至太極本無極也是説道生天地自五行之生各一其性至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是説天地生人語備載庚子太極講義中玩五行之生也句一也字便是起下語氣與下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作一串讀以起下文五性二字蓋不先説明五行之生各一其性則二五五字與五性五字俱無着落故特地於中間添入此二句乃朱子竟以此二語讀連上文而曰五行之生各一其性氣殊質異各一其極無假借也此無極二五所以妙合而無間也便是結上文語氣與周子本文語氣不合至於分解註中解無極之真一段又以一性字領下而曰性無不在又曰性為之主而隂陽五行為之經緯錯綜不但此處不當以性字貫而以性為主而隂陽五行為錯綜其語恐亦未妥其三則立天之道曰隂與陽節末句又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説觀又曰二字是於三句之外又另提此句來講以見死生之説亦不過即此隂陽太極動靜之理而註中重複將隂陽剛柔仁義來説亦欠明爽此三處皆有可疑

  文公解圖煞費氣力故其解中亦徃徃有過費氣力處文公解圖妙于即以通書解圖然其病處亦在於過用通書其解通書妙於即以圖解通書然其病處亦在於過泥圖凡道理只平鋪放着觀之自見

  問萬事萬物根本於太極太極却歸何處曰太極即散見於萬事萬物

  顧涇陽先生云異教家徃徃好言天地未生前父母未生前不如中庸言喜怒哀樂之未發於此有得則二者皆在其中矣愚謂涇陽言錯此二語者儒家亦何嘗不言天地未生前太極也父母未生前繼之者善也易經上明明説過人於此處不究心即究心亦不熟見異教拈出便以為另是一條道路而不知實非另有道路也但異教論天地未生父母未生則又不如此解蓋若如此解則仍是儒教故必詭異其辭秘宻其㫖以為不落言詮不入見解切忌説破也要之二語若不如此解便不是故曰吾儒之外無道

  一僧問曰儒家説太極之前有無極且道無極之前還作甚麽予曰和尚且道無極是甚麽來僧不能答

  不識無極道不得太極字不識太極道不得無極字道生天地天地生人人配天地故能盡道只此四句可該太極圖一篇之義

  或問動而生陽靜而生隂是太極動靜是隂陽動靜朱子曰是理動靜愚謂不若云動靜是隂陽所以動靜是太極

  朱子曰太極自是涵動靜之理却不可以動靜分體用蓋靜即太極之體也動即太極之用也愚謂如此是仍以動靜分體用了且語意未明疑是門人誤記不若云靜者動之體動者靜之用太極者動靜之主宰似較明白

  理氣二者原不可分先儒之説甚多無有出此者朱子獨謂必先有是理而後有是氣予向來體認不得其解近謂蔡虚齋䝉引恍然有㑹於朱子之言而知虚齋之説有未暢也虚齋之言曰理氣是一齊有的朱子雖就天道本體言然天道本體豈容無氣此就天地已生後論矣朱子謂理先於氣是就天地未生前論假如輕清上浮者為天是氣也然必有輕清上浮之理而後輕清者浮而為天重濁者下降而為地是氣也然必有重濁下降之理而後重濁者降而為地不然何不聞重濁上浮輕清下降乎譬如人着新衣忽生蟣虱此氣之所成也然必有生蟣虱之理而後蟣虱生衣服外面則不生矣無是理故無是氣也豈非理先於氣乎

  喜而後喜氣生怒而後怒氣生有是理故有是氣喜而飾怒怒而飾喜則氣不至矣無是理故無是氣也

  尊素尋思理先於氣之㫖久而未得時方與蕃侯論集義養氣予呼尊素曰理先於氣尊素大省稱快

  羅整庵論理氣以程伯子原來只此是道一語為定論以伊川所以隂陽者道為漸有二物之嫌又以朱子一隂一陽徃來不息即是道之語為直截而以理與氣决是二物氣强理弱與若無此氣則此理如何頓放之語為未合以予觀之程子朱子之言皆是整庵之見猶有未到也蓋氣只是隂陽理只是太極太極不離乎隂陽亦不雜乎隂陽明道原來只此是道之語與朱子隂陽不息即是道是説不離隂陽之太極伊川所以隂陽者道與朱子理與氣决是二物云云是説不雜隂陽之太極整庵疑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也薛文清見亦同此

  整庵疑周子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三語以為物必兩而後可以言合太極與隂陽果為二物則方其未合之先各安在耶予以為整庵之言理氣亦固矣夫即氣是理者以為氣之中即有理非氣即是理也既非氣即是理則安得不為二物

  理之與氣一而二二而一未知即氣是理之人若與之析言理氣恐其認作二物若既知即氣是理之人雖與之析言理氣終不害其為合一也周子三言正是指出理氣渾合無間之妙整庵乃必以合字疑之何也

  只一箇理字一箇氣字字義各有不同便是二物矣豈必各有形質而後謂之二物耶

  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即中庸註所謂氣以成形理亦賦焉也

  整庵曰隂陽太極未合之先二物果各安在予以為此無難曉即如此火爐子是氣也上可藏炭下可通風即所以為火爐之理也當既有火爐之時所以為火爐之理即在此爐之中未有火爐之時但無此爐之形耳所以為爐之理固在也所以造爐之木石銅鐡亦在也安得以為遂無着落耶

  理只是氣的源頭整庵不識伊川所以二字之妙便終身疑惑到底

  整庵最愛程伯子原來只此是道一語予謂即此便可見理氣是二物蓋只此是道所謂即氣是理也妙在原來二字煞有深意未嘗言此便是道假如有一器於此指謂人曰此中有道便説得去若謂此就是道便説不去矣整庵認真道即器器即道之説以為其中更不容着一語未免反生鶻突

  朱子理與氣决是二物一語煞是下得倒斷無本領漢决説不出

  就不雜隂陽之太極言理氣是二物就不離太極之隂陽言理氣亦是二物此處看得明白方是學問

  整庵云氣之聚便是聚之理氣之散便是散之理惟其有聚有散是乃所謂理也是即就聚散上觀理而不知所以為聚散者理也宜其於程朱之言多所未合矣

  看來整庵只未㑹理先於氣之㫖便有許多不合處予庚辰春初偶見到此後來觸處俱無疑礙

  胡敬齋氣乃理之所為及所以為是太和者道與有理而後有氣三語皆無可疑至云人之道乃仁義之所為易即道之所為則欠明通矣整庵疑之是也至於余子積性書則悖謬之甚

  蔡虚齋謂理全而氣分似亦未妥夫理有全有分氣亦有全有分天地氣之全者也萬物氣之分者也綂體一太極理之全者也物物一太極理之分者也

  凡事凡物莫不各有當然之理所謂即氣是理也至事物所以當然之故微乎微乎非明乎理先於氣之説其孰能知之

  知當然之理者可與立知所以然之故者可與權先儒論理氣既曰理在氣中又曰理先於氣既曰即氣是理又曰理與氣决是二物凡此等處俱要看得歴歴分明絶無分毫窒礙方是學問

  理先於氣一語明儒中惟崑山魏莊渠見到餘則多有未曾論及者或有論及而終於格格者乃知此處工夫急切正未易到

  呉康齋見耕耘者曰此亦是贊化育此語非有得者不能道

  陳白沙學問以自然為宗最近於天然却又是曾㸃一家只是天機動盪非性與天道全體太極之天

  朱子論理氣之言最精當者有曰必先有是理然後有是氣既有是氣即有是理又曰論萬物之一原則理同而氣異論萬物之異體則氣猶相似而理絶不同此四言皆論理氣之的學者宜將四言參伍錯綜尋求玩味使其貫串通徹于胸中全無一毫疑惑則天地萬物性命之理瞭然若揭矣

  高景逸先生云若説有生天生地者便不是動靜無端隂陽無始原尋不出起頭處此即整庵本無先後之説也不知太極不離隂陽而亦不倚隂陽動靜隂陽雖無端始畢竟先有理而後有氣㑹得此意方可讀易有太極是生両儀句

  必先有是理然後有是氣事事物物皆然然亦有不盡然者以天下言之或宜治而忽亂宜亂而忽治以一人之身言之或為惡而䝉福為善而得禍以瞽瞍為父而生舜以堯舜為父而生朱均皆不可解故朱子曰氣强理弱然細思之其中畢竟有所以然在

  問張子虚空即氣之説如何曰天地間只理氣二字易所謂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也不必更分虚空與氣張子知虚空即氣而又曰太虚不能無氣又曰合虚與氣則仍分虚與氣矣所以正䝉下語雖極精微終不如周子朱子之劃然也

  要知天地間總只隂陽隂陽總只是氣則於何處更討虚空

  問張子云太虚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耳至靜無感性之淵源有識有知物交之客感耳何如曰氣無形而其聚其散皆氣之所為也性無感而有識有知皆性之所在也本所固有道不得個客字

  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要知形下不但是有形之物即空虚無形其中皆有氣氣亦是形下其中之所以然則道也故中庸曰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張子誤認此意以有形者為器無形者為道故有取乎莊子之野馬絪緼而曰太和所謂道此處一差所以正䝉中言道徃徃多錯

  道器二字即理氣二字知氣即是器則决不誤以無形者為道矣

  要知形上形下即中庸費隠二字

  道不可見惟知道之君子能見之詩云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言其上下察也滿空中都是道在

  問鳶飛戾天魚躍于淵如何便是道曰魚飛戻天鳶躍于淵便不是道曰魚有文鰩鳥有鵜鶘何也曰水有温泉火有隂火隂陽互根反其類也

  鳶飛魚躍是言虚空劈塞都是道理隨意指見前一物都是這個

  程子曰天人本無二只緣有此形體便與天隔一層除却形體渾是天也予謂形體本天所付若能踐形盡性即此便渾然是天何消除得錫山高氏曰真知天自是形體隔不得此言甚妙

  正䝉謂天地之感遇聚散為風雨為霜雪萬品之流行山川之融結糟粕煨燼無非教也蓋天地之風雨霜雪萬品山川猶聖人之視聽言動善觀天者無非教也此可與論語予欲無言及無行不與兩章參看

  問正䝉太虚太和之説本是説無極却只説得無字曰周子無極太極明理之無形張子太虚太和以無形為理

  正䝉極言氣之絪緼聚散升降皆是道與易言一隂一陽之謂道相似而實不同易着意在理上正䝉着意在氣上不知絪緼聚散皆氣也其所以然處即道只隔些子便未透

  舜光閲伊洛淵源問曰周子觀盆魚不除牕草此意可曉張子聽驢鳴以為此亦是道何耶曰此意思都只一般詩云鳶飛戾天魚躍于淵言其上下察也

  有勇知方足民禮樂只見得人事暮春童冠風浴詠歸却見得天事

  暮春數語須是先有個道在這裏充足飽滿自然隨時隨處都是天理發揚流動如孟子之手舞足蹈程子之吟風弄月傍花隨栁都是滿腔子天機故能發揮出如許從容瀟洒若胸次有一毫不乾淨只現前便不能領畧此個道理與别人説不得工夫到後便自能見得也

  邵堯夫拉明道伊川看花明道去伊川不去堯夫曰吾輩看花與别人不同伊川只不肯去是他未見到這所在然却是伊川妙處若未到此地位而强學作家則反失之也

  虞九兄問堯夫前知全憑易數夫理數並稱理尊於數堯夫明理便能前知如何反資易數曰理無形數有跡無形者難見有跡者易知也

  又問明理之人亦有能如堯夫事事前知者否曰天地間原無此理既稱明理豈有此事

  言夏兄問理在天地之先數在天地之後如何明數之人能事事前知明理之人却不能事事前知曰理在天地之先範圍天地之化數在天地之後曲通天地之情明數之人所以能事事前知者以數合天地非以天地合數若夫明理之人所見在天地之先以天地隨理不以理隨天地故明理之人所知者惠迪吉從逆㐫十日風五日雨皆理也若惠迪有時而㓙從逆有時而吉風雨有時而不時則非理矣明理者不能知也明理者之不能知是天地之不能盡理非理之不能盡天地也豈反出明數者下耶

  程子善惡皆天理諸儒皆以為疑不知此一語是從太極圖中出來不過是隂陽皆太極

  善惡皆天理善惡二字要看得好周子太極圖以善配陽以惡配隂善非必良善惡非必奸惡即如喜怒哀樂四字喜與樂便屬陽怒與哀便屬隂屬陽便是善屬隂便是惡又如好與惡好便是善惡便是惡又如生與殺生便是善殺便是惡凡喜怒哀樂好惡生殺無非天理故曰善惡皆天理

  周子太極圖説曰善惡男女之分也亦只是以隂陽相配不然豈男為善而女為惡乎

  舜光問予欲無言是聖希天否曰聖人無時無事不希天不特此語

  天者理而已矣士希賢賢希聖亦是希天也

  問伊川易𫝊中體用一源顯微無間二語如何解曰即理即象即象即理㑹得只是中庸費而隠三字

  舜光問子貢云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既言矣何以云不可得聞曰不可得聞猶今人所言聽不出意思蓋夫子雖言而自家未能見到則雖聞而不省也今人毎遇此等處徃徃强作解事豈果勝于子貢耶亦工夫不求自得耳

  嘉隆之末有一種學問專一打合二氏將四書代彼註脚如此章書則曰性與天道原不可得聞可聞者非性與天道也心不在焉節則曰心正要他不在則視不見聽不聞食不知味然後纔是正心此種議論極淺鄙薄劣絶無意義朱子所謂只好隔壁聽者嘉隆末徃徃刋為講章流播宇内高顧之學既明以後此種書已絶無然老學究猶記憶一二以此惑人世俗小聰明人見之輒喜不可不知

  閒時看醫書亦甚有益于知天之學覺得五臟六腑九竅百骸無一不凖于天則人不能踐形盡性真是辜負天地

  不但為儒當知天為醫亦當知天氣血臟腑在人之隂陽五行也五運六氣在天之隂陽五行也非究到天人合一何以為醫故知學問不合天人不是學問

  人身最重陽氣醫書云陽氣者若天與日人之初生只是一㸃陽氣即天地初生亦只是一㸃陽氣太極圖所謂動而生陽也人身能保此一㸃陽氣何年不可延何病不可却人心能保此一㸃陽明何善不可長何惡不可去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四

  太倉陸世儀撰

  天道類

  動靜無端隂陽無始譬如呼前有吸吸前有呼呼吸亦無端無始也然人自父母初生時落地一聲即為呼吸之端始天地初開闢時亦必有個端始在邵子所謂天開于子也但開之先有閤閤之先又有開終無個起頭住頭故謂之無端始

  天地中間之人止識得天地中間之理天地中間之事即聖人説到太極亦只是悟到天地以前天地以後俱有個當然所以然之理至六合之外畢竟如何此譬如魚在水中豈能周知水外之事故聖人只是存而不論中庸曰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正謂此等然在聖人原無欠闕

  從來天地開闢之理自繫辭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外更無人説到周子圖説自動而生陽至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是説這個道理邵康節一部皇極經世亦是説這道理然康節是言數此是言理數終出不得這理在

  天地間只是隂陽五行易明隂陽之理洪範發五行之藴周子太極圖説則合而闡之以明五行一隂陽隂陽一太極故至今自周子而後言隂陽者必言五行言五行者必言隂陽不特談道者為然即醫師日者星相技術之家非此不驗蓋至理之所範圍莫能過矣康節以四為數言水火土石而遺金木終欠自然

  薛文清云萬物皆一隂陽此語最妙萬物中惟天地為純隂陽其餘如日陽也而為離象則有隂在其中月隂也而為坎象則有陽在其中外至一物之細一塵之微無不各具一隂陽此萬物之所以根本于天地也

  天純陽地純隂純陽只是氣純隂只是質萬物則兼有氣質故二隂陽

  邵子一元消長圖堯之時在日甲月己星癸辰申當十二萬九千六百之半至禹即位八年得甲子始入午㑹至明天啟四年甲子入午㑹第十二運自開天甲子至此得六萬九千一百八十一年

  邵子經世天地始終之數只是將元㑹運世歳月日辰八八相乘以應六十四卦所謂天地之數窮于八八也其相乘之數則以十二三十十二三十者歳月日辰之數也西山所謂以歳月日辰之數推而上之得元㑹運世之數推而下之得寸分絲毫之數也以至歳月日時皆推至十二萬九千六百之數故其厯亦用十二萬九千六百為分

  邵子曰火為陽中之隂水為隂中之陽蓋萬物自天地而外無純隂陽者觀八卦可見

  凡虚處皆天凡實處皆地凡氣皆天凡質皆地假如人物鳥獸其肢體血肉是地質其知覺虛靈皆天氣也假如草木其枝幹花葉皆地質其生機皆天氣也

  康節天依地地依天與動靜無端隂陽無始之語初看極是囫圇語然仔細窮究却是至理任他甚麽議論總不出此四句假如天不依地地不依天則天地還依個甚麽即使天地果有依附然為天地所依附者又依附個甚麽推而至於百千萬重無不皆然此是無了期話頭又如動靜隂陽若必要求個端必要求個始則無動無靜無隂無陽還成個甚麽此是個沒巴鼻話頭天依地地依天此所謂以無窮窮之不若以有窮窮之也動靜無端隂陽無始此所謂以有窮窮之不若以無窮窮之也不惟道理如此實際亦必是如此實際總不出道理也

  凡隂陽只是一氣陽氣下梢便屬隂今以天屬陽地屬隂天屬氣地屬質者氣老則為質質亦是氣也

  氣老為質如人呵氣著物便成水氣陽也成水則為隂而屬質矣天一生水亦猶是也愈久愈實凡為火為土為金為木都是這個氣

  凡氣皆陽凡質皆隂五行皆質則五行皆隂也然則何以謂水為隂謂火為陽謂金為隂謂木為陽蓋隂陽初無定著以五行之質對五行之氣而言則五行之氣為陽五行之質為隂以五行互相對而言則水為隂火為陽金為隂木為陽譬之於人以男對女而言則男為陽女為隂就男女一身言則氣為陽血為隂總無定著也

