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補
作者：明.董說
目錄
校點記
序
西遊補答問
第一回 牡丹紅鯖魚吐氣 送?文大聖留連
第二回 西方路幻出新唐 綠玉殿風華天子
第三回 桃花鉞詔頒玄? 鑿天斧驚動心猿
第四回 一竇開時迷萬鏡 物形現處我形亡
第五回 鏤?鏡心猿入古 綠珠樓行者?眉
第六回 半面淚痕?美死 一句?香楚將愁
第七回 秦楚之際四聲鼓 ?假美人一鏡中
第八回 一入未來除六賊 半日閻羅決正邪
第九回 秦檜百身難自贖 大聖一心?穆王
第十回 萬鏡台行者重歸 葛?宮悟空自救
第十一回 節卦宮門看帳目 愁峰頂上?毫毛
第十二回 關雎殿唐僧墮淚 撥琵琶季女彈詞
第十三回 綠竹洞相逢古老 蘆花畔細訪秦皇
第十四回 唐相公應詔出兵 翠繩娘池邊碎玉
第十五回 三更月玄?點將 五色旗大聖神搖
第十六回 虛空尊者呼?夢 大聖歸來日半山
羊阜校點
校點記
《西遊補》十六回，明末董說（字若雨）著。?補入《西遊記》的「三調芭蕉扇」之
後，而又自成創作的結構，其思想性和藝術性，毫不比《酉遊記》原書遜色，是一部想像?
麗而具有當時的現實意義的神魔小說。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此書主旨「實於譏彈
明季世風之意多」，而「其造事遣辭，則?瞻多姿，恍忽善幻，音突之處，時足驚人，間似
俳諧，亦常俊?；殊非同時作手所敢望也。」
此書的故事梗?，系接在唐僧晦徒四?過火焰山之後，寫孫行者化齋，被鯖魚精所迷，
撞入了這個自稱?小月王的妖怪所幻造的「??世界」。他?了?尋秦始皇借驅山鐸子（想
用來把上西天路途所有的藏妖怪的高山?走），也?了?尋師父唐僧的下落，往返奔走，上
下探索，?跌到了「萬鏡樓台」；從而他通過這樓台上的鏡子，進入「古人世界」，後來又
進入「未來世界」。他忽化?虞美人，與楚?王周旋，想探明秦始皇的住處；忽又當了閻羅
王，坐堂把泰檜審判、行刑，?拜岳飛?第三個師父。接著，他從鏡子裡跳出來，又在小月
王的王宮和「??世界」有了許多經歷。最後，孫悟空得到虛空主人的呼喚，才醒悟了；及
至他從「??世界」這個假天地豚身出來，走回到舊時山路上，恰好見到那想吃唐僧的鯖魚
精已變作一個小和?，正在把唐僧哄弄。於是，他一棒對小和?打了下去，現出鯖魚屍首。
這整個過程的描寫，其情節極盡奇幻曲折之能事。
從此書的現實意義來說：一開始寫孫悟空進入「??世界」的王宮時，就通過宮女的
口，揭露皇帝的荒淫無恥，腐化墮落。在孫悟空擔任?羅王審判秦檜時，又通過判官的口，
說：「如今天下有兩樣待宰相的：一樣是吃飯穿衣娛妻弄子的臭人，他待宰相到身，以?華
藻自身之地，以?驚耀?里之地，以?奴僕詐人之地；一樣是賣國傾朝，謹具平天冠，奉申
白玉璽，他待宰相到身，以?攬政事之地，以?制天子之地，以?恣刑賞之地。泰?是後邊
一樣。」而秦檜受刑，竟然叫屈道：「爺爺！後邊做秦檜的也多，現今做秦檢的也不少，只
管叫秦檜獨獨受苦?的？」書中還有一大段諷刺科?制度的淋?盡致、維妙維肖的描寫，?
通過李老君的口說：「哀哉！一班無耳無目，無舌無鼻，無手無?，無心無肺，無骨無筋，
無血無氣之人，名日秀才；百年只用一張紙，蓋棺?無兩句書！做的文字，更有蹊?……?