  天地間只是一隂陽就其流行處看便是一氣就其對待處看便是二氣萬事萬物都如此看

  天地化生時人與萬物一齊生下不止是一種即一種亦不止一個氣所聚處即化出或以為止一二人者非也

  天地化生至今亦未嘗絶即如泥土有被火燒過者其中生機已絶草種已斷然日月既久雨露之潤依舊生草此皆所謂化生也但天地初開闢時其氣厚故能化生大物今則氣薄僅能化生微物而已由此觀之後來天地日益久氣日益薄即微物亦化生不得不特微物化生不得天地薄則天地所生之物亦薄即形生亦漸漸衰少此便是大氣將息之候也

  宿虞九草堂早起偶見盆水初甚渾既而漸清渣滓下墜予謂虞九曰此即可悟天地開闢之理虞九曰然予亦于此悟天地化生之理蓋春夏時便可化生水蟲之屬秋冬時則不能也

  生物繁多則天地之氣質薄猶之産子過衆則父母之氣血衰

  或問天裂為陽不足陽既不足乃旋裂而旋合何也曰此猶人之有呵欠氣不續則有呵欠呵欠之後氣仍續矣

  或問朱子天殻之説如何曰朱子亦是偶然帶説蓋天形如卵既如卵則似有包裹既有包裹則似有殻想當然耳然既有殻則須究到何處頓放此邵子所以有天依地地依天天地自相依附之説也凡此等事皆聖人所存而不論所謂聖人亦有所不知也

  昔人言斗柄東而天下皆春以漸而南而西而北為夏秋冬此以堯時冬至日在虚仲春中星為朱鳥故也今則冬至日在箕三度春分昏井為中星則斗柄漸漸且指東北矣厯家筭二千餘年當轉一宫則指寅者且轉而指丑指丑者又將轉而指子蓋二萬餘年而春分之斗柄且將歴指十二宫矣豈可執斗柄東指一語為春分之定局乎

  今立春至雨水後斗柄尚指丑建寅之説已差半月餘青龍白虎朱雀𤣥武為天之四獸分前後左右蓋亦以堯時天盤為定局而朱雀居午𤣥武居子蒼龍居夘白虎居酉也若斗柄既移則周天之星俱轉前後左右亦不可拘為定位

  天文圖二分二至厯家向次四孟之中仍堯時羲和之舊也西洋今改次四季亦以中星不同之故歟

  斗柄逐月順天而左旋如正月建寅二月建卯是也日躔逐月逆天而右退如正月太陽過亥二月太陽過戍是也蓋日月合朔毎在合宫如十一月日月㑹于丑則斗柄建子是為子與丑合以下倣此故曰日月㑹于上隂陽㑹于下今斗建漸差則合宫亦漸差

  天地間只有隂陽隂陽只有五行釋氏之地水火風邵子之水火土石西教之天地氣火總欠自然

  水火皆氣也氣濕則為水氣燥則為火故五行惟水火為最先

  五行皆氣水火則氣之穉木則氣之壯金土則氣之老而成渣滓矣故五行之次水火木金土

  木無土無以生金無土無以藏水火無土無以附麗而土序于五行之後蓋土者五行之所以成始而成終者也

  正兒問天地生五行次序是水火木金土五行相生次序又是木火土金水同異如何曰天地生五行是氣化五行相生是形化氣化形化二者不同氣化是一齊生下雖有次序却是衡生形化是一直生其間次序却是縱生人物之氣化形化亦然

  虞九兄問思辨錄云水火木金土為天地生五行之序木火土金水為五行自相生之序朱子太極圖釋又云以質而語其生之序則曰水火木金土以氣而語其行之序則曰木火土金水其不同何也曰此亦無不同但朱子是就氣與質分看五行其曰行之序是指春夏秋冬而言也故曰氣愚則專就質上論五行耳

  就質上看五行次序不同其理亦易曉譬如父母生下五子其次序是如此至五子又各生子則其次序又自不同决不能長房生長子次房生次子所謂五行之生各一其性也

  問伏羲畫卦時何不取隂陽五行而取天地雷風水火山澤曰伏羲畫卦時是一直叠起兩兩對待見天地間最大之物自天地外惟有雷風水火山澤故即取以為象要之八卦自後天看即是五行水火而外天與澤金也雷風木也地與山土也五行一隂陽也

  五行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云云是本河圖然河圖上但有自一至十之文繫辭但有天一至地十之語而無五行生成之説疑文公此言本于周子太極圖説陽變隂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一語然細玩太極圖水天一所生而成于地六故自左而交系于右火地二所生而成于天七故自右而交系于左此極與河圖相合但茍如此則木又當居右金又當居左而圖不然豈水火之位以成言木金之位又以生言耶且周子言陽變隂合則似五行俱天生而地成陽生而隂成者然如此則又與隂根陽陽根隂之説不合未審如何

  九咸問五行生成固是因河圖而起然亦有實際可言否曰以實際言之想天地初開闢時其空中一團温潤之氣全是水然必降于地而後成水是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也地二生火者火藴于石為出于地然必麗空始明是天七成之也天三生木者凡木之生皆是天氣先透上然後地氣附之而成質今大木鋸開中有紋理層層直上其間皆有細㸃空處此即天氣也地生芝菌亦木之類此屬化生尢可想見其中間空處是天外實處是地也故曰地八成之地四生金者金出于鑛五金皆在地然亦得日月雨露之精華而後成故曰天九成之土則全是地然許多渣滓俱是從清虚中澄積下來是天五生土而地十成之也

  人身五臟配天地五行故即五臟之生亦可想見五行之生養生家曰人之生也先生乎腎其絶也亦先絶乎腎故人在母腹初受胎時止是兩腎兩腎中間一㸃空處此受氣之初連于母臍受母呼吸道家謂之槖籥次即生心生肝生肺生脾而周身之肉生焉與五行之生次序無二也

  即人之絶也先絶乎腎觀之天地消歇亦必是水先竭試觀堯時洪水至今江窄川堙已是漸成滄海桑田矣水竭則火熾前人刼火之説亦未必為無謂

  朱子謂五行之説正䝉一叚説得最好不輕下一字今看來亦未必然其解曲直曰能既曲而反申也解從革曰一從革而不能自反也與蔡氏曲而又直從而又革之説不同此不必論至水火土不得而制夫土可尅水火亦蘊于石何謂不得而制又曰木金為土之華實木金之性有水火之雜夫謂木金為土之華實則可謂木金性有水火之雜無乃支離

  正兒問五行相生如木之生火火之生土土之生金水之生木皆可無疑獨金之生水金何以生水耶謂金得火則流而為水耶曰非然也此以五氣之流行言也其説本于後天圖所謂帝出乎震者至秋冬之交則乾與坎遇乾金也坎水也乾之生坎即天一生水而為金生水也若以為金得火而流何啻天壤

  日為至陽之精陽氣能生萬物故日所至之處萬物即隨之而生南至而為冬北至而為夏夏則物生冬則物死在中原皆然惟嶺南四時皆熱而草木亦多不死近日故也北方則多沙漠不毛矣遠日故也

  寒暑之徃來存乎日潮汐之消長應乎月寒暑氣也陽也故存乎日潮汐水也隂也故應乎月

  或問先儒言隂陽之氣皆有六層一層進則一層退似乎寒暑闗係隂陽非由乎日者曰日者陽精日之進退正隂陽之所由消長也所云六層者以卦氣言即十二辟卦如十一月是復十二月是臨之類蓋日自冬至後漸北漸近則漸煖至夏至而暑極自夏至後漸南漸逺則漸寒至冬至而寒極凡十二月所謂進退皆有六層也然冬至之寒未極至大寒而極夏至之暑未極至大暑而極者如日出之蒼凉日中之沸湯以漸而至非有他説也若寒暑不由乎日則九州四海之寒暑宜絶無異同乃何以北多寒而南多暑赤道之下其人裸身赤髪鉄勒以北竟至有冰海哉

  亦史問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是如何解曰天地間隂陽消息動靜盈虚之理大自天地細自萬物莫不皆然然其間之可指而易見者莫如晝夜故即一晝夜之道茍能㑹心于此則幽明死生鬼神隂陽消息動靜盈虚之理無不一以貫之矣玩一通字一道字即知晝夜二字所該甚廣邵堯夫一部皇極經世只是將歳月日辰推而上之得元㑹運世推而下之得分釐絲毫此所謂通乎晝夜之道而知也古人悟處大約即小見大道理只是一貫

  熊兒問儒者言天地萬物本同一體即如此草木何處見得他與人一體曰草木不是與人一體如何補氣者食之便補氣補血者食之便補血縁他與我同受這隂陽五行之氣故渾合無間

  晝夜只隂陽兩字更不必分外尋討

  日道半在赤道内半在赤道外惟春秋分則正在赤道故晝夜適中而寒暑亦適中若冬至則日道晝在極南夜在地中間矣故池有堅冰而井水翻暖夏至則日道晝在頂上而夜在極北故時方溽暑而井泉翻寒總之係乎日也

  日之所行為黄道月之所行為白道天文家惟月道最難明洪範謂月行九道此以日之黄道為主而以月道之出其南者為赤道出其北者為黑道出其東者為青道出其西者為白道四道各二為八道並黄道為九也其實月道不止于九月道之出入日道每年十三次每一次為一交每一交退天一度四十六分四十一杪歴十八年二百一十五日零則月道應二百四十九變謂九道者約畧以四正四隅言也

  日行一歳一周天故毎歳則有日差月行二十七日一周天故毎交則有月差日行遲月行疾故也

  日與風雨霜露雷霆皆于萬物有損益惟月于萬物無損益其亦后妃不參外事不主生殺之義歟

  予向謂月光應日非借日人頗以為疑今讀袁了凡論以為日食有南北互異之分若謂月光借日而因人之所見以為盈虧則安得晦朔弦朢處處皆同而無分杪之異此言亦足為月光應日之証

  正兒問恆星是何人指㸃出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天地人總是一理恆星即庶民庶物之精聖人因其有是象即因而指㸃之堯時已有星名不必巫咸甘石而後有星名也嘗憶少年數歳時夏夜仰卧庭中見衆星歴歴如城郭及今觀之即天市垣也乃知星固可以象測

  或問客星彗孛之類既云天所不常有則是本無之星也何以忽然而有曰此亦氣之所為天與人只是一氣人事一動于下則天象即應乎上氣相通故也如魚鱉在水底稍一動作則水面即有泡沫如桴鼓之響應此極平極實之理

  邵子曰星之至微如塵沙者隕而為阜堆此言非也凡如星而隕者皆空中之氣有光如星隕為石亦氣所結非星隕也恆星之體亘古不動非知天文者未易與言

  舜光問飛流隕墜古人皆謂為星變而先生獨謂非星何歟曰此非星亦氣之所為乃氣之聚而有光者也予嘗留意飛流則見有極低如在數十丈已上者過時有聲過後有烟至于隕墜如雨則曽見兩次然天上恆星仍朗然不動其忽然爆出下墜者于起處止處皆無星故知飛流隕墜為氣而非星也或曰夏夜見星流極天而高豈亦氣之所為而不至于天歟曰夏夜小星之流固是高極于天然以理推之亦非在天之星必在低處也何以言之從來運行之速莫如天恆星附天而動宜何如之速而自下視之若不動然以其高也若夏夜小星之流其疾如箭使非在空中低處則飛流之行其速億萬倍于天歟

  即星象之變動下闗人事如此乃知人一舉念即與天通感應之理甚微而著勿謂是老生腐談

  霜露只是天地間一氣露是春夏間和氣所成故能生物霜是秋冬間肅氣所成故能殺物要之只是一氣

  堯夫問伊川曰今歳雷從甚處起伊川曰起處起此語似微近戲不若云從隂陽搏擊處起

  或問昔賢謂雷為隂陽搏擊之聲何處見得曰陽氣為隂氣所掩而陽盛隂不能蔽則噴薄擊射而出轟然有聲如人之有𡁲然人之有𡁲亦是内氣為隂邪所掩其有𡁲者則感淺而内氣盛不能𡁲者則感深而内氣弱也

  雷去地近若在髙山上山下雷鳴嚶嚶如小兒聲又雷迅則地亦動故昔人謂雷從地出

  又問隂陽和而後雨之説如何曰所謂天氣下降地氣上升也然須是陽氣先蒸動得那隂氣使之騰而上升然後隂復為陽所逼四散而下如今之煮燒酒取花露者皆火氣蒸濕氣而上為物所逼不得散故垂而為水也

  五行中天一生水畢竟水是生生之物假如天地間若不得雨露之澤常常沾潤則萬物皆不生矣然雨露須有暖氣蒸之而生此暖氣即火也火陽也水隂也水火即隂陽之有迹者故五行中水火之徳最大

  乘氣而升不獨龍為然凡物多有能乘氣者如騰蛇游霧文鰩夜飛之類是也

  又問冰雪皆隆冬所結今觀雨雹其質有如積雪者有如凝冰者似亦冰雪所為何以不論冬夏隨時而有曰此隂邪不正之氣故所過必殺物無遺亦有出于龍所為者蓋乗不正之氣而為害也

  雹之起徃徃有先徴予戊子三月盡更初時見有黒氣自西北起色甚濃直貫東南下覆約里許之濶踰時而散二日後天大雨雹亦自西北至東南其長濶如黑氣之限鄉人亦謂其中有龍

  張子曰陽在内者不得出則奮擊而為雷霆此理甚精又云陽在外者不得入則周旋不捨而為風此言恐未必然風只是陽氣陽氣歡忻而披拂則為和風陽氣奮起而猛厲則為疾風如人一身喜則有喜氣怒則有怒氣皆陽之所為也

  亦史問龍陽物虎隂物雲隂物風陽物何以虎嘯而風烈龍興而致雲曰陽根隂隂根陽

  偶與舜光同歩見碧天無際忽起一㸃微雲舜光問天體甚潔此一㸃浮雲何由而起予曰譬如汝身體甚潔此一㸃瘡痏何由而起舜光躍然予曰未也汝心體甚潔此一㸃念頭何由而起舜光恍然有悟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四

<子部,儒家類,思辨錄輯要>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五

  太倉陸世儀撰

  天道類

  問西法地在天中四圍俱有生齒海水周流於地其説似不可信然與古渾天所謂天形如卵者正相合地在空中雖是荒唐然云大氣舉之似亦有此理如何曰此説不但我輩難信即傳其學如李之藻者亦疑之葢天氣輕清地形重濁輕清上浮重濁下降理也即如卵黃在卵中亦必偏居一邊未嘗在正中亦重者下墜耳至四圍生齒其足相對而立尤為不經彼以蟻之倒行為喻夫蟻之倒行身輕而足力能舉之耳試於倒行之時以指撥之必應手墮上下之勢然也人之行豈能如蟻邪若海水附地周流而行尤非水無有不下之理愚意天形如卵積氣甚厚地居天中水土和合如卵黃之居白中而勢偏向下亦如卵黃之下墮日月則行於積氣之中昔人謂水載地天載水庶幾近之

  邢雲路厯書闢地影蔽日之説云春秋二分日食於卯酉之正日月相朢其平如衡地猶在下烏能蔽之此説可証地平猶在天體平分之下

  問地在天中之下則何以日出日入晝夜之分數各半乎曰西法卯酉時有朦朧影當為朦朧影時日已出地上其為朦朧者地氣障之也

  予于戊子春與諸及門論天體聞者多不省適有琉璃明燈因令周生翼微以空處為南北極而畫黃赤道及二十八宿於上手轉之觀者俱豁然因思燈圓雖似天體而人在外觀猶為未盡有大力者當為琉璃圓球如屋大刻畫恒星赤道於上而開其南極為隙以入人坐其中設機轉之日月道亦另為機轉之而設火於外琉璃體明諸星燦然頫首仰觀便無一不與天合中間大地則刻木作地形以水浮之當天體旋轉時水與木仍居中不動似頗與天地之形相合

  友人問地動曰地是大塊一動則無不動乃毎于一處動何也曰天地猶人一身地動猶人身之肉跳耳葢偶於此處不和故即於此處動也此皆氣之所為於此見地中皆天

  又問古今地動惟山陜最為怪異有崩陷至數十里動揺至數十日者呉越則無之何也曰地之有山水猶人身之有骨血血足之處肉不大顫水足之處地不大動譬如人之中風周身未必大動而頭面則口眼歪斜葢頭面為諸陽所聚氣多而血少也山陜之於呉越想亦如是

  或又問載華嶽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洩此理如何曰天之載地猶水之載舟雖萬斛奚難所謂大氣舉之也

  天地間只有山水夫山有山性水有水性然山水之性又各不同如隴山尖削呉山平衍蜀山高峻浙山竒秀水則涇清渭濁江淮河漢各各不同而濟水則能為伏流行地中至於海水有綠水洋黑水洋同是一水而中分界限截然不亂真是一物一太極

  山性靜水性動此統體之太極也山水性各不同此物物之太極也統體太極即理一物物太極即分殊

  予嘗有言分殊之極有與理一極相反者地所以載物而有流沙水所以浮物而有弱水天地間何所不有然而物物之太極自在

  以理一分殊觀天地間萬物真是千竒百怪又却是一理渾然

  地理風水不可謂無昔人云人身小天地反觀之則天地即大人身天地之有山水猶人身之有骨血也骨血所聚能生育男女山水所聚能長養萬物故古今大都會處必是好大風水

  地理書最多然惟蔡牧堂發微論最純正精簡學者不可不觀葢儒者之書也外此則近於隱怪矣觀者幸無為所惑

  潮汐之論惟余襄公安道之説最得其正其言曰月臨卯酉則水漲乎東西月臨子午則潮平乎南北確不可易朱子極取之然愚以為襄公之説但能測驗而得其事應耳猶未為探本之論也夫子者隂之極而陽之始午者陽之極而隂之始卯為陽中酉為隂中據襄公説潮汐始於卯極於午始於酉極於子是始於陽中而極於陽盛始於隂中而極於隂盛也竊謂不然天地之氣無一息之停當其消時便是息時正如姤復之於乾坤𦂳𦂳相隨如環無端海潮亦然當其平於子午是其極盛之時正其極消之時也纔過子午之半海中之潮又生矣是潮汐生於子極於午生於午極於子但初生時甚微又其來甚逺初不之覺至於卯酉而後盛見非生於卯酉也此即一日中之小乾坤一日中之小剝復學者不可不知

  問潮汐應月昔人論之詳矣然聞番禺有沓潮又不盡應月如何曰此即所謂分殊也即所謂一物一太極也要之理一與統體太極自在

  問潮汐分殊與物物太極處亦有實際可言乎曰有譬如人之呼吸一氣也而亦有噫噯吹呵之不同然其為氣則一也

  邵子曰潮汐者地之喘息也所以應月者從其類也此語最好潮汐是天地間大呼吸呼吸氣也潮汐則氣之見於水者也故知滿乾坤俱有呼吸之氣特人未之見耳

  問水皆就下亦有西流之水乎曰水只是就下非必東流也如弱水是西流瀾滄江是南流又海中有落漈海舟入則漂而不返殆昔人所謂尾閭者又一處兩水相背而翻其深不測舟經其上則曳而入必乘快風乃可過海人謂之氻性各不同總之皆就下耳即山東趵突泉噴薄而上高且數尺亦終必歸於就下

  問趵突泉之義何居曰氣激之耳如人之津唾便溺皆能激而使高氣為之也

  問海醎泉甘何也曰海下泄泉上湧下泄故醎上湧故甘如人之便溺則醎津液則甘也

  問尾閭沃焦之説有之乎曰尾閭之説難信若果有尾閭則所洩之水歸於何處沃焦山以為水至此處則如沃焦釡理或有之然一山能耗幾多水愚謂水在天地間滲入土中潤澤萬物猶血在人身中滲入肌肉流通營衞由多漸少由盈漸涸不必尾閭沃焦而後水始洩也如人老則精血竭想天地老則海水亦當枯耳昔人海水桑田云云事雖未必理則有之如禹貢三江此亘古以來大水今皆成平陸亦一証也

  天地間只有幽明死生鬼神六個字最難理會最易惑人凡異端邪教無不從此處立説以其無可捉摸無可對証所謂乗人之迷也孔子繫辭曰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説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是與他個實境界實對証人被異端惑只是讀此節書未透

  二氏之説以為天堂地獄人死之後果報厯厯不爽即賢知者亦然其説果爾是幽勝於明也天地之間隂不能勝陽夜不能勝晝豈有幽勝於明之理即所云果報只是惠廸吉從逆㓙只在明中非在幽也

  或謂果如此言則自古忠孝受殃奸惡倖免者將遂如是己耶曰此氣之不齊者也自有天地以來氣之不齊者多矣何獨於此致疑而必沾沾然責其報乎且古之為忠臣孝子者非以其必有果報而為之也以果報而為則其為忠孝也亦薄矣夫忠孝而受殃奸惡而倖免者氣也惠廸必吉從逆必㓙者理也氣有時而勝理而理必勝氣試觀天地之間忠孝獲福者多乎奸惡獲福者多乎忠孝獲罪者多乎奸惡獲罪者多乎得其正者常也不得其正者千百中之一二也變也常則人不以為訝變則人皆怪之故往往以為不平而必快其意於果報也要之果報非無但皆在明中未必如二氏之説耳

  忠孝雖受殃奸惡雖倖免然事定之後或易世之後未有不表揚 --(『相連忠孝追罰奸惡者是即所謂果報也豈藉於不可見聞之空言乎

  或曰禮言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若子言則幽無鬼神耶曰何言無鬼神但禮言禮樂鬼神亦只是惠廸吉從逆㐫之意非必如二氏刻畫一不可見之鬼神以滋人之惑也

  古人動色相戒往往稱天稱鬼神五經中所載甚多四書中雖罕言然中庸稱鬼神之為德論語稱敬鬼神而逺之何嘗不言鬼神乃今人不學五經四書之言鬼神而效二氏之言鬼神亦昧於幽明之故矣

  問易言仰以觀於天文俯以察於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朱子釋之曰天文則有晝夜上下地理則有南北高深以晝上南高為明以夜下北深為幽何如曰此以釋幽明則得矣然幽明之故故字則如何解故字中須有個所以然在葢幽明二字人知之矣而其中所以然則未必知故往往一言幽明則便有許多異端雜説使人恍惚疑似而無所主此不讀易之過也惟一讀易則知天文之所以為天文地理之所以為地理不過是隂陽所成道理俱有一個來厯俱有一個着落即周子太極圖説所謂太極動而生陽動極復靜靜而生隂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隂分陽兩儀立焉之謂也此數語便是此段書故字註脚不然舍太極圖而别求一解不惟膚淺且全失聖人之意矣

  天文不但晝夜上下地理不但南北高深其中無窮無盡道理總只在一故字中也

  二氏好言果報往往綴拾閭閻細事為書其為果報淺矣子謂廿一史是大果報書試觀多少成敗興亡那一件不是果報

  問釋氏好言生死吾儒獨不言生死何也曰儒家如何不言生死只是言生死與釋氏不同朝聞夕死全受全歸此一身之生死也使民養生喪死無憾此天下之生死也生事以禮死葬以禮此孝子事親之生死也事君有犯無隱服勤至死此忠臣事君之生死也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此志士仁人之生死也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此明哲保身之生死也吾儒之言生死也大矣豈必日日低眉合眼飽食安坐思所謂無常迅速者而後謂之生死哉

  儒者之言生死專在生上用功故曰未知生焉知死祗求盡生前之學問以祈夕死之可佛氏之言生死專在死上用力故曰但念無常慎勿放逸祇求盡死時之工夫以冀來生之福緣為僧之人多係鰥寡孤獨現前己無生路不得不於死路上開一生面要之只是世上無全受全歸之聖人不能行養生喪死之王政故使窮民之無告者鬱而為此等生死之説所謂如得其情哀矜勿喜也

  友人問生從何來死從何往予曰子未讀太極圖説乎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生之所從來也知生之所從來則知死之所從往矣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此是實話不是機鋒話

  問朱子言僧道既死多不散此語有之乎曰有之葢僧道平日務於寶嗇精神完養此心又其胸中無窮意願未曾發舒故其死往往結而不散生有投胎奪舍之事亦是常理此等事君子非不能為然非天地間中正經常之道故不肯為

  問僧道雖保嗇完養恐必無死而不散之事曰未必人人如此然此亦不是竒特事譬如妖狐拜月亦可為人草木無情之物久得天地之精氣亦可作怪家語所謂物老則為怪酋也况人為萬物之靈豈不能結聚精神神通作弄但此亦是成精作怪之類故君子不之貴耳

  問僧徒如何必要打坐坐化豈以此惑世乎曰人之精神竪起則明放倒則昏醫經言肺為心之華葢竪起則肺不掩心故明放倒則掩心故昏又睡中以手掩心則夢魘此一証也左傳云沐則心覆心覆則圖反亦是此意僧徒打坐坐化只是要其生前死後不昏散之意

  養生家議論如調息守中嚥津叩齒之類皆有益於人予少嘗為之亦頗有益然殊費讀書工夫年餘遂决去人欲思為聖賢不知有幾多事業在安能垂簾塞兑日日學深山道士乎

  問三魂七魄之説朱子謂魂屬木魄屬金三七只是金木之數是如何曰此亦不典之論不必究心穿鑿魂只是氣魄只是精人之悟性屬魂記性屬魄大約即是天氣地質故人死則魂升魄降復歸於天地也

  質附氣而起魄附魂而強今人視聽衰者魄先衰也大約由思慮物欲之多故古人恒用收視返聽之功朱子所謂收召魂魄也

  問繫辭言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朱子註曰隂精陽氣聚而成物神之伸也魂游魄降散而為變鬼之歸也何如曰此似説死生不似説鬼神矣物只是神物非人物如龍漦流庭化為黿及神降於莘之類游魂只是説魂氣無不之非魂升魄降之意變如伯有為厲嘯於梁觸於胸之類情狀二字妙葢鬼神有情亦有狀如鬼猶求食及為立後是其情也神燈鬼火是其狀也人能明於易道則鬼神雖千態萬狀不過隂陽之所為其為物者精氣也其為變者游魂也其所以精氣為物游魂為變者隂陽也從為物為變中想出鬼神許多情狀則所以安妥鬼神之道即在於此矣

  問如此似止論得變怪之鬼神其尋常之鬼神却不曾言得曰尋常之鬼神不過是天神地祇人鬼然天神地祇人鬼意已在上文幽明之故死生之説中此只是因鬼神中有變怪者雖賢智不能無惑故又摘抉言之所謂鑄鼎以知神奸使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之意也細玩精氣為物游魂為變八字意可見

  即兩句中亦可以見尋常鬼神精氣為物天神地祇也游魂為變人鬼也然物字變字終有形迹

  問如何是安妥鬼神之道曰龜山楊氏曰可者使人格之不使人致死之不可者使人逺之不使人致生之致生之故其鬼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議論最妙只是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之意言鬼神有無只在人心也妙處在分别可不可可者正祀也不可者淫祀也可者使人致生之不可者使人致死之聖人務民義而敬鬼神之道不過如此故曰推此義也可以制祀典

  鬼神氣也氣必有所慿而後久設主以依之血食以資之皆所以使之有所慿也此古人制祭祀之意也

  鬼神二字畢竟與隂陽不同程子曰鬼神者天地之功用造化之迹也張子曰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雖説得精密濶大然畢竟是就隂陽上説所以一向講到春生秋殺日升月沉花開葉落手持足行竟與隂陽無二至於伯有為厲則以為别是一種道理意在扶持世教防世人之惑而世人之惑滋甚此主於理而失之過者也愚謂鬼神二字與隂陽不同以鬼神為隂陽則可以隂陽為鬼神則不可即以四書五經中所稱鬼神証之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是把鬼神與人對説又曰敬鬼神而逺之若是隂陽之鬼神如何可逺中庸云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下面便説使天下之人𦂳𦂳接去明是指祭祀之鬼神易經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亦是把鬼神與人對説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四時是四時鬼神是鬼神繫辭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説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以鬼神根死生言是鬼神二字明明專指祭祀之鬼神何嘗與隂陽相混惟其不與隂陽相混而又確然有一定之理不離世俗之所謂鬼神亦不雜世俗之所謂鬼神此聖人之理所以不同於異端也

  天之神曰神地之神曰示人之神曰鬼又曰凡天地風雷山川之屬皆曰神祖考饗於廟曰鬼此是鬼神正訓

  鬼神只是天地祖宗五祀天地之屬也厲祖宗之屬也不過是天神人鬼至於淫祠邪鬼雖非正理然天地間亦自有此理葢鬼神由人而生淫祠邪鬼由邪人之所生也世無邪人則自無淫祠邪鬼矣語云有道之世其鬼不靈愚亦云有道之人其鬼亦不靈世决無正人為鬼迷者

  問如何是不離世俗之鬼神亦不雜世俗之鬼神曰世俗之所謂鬼神天地祖宗也聖人之所謂鬼神亦天地祖宗也此所謂不離世俗之鬼神也然世俗之所謂天地則如二氏之所稱梵天帝釋玉皇十地謂必有宫闕殿宇人物形像聖人則以為皇天后土裁培傾覆為萬事萬物之主宰而已世俗之所謂祖宗則如二氏之所謂追薦超度與夫盂蘭盆會謂必有輪迴必有地獄聖人則以為祖考精神之所存子孫孝思之所寄致吾孝敬致吾思念而已一以誠一以妄一則惑於事之所本無一則信於理之所必有此所謂不雜世俗之鬼神也

  言夏問事鬼神章是事鬼神之理即在事人中知死之理即在知生中否曰不知死生須觀晝夜假如人欲夢寐清穩夢寐中却着不得力須全是從日間修身養性然日間修身養性原不是專求夢寐中清穩只是日間所為原自當如是晝之所為出於正則夜之所夢亦出於正耳君子止有事人知生學問更無事鬼知死學問也

  言夏兄問嘉靖中凡塑像皆易為木主固善然城隍似不妨塑像予曰城隍地祇也人鬼可以塑像天神地祇不可以塑像曰然則孔子不妨塑像耶曰可但時代即逺傳寫非真雖欲貌之無從而貌之則塑像恐涉偽耳非理有不可也江升士兄曰予嘗見蘇州郡學立木主於座而刻孔子石像於傍予曰得之推此以往則不惟文廟凡有功德於民之人鬼皆當如此既無褻凟之嫌亦盡景仰之道

  儒者之斥塑像以其始於釋氏也然天神地祇原無是形故不可妄為塑像若人鬼則原有是形塑像何妨龜山楊氏曰致生之故其鬼神塑像亦致生之一事也此猶勝於古人之立尸葢古人立尸亦是想像之意使當時有塑像法古人必用之矣

  伊川先生以塑像之故并不取影神之説以為茍毫髪而不似我父母則為他人此言似屬太過夫父母之有影神亦人子思慕音容之一助也亦何害於義理而必欲去之是使人子之幼喪其父母者并其彷彿而不得一覩也此予於先妣亦抱終天之憾也

  人子於父母之亡决當依禮立主至於影神則隨其心力若祖宗有賢德及為時名臣則斷不可不傳影神為後人瞻仰之資

  問二氏之鬼神如何曰道家之所謂鬼神尊則上帝卑則里社皆本有之鬼神也而稱之以玉皇褻之以齊醮其失在於過卑釋氏之所謂鬼神逺則西域曠則三世皆本無之鬼神也而以為主持厯刼以為普度衆生其失在於過高過高過卑即所謂過不及也無是理即無是氣何以為鬼神

  人死之有鬼猶木燼之有烟皆氣之餘也橫死者其鬼厲強死者其鬼靈猶今之生柴頭木性未燼而強滅其火則其烟盛至老病而死者其鬼多寂然無聞葢其氣已盡猶之油乾而火盡者燈熄亦無烟也或執以為必有或執以為必無皆未知此義

  問凡物之有光者皆屬陽神燈鬼火此隂屬也何以有光曰有光者不必皆陽屬也惟天為純陽然天未嘗有光日陽精而中有闇虚火陽盛而外明内暗皆為坎象故知陽雖有光必麗隂始明隂雖無光然得陽亦現螢火宵行隂蟲也而有光者鬱蒸之氣為之也神燈鬼火或氣盛而有光或氣鬱而有光氣盛則隂兼陽氣鬱則隂生陽故有光昔人謂戰塲多燐下有戰血也此即是鬱氣所為

  月隂精而有光者得日而明也蚌隂物産珠夜明亦得日月之精也恒星有光者星為少陽亦非純陽也故隂陽必相兼而有光

  聞戰塲燐火既得聞命矣所謂隂房鬼火則何如曰總之非盛而有光即鬱而有光二語盡之隂房則隂盛而有光也

  精氣已成故為物游魂未散故為變

  問鬼神無形與聲乃或有形有聲何也曰無形無聲常也有形有聲變也然聲或有之矣形則未必葢必衆人共見者然後謂之形若一人獨見則目𤯝也所以然者鬼神氣耳聲乃氣之所為形則非質不成也

  問精氣為物亦有形乎曰此如龍漦為黿之類葢神怪之屬非尋常之鬼神也所以然者氣無質精有質龍漦精之屬也故有形

  問山魈木客之類亦常有形何也曰此則神怪之屬兼精與氣者也

  世間多有妄托鬼神者不特巫覡即士君子之中往往有之予初聞雖不之信亦不敢斷以為欺人徐而詢之率皆欺人也非為利即為名甚有為色者亦大可駭矣其人大率多遭竒疾竒禍此則真鬼神之靈也孔子曰敬鬼神而逺之彼獨褻鬼神而慢之恰恰相反安得不遭疾禍

  吾鄉有託鬼神言幽㝠事者鄉人競往聽之抄傳其説予時方十七八閲其説即指為偽鄉人皆為予汗下不半年其人以竒疾死賢者當於此等事深加辨察庶不為妄人妄書所惑

  佛氏輪迴之説所以不可信者以其不通也天地之間有化生然後有形生若以為輪迴則化生之初未有萬物誰為輪迴形生之後自少而衆自一而萬如何輪迴這便是矛盾處

  世俗投胎之説理亦有之葢彼處人初死氣猶未滅此處人初生氣方成象兩氣相取忽然相合此如磁之引針珀之吸芥亦不足怪往往多出於親讐者葢所親所讐心嘗不忘則氣嘗相逐故也然此亦巨萬中之一二乃釋氏至以為人死必投胎遂有輪迴之説儒者不之信似矣然毎因偶有所見所聞則又持兩説而不安此不得理一分殊之義也

  通侯問投胎之説恐未必止於初死即親讐亦不必盡拘愚謂親讐予原未嘗拘但謂多出於此耳至於投胎則初死時容或有之久之必無此理葢此氣離軀殻既久漸散漸滅安能復與生氣相取其散見於雜説及以夢寐為言者皆妄也予於投胎之説但謂理亦有之不欲遽斷其無耳至真正耳目所及則竝未見有一投胎者未可輕信也

  凡産不由户者釋氏以為世尊轉輪聖王之瑞儒者則以為未必然偶閲祝枝山所記成化十七年張珍事珍宿州人妻王氏於臍右産一男鼻凖中有黑痣一又尹氏𤨏綴錄則云成化二十年徐州婦人肋下生瘤瘤破産兒有司具聞日給膳米尹曾見之又嘉靖末真定屬縣婦人右脇生男甚雄壯六歲死前二男至長亦不聞有異天地大矣何所不有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六

  太倉陸世儀撰

  人道類

  孟子曰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予謂欲為人盡人道聖人不過盡人道而已故曰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

  能盡人道便合天道天人無二也

  問如何便能盡人道曰能率性便能盡人道

  熊兒問人道即周子所謂人極否曰人道即人極以其當然而言故謂之人道以其極至而言故謂之人極其實一也

  太極二字是伏羲未發之秘而孔子發之人極二字是孔子未發之秘而周子發之要之周子只是孔子底孔子只是伏羲底

  六爻之動三極之道也此語已逗漏出人極然周子説得分明周匝

  周子作太極圖發揮天地萬物之理太極二字原本繫辭不過祖述孔子之舊至於主靜立人極人極二字則自周子開闢出來後半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一段都是説人極人極與太極句句相對則知人身與天地處處相合絶非矯揉造作故人能踐形即能盡性能盡性即能達天天與人總是一理此是周子獨得處太極圖説一篇主意全在人極上今人讀太極圖説不論人極而止論太極失周子之意矣