道這個文章叫做什?？原來叫做『紗帽文章』！」如此等等，可見此書?了譏彈明季世鳳，
其內容具有人民性和民族思想。
我們對此書的校點工作，採用一九五五年由文學古籍刊行社影印的明崇禎刻本?工作
本，參校了一九二七年的劉復校點版本和一九五七年的汪原放校點版本，改正了多處錯、
漏、衍文字，?補進了劉復校點本中的天目山樵《序》（魯迅評介此書時就提到這篇
《序》；又因此《序》說及此書每回後面所加的《評》）和作者佚名的《讀（西遊補）雜
記》。每回文字作了分段和加標點。由於校點者水平所限，缺點和錯誤難免，希望得到專家
和讀者的指正。
一九八零年十月羊阜記於羊城無名樓
序（一）
曰：出三界，則情根盡，離聲聞緣覺，則妄想空。又曰：出三界，不越三界；離聲聞緣
覺，不越聲聞緣覺；一念著處，?是虛妄。妄生偏，偏生魔，魔生種類。十倍正覺，流浪幻
化，彌因彌極，浸淫而別具情想，別轉人身，別換區寓，一彈指間事。是以學道未圓，古今
同慨！
曰：借光於鑒，借鑒於光，庶幾照體嘗懸，勘念有自。
乃若光影俱無，歸根何似？又可慨已！
補《西遊》，意言何寄？
作者偶以三調芭蕉扇後，火???，寓言重言，以見情魔團結，形現無端，隨其夢境迷
離，一枕子幻出大千世界。
如孫行者牡丹花下撲殺一干男女，從春駒野火中忽入新唐，聽見驪山圖便想借用著驅山
鐸，亦似芭蕉扇影子未散。
是?「思夢」。
一墮??世界，必至萬鏡皆迷。踏空鑿天，皆由陳玄?做殺?大將軍一念驚悸而生。是
?「?夢」。
欲見秦始皇，瞥面撞著西楚；甫入古人鏡相尋，又是未來。勘問宋丞相秦檜一案，斧鉞
精嚴，銷數百年來?史內不平怨氣。是近「正夢」。
困葛儡宮，散愁峰頂，演?、彈詞，凡所閱歷，至險至阻，所云洪波白浪，正好著力；
無處著力，是?「懼夢」。
千古情根，最難打破一「色」字。虞美人、西施、絲絲、綠珠、翠繩娘、?香，空閨諧
謔，婉?近人，?語飛揚，自招本色，似與「喜夢」相?。
到得蜜王認行者?父，星稀月?，大夢將殘矣；五旗色亂，便欲出魔，可是「寤夢」。
約言六夢，以盡三世。?佛、?魔、?仙、?凡、?異類種種，所造諸緣，皆從無始以
來認定不受輪?、不受劫運者，已是輪?、已是劫運；若自作，若他人作，有何差別？
夫心外心，鏡中鏡，奚帝石火電光，轉眼已盡。今觀十六回中，客塵?據，主帥無?，
一葉泛泛，誰?津岸？
夫情覺索情、夢覺索夢者，了不可得爾。閱是《補》者，暫火焰中一散??，冷然善
也。」
辛巳中秋?如居士書於虎丘千頃雲。
序（二）
予游鶯湖，得見此本於延州來氏。原本略有評語，以示我友武陵山人，山人曰：「未盡
也。」間琉證一二，以示一道人，道人曰：「?！猶未盡。」乃復加評閱考論，而刪存其原
評之中款者；猶以?未盡，不得如悟一子之詮《西遊記》也。予曰：「書不盡言，言不盡
意，讀者隨所見之淺深，以窺測古人而已，奚所謂盡者？《西遊》借釋言丹，悟一子因而暢
發仙佛同宗之旨，故其言長。南潛本儒者，遭國變，棄家事佛；是書雖借徑《西遊》，實自
述平生閱歷了悟之跡，不與原書同趣，何必?悟一子之詮解。且讀書之要，知人論世而已。
令南潛之人與世，子?考而得之矣，則參之是書，性情趣向，可以默契，得失離合之間，蓋
幾希矣。若夫不盡之言，不盡之意，邈然於筆墨之外者，此則其別有寄托，而不得以於作書
之故，豈可以穿鑿附會，而自謂盡之？道人曰：「書意主於點破情魔；然《西遊》全書，可
入情魔者不少，何獨托始於三調芭蕉之後？」曰：「南潛易發，因見杏葉而悟黃鐘之度。
《西遊》言芭蕉扇，小如杏葉，展之長丈二尺；或有所觸，遂托始於此。」道人笑曰：「其
然；此亦不可盡之一證也。」他日，將授之梓，而請序於予，因書其語以貽之。
癸丑孟冬，天目山樵識
西遊補答問
問：《西遊》不闕，何以補也？曰：《西遊》之補，蓋在火焰芭蕉之後，洗心掃塔之先
也。大聖計調芭蕉，??火焰，力?之而已矣。四萬八千年俱是情根團結。悟通大道，必先
空破情根；空破情根，必先走人情內；走入情內，見得世界情根之虛，然後走出情外，認得
道根之實。《西遊》補者，情妖也；情妖者，鯖魚精也。
問：《西遊》舊本，妖魔百萬，不過欲剖唐僧而俎其肉；子補西遊，而鯖魚獨迷大聖，
何也？曰：孟子曰：「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問：古本《西遊》，必先說出某妖某怪；此?情妖，不先曉其?情妖，何也？曰：此正