  不知太極無天地不知人極無人此之謂不誠無物麒麟之於走獸鳳凰之於飛鳥泰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類也聖人之於民亦類也然而走獸不能為麒麟飛鳥不能為鳳凰丘垤不能為泰山行潦不能為河海而人可以為聖人故曰人為萬物之靈

  人極自在天地非聖人指㸃出來人不能知非聖人以身率先人不能行周子説個立人極立字便見開天聖人有多少功德在昔年劉念臺先生有人譜編立證人社亦是此意

  能與天地並立為三方是立人極

  周子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主靜二字是立人極之本中正仁義又是主靜之實落處此總是聖人盡性工夫能盡其性然後能盡人性盡物性而與天地參

  舜光問如何是中正仁義而主靜曰程子有言只用敬不用靜葢恐人以虚靜為靜也若中正仁義而主靜便是敬若離中正仁義而主靜便是虚靜

  又問主靜是主如何不曰主靜而中正仁義乃曰中正仁義而主靜曰若先言主靜便是虚靜便易入異端周子之言如此然今人猶以周子主靜為偏於靜者不知中正仁義故也

  中正仁義而主靜周子立言甚周匝然主靜之下又自註曰無欲故靜無欲者無人欲也無人欲則純乎天理矣是周子以天理為靜人欲為動主靜者主乎天理也主乎天理則靜固靜動亦靜矣豈有偏靜之𡚁乎

  周子通書聖學篇云一者無欲也無欲則靜虚動直故知無欲二字實兼動靜無欲兼動靜則主靜斷非偏靜矣

  舜光問定之以仁義中正而主靜是聖人自定是定天下之人曰此與修道之謂教修字意同固是自定亦是定人盡己性亦所以盡人性也

  中正仁義句下周子自註曰聖人之道仁義中正而已矣夫周子之學似重主靜然不曰主靜而已矣而曰仁義中正而已矣乃知仁義中正之外别無主靜離仁義中正而言主靜者非主靜也所謂五行之外别無隂陽五行一隂陽隂陽一太極也

  天地生萬物妙處只在妙合而凝一㸃人心應萬事要處只在誠無為幾善惡二句

  問通書多説幾字太極圖中却不見此意何也曰妙合而凝處一圏是何物

  妙合而凝一圏在天則合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在人則合義理之性氣質之性

  舜光問韓子博愛之謂仁儒者非之而周子通書亦曰愛曰仁儒者又以為是何也曰仁有體有用周子之言仁則以誠為體而仁義禮智信五德皆就發用上言之若韓子則竟以愛為仁而不知其有體用故先儒以為非是

  問發微不可見充周不可窮朱註但疏其義未知語何所指曰此言聖人本誠以行五德無方體無窮盡也

  舜光問周子誠神幾曰聖人能誠能神亦足矣何必又着幾字曰此聖人之所以為聖人也誠是體神是用幾是體用之間最着𦂳處在天則為隂陽復姤之間在人則為己發未發之際聖狂之分全在於此作聖者急須着眼

  通書之誠則無事矣此語非幾於聖人者不能道語云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庸人何妨所惡於庸人者謂其作偽耳惟其作偽故機械百出事變日多不惟世界不得太平究竟於自己身心何益愈勞擾愈不安所謂心勞日拙也易曰天下何思何慮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天下何思何慮此正是説誠則無事

  天地之間葢莫非氣而其所以然之故則莫非理理與氣在天則為天之命在人則為人之性性與命兼理與氣而言之者也夫性與命兼理與氣而言而宋儒專言理何也曰兼言理氣道其全也專言理明其主也欲知性知天則不可不知其全欲率性事天則不可不知其主人雖至愚皆有四端之發見學者反而觀焉而能自見其四端之發見則所得乎天之理在是矣質雖至雜不過剛柔之過不及學者反而觀焉而能自辨其剛柔之過不及則所得乎天之氣在是矣既得其所謂理與氣者是性而又求所以盡性則又反而思之理者人之所同也氣者我之所獨也從乎同則理至而氣從焉而日進以至於天從乎獨則氣勝而理亡焉而日流以汨於人是故君子權理氣之重輕而獨致力於其重於是有窮理居敬之學何謂窮理格致是也何謂居敬誠正是也

  虞九言孔子論性曰性相近也孟子論性則曰性善二説己自不同至宋儒又言性有義理之性有氣質之性性豈有二乎曰不然只看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句則理氣之説明而性之為性昭然矣葢太極者理也兩儀者氣也理無不善一入乎氣遂分隂陽分隂陽遂分剛柔分剛柔遂有清濁有清濁遂有善惡故孔子曰性相近也又曰上智下愚不移是兼義理氣質而言性所謂合太極兩儀而統言者也孟子則指其最初者而言以為隂陽之氣雖雜揉偏駁之極而太極則未嘗雜人之氣質雖下愚濁惡之極而性則未嘗不善故專以善為言是獨指太極以發明此理要之立言雖殊㫖意則一太極兩儀未嘗二性如何有二

  太極圖最好觀性太極不離乎隂陽故有氣質之性而實不離乎隂陽故有義理之性

  周淑文王異公與予同論太極予曰諸兄知周子畫圖文公作解意乎太極之㫖最為微妙而二先生亟亟於講明之近思錄中且以為初學入門之始者欲人知性學故也性學不可只作一番閒話講過須是切身體認實實見得自己本然之性又實實見得自己氣質之性用力猛下工夫盡去氣質之私而一復本然之性方是實際

  問天地氣質曰天氣有清濁地質有厚薄氣清質厚聖人之徒也氣濁質薄愚不肖之流也氣清質薄則知過於行而為狂為智氣濁質厚則行過於知而為狷為賢

  水性寒火性熱水可熱而火不可寒者剛柔異也柔者易染剛者難奪此君子之所以貴為剛也

  凡人性剛者最難自反然其自反也奮然不憚易轍之勞性柔者最易自反然其自反也嗒然若喪而已能改過自強者十不得一二也剛者而善自反柔者而能自強則中行之流聖人之徒矣氣質之性得之於天不可強求學者須是深加省察之功務求變化氣質

  或言人性有剛柔剛者只在剛裏邊求個剛中柔者只在柔裏邊求個柔中予曰不然剛中之中即柔中之中柔中之中即剛中之中剛柔者氣質之偏中者義理之正乾之用九見羣龍無首則剛而能柔見中不見剛矣坤之用六利永貞則柔而能剛見中不見柔矣剛柔有二中無二

  男偉問聖人亦有氣質之性否曰聖人安得無氣質之性如伯夷偏於清柳下惠偏於和便是夷惠的氣質孔子中和便是孔子的氣質

  孟子七篇只言性善未嘗言氣質之性惟口之於味一章以氣質之性與義理之性對説則知孟子非不知氣質之性但立教之法决當以義理為主亦以當時性學大壞非專主義理無以障狂瀾於既倒也

  有性善有性不善是説氣質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是説習惟無善無不善之説最無頭腦

  蘇氏胡氏俱以無善無惡為性蘇氏縱橫之流未嘗留心理學此不足怪五峯先生葢稱家學淵源者其言尤見紕繆何也五峯曰凡人之生粹然天地之心道義全具此已是説性善了又曰無適無莫不可以善惡辨不可以是非分其言自相矛盾真不可解且無適無莫四字亦看錯

  馬性徤故能使之致逺牛性順故能使之引重人性善故能使之行五達道率其自然莫不各有當然之則性所本有故也

  問馬牛水火亦可分義理之性氣質之性否曰馬性徤牛性順水性寒火性熱此義理之性也馬有良駑牛有馴惡火麗油而熾泉因地而溫此氣質之性也

  本然之性與氣質之性分晰不得只是一個性就本然而言則謂之有善無惡就氣質而言則謂之有善有惡究竟一落氣質除却聖人便不能渾然天地之正故程子曰善固是性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亦是説本然之性與氣質之性分晰不得處

  繫辭傳曰繼之者善成之者性是言天命之初渾然至善一落氣質便有善惡便分差等此孔子之論性所以言相近也孟子道性善是指太極之不倚隂陽者言之其實太極却離隂陽不得故程子曰纔説性時便已不是性也人不識性未有不以此言為禪家機鋒話頭者

  此中間靈處謂之心心中所秉而一定者謂之性性中之妙而合理者謂之善若分義理氣質而言性猶是意圓語滯也

  心性善合人與萬物而觀凡物皆有靈處所謂心也凡物皆有所秉而一定者所謂性也若性中之妙而能合理則惟人有之故獨以性善歸人

  不獨人性中有義理之性即物性中亦有義理之性蜂蟻君臣虎狼父子鷄司晨犬司夜是也即以草木土石言之參蓍之補金玉之堅貞皆義理也但人能通悟物不能通悟故獨以義理之性歸人耳

  人性通物性塞人性教則善物性教亦不善

  人性善只是一通字聖者通明之極也不教而善者也賢知學而能通者也教而後善者也愚不肖不學而不能通者也教亦不善者也

  諸儒中論性莫如周子最明白最純備通書首章曰誠者聖人之本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誠之源也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誠斯立焉純粹至善者也故曰一隂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元亨誠之通利貞誠之復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只就元亨利貞上看出繼善成性處不過一誠字誠字即實理也能全此實理者惟聖人故曰誠者聖人之本

  周子論性首稱聖人以聖人得性之全且正故欲觀性者必觀聖人即孟子言必稱堯舜之意也

  周子論性又曰性者剛柔善惡中而已矣而已矣者竭盡無餘之辭也從來論性無如此語之簡而盡顧儒者罕稱之葢以此語為論氣質耳豈知舍氣質之外無性乎故愚謂程張朱論性千言萬語不如周子此一言

  舜光問周子曰性者剛柔善惡中而已矣如此則性善從何處看曰周子本文下面曰惟中也者和也天下之達道也聖人立教俾人自易其惡自至其中而止矣從此處看舜光未達曰不是人性本善如何能自易其惡自至其中中者即性之本善處也人之所同具也

  論性只有程朱二處説得全備程子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二之則不是二之則不是者謂性只在氣中也朱子曰論萬物之一原則理同而氣異論萬物之異體則氣猶相近而理絶不同理絶不同者謂人為萬物之靈獨能具衆理而稱性善也

  程子曰生之謂性性即氣氣即性又曰惡亦不可不謂之性又曰人生而上不容説朱子曰性須是個氣質方説得性字若人生而上只説得個天道下性字不得兩夫子不是實實見得性不離氣質如何敢開此口

  舜光問如何是本然之性曰本然者謂本是如此也如人性本自善則善是人本然之性火本自炎上則炎上是火本然之性水本自潤下則潤下是水本然之性推之萬物莫不皆然反此便是失其本然

  張子謂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此語甚開闢有功然又謂天性在人猶水性之在氷如此則天命與氣質之分何在謂之氣質者謂其與天地之性不同故也若水凝為氷氷釋為水有何不同緣張子只是就聚散上起見認理氣原不分明故有此語

  諸儒謂孟子道性善只是就天命上説未落氣質予向亦主此論今看來亦未是若未落氣質只可謂之命不可謂之性於此説善只是命善不是性善且若就命上説善則人與萬物同此天命人性善則物性亦善何從分别孟子所云性善全是從天命以後説反覆七篇中可見如乃若其情則故而已形色天性以及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之類並未嘗就天命之初未嘗落氣質處説

  天命之初未落氣質即朱子亦有此言葢以性之之聖堯舜周孔而後不可復得人性之雜萬有不齊下不得個善字故須論到天命之初以為此處渾然至善不知此只是繼之者善與成之者性終有分别讀孟子人無有不善之言只就人有生以後看即下愚濁惡亦無有不性善者葢孟子論善只就四端發見處言因其四端即知其有仁義禮智人人有四端即人人性善也不必説到渾然至善未嘗有惡然後謂之性善

  渾然至善未嘗有惡語極精微然着意精微便有𡚁病此處已隱隱逗出無善無惡無善無惡語更精微却已隱隱走入釋氏離一切心即汝真性一邊去

  論性精微莫若中庸然只是説喜怒哀樂喜怒哀樂未發是性已發是情中與和是善未發無不中已發無不和是聖人之性善未發未能無不中而未嘗無中已發未能無不和而未嘗無和是常人之性善性善二字只如此看

  只一盡性便能盡人性盡物性與天地參故只一致中和便能位天地育萬物若説喜怒哀樂處不精微便不是若舍喜怒哀樂處别求精微更不是

  不動而敬不言而信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篤恭而天下平此皆喜怒哀樂精微處也然皆從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三達德五達道九經實處做來故其效驗亦實實是敬信民勸民威天下平今人喜談精微者不講平日工夫不論後來效驗只説個不動不言不賞不怒篤恭的大話何啻千里

  近來論性只是二種一種是遵程朱之言跬步不失説義理説氣質只在文義上依様葫蘆未見真的其為𡚁似乎有二性一則離却氣質全説本然極是高明而其下稍全是打合釋氏離經叛道二者之失惟均然高明之為害更大學者不可不知

  舜光問告子陽明論性雖同一無善無惡得無有異否曰不同告子言其混沌陽明狀其虚無然總是只説得氣曰告子以混沌為性固是認氣為性若陽明無善無惡正是言無聲無臭之妙如何却是説氣曰孟子道性善只是説人性中皆有理若曰無善無惡則是人性中無理只虚虚無無豈不是氣

  袁幼白問未發是理是氣曰喜怒哀樂之未發是氣之未發也然其時無所偏倚即謂之中則氣即是理予因問幼白已發是理是氣曰是氣予曰已發是氣中節是理幼白恍然曰乃知不中節則純是氣既中節則氣便是理理氣之分如是如是

  人性中無所謂善惡只有中與過不及同一喜怒哀樂中便是善過不及便是惡故聖人盡性只是致中和

  人性之善只是一中字故書曰惟皇上帝降衷於民劉子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人之生不能皆中然以觀乎萬物則惟人受天地之中也能有此中便是善能全此中便是盡性

  中是理一過不及是分殊

  予嘗有言分殊之極有與理一極相反者如人之性善理一也而楊食我之生叔向之母聞聲而知其滅族火之畏濕就燥理一也而蜀中火井遇物不燃得水益熾且投之以燭則反滅分殊之極真有不可解者然不可以食我之故而遂謂人之性惡不可以火井之火而遂謂火之性就濕而畏燥也此經之所以必言恒性也

  程子曰在天為命在物為性張子曰天授於人則為命人受於天則為性朱子曰人多説性方説心看古人制字之義須是先説心後説性合諸儒之説而觀則是必先有氣質而後有性性無氣質無所附麗也然則論性善者亦必在氣質之性上看出性善方是真切不然總説得天命之前極善只是命善不是性善只是繼之者善不是成之者性

  周子太極圖説曰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形既生矣神發知矣形生質也神發氣也有形生神發而五性具是有氣質而後有性也不落氣質不可謂之性一言性便屬氣質

  人之氣質萬有不齊如何却謂之善聖人只是就恒處看出葢人性雖萬有不齊然同禀隂陽五行之氣則同具健順五常之德所禀所具之微著不同而同禀同具則同也即同處便是恒即恒處便是善故書曰厥有恒性中庸稱三達德孟子舉四端皆就人性中指其恒處言之也

  氣質二字因張子與天地之性分别後諸儒皆作不好的説以後遞相傳習人但一説着氣質便道是不好的物只要離去他不知氣只是天氣質即是地質除了天更無氣除了地更無質是氣質即天地所命惟天賦以如是之氣質故有如是之理但聖人則能踐形而衆人則不能踐形耳豈可以形色為非天性乎

  氣質二字不可輕看萬物之中惟人頭圓象天而向天足方象地而向地四肢五臟九竅百骸皆凖隂陽五行此真天地之靈秀故具天地之義理邵康節所謂耳目聰明男子身洪鈞付與未為貧也若禽獸則鮮有具四肢五臟九竅百骸者即間有而皆衡生故鷄知司晨犬知司夜蜂蟻君臣虎狼父子其靈秀只有一隙故義理亦只有一路若草木則全無四肢五臟九竅百骸而又倒生全向地而背天故知識全無只具得寒温平熱一性是義理之妙全由氣質人豈可輕看氣質

  人之瞻矚高者性多聰明禽獸中猩猩獮猴有時人立則性亦靈於他獸乃知人之靈妙處全在天氣但無地質則天氣無所附麗耳

  問靈處即義理否曰靈只是知覺知覺之合義理處即義理也雖有兩層却非二物

  人之所禀由天地生成者皆謂之性故世俗所稱如悟性作性記性酒性食性之類性各不同總之皆出於氣質悟性作性出於天氣記性酒性食性出於地質若義理之性則兼天氣地質而有之健順五常由於隂陽五行也

  論性斷離不得氣質一離氣質便要離天地葢天地亦氣質也一離天地則於隂陽外别尋太極於隂陽外别尋太極則太極不落於空虚即同於一物

  離氣質而論性必至入禪何則父母既生以後落氣質矣則須説父母未生前既而思父母未生前則是天地而天地亦氣質則須説天地未生前既而思天地未生前又有混沌開闢厯刧之説則須是説無始以前空刧以前此必至之勢也去孔子孟子周程張朱之説不覺千里萬里矣學者須要窮至此處乃知性善只在氣質

  曹暉吉問性不可離氣質之説確不可易但與荀卿揚 --(『相連雄韓愈諸子之説作何分别予曰孟子言性善於氣質之中道其常也書所謂恒性也荀卿言性惡於氣質之中道其變也揚 --(『相連雄韓愈言性善惡混言性有三品不知氣質之有常變而槩言之也若知恒性則雖荀卿揚 --(『相連雄韓愈亦恍然於性之皆善而必不至於多贅矣

  孔子曰性相近也相近即書厥有恒性之恒字其中即有善字意在不然便是無本領漢籠統話頭也

  朱子中庸註曰天以隂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此即有氣質而後有性之証也

  性離不得氣質猶道離不得隂陽氣質之外無性隂陽之外無道

  或言子以善歸氣質即告子食色為性之説也曰是大不然告子但知氣質而不知氣質中之善如甘食悦色氣質也物之所同也甘食中有辭讓悦色中有羞惡此氣質中之善也人之所獨也告子知其同不知其獨故不肯以善言性若告子知以善言性則雖以食色為性容何傷食色非性而何

  告子生之謂性言氣質也孟子不言生之謂性之非而但與之言人物之辨告子以食色為性亦言氣質也孟子不言食色謂性之非而但與之言義外之謬此可以知孟子之言性善不越氣質中矣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六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七

  太倉陸世儀撰

  人道類

  儀臣兄謂予言性善即在氣質則許多惡人頓放何處予曰聖人言馬性健牛性順則許多駑駘之馬牴觸之牛頓放何處儀臣仰天拊手失聲而笑

  問人心道心即義理氣質否曰人心即氣質道心即義理道心只就人心中合于道者言之非有二心曰然則如何云道心常為之主而人心聽命曰此是説工夫既知本體之危微如是便須下精一執中工夫猶孟子言人之異于禽獸者幾希而後言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也先言本體使人知危微可畏則不敢忘戒慎恐懼之功繼言工夫使人知精一可憑則可徐收致中致和之效

  問如何是道心在人心中曰人心非人欲予思辨錄中已詳言之人心只是食色乃積乃倉無怨無曠便是食色中道心放飯流啜踰東家牆便是人心中人欲

  或曰義理之性原于天者也氣質之性出于人者也予謂義理即在氣質豈可言天即在人予曰此處分不得天人若分天人便有二性謂之性便是出于天不但性出于天即四肢百骸何一不出于天强分天人總墮偏見

  正兒問人之形氣屬父精母血何以又屬天氣地質曰父精母血亦天氣地質也人之呼吸日受天之氣人之飲食日納地之質其精與血皆氣質所成也惟天地之權常尊于父母而其間有不可知者存故以堯舜為父而有朱均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不然堯舜只産聖哲瞽瞍只産頑嚚矣

  又問父母之氣或有不善者天地之氣則無不善瞽瞍生舜理或有之若堯舜生朱均理在何處曰天地之氣無不善尊天之辭也謂之曰氣則庸有不善之時如所稱覆載生成之偏及寒暑災祥之不得其正者皆是也

  又問繼之者善是理是氣曰以周子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觀之則繼善是兼理氣曰然則何以謂之善曰此時雖兼理氣然未着于物則猶是渾然全體也如人性在未發之時雖亦有氣然無所偏倚則渾然是中故謂之善也

  或言天命之初未着于物渾然至善以此言性極其髙明且占地步子何獨言氣質得無為世所指摘曰予言氣質原未嘗離天命但予言天命是就人言天若云未著于物則離人言天離人言天不但易入虛無即極髙明與人何涉

  天命如日月在天人受天命而有性如水照日月而有影水有清濁則影有不同人稱水影之明者必曰某水之影明而後可見其不同于衆水如徒指日月而說其光明則與水何與故離人而言天猶之離水而言日月離氣質而言性猶之離水而言影

  未生以前此理在天既生以後此理在人萬物皆備飽滿具足不從此中識取性善而仍講未生以前縱極至善已被禽獸草木分取一半

  人喜就人生以上講性善只是容易打合禪和一路然其弊只在離氣質而言性始

  無善無惡之説極易流弊得其説者愚不肖之人便入告子一邊賢知之人便入陽明一邊告子無論矣主陽明之說者就此處尋向上去則為人生而上為父母未生前無始以前空刼以前就此處説到下來則為情亦無善無惡意亦無善無惡知亦無善無惡物亦無善無惡原頭一差毫釐千里與告子相較只是過猶不及

  論性必要合萬物而觀葢性字是萬物公共的天下無性外之物故有一物必有一性須要看得通貫方得若于一物之性窮格得不通貫則于本性猶未盡也

  髙中元駁朱子中庸首章註曰不知草木土石其健順五常之德若何其當行之路又若何此言悮矣藥性本草中元豈未讀耶

  問物性中之理如蜂蟻君臣虎狼父子之類是矣若夫草木土石之類則理在何處曰理字甚活草木土石無知覺其所禀之性即是理草木如大黄合當寒只寒便是他理附子合當熱只熱便是他理土石如磺性横硝性直皆是理也曰然則烏啄合當毒只毒便是他理乎曰此亦是理如鷹鸇合當惡只惡便是他理葢其氣如此則其理自合如此程子所謂善惡皆天理也理字義虛只是個當然所以然道德二字亦然故韓昌黎云道與德為虚位

  問朱子云寒灰腐木有性如何曰如今人製銃藥必要用杉木柳木灰别木之灰便不可用葢杉木鬆易燃柳木直去逺性如此理亦如此也

  問草木土石其健順五常如何曰藥性本草言之矣寒便是水性水德熱便是火性火德燥便是金性金德温便是木性木德平和便是土性土德五氣五味皆然

  不但物物具五行之德即五行又各具五行之德即如一木也有秉木中之水德者有秉木中之火德者有秉木中之金德者有秉木中之土德者四行皆然故邵子皇極經世論走飛草木又于走飛草木之中各以四相乗此真善類萬物之情者看到此處方是能盡物性能盡物性然後可謂能盡其性

  沙介臣曰看到此處方知格物即是盡性之功曰盡性只是格物窮理之極故易曰窮理盡性以至于命

  程子曰性即理也此理字不可作善字看只是作常理看若作善字看則人性上便說得去物性上便説不去豈可謂人有性物無性乎性作常理看故火之理熱水之理寒馬之理健牛之理順人之理善此理字方一貫無礙

  講性善須着一人字着一人字則不至離人而言天着一人字則不至離物而言性故孟子曰人無有不善

  朱子曰天下無性外之物應轉一語曰天下無物外之性

  孟子論性善如言必稱堯舜則故而已乃若其情形色天性心之同然是不離人而言天如水無有不下是豈山之性異于禽獸白雪之白白玉之白犬之性牛之性是不外物而言性一部孟子論性只是如此

  張子曰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氣質即天地就人而言則謂之氣質離人而言則謂之天地其實離人而言則天地之性性字只是命字所謂繼之者善也張子之意以為人能反乎天則成之者性即繼之者善也其實性之正訓則離不得氣質故張子又曰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張子正䝉虛字作理字看

  陳克艱問性善只在氣質然則氣質即性乎曰氣質不是性離氣質亦不是性性者氣質之理也人氣質之理善物氣質之理雜

  克艱又問性只在氣質則氣質有惡亦可謂之性乎曰程子云惡亦不可不謂之性又問惡既是性則如何謂之性善曰孟子曰口之于味性也君子不謂性也

  生之謂性言性只在氣質也孟子未嘗非之而至于昧人物之分則孟子辨之矣食色性也言性只在氣質也孟子未嘗非之至于為義外之説則孟子辨之矣此可見孟子言性善不離氣質也克艱曰今日方知先生之言直接孟子予曰不但孟子孔子曰性相近也不離氣質子思曰天命之謂性朱子註曰氣以成形而理亦付焉不離氣質書曰厥有恒性易曰各正性命成之者性禮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動性之欲也周子曰性者剛柔善惡中而已矣俱不離氣質古來聖賢言性總是一樣

  吳江戴芸野讀予性善圗説問先生以氣質論性善則性中之惡何以處之予曰孟子原止説性中有善不曾説無惡葢緣當時之人皆以仁義禮智為聖人緣飾出來强以教人非本來之物如𣏌柳桮棬等議論故孟子特特指㸃以為四端原人性中本有非謂性中止有善而無惡也若止有善而無惡則人人皆聖人矣故程子曰惡亦不可不謂之性曰如此則似有性善有性不善及善惡混之説如何曰有性善有性不善及善惡混與孔子性相近之説原相似但立意主客不同耳孔子言性相近與書言恒性相似原主善一邊言故曰人之生也直葢人之所以為人與禽獸異者只是這個故善是個主惡是個客若有性善有性不善及善惡混之説則主客無别故語雖相似而㫖意相去不啻天淵也如韓子博愛之謂仁周子亦曰愛曰仁語雖一般而識仁不識仁直是逈别

  人性中未嘗有善惡只有中和過不及惟其中和故喜怒哀樂中即有仁義禮智惟其過不及故喜怒哀樂中即有不仁不智無禮無義仁義禮智是好處故名之曰善不仁不智無禮無義是不好處故名之曰惡中和本然也人之所以為人也主也過不及失其本然者也非人之所以為人也客也

  予性善圗説出惟予老友數人皆浩然無疑以為孔孟之言至此方合其餘則不敢疑不及疑者有之未能浩然也毘陵湯公綸曰先生之言善矣然自此而往辨者將日衆老友顧殷重亦曰恐天下將以此為標的予曰只恐立論處未是耳若是則以為標的而往後性學將自此而章明也顧子曰恐亦有不可與辨者予曰惟入異端深及有客氣者不可與辨外此皆不妨

  問人皆可以為堯舜而中庸曰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何也曰人皆可以為堯舜者論其理也惟至誠能盡性者語其實也論其理則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故人皆可為堯舜論其實則湯武不能為堯舜夷惠不能為孔子故惟至誠為能盡性

  問如何是能盡人之性曰俾人自易其惡自至其中如何是盡物性曰穿牛鼻絡馬首種嘉禾去稂莠

  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故欲盡性者先知性欲盡人物之性者必先知人物之性書曰教胄子直而温寛而栗直與寛胄子之性也知其直與寛故教之温與栗以盡其性所謂沉濳剛克髙明柔克也薑制半夏童便制附子一部本草皆是知其性故能盡其性

  盡性盡字最妙人性中無一不具所謂寛裕温柔發强剛毅齋莊中正文理密察仁義禮智皆備然惟聰明睿知之至誠能盡之外此則或偏仁或偏義而不能盡矣所謂盡者知其偏而能充之使全也

  問中庸言率性之謂道故論性須是言義理精微之性方可率若夾雜氣質安可率曰今人看率性率字大錯朱子曰率循也由也言物各由其性之自然則莫不有道所以明道本在吾性中孟子所謂非由外鑠我固有之之意也今人却看作率意率字動稱不學不慮此釋氏手持足行無非道妙之説而學者不察輒為所惑哀哉

  孟子言不學不慮是指出性體與不知性之人看非謂率性當如是也故不學不慮四字即生知安行聖人亦用不着中庸開卷第一義便説個戒懼慎獨戒懼慎獨方是吾人率性之方一部中庸到不動而敬不言而信篤恭天下平都是此意總之只一敬字

  時中率性也無時而不敬也無忌憚不敬也不敬則不能率性矣

  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非不用戒懼慎獨葢自然戒懼慎獨出于性也堯之欽舜之允執文王之小心皆戒懼慎獨也要之千聖千賢率性之功只是安勉之分無有不本于敬者

  或問性之之聖只有本體無工夫如何曰此言大錯即如孔子豈非性之之聖然十五志學三十立四十不惑直至耳順從心何一時一刻非工夫又孔子自言曰不如某之好學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是何等樣工夫只是比别人較自然較容易乃三家村不識字愚夫一拾龍溪唾餘便閉目垂眉動稱不學不慮真堪發笑

  問聖人亦戒慎恐懼否曰聖人明德常明堯兢舜業如何不戒慎恐懼曰聖人不思不勉如何又要戒慎恐懼曰惟其戒慎恐懼故能不思不勉戒慎恐懼即明德常明至誠無息也惟無息故有弗思思之即得有弗行行之即中一息則不能不思不勉矣君子未能時時戒慎恐懼而勉為戒慎恐懼所以期至于無息也

  問今之學者好言工夫即本體本體即工夫何如曰此種言語看去極是髙明只是古來聖人却不如此説字字句句剖判得分明的確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本體也惟精惟一允執厥中工夫也繼之者善成之者性本體也成性存存道義之門工夫也性相近本體也習相逺工夫也天命謂性本體也戒懼慎獨工夫也性善本體也察識擴充工夫也細勘古來即堯舜孔子未嘗説一句現成話未嘗扯一句髙苗話乃自嘉隆以後謬學流𫝊即乳臭狂童兎園野叟一拾唾餘便説性譚天直出堯舜周孔之上世道之憂未知所底其病只在無心實得而專欲以口角勝人故甘心陷溺而不悔也

  知性知本體盡性盡工夫

  本體天之所以厚人工夫人之所以答天

  天者理而已矣學者欲譚天須是窮理故孟子言盡心知性知性知天繫辭言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今學者毫不窮理而動輒言天以放曠為自然以虛無為髙曠天未必天而理全非理矣

  工夫二字是聖人參贊化育處多少裁成輔相俱在此中聖人之所以有功于天地萬物有功于天下後世皆此二字也即孟子性善二字亦是要人察識本體好下工夫非謂既識本體當下即是工夫更不須用力也

  聖人修道立教固是參贊化育學者開氣禀之拘去物欲之蔽亦是參贊化育

  古人多説盡性今人多説復性復性者修為以復其性從湯武反之上説來全要重在學慮故大學一部書開口命名便是一學字得止工夫到底重在一慮字中庸學問思辨行五個字不過只學慮兩字學與慮即孟子所謂知皆擴而充之也今人説復性只講不學不慮以為不用思維不須把捉只信口説出信步行去但認得個圓陀陀光爍爍的東西便左之右之無不宜之試思孔子孟子何曾有此説話

  儀于性學工夫不啻數轉起初未學時只是隨時師説有義理之性有氣質之性亦喜同禪和方外譚説不覩不聞無聲無臭父母未生前無始以前真已及至丁丑下手做工夫着實研窮始覺得禪和方外固非分性為二者亦非于是得力于理先于氣一言于理氣之間盡心體驗始知太極為理兩儀為氣人之義理本于太極人之氣質本于兩儀理居先氣居後理為主氣為輔條理劃然然終覺得性分理氣究未合一既而悟理一分殊之㫖恰與羅整菴先生暗合便灑然覺得理氣融洽性原無二然未察到人與物性同異處也既而知人與萬物之所以同又知人與萬物之所以異于禽獸草木上皆細細察其義理氣質于朱子論萬物之一原則理同而氣異論萬物之異體則氣猶相近而理絶不同二語大有契入于是又識得天地萬物本同一體處然而性善之説則終以先入之言為主以為孟子論善只就天命之初繼之者善處論未敢説到成之者性直至己亥偶與兩兒言性始覺得成之者性以前着不得性字既説成之者性便屬氣質既屬氣質何云性善于是曠覽夫天人之原博觀于萬物之際見夫所為異異而同同者始知性為萬物所同善惟人性所獨性善之㫖正不必離氣質而觀也于是取孟子前後論性語反覆讀之始知孟子當時亦只就氣質中説善而程朱以後尚未之能晰也于是又取孟子以前孔子子思之言按之無不同條共貫又取孟子以後周程張朱之言觀之周則無不脗合程朱則間有一二未合而合者常八九也然未敢與世昌言至庚子講學東林而始微發其端至丙午論性毘陵而始畧書其概然而性與天道難言之矣世之學者尚未見第一二層而遽與之言第七八層安得不駭而欲絶乎予故稍筆于此以誌予三折肱之概

  龔子無競讀予性善圗說與予論性終日予曰五圗大㫖不過云孟子所稱性善在成之者性不在繼之者善耳成之者性已屬氣質故即就氣質發明之人習聞氣質之惡今見稱其為善不覺駭怪要之不駭怪不肯究心不究心不能透徹

  無競又問以人物之靈蠢論性得無有類于知覺否曰性不是知覺若從知覺上論性則人與禽獸有知覺而草木無知覺然則草木遂無性乎性只是物所禀于天以生之理如人所禀于天以生是善的馬所禀于天以生是健的牛所禀于天以生是順的推之草木莫不皆然此所謂性也靈蠢是善不善之所由分處

  問知覺亦可見性否曰如何不可見性人之知覺多在仁義禮知故見人之性善馬之知覺多在致逺故見馬之性徤牛之知覺多在任重故見牛之性順

  又問佛氏如何以知覺為性曰佛氏之言曰在眼觀看在口譚論在手執持在足運奔識則喚作佛性不識喚作精魂他也不是以知覺運動為性儒者闢之非是他關竅只在識不識三字上所謂悟不悟也但他所謂悟與吾儒所謂盡心知性不同

  子貢言性天不可得聞非秘之而不聞也工夫未至雖言之而終不得聞也須知聞性天有多少工夫在今人粗心浮氣畧看語錄幾則便自謂知性何啻説夢

  孟子論性只是開眼説如今人論性只是閉眼説沙介臣問氣質之性既善君子如何又要變化氣質曰謂性善只在氣質者就理一而言也謂氣質須變化者就分殊而言也變化是變化其分殊以就其理一總之不離氣質

  又問朱子云性善是超出氣説如何只就氣質説曰但説一理字便超出氣然未嘗離乎氣葢不雜隂陽之太極即不離隂陽之太極也如今人言理超出氣便要離了氣故不得不發明之

  郁東堂問氣質之性善先儒變化氣質之説又如何曰孟子言人無有不善原未嘗説至善言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原未嘗説無惡所謂性善者道其常不道其變也論其理一不論其分殊也若變化氣質正所謂叅贊化育與氣質善之説原不相倍且不是氣質本善如何可以變化禽獸之氣質何以終不能變化

  今人只不識氣質兩字氣天也質地也萬物皆一隂陽故凡物皆有氣質氣質中間所具之理則謂之性聖人指其性中之恒理而名之故于物曰某性健某性順某性寒某性熱而于人則曰人性善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七

<子部,儒家類,思辨錄輯要>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八

  太倉陸世儀撰

  人道類

  熙先問性與命是一物是二物曰在天為命在物為性二物也天所賦為命物所受為性一物也分看亦得合看亦得一而二二而一

  在天為命在物為性此自是正訓然此但説字義耳孟子口之於味一章性也有命焉命也有性焉便説到聖賢一眼看定一脚踏定實實做工夫處於身心方為有益

  性也有命焉是後天而奉天時命也有性焉是先天而天弗違

  朱子曰聖賢説性命皆就實事上説如今人只就虛處説如何識得真性命

  許舜光問性有義理之性氣質之性命亦有明命之命氣數之命如何曰只是一個性一個命古人特分别言之耳孟子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予亦曰莫非性也順受其正

  又問氣質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而氣數之命君子往往順而受之何也曰氣質之性君子弗性然飲食之人無有失也則口腹豈適為尺寸之膚哉是氣質未嘗看輕也氣數之命君子順受然不立巖牆命也有性是氣數未嘗看重也總之君子只是循一個理

  又問氣數之命一定人亦能衡命否曰不必說衡命只是説立命孟子殀壽不貳修身以俟所以立命也故曰知命者不立巖牆又曰命也有性此俱是立命處近日袁了凡功過格載雲谷禪師一段議論極好此便是衡命然衡命便夾帶些人欲在裏邊究亦有不可知者

  又問古今聖賢所禀多是清明中和之氣宜其富貴壽考乃往往不然何也曰聖賢所禀是一物一太極而氣運所至又有個統體一太極三代以前凡為聖賢者無不富貴壽考至三代以後漸不然此是大氣運所在勝着命運也故曰天命勝國命國命勝人命

  盛世則君子多福而小人多殃衰世則小人多福而君子多殃此不足怪即易否泰隂陽消長之理也天無心焉譬之于水清水則宜清水之魚濁水則宜濁水之魚反是則否水無心焉此可以觀氣運也

  黄殷嘉問心者性之郛郭如何是郛郭曰郛郭是外面一層葢言心所以包性也心有形性無迹今人心中有個空處空處也只是氣氣惟虛故靈靈則便有許多好處如仁義禮智是也此皆天之所賦也萬物得之以成其為萬物者也然皆包在心中故曰心者性之郛郭

  又問靈即是善否曰靈屬心善屬性心惟虛故靈惟靈故中間有許多仁義禮智也朱子註明德曰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衆理而應萬事虛靈不昧言心具衆理應萬事言性

  靈屬氣善則專指氣中之理言理不離乎氣善不離乎靈故曰惟人萬物之靈又曰人無有不善

  心是一物然有體有用性體也情用也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于密

  亦史問心性亦分體用乎曰若以心與性對説則性是體心是用若以性與情對説則性是體情是用若以心性情並説則心統性情而以性為體以情為用

  程子曰一人之心即天地之心此語大可味易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天地以生物為心不過一乾元資始而已乾元仁也人之心亦仁而已故曰仁人心也

  或曰心有善惡性無善惡非也心性俱有善惡但善者其本然惡則非其本然耳

  正兒問赤子之心與大人之心有分别否曰大人之心無私而合天理赤子之心則無私而未必合天理曰然則何以云大人不失赤子之心曰此言大人從未有私心也

  又問宋趙致道謂心為太極林正卿謂心具太極朱子謂這般處極難説須就地頭看兩家之説畢竟如何曰林正卿説是心具衆理太極即理也

  又問心屬火如何却具五行之理曰火是光明發動之物故具得五行以五行配五德火原屬禮禮者天理之節文也天理則四德皆具

  荆豫章問朱子言性為太極心為隂陽邵子則謂心為太極如何分别曰須要看各人立言之意朱子是分别心與性性是理心是氣故曰性為太極心為隂陽邵子是將心對隂陽剛柔動靜説故曰心為太極又曰道為太極朱子言心以氣血言邵子言心以神明言其詩曰天向一中分造化人從心上起經綸以人心對天地之中言故謂之為太極即皇極經世圖中所謂一動一靜之間也

  自天賦我以形即有此心心形之主也六經不言無心而佛氏言之後之攙和佛學者論學則專以無心為尚朱子曰若是則天之所以與我者何為而有此贅物乎今之譚無心者皆以心為贅物者也

  有以心與理分而言者其心三月不違仁是也有以心與理合而言者仁人心也是也究之心與理無不一人自不能使之一耳能從心不踰矩則心與理一矣要之必自大居敬始

  范淳夫女讀孟子出入無時節曰孟子誤矣心豈有出入伊川謂此女不識孟子却識心文公亦謂此女必天資髙此心常自安定愚謂不然女子無學問安能識心其謂無出入者亦就形骸論耳淳夫喜而述之便以為真能識心也伊川或一時奬借之言文公則因伊川之言而姑許之耳

  心無出入即佛氏心無去來道家不出不入湛然常住話頭宋時諸公多好禪學淳夫或未能免此耶

  出入無時只是狀心之活出指在外入指在内不是出為放入為收觀下無時與莫知其鄉句可見

  心是活物或出或入聖賢與庸愚總只一般惟聖賢有操心之學所謂心法也既有心法則出亦可入亦可無不自知無不在天理中譬之馬然行止無常其天性也既有羈絡六轡在手則或行或止無不可範我馳驅矣

  心之本體要閒心之作用不可閒本體閒是居敬作用不閒是窮理

  朱子中庸序講人心道心真精絶自朱子以前未有不以人心為人欲者如以人心為人欲則其流弊必至如温公扞去外物之説矣

  釋氏彌近理而大亂真正是不識人心故惟不識人心故并道心都無是處也

  整菴曰道心寂然不動者也人心感而遂通者也又曰道心性也人心情也此看道心人心大悞葢心一也專指其義理者而言故謂之道心兼指其氣質者而言故謂之人心道心則有善無惡人心則善惡俱有皆兼性情説愚嘗有言道心是不雜隂陽之太極人心是不離隂陽之太極二語頗似分曉若以道心專屬性人心專屬情便非

  情裏邊亦有道心性裏邊亦有人心若竟以性為道心便兼不得氣質之性

  許南村為予述先輩論學云人見美色第一看原是個道心第二看就是個人心了予曰不然第一看是個人心第二看便是個人欲又曰第一看是個人心第二不看便是個道心又曰若有工夫人能以道心常為之主則第一看原是道心第二次決然不看

  本心二字發之孟子本字妙極此即所謂性善也即所謂良知良能也即所謂明德也即所謂道心也吾所固有故謂之本心其他無限囂陵變幻不出于氣質之牽拘即出于物欲之陷溺總之非我之所固有

  翼微問昔魏莊渠與陽明相值陽明呼莊渠曰子才如何是本心莊渠曰本心是常靜的陽明曰我道是常動的莊渠不懌而罷後莊渠悔不再論畢竟二説如何曰莊渠說是然當時不懌則非也宜答云常動的是心常靜的是本心

  又問動靜皆心今以靜為本心然則動非本心乎曰動靜兩字要看得好周子曰動而無靜靜而無動物也動而無動靜而無靜神也物則不通神妙萬物此雖説隂陽不測極可觀心心是神明之物豈可以動靜拘之當其靜時未嘗不涵動之理當其動時未嘗不涵靜之理陽明所謂未扣時原是驚天動地既扣時原是寂天寞地是也此心之全體神明然也莊渠此語又就心之本體而主乎理以言之心之本體當其靜時無非天理若動時亦無非天理而不失其本體則即謂之常靜若動時一入于人欲而失其本體則不能謂之常靜矣周子曰聖人定之以仁義中正而主靜此豈偏於靜乎亦以靜為天理而主乎天理也故自註曰無欲故靜

  九咸問程子謂性無不善情有不善又曰性無不善其有不善者才也孟子則謂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如何曰有是性方有是情與才性善則情善才亦善矣豈有性善而情才則惡之理此伊川過於分理氣之故也要之就理一及本然處看則性善情善才亦善就分殊及失其本然處看則才有惡情有惡性亦有惡

  大學曰無情者不得盡其辭論語曰如得其情易曰利貞者性情也情字古人皆未嘗説壞説壞情字自後儒始不知此非情之本然也至於晉人一流又直以情欲之情為情如情之所鍾正在我輩云云世之不識情字也久矣

  得情之正斯能全性之體

  方武箴問人有居海舟卒遇風浪者人皆恐懼失常彼獨言笑無異可謂得性情之正否曰此非人情不可訓也陸雲倚柱讀書震雷破柱衣服為焦而雲神色不變此晉人之矯所謂直是暗當故耳非人情也君子之臨難也懼而不恐

  毛亦史問情與意之别曰初發出是情一轉念便是意情屬先天意屬後天意可檢㸃而情不及持故古人不曰誠情而曰誠意

  又問欲與惡之辨曰流于情者謂之欲反于性者謂之惡惡者情流之極欲者反性之漸

  志主一心氣屬周身能持志則心正意誠能養氣則晬面盎背

  孟子善養浩然之氣讀孟子亦可養吾浩然之氣朱子有云養氣一章只是要得心氣合夫心必合氣而後始可謂之心離氣言心心非心矣故孟子養氣之學總不外持志而告子不求氣之學并不動心亦非一則合氣於心一則離心於氣也陳白沙詩曰時時心氣要調停心氣工夫一體成莫道求心不求氣須教心氣兩和平善哉言乎

  純男問聖賢之學貴不動心而孟子又云動心忍性何也曰彼動是疑惑恐懼此動是震動恪恭

  心之動不動當在理上看不當在氣上求在理上看則雖極其動亦謂之震動恪恭雖動猶不動也在氣上求則雖極其不動亦只是生持硬捉雖不動猶動也

  持志所以無暴其氣然着意持志亦易動氣葢矜持急迫則氣拘而不得展反生差錯皆所謂暴其氣也説一養字最妙便有從容不迫之意正可濟持志之過

  養氣之人有大勇勉强不動心之人只是執抝集義不集義之分也

  集義只是格致工夫能格致則心地自然開明而浩然之氣日漸充積矣

  集義是養氣之功養氣是集義之效必有事養氣之功也勿正勿期集義之效也勿忘是勿忘集義勿助是勿助養氣

  勿忘勿助如煮飯相似忘則火熄助則飯焦

  聖賢不專恃平旦之氣旦晝所為與平旦總是一般正男問明德曰只本心便是曰本心者仁也然則明德即仁乎曰朱子釋仁字以為心之德則明德非仁而何

  孔蓼園問明德即可謂之性否曰可朱子大學序云則既莫不與之以仁義禮智之性矣又曰使之治而教之以復其性則明德非性而何

  又問朱子曰天之賦於人者謂之命人與物受之者謂之性主於一身者謂之心有得於天而光明正大者謂之明德此四者如何分别曰此即是一物而朱子分疏言之耳自天之賦予而言謂之命自人之禀受而言謂之性自主於一身而言謂之心自得於天之光明正大而言謂之明德

  又問宋儒云仁者心之德又曰性者心所具之理仁與性如何分别曰性者心所具之理仁者性所具之理曰性既是理如何又具理曰性兼理氣仁則獨以理言也

  仁字是聖門大頭腦吾儒終身止須盡此一字自聖化衰微道學不講士大夫雖讀孔孟遺書諸儒傳註而茫然不解所以至專以一愛字當之如此則與墨子奚别間有一二究心者又以仁為第一義不敢遽稱胥失之矣愚自丁丑春始從事斯道便識得仁字面目竊謂仁字之義語其逺且大者雖極千聖之微言不足盡其藴奥語其精且約者即俗諺一言已自至當不易俗諺云人心天理即是個仁字又云瞞心昧已便是個不仁字

  無私心是體合天理是用既無私心而又必合天理者欲其内外兼盡也管仲之仁合天理矣不可謂無私心霍光之忠無私心矣不可謂合天理聖人未至時中地位無私合理四字尚未能盡湯武之伐暴伊尹之放君以言乎無私心則可矣以言乎合天理則未也要之孔子當此决不肯如此做

  仁字論語中第一吃𦂳字程子嘗教人類聚孔孟言仁處以求夫仁之説張南軒亦極論之終不如朱子論仁博而該真而切得仁之全體也人身配天地人之心配天地之心此處得大頭腦則仁不待論而明矣此皆自太極圗中貫徹出來

  告子義外之説固不識義即仁内之説亦不識仁孟子止與論義不與論仁姑舉其尤甚者而辨之也

  統體太極是仁物物太極是義大德敦化是仁小德川流是義一貫是仁隨事精察是義未發是仁已發是義

  仁義一物也義是逐條的仁仁是囫圇的義

  黄頊傳問禮何以為天理之節文曰理字虛不可見體之于禮則實而可見故理者禮之體禮者理之用既見于用則必有許多進反周旋故曰節文

  又問就一事上如何分禮義曰行之合宜是義合宜中又有條理節文是禮故曰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

  正男問智何以屬水曰仁是生機故屬東方木禮發越故屬南方火義斷制故屬西方金智深沉故屬北方水且流動活潑有似乎水故又曰智者樂水

  仁義禮智四字自易文言發之然不過引其端至於以四字竝提昌言正告則實自孟子始四端一章為天下古今開多少生面周子太極圗説以五性配五行是有得於易亦有得於孟子

  薛文清云每日所行之事必體認其某事為仁某事為義某事為禮某事為智庶幾久則見道分明儀謂如此必有議其工夫不能一片者然必由如此而至一片方是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今人天資則不及困學學問則喜説生知亦異乎文清矣

  理一分殊四字古聖賢教人只在此處説來説去但未曾明明指出學者終無把握自張子西銘發其意程子遂提出此四字示人真是千聖千賢揚 --(『相連心要訣凡看道理到疑難隔碍處只提起此四字便如利刃在胸迎風輒解直是受用不盡

  王男偉問理一分殊即理同氣異否曰理同氣異在物上看理一分殊在事上看知理同氣異則觀物不勞知理一分殊則應事不爽

  沈孝恭問理一分殊即一本萬殊否曰不同一本萬殊猶言有一本然後有萬殊是一串説下理一分殊猶言理雖一而分則殊是分别説開譬之于水一本萬殊者如黄河之水出於一源而分出千條萬𣲖皆河水也理一分殊者如止是一個水而江河湖海各自不同也又譬之樹一本萬殊者如庭前之梅只有一根而長出千枝萬葉皆此根也理一分殊者如同是一梅而千葉單葉緑蕚紅葩各自不同也從此處體認自然有得

  理一分殊四字最好學者不識此意終被異端惑過分殊之極有與理一極相反者

  理一分殊四字最妙窮天地亘古今總不出此四字會得此四字然後知當然所以然之理然後可與立亦可與權千變萬化不離規矩予自庚辰夏始會得此四字嘗以之曠觀天地古今無有不貫因念堯夫遇物皆成四片此只是於隂陽老少處看得熟然未若見得理一分殊親切則遇物一片亦可千萬片亦可覺得四片終落氣數也整菴困知記其言若出於一先生真先得我心者

  予與舜光論理一分殊之道言凡事凡物皆有理一分殊時桌上有一穀舜光因舉問曰此穀亦有理一分殊否予曰有之穀皆可食是理一穀有百種是分殊也

  識得理一未是一貫識得分殊方是一貫今人纔望見理一門面即以為一貫此淺陋之甚者也須於分殊中識得理一始可到一貫地位

  一貫貫字只透徹二字如天下之理十重九重皆透只一重未透亦呌不得一貫予嘗登髙山至一峰則有一峰之勝然未至絶頂此心終以為歉乃强步而上未至山頂數步四顧諸峰雖境界已自殊絶而此身站立終未得安眼界心胸終未洞徹一至山頂則身心眼界一時俱豁不惟此山前後左右俱入襟懷即四面羣山皆得指㸃自念一貫境界即是如此然非厯盡羣峰遍觀諸勝則絶頂終未可遽到即由小徑偶到而一山之勝與心目亦絶不相關虛與實異也

  論一貫最要實凡下一截工夫都要做到譬如登塔一層進一層俱要實厯然後登峰造極顔子髙堅前後仰鑚瞻忽正是理會分殊工夫也到得卓爾見前欲從末由與一貫只隔一些子水到渠成𤓰熟蒂落此後只是涵養從容俟其自化耳

  曾子隨事精察顔子仰鑚瞻忽同是理會分殊同是研求一貫只是顔子説得虗圓活潑後人想不到都把來另作一義看此未嘗實實體驗故也聖賢言語不能實實體驗只是尋求文義安得不毫釐千里

  一貫是格致之極功朱子補格致傳云至于用力之乆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衆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是説這個境界

  衆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非一貫後始到也平日無一刻不在這裏面用工只是未見到四通八達處一旦豁然便通體俱現此俱是實落境界不是影響話頭嘉隆以來先輩論學亦多提一貫但只是葫蘆提把門面大話來説與真實工夫絶無交涉

  貫者通也通者不碍之謂也人學問未至一貫雖極力效法聖賢往往舉足成礙為忠則礙孝為孝則礙忠志乎處則礙出志乎出則礙處存心理學則礙經濟存心經濟則礙理學甚至有奮身竭力以爭一事捐軀委命以就一死而卒之無當於聖賢中正之道無益於天地民物之數者不知一貫故也惟一貫則忠不礙孝孝不礙忠處不礙出出不礙處理學不礙經濟經濟不礙理學從心所欲不踰矩千變萬化不離於正故曰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

  一貫聖人豈特忠不礙孝行忠即可以全孝豈特孝不礙忠行孝即可以全忠行忠全孝禹平水土是也行孝全忠泰伯三讓是也

  繫辭有云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而觀其會通以行其典禮朱子註云會謂理之所聚而不可遺處通謂理之所行而無所礙處何謂理之所聚而不可遺處如一事而關係君臣又關係父子又關係夫婦舉此則失彼無可或遺也何謂理之所行而無所碍處葢理足於中萬事至前自然看定就無所不關係無可或遺之中自然有個重輕就其重輕之中君臣重則從君臣父子重則從父子夫婦重則從夫婦只就一路行而此不礙彼彼不礙此故謂之通通者權而得中也權而得中故曰典禮典者常也經也程子所謂權只是經也是即一貫之義也故學者隨事精察而不知一貫謂之知分殊不知理一謂之知當然不知所以然謂之知小德不知大德謂之知物物太極不知統體太極謂之知常不知變謂之可與立未可與權謂之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而亢龍有悔既知一貫則理一分殊當然所以然小德大德物物太極統體太極常變經權進退存亡得喪出處洞然一了百當天地之間無復餘事矣至此者謂之聖知此者謂之賢過此以往者謂之神未有不知一貫而可與語聖人之道者也

  予晤虞九時正與及門説書義未即出予獨步溪上見春光滿溪桃李皆放因誦勝日尋芳之詩恍然有得于詩意其曰等閒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分明道出一貫氣象

  忠者立心之本也恕者所以求通之方也無立心之本則凡事不可成無求通之方則雖能成事而終無以入聖賢神化貫通之域前夜獨坐猛思得大學絜矩二字是忠恕二字註脚所惡於上一節又是絜矩二字註脚就忠恕二字以證貫通之義猶未為醒確就絜矩及所惡於上一節以想貫通之義則忠恕二字分明有八面四方玲瓏透徹之意學者未識一貫而欲求一漸造一貫之方孰踰於此

  存齋問權字非聖人不能學者未到聖人地位决不可行權是否曰此是聖賢立教語意然亦須有辨若以我之不可學柳下惠之可及揖讓征誅放君殺弟諸大事此行權不如守經者也若嫂溺手援之類雖未至聖人地位豈可謂權字難行坐視其死而不救歟但學者於行權之時須要認得權字極清方可下手不然一有差失悔莫可追故聖賢不輕許人行權

  曉得理一分殊便可與權

  權只是中字權稱錘也古人遇事必量度以取中故借權以為言孟子云權然後知輕重是也既知輕重則中自出故曰權而得中是乃禮也今人講權字不如講中字權字有錯中字無錯

  凡事凡物莫不各有當然之理所謂即氣是理也至事物所以當然之故微乎微乎非明乎理先于氣之説其孰能知之

  知當然之理者可與立知所以然之故者可與權克己則無私心復理則合天理

  吾之心正則天地之心亦正矣吾之氣順則天地之氣亦順矣心無不同故理無不同也

  孔蓼園問克復歸仁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沙介臣問克復歸仁曰東海有聖人出焉此心此理同也西海有聖人出焉此心此理同也南海北海有聖人出焉此心此理同也

  許舜光問一日克復如何便天下歸仁曰我人既有學問只怕身心自身心道理自道理不能合一便小有所得終非究竟我與天下安得不分為二論語志道據德是也若到得依於仁境界便仁即是我我即是仁由仁義行非行仁義已與禮無絲毫彼此之間矣已與禮無絲毫彼此之間則天下與我又安有絲毫彼此之間哉此所謂天下歸仁也今且就志道據德做去

  曹雲祉問致中和曰致中和只是盡性工夫能盡其性便能盡人性盡物性賛化育而與天地參豈不是天地位萬物育

  夏玉汝問致中和曰只是一敬字敬即戒懼慎獨也江位初問致中和工夫曰致中和工夫註中雖兩兩對説然到下手時只有致和工夫便着得力致中工夫却着不得力止着力致和便已致中也

  天地位萬物育是實實有此境界若致得中和便現前皆見得也

  致中和未至至誠無息未可語位育所謂一息斷絶便與天地不相似也

  周翼微問曾㸃暮春數語是位育氣象否曰是他見得境界如此然工夫未易到也

  郁東堂問不睹不聞時光景如何曰無不睹無不聞問何為曰由不睹故無不睹有所睹則不能無不睹矣由不聞故無不聞有所聞則不能無不聞矣曰有睹有聞是主一否曰未便是主一此時須下主一工夫

  誠是體敬是用誠即敬之本體敬即誠之工夫

  有心存誠便是敬無心而敬便是誠

  敬而能成則誠矣

  誠敬即中庸明誠誠者天道敬者人道敬從知入誠自行來

  敬學者之事也誠聖人之事也學者而欲至於聖人其必由敬乎敬以立其本矣然非致和則道無由明非力行則道無以行知行並進自强不息作聖之功也顧知行非二道也不知不足以為行不行不得謂之知一而二二而一者也由此而進於誠庶幾其聖乎誠天道也敬人道也誠則無不敬矣敬則可以至於誠矣

  朱子謂大學吃緊全在一敬字明明徳敬也格致知也誠正行也止至善誠也大學其盡於兹矣

  敬其中庸之教乎誠其中庸之性乎戒懼慎獨敬也不顯篤恭誠也知行知仁之事合一勇之事也中庸其盡於兹矣

  曾子由日省以幾於一貫日省敬也一貫誠也顔子由仰鑚瞻忽以至於卓爾仰鑚瞻忽敬也博文知也約禮行也卓爾幾於誠也孟子道性善由集義養氣以至於不動心性善敬也集義知也養氣行也不動心幾於誠也合中庸大學觀之顔曾思孟之學俱盡於兹矣後儒從可知矣

  孔子渾是一誠然吾十有五一章亦可想見大概志學敬也立與不惑知天耳順知行也不踰矩誠也雖生知安行之聖其進學次第亦必如此

  天下無數道理總貫他全在知行二字若道理日在天下我不能知與我無與既知矣復不能行亦與我無與

  知之非難行之為難行之非難久之為難久之非難終之為難

  如臯吳白耳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莫是纔學則知行並進否乎曰古之學者為己故纔學則知行並進今之學者為人故纔學則知行便分

  陽明謂真知即是行欲得此㫖則真行即是知也子夏雖曰未學一節即是此意

  九咸問王陽明知行合一之説何如曰若説字義則知行自分若説工夫則知行自合然亦有知過而行不及者智者之類是也亦有行過而知不及者賢者之類是也不可執一不須爭辨

  陳言夏問中虛中實何以皆為孚信之象予曰中虛是無私心中實是天理

  以用養體由體達用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制之於外以安其内所謂以用養體也有未發之中自有已發之和則盛德之至動容周旋中禮矣所謂由體達用也

  人多自矜其所長多喜從熟處走只是所習在此由此觀之習之功大矣可不慎歟

  學而時習之論語上開口便説一習字曾子又曰傳不習乎習即是學孔子言習相逺原分善惡兩途今為不學不慮之説者纔説習便道是不好字面亦未知習字之義也

  不學不慮兩言孟子本謂孩提之童不學而所知自然能合道此為良知不慮而所行自然能合道此為良能今不論合道不合道而但論學慮不學慮則甘食悦色何嘗學慮真是以狂藥投人自謂醍醐甘露

  羅近溪以不學不慮為求仁之方非也仁者無私心而合天理不學不慮只是無私心未必合天理必不學不慮而所知所能無不合天理然後謂之仁良知良能良字切須着眼

  孩提之不學不慮猶聖人之不思不勉不學不慮非孩提之仁義也良知良能則仁義也不思不勉非聖人之中道也而中而得則中道也今之為學者竟以不學不慮混為不思不勉不論知能之良與不良不論從容之中道不中道而概以為此即是道善乎羅念菴之言曰但知即百姓之知能以証聖人之精微不肯反小人之中庸以嚴君子之戒懼兩言可謂切中其病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九

  太倉陸世儀撰

  諸儒類周至唐宋

  道統云者言道在已而天下宗之已因得為道之統而統天下之道以歸於一也

  堯舜而下厯禹湯文武皆君師道合若周公已為臣道然負扆而朝成王之治皆周公為之至於孔子始以匹夫為萬世師而萬世之道統歸之然所謂君師道合者已得半而失半矣顧後世不以失半為歉者垂教萬世其功大也故曰孔子賢於堯舜語事功也

  荆豫章問先生道統論何以不稱顔曾曰道統重聞知不重見知葢見知有擔荷者在聞知則擔荷無人關係特重也且其一段精神特地振起不由師揚 --(『相連遥接聖脉亦與親承指授者不同故重之觀孟子一章之意可見

  聖人最不易知聖人之不易知非竒異而不易知也非髙逺而不易知也非深微而不易知也聖人只是一中庸中庸者平常而已以為平常而實非平常以為非平常而實平常故不易知論語曰莫我知也夫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此夫子自言其不易知自言其平常而不易知也嗚呼豈知惟其平常而不易知故萬世不可及乎

  聖人渾然一道而已故知得一分道者知得聖人一分知得三分四分道者知得聖人三分四分如欲知得聖人十分非知得十分道者不能也故子貢曰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子思曰茍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聖人一人耳在庸愚則非之笑之東家某鄹人之子是也在奸惡則沮之忌之謗之詈之甚欲殺之子西晏嬰陽貨桓魋之類是也在賢知則譏之刺之責之讓之甚而鄙之接輿沮溺荷蓧荷蕢微生畝諸人之類是也惟蘧伯玉之流則油然相契若合符節此所以謂之聖人若人人道好人人親愛則一鄉愿矣何以為聖人

  問接輿沮溺荷蓧諸人何以俱諷孔子曰此賢知之不知聖人不及聖人而又不肯自謂不如聖人不肯放寛聖人俱在此處

  當時知孔子而善頌孔子者惟五人顔子子貢有若子思孟子仰之彌髙鑚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顔子之善頌也温良恭儉讓綏來動和子貢之善頌也出類㧞萃有若之善頌也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子思之善頌也仕止久速集大成孟子之善頌也欲知聖人誦此數言而足矣

  孔子周流四方不但是急於行道葢亦有訪道之意焉如在齊而聞韶適周而問禮是矣司馬遷文人之雄尚欲登龍門窺禹穴周覽海内名山大川以助其氣吾輩有志大道而不能徧遊宇内訪求遺文折衷有道欲任斯文之絶續胡可得乎

  顔子不遷怒工夫今人頗疑以為易不知此正顔子正心功夫到處凡心最忌有所有所便不正遷怒即所謂有所忿懥也喜怒哀樂四者之中惟怒最易有所故顔子不遷怒孔子稱之以為難今人易視此三字只不知正心工夫耳

  顔子博文約禮則格致之功盡不遷怒不貳過則誠正修之功盡問為邦則齊治平之功盡故曰顔子幾於聖人

  顔子其心三月不違仁三月之後未能無少間斷無少懈怠猶是正心工夫纎毫未盡乎故程子曰顔子未達一間猶是心粗

  豫章問顔子何以無著述曰顔子非無著述未須著述也顔子年纔三十二且有孔子在何必著述若使無孔子又天假其年則自然著述也乃後世喜談心學者遂以顔子為心學之宗而謂為無用著述然則孔子非心學乎

  九咸問顔子當亂世居於陋巷孔子賢之孟子以為顔子之時當然乃孔子與顔子同時而復周流求仕何也曰聖賢力量不同故處時亦異使孔子而道力未優固當如顔子之閉户使顔子而道力既足亦當如孔子之周流然則顔子之所以不仕者力量未如孔子而又有孔子在前任行道之責故也

  言夏問曾子著述之功於道統如何曰曾子之述大學功在萬世矣然以道統論則亦在見知之列有孔子在曾子不必稱也若子思則稍逺矣孟子則又逺矣故論道統者孔子而後必稱孟子

  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聞却聞之於子思中庸一書真性與天道之極致也然大㫖俱自孔子易繫來故曰易與中庸相表裏

  人言孟子泰山巖巖觀子思直是壁立萬仞無人乎子思之側則不能安其身是何等氣象葢是時已入戰國非具此等氣骨亦撐持不去也

  孟子學問甚簡要論本體只一性善論工夫只一知言養氣論治道只一井田學校

  孟子妙處多在機鋒機鋒妙處只在一逆字一逆便有許多波瀾如梁惠王問利其意全在一利字意孟子必以利對孟子却逆折以仁義換他利字齊宣王問桓文其意全在桓文意孟子必以桓文對孟子却逆折以仲尼換他桓文此正用其機鋒者也至如沼上之言雪宫之對今樂古樂之論好色好貨好勇之説意方自歉則忽逆以予之意方自滿則忽逆以奪之一予一奪全是掀翻作用此側用其機鋒者也或正或側無非機鋒孟子雖是聖賢終帶英雄作用先儒謂孟子有戰國氣葢謂此也然孟子猶是顯用之至禪家則竊孟子之意而隱用之遂至播弄一時顛倒百世

  問孟子學孔子孔子尊周乃孟子以王道説齊梁何也曰孔子尊周然未嘗不周流列國其周流列國亦未嘗不以王道進但孔子之時言王道則尚可以尊周孟子之時言王道則但可以保民而王時勢不同故也雖有聖賢不能違時

  問孟子若見用於齊梁果能致王否曰聖賢豈有謾言但亦須看天意何如若天意不肯會須生出事變如許行一班自會來閙抄也

  孔子告君之語俱屬正鋒孟子告君之語多屬偏鋒性善仁義之外今樂古樂好色好貨諸論皆偏鋒也偏鋒最易入人然齊梁之君當之者依然聾聵世風日下人心陷溺雖聖賢亦末如之何也已矣

  孟子之功不在禹下其才亦不在伊周下公孫丑乃疑其不敢當管仲葢當時功利之見入人深也由此觀之孔孟古今以來之一人也在當時門弟子中如子路陳亢彭更公孫丑巳皆不識而疑之况他人乎故曰惟聖人能知聖人

  問孟子不臣諸侯必欲處賓師之位此是他不及聖人處否曰固是然學問如孟子而又處當日之時勢直不處賔師不得問何為曰若不處賓師便講不得井田學校

  孟子之功第一在闢楊墨葢當時邪説誣民充塞仁義天地之間幾不復知有聖人之道矣不惟不知有聖人之道且以為即此是聖人之道故至唐韓愈時尚以孔墨並稱使非孟子當時鳴鼓而攻則後世誰復知有孔墨之辨我亦欲正人心一章此孟子自叙一生功烈也凡此等俱是大頭顱處須要識得

  孟子語有極竒闢者非學問至絶頂眼眀口快决不能道如論性則曰人無有不善可以為堯舜論治則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君有大過則易位論湯武則曰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論堯舜則曰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皆極竒闢又極平正後來儒者不能道亦不敢道此所以為孟子

  孟子之學擴前聖未發之藴奥存一王已廢之典章其好處在識大不在好辨好辨是學成以後不得已之事故曰予豈好辨哉予不得已也今人學孟子只學他好辨可謂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問孔孟而後𫝊經之儒如公穀二戴伏生髙堂之屬甚多何以儒者不稱而稱董子為知道曰傳經之儒但守章句而不知意義可謂經師也經師易得人師難求如董仲舒者天人三策煌煌大篇卓見義利公私之辨王道儒術之原所謂人師也安得不首稱為知道乎

  諸不在五經六藝之科者勿使並進只此一句當時諸儒言治道者皆不能及

  武帝親擢董子既得而復逺之真是好畫龍而不好真龍千古而下儒治何由可復

  --(『相連雄不特立身敗壞即文字亦不成文字乃後世列之為儒者何也得無為太𤣥法言所駭耶甚至有愛其人而并為之諱投閣者謂世有兩揚 --(『相連雄亦可謂阿私所好矣

  荀况視揚 --(『相連雄較有本領但駁雜耳

  秦漢而後崇儒重道之君無如漢明惜乎時無儒者桓譚乃得躬逢其盛

  漢儒多註疏之學其弊在不根於心心與學離而為二故解書多以私意穿鑿謬誤百出即有佳處亦屬客氣

  東漢儒者最多但不見本根止見枝節然較之晉代人士一華一實相去不啻天淵矣葢漢儒猶知孔子晉人則惟尚老莊也於此見孔門枝節猶勝老莊

  孔明亦是東漢儒者然却造就出如許大人物亦是他天資髙澹泊明志寧靜致逺之言已頗見本根非諸儒比也杜詩伯仲之間見伊吕指揮若定失蕭曹言其功烈也若天資則漸近顔子

  孔明心術器量俱是王佐但學術稍未及葢未聞聖人之大道也自比管樂有以夫然而管樂不及逺者心術器量不同故也

  世𫝊孔明隆中數語謂未出草廬已知天下三分以此竒之予謂此却誤看孔明矣隆中數語只是説初起手規模大凡英雄舉事必須得用武之地立定脚根方可做事此時北有曹操南有孫權已畧無餘地惟荆益一帶尚無雄才割據故孔明欲亟圗之若大勢已定根本已立徐興問罪之師天下事未可料也孔明之不能興復漢室一匡天下此實天也使五丈原將星不隕當時人力儘可做得

  陶淵明竟是儒者當兩晉之後舉世崇尚老莊清譚放縱廢棄名檢而彼獨知尊孔子其所作詩如先師有遺訓憂道不憂貧榮木詩先師遺訓予豈云墜自序曰總角聞道白首無成屢稱孔子為先師又自云聞道皆儒者之言其生平出處亦不倍于道特風味似晉人而詩又特佳故世遂以詩人稱之耳予于詩鑑中特為表出

  陶淵明飲酒詩其卒章云羲農去已乆舉世少復真汲汲魯中叟彌縫使其淳鳯鳥雖不至禮樂暫得新洙泗輟微響漂流逮狂秦詩書復何罪一朝成灰塵區區諸老翁為事誠慇勤如何絶世下六籍無一親終日馳車走不見所問津若復不快飲空負頭上巾但恨多謬誤君當恕醉人玩其辭意上叙孔子下述六經皆言願學聖人之意但篇終以飲酒之語亂之故人不之覺耳然但恨多謬誤君當恕醉人言所行不無過差不能盡如六籍由于好飲亦躬行未之有得之意細玩當自見也

  世之論文中子者多不同有極詆之者有極稱之者其言皆不平惟程子曰王通隱德君子也當時有少言語後來為人傅會不可謂全書其粹處殆非荀揚 --(『相連所及若續經之類皆非其作此為至當不易之論

  王無功言文中續六經今惟見元經而餘經不見元經甚瑣碎與中説手筆不相類薛收傳亦似宋以後人之筆真偽作也

  漢初猶有諸儒唐初無一儒者葢漢去古未逺髙祖雖謾罵猶近于朴唐承五代之後太宗雖崇文彌進于華僅有一王通在先而杯水無救輿薪此唐初所以無儒也

  李鄴侯孔明之儔也然其器量似遜孔明孔明忠誠懇惻有古大臣伊吕之風鄴侯則子房而已矣與吾儒尚逺也

  鄴侯後來無收煞亦是不學問之故若其中夜告君之言調劑父子雖古大臣納約自牖之道何以加諸

  鄴侯學問近康節遇事不肯犯手做

  韓文公只原道一篇便為有唐儒者所不及葢其説道德仁義四字以前儒者俱未能見到此也雖博愛二字未免説着皮膚然亦近之

  韓文公氣魄大其佛骨表鱷魚文至今讀之猶凛然有生氣然只是欠學問功夫做文字外更無他著作程子謂其因學文而知道謂之倒學愚謂即非倒學然亦不過文學中人若王通則德行政事也朱子亦曰王通識得仁義禮樂都有用處若用於世必有可觀又曰他書極有好處雖韓退之道不到

  李翺曾鞏文章淳正俱可入文學科但較小耳二者之中李翺尤勝

  世𫝊李翺文章全學退之復性書凖韓愈之原道也其書雖未能醇乎醇然居唐之時舉世浮華而翺獨沾沾于此亦可謂中行獨復之君子矣至觀其全集如平賦書與從弟正辭書及答開元寺僧書若時時留心斯道者較之韓愈似更進焉今愈已配食兩廡而翺猶沒沒故特表而出之

  李翺復性書所引用者皆學庸語孟及繫辭之文當時宋儒未興學庸語孟與繫辭之文俱未顯也而翺能見及此亦可謂善讀書矣

  韓魏公間氣所鍾其姿禀似曾子其氣魄似孟子三代而下少此人物豈可以其不講學遂謂之非儒乎喜怒不形物我無間知有其國而不知有其身四語韓魏公足以當之令尹子文恐猶未也

  范文正八條目咸備表章大學中庸是其格致誠正韲鹽長白是其修身義田贍宗族是其齊家治平則不必言矣

  韓范行過於知所未及聞者性與天道耳若儒行則幾乎備矣性與天道則必俟周程張朱

  問歐陽公何如曰歐公是昌黎之次其生平得力文字只本論兩篇其餘皆文辭也即在文字科亦其次者問東坡于文學何如曰東坡文全是縱横其詩則純是戲謔無温柔敦厚之意非聖門文學也朱子論之甚詳

  王荆公却是一文學科也他强要入政事科連德行科都壞

  三代而下更無人舉行王政是一闕典惟王荆公實實欲舉行周官而神宗又極信任之是大好機會荆公不知關雎麟趾之意却先從富强上起手是欲行王政而翻修霸術也只緣工夫不曾在正心誠意上做

  荆公本非近霸之人故霸術亦非其所能作徒擾亂耳宇文蘇綽却稍有可觀所謂不熟不如荑稗也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九

<子部,儒家類,思辨錄輯要>

 



  欽定四庫全書

  思辨錄輯要卷三十

  太倉陸世儀撰

  諸儒類宋至元

  宋有周子孔顔之繼起程朱諸子之開先孟子之流亞也自秦漢以後士之聰明才智者皆入於黄老禪宗矣子周子起契性命之㣲於大易接孔顔之學於一誠以太極人極發明天人之蘊使天下後世曉然知千五百年以上孔顔之為道如此非周子之功而誰之功乎故愚謂秦漢而後儒者雖多然至周子則直是另一開闢論其道直繼孔顔論其功比於孟子即謂之亞聖可也

  或問儒者之論皆以周子繼孔孟而子獨以周子繼孔顔得無過歟曰以周子繼孔孟此以世數言也若論學問則周子實繼孔顔觀通書中所述自孔子外三稱顔子則可知學問之所自矣

  先儒言孔子如玉孟子如水晶此最善形容聖賢氣象若顔周則非水晶也溫潤而栗已同於玉但於孔子微有大小之分耳

  周子之於孟子可相伯仲未可分差等孟子才大周子心細其為亞聖則一也

  孟子之後無𫝊人周子之後却得程朱接續以後便源源不竭非力量有不同時為之也戰國時聰明才辨之人皆為縱横之流引入勢利矣誰能為此迂濶之學若周子時宋方全盛而人才又莫多於此時故遂得程朱其人也

  昔人謂孟子之功不在禹下謂其能闢楊墨也若周子則太極人極説得最分明使二氏不能窮人以暗尤為不動聲色功豈在孟子下

  周子之學渾是一誠字故通書首章即曰誠者聖人之本二章曰聖誠而已矣三章曰誠無為幾善惡四章曰誠神幾曰聖人都是一誠字誠者天之道也非聖人之流亞近於生知者乎

  只不由師𫝊黙契道妙八字便是生知即太極一圖或謂得之陳摶种放穆修或謂得之鶴林寺僧夀渥皆二氏無稽之言謬引為已重也太極圖全從易出予别有論

  道統最重聞知聞知者無師傳而有開闢之功者也周子去孔顔千五百年而特起如此豈非聞知

  二程之學本於周子或謂伊川作明道行狀言明道得不傳之學於遺經不言周子此不善讀書者也明道自言見周茂叔後吟風弄月以歸定性書即周子定之以仁義中正而主静之㫖至伊川則顔子所好何學論惟人得其秀而最靈皆周子太極圖之言也豈得云不本於周子所謂得不𫝊之學於遺經者大抵聖賢之人一經指㸃他自會去尋頭路讀書終不然只守定這幾句師説亦不善學者矣

  大程與周子後儒徃徃竝稱然大程以天資而言則近於周而勝於朱以事功而言則開先之力固讓於周而啓後之勞亦遜於朱也

  二程之學人推大程然大程實是天資勝其所行自無窒碍若學問則次程儘有深入處不易及也横渠集中亦推次程然行處却毎有窒碍

  朱光庭謂明道得聖人之誠此言雖似少過然亦庶幾近之明道平生論新法及待介甫最為得冝只是胸中廓然大公功不必己出名不必己成惟以朝廷天下為心故能如此他人不能也同為君子而有化與未化之分只在此處看

  明道請修學校劄子與伊川看詳學校文公貢舉私議皆論學校然語其等第則伊川不如文公文公不如明道葢伊川文公不過就近代而言明道則通於三代矣

  明道論十事亦近於三代與王荆公上神宗書相似而實不同若使見諸事業隆古之風可復惜乎神宗舍此而就彼亦有宋之不幸也

  程子定性書在鄠時作年甚少朱子言其一篇之中無下手處予謂於此可見明道天資髙近於生知下語自不用氣力也

  明道實聞性與天道葢其得力於太極圖者深耳惟得力於太極圖者深故雖有善惡皆天理之言而不可謂之不知天有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之語而不可謂之不知性

  人或以三黨之説為伊川咎者非也人除是不講學講學則必有徒與有徒與則人必忌之不惟小人忌之君子亦忌之雖孔孟所不免但君子不黨則存乎立心耳次程氣質近隘不如大程世以其學術近方來蜀黨之誚宜矣至於明道則待人接物渾是和氣宜乎與世無尤然當時李定何正臣亦劾其學術迂濶趨向僻異何歟總之士憎多口不可以黨為伊川累

  伊川隘邵堯夫不恭然兩人之學過夷惠逺矣予嘗嘆三代而後人多吝以聖人之稱與人此亦其一也

  經筵是人主莫大事從來視屬具文惟伊川能克稱其職上太皇太后及經筵三札眞可為古今作則彼以坐講為嫌者俗儒之見諛臣之習講官坐講所以重聖人所以重道非以自夸大也晩近君臣佞佛膜拜僧徒不以為耻一聞儒官坐講輒羣然争執為不可雖賢者亦然不知何以顚倒悖謬若斯極也

  伊川上仁宗書大槩頗似治安策猶未免少年氣但所見不同便能置身三代髙視叔季儒者所以不同於縱横也

  性即理也一語朱子謂為伊川獨造非也亦即祖述周子太極圖之意理在天地為太極理在吾心為人極故曰性即理也然此語從未經人道即謂之獨造亦宜

  伊川言喜怒哀樂未發之中寂然不動者也南軒云伊川此處小錯未發之中衆人之常性寂然不動聖人之道心予謂伊川言不錯衆人未發之中與聖人寂然不動之時亦無差别但少戒懼耳

  伊川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此語説得最好朱子以為太深無捉摸恐亦為初學言之耳

  或問堯夫約明道伊川看花明道去伊川不去堯夫曰吾輩看花與别人不同伊川只不去如何曰皆是也問伊川若去則如何曰亦是也問若非伊川如何曰去也未是住也未是

  宋仁宗時有同時開闢三人周濓溪張横渠邵堯夫二程雖同時極盛然却有師傳家教

  横渠之學於體用處俱見大本大源如西銘萬物一體之學也井田封建萬世治平之要也

  横渠與安石同時安石新法以周禮為説横渠極喜周禮召對時亦以漸復三代為説神宗將大用之此際若有一毫茍且必將迎合執政同行新法矣又或圭角未融必至動色相争如程子所謂新法之禍吾黨激成矣横渠獨曰朝廷將大有為天下之士願與下風若與人為善則孰敢不盡如教玉人雕琢則宜有不用命者矣語和而介非學養之邃豈能及此

  古人虚心誠朴無一念自是無一念欺人如横渠講易關中二程來過相與論易遂自撤其臯比曰吾不如也二程亦不以為嫌此是古人虚心誠朴處近代儒者各立宗㫖各分門戸互相標榜互相詆排以視古人眞堪愧死

  或有言横渠文難讀者誠然然自是人不肯讀耳昔朱子與蔡季通諸人登雲谷山半塗大雨通身皆濕到得地頭因思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遂命季通諸人各解此二句已亦作二句解後來遂作西銘註又朱子常曰人讀易書難季通讀難書易如朱子季通則天下自無難書矣己不肯讀而謂古人書難讀恐為古人所笑也

  横渠於天文頗欠明白其言地有升降是四游儀之説諸儒皆知其非至於天左旋處其中者順之稍遲則反右以為七政亦左旋朱子極取其説然以天象通體大槩及保章靈臺兩家合觀則此説亦非予嘗有辨此不悉載其若地氣乘機左旋使恒星河漢因北為南日月因天隠現等語則又是天不動而地動者殊不可解此皆強探力索太過之病

  横渠論閏曰閏餘生于朔不盡周天之氣一語最簡而盡

  封建井田二者帝王致治之本三代而下能言其意者惟張子然欲行封建井田非先復古學校令學者人人知三代之治人人知封建井田之法而又斟酌變通於古今之間未可漫言復也

  周子好稱顔子横渠好稱孟子亦其資禀相近處横渠學問于諸子中最為艱苦其理窟中自道一篇語語眞切學者茍能如此不患不至聖賢地位

  讀堯夫無名公傳直是開闢以來一人漢之四皓有其樂矣而無其時唐虞之巢許有其時矣而無其學未可與隠逸之流同日道也

  予問言夏康節百原山中静坐時心體如何曰湛然虚明又問工夫如何言夏未答予曰會得一部皇極經世

  言夏問堯夫易數如何便能前知予曰此只是心虚故如伊川言董山人前知亦是心虚也曰二程盛稱堯夫經濟若使堯夫得行其志易數更能前知否曰此恐未能問如何曰堯夫前知亦只是心清無事專精易數耳若使遭時遇主便有許多事業在精神命脉都發洩在事業上如何更能專精易數曰然則堯夫而遇反不如不遇乎曰不然堯夫而遇則以事業為易數堯夫不遇則以易數為事業總只一般無有優劣

  又問堯夫既能前知何必更假易數曰凡人前知只是心清堯夫在百原山夜不就席者數年此心已仝太虚矣然猶溷迹洛陽與世俗酬對故雖前知猶不能不假易數若如董山人謝絶人事竟處山中清虚之極則前知亦不假易數矣然此終非君子所貴故當時程朱諸子竝不言其前知

  如臯吳白耳曰堯夫豪邁然其學問却自敦篤虚静中來故豪邁而不敬者有矣未有能敬而不豪邁者予曰識得此意方知程朱不是腐儒

  康節之學以觀乎周子似有未及然康節以此數學上推天道下推人事無不驗者則以康節之數俱自胸中流出眞是全體太極也後人雖欲學康節數安能如康節之心體

  張子純乎儒者也邵子儒而術者也然以正䝉經世二書觀之正䝉于源頭上尚欠清楚經世則頗見大意如云道為天地之本天地為萬物之本又曰天地之道盡之於物矣天地萬物之道盡之於人矣以聖人與昊天為一道而曰昊天以時授民聖人以經法天專歸重於仲尼以為能盡三才之道此豈術數之士所可及

  康節作用好若見之施行恐當絶勝諸儒其言曰茍有命世之人繼世而興焉雖民俗極壊三變而帝道可舉此非空言他實有作用處

  經世書言天下之數出乎理違乎理則入於術此康節之數所以為古今獨絶也

  周子通書好言顔子邵子經世書中好言孟子留侯王通揚 --(『相連雄皆好言其似我者

  周子通書多言禮樂邵子經世書極言天地人之道而不及禮樂于此亦可見邵子之學未至極純粹處猶有豪傑氣在此朱子所以謂之風流人豪也

  朱子一生精力專在集註至今家絃戸誦歴萬世而無斁後世淺學之士往往詆其筆力不佳此眞坐井觀天也朱子與人論註釋體言不可自作文字自作文字則觀者貪看文字并正文之意而忘之此朱子以大賢以上之資而能為初學小子存心故心愈小而功愈大也試讀朱子文集其筆力何如者而輕為議論耶

  朱子一生學問守定述而不作一句當時周有通書張有西銘二程亦有定性書易傳朱子則專為註釋葢三代以後詩書禮樂散亡已極孔子不得不以刪定為功漢唐以後經書雖有箋疏而蕪穢尤甚朱子不得不以註釋為功此卓有定見非漫學孔子述而不作也

  陸象山少時讀至宇宙二字曰宇宙二字是已分内事便見自任的意思朱子三嵗問天之上何物便見窮理的意思

  鵞湖之㑹朱陸異同之辨古今聚訟不必更揚 --(『相連其波但讀兩家年譜所記朱子則有謙謹求益之心象山不無矜髙揮斥之意此則後人所未知耳

  人言朱子酷好註釋雖楚辭亦為之註似為得已不知此時黨禍方興正人君子流離竄逐朱子憂時特切因托楚辭以見意豈得已哉學者不讀書不能窺見古人微意未可輕議古人也

  朱子生平註釋四書五經曾無晷刻之暇而又自著文集百卷不知如何有許多精力然亦是在野時多居官日少故成就愈大乃知仕於外者僅九考立朝纔四十日未可為不幸也

  道學之譏愈盛則愈大葢君子小人不竝立也周子之時如草木在甲知之者惟二三君子世固莫得而譏也二程子徒與漸盛攻者漸多至朱子則更盛矣所以劉三傑姚愈之徒至有偽黨變為逆黨窺伺神器圖為不軌之言當時方正之士稍以儒名者至無所容其身而朱子日與諸生講學不休或勸其謝遣生徒笑而不答至今千載而下朱子爼豆學宫子孫世受恩澤而所謂姚劉之徒者三尺童子聞名而唾罵之然則為朱子者何畏為姚劉之徒者亦何益哉

  當侂胄禁偽學時朱子從游之士特立不顧者屏伏巖穴依阿㢲懦者更名他師甚至變易衣冠狎遊市井以自别其非黨此所謂水落石出也附聲逐影之徒雖多亦何為哉

  程子在經筵先定坐講之理正其本也朱子在經筵一循時例為之兆也兆足以行而不行此光宗之世不同于神宗之世也

  朱子論天文勝于横渠二程然尚有未透曉處葢儒者之于天文但當曉其大畧自不能及專家然亦不必如專家也

  朱子論鬼神平實近人若程張則竟以隂陽為鬼神矣朱子註太極圖陸子從而詆之不惟不知太極圖亦以周子為近代人而忽之也非朱子如此表章周子之書烏能傳至今日只此便是聖人心事

  朱子于五經中惟易最為研窮詩次之書又次之禮與春秋未嘗屬筆然儀禮經傳集解雖非全書亦見一班矣又語類中論禮及春秋處最通逹最正大則知論禮而拘論春秋而鑿者皆朱子所不取也

  二程子得周子太極圖不以示人只自受用朱子却註釋以解諄諄教人非二程之秘不肯傳也性與天道人所難聞傳之適以滋惑也朱子一註太極圖便有陸子静許多議論夫子静時賢尚不可與語性天况中人以下乎甚矣性天之難聞也然畢竟朱子之功大若無此一番則百世而下至今不識太極也

  陸子静直是壁立萬仭聞其風者可以亷頑立懦尤善鼔舞聰明人故聰明人亦喜趨之若下稍肯教人讀書其學豈遜朱子

  只東海西海南海北海四語便分明見到天下歸仁氣象予丁丑初學道時悟得敬字為心法見滿街人都是這個心心都是這個理只無這個法在亦子静之意也

  予讀性理思陸象山直與王安石同病不過一好髙自是好髙自是便入驕吝便壊却一生人品學術

  人在學術未成時去驕吝易至行成名立去驕吝反難只是為己為人之别

  象山有詩曰仰首攀南極翻身倚北辰舉頭天外望無我這般人羅整庵謂其適合于智通禪師臨終之偈予謂即非合于智通恐免不得一矜字

  象山只是氣岸髙然為其學者便多矜厲故朱子曰陸子静之徒氣象可畏不特當時即近日亦然凡一渉陸學便足髙氣揚 --(『相連好與人折辨其病處只在好勝二字所以其學終不能有成

  自韓侂胄立偽學之禁凡諸大儒之書皆禁絶天地間幾不復知所謂道學矣至西山起獨宗朱子慨然以斯文自任正學復明自後何基王柏饒雙峯之屬相繼而起皆西山開之也西山之于朱子猶孟子之于孔子

  西山福建浦城人常有人至浦城見其處縣墻上石刻大書西山眞夫子之鄉嗚呼聖賢所生能為本方之榮若此雖百世之後猶將見之為學士大夫者可不自勉可不并勉其子弟哉

  西山之學之言可謂純粹中正矣然以較朱子便似欠精采透快處葢開闢與繼起其力量自是不同也

  許衡任道最勇有伊尹之風其進退一以行道為主絶無依違瞻顧終元之世能使儒術不墜皆其力也故薛文清讀書錄極稱之亦是其精誠有足動人處

  許衡聖門子路子夏之徒也行過于言質過乎文薛文清錄中贊許魯齋可謂不遺餘力謂其有仕止久速氣象謂其繼朱子之統文清持身極嚴其持論極不茍推贊魯齋非阿私所好也或以其仕元為尤此但可語志節未可語道

  文清贊劉静修為髙許魯齋為大二語皆當

  劉許皆元儒許仕而劉不仕故後儒議論多優劉而劣許然劉于世祖之聘亦強起為右贊善大夫但尋以母老辭歸俸給一無所受耳葢自度其得君行道未必如許故旋出而旋歸兩賢殆未可優劣也

  或問吳草廬與許魯齋學問出處大畧相同俱從祀孔廟乃宣徳中議祀草廬嘉靖中又黜其祀畢竟何如曰草廬之于魯齋學問事功出處俱少遜當元之世而儒術不墜魯齋之力也若議從祀魯齋為當

 

 

 

 

 

 

 

 

 

  思辨錄輯要卷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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