是補《西遊》大關鍵處，情之魔人，無形無聲，不識不知；或從悲慘而入，或從逸樂而入，
或一念疑搖而入，或從所見聞而入。其所入境，若不可已，若不可改，若不可忽，若一入而
決不可出。知情是魔，便是出頭地步。故大聖在鯖魚?中，不知鯖魚；跳出鯖魚之外，而知
鯖魚也。且跳出鯖魚不知，頃刻而殺鯖魚者，仍是大聖。
迷人悟人，非有兩人也。
問：古人世界，是過去之說矣；末來世界，是未來之說矣。雖然，初唐之日，又安得宋
丞相秦檜之魂魄而治之？
曰：《西遊補》，情夢也。譬如正月初三日夢見三月初三與人爭?，手足格傷，及至三
月初三果有爭?，目之所見與夢無異。夫正月初三非三月初三也，而夢之見之者，心無所不
至也。心無所不至，故不可放。
問：大聖在古人世界?虞美人，何媚也？在未來世界便?閻羅天於，何威也？曰：心入
未來，至險至阻，若非振作精神，必將一敗塗地，滅六賊，去邪也，刑秦檜，決趨向也拜武
穆，歸正也。此大聖脫出情妖之根本。
問：大聖在??世界，見唐憎是將軍，何也？曰：不須著淪，只看「殺?大將軍、長老
將軍」此九字。
問：十二回：「關雎殿唐僧墮淚，撥琶琶季女彈詞。」大有?風苦雨之致？曰：天下情
根不外一「悲」字。
問：大聖忽有夫人男女，何也？曰：夢想?倒。
問：大聖出情魔時，五色旌旗之亂，何也？曰：《?淨經》云：「亂窮返本，情極見
性。」
問：大聖見牧丹便入情魔，作奔壘先鋒演出情魔，何也？
曰：斬情魔，正要一刀兩段。
問：天可鑿乎？曰：此作者大主意。大聖不遇鑿天人，決不走入情魔。
問：古本《西遊》，凡諸妖魔，或牛首虎頭，或豺聲狼視；今《西遊補》十六回所記鯖
魚模樣，婉?近人，何也？曰：此四字正是萬古以來第一妖魔行狀。
靜嘯齋主人識
西遊補（入三調芭蕉扇後）
第一回 牡丹紅鯖魚吐氣 送?文大聖留連
萬物從來只一身，一身還有一乾坤；敢與世間開?眼，肯把江山別立根？
此一回書，鯖魚擾亂，迷惑心猿，總見世界情緣，多是浮雲夢幻！
話說唐僧師徒四?，自從離了火焰山，日往月來，又遇綠春時候。唐僧道：「我四人終
日奔波，不知何日得見如來！悟空，西方路上，?也曾走過幾遍，還有許多路程？還有幾個
妖魔？」行者道：「師父安心！徒弟們1著力，天大妖魔也不?他。」
說未罷時，忽見前面一條山路，都是些新落花、舊落花，鋪成錦地；竹枝斜處，漏出一
樹牡丹。正是：名花才放錦成堆，壓盡群?敢?奇？
細剪明霞迎日笑，弱含芳露向風?。
雲憐國色來?護，蝶戀天香去欲遲。
擬向春宮問?色，玉環矯倚半?時。
行者道：「師父，那牡丹這等紅?！」長者道：「不紅。」行者道：「師父，想是春天
?暖，眼睛都熱壞了？這等紅牡丹，還嫌他不紅！師父不如下馬坐著，等我請大藥皇菩薩
來，替?開一雙光明眼。不要帶了昏花疾病，勉?走路；一時錯走了路頭，不干別人的
事！」長老道：「潑?！?自昏著，倒拖我昏花?！」行者道：「師父?不眼昏，?何說牡
丹不紅？」長老道：「我末曾說牡丹不紅，只說不是牡丹紅。」行者道：「師父，不是牡丹
紅，想是日色照著牡丹，所以這等紅也。」
長途見行者說著日色，主意越發遠了，便罵：「??子！
?自家紅了，又說牡丹，又說日色，好不牽址閒人！」行者道：「師父好笑！我的身上
是一片黃花毛；我的虎皮裙又是花斑色；我這件直?又是?不?白不白的。師父在何處見我
紅來？』「長老道：「我不說?身上紅，說?心上紅。」便叫：「悟空，聽我偈來！」便在
馬上說偈兒道：牡丹不紅，徒弟心紅。」
牡丹花落盡，正與未開同。
偈兒說罷，馬走百步，方才見牡丹樹下，立著數百眷紅女，簇擁一團，在那裡探野花，
結草卦，抱女?兒，打情罵?。忽然見了東來和?，盡把袖兒掩口，??而笑。長老胸中疑
惑，便叫「悟空，我們?尋枯徑去?！如此??春野，恐一班?童弱女又不免惹事纏人。」
行者道：「師父，我一向有句話要對?說，恐?一時衝撞，不敢便講。師父，?一生有兩大
病：一件是多用心，一件是文字禪。多用心者，如??長?短的便是；文字禪者，如?歌詩
論理，談古證令，講經說偈的便是。文字禪無關正果，多用心反召妖魔。去此二病，好上西
方！」長老只是不快。行者道：「師父差矣！他是在家人，我是出家人；共此一條路，只要
兩條心。」
唐僧聽罷，鞭馬上前。不想一簇女?隊裡，忽有八九個孩童跳將出來，團團轉打一座
「男女城」，把唐僧圍住，凝眼面看，看罷亂跳，跳罷亂?，?道：「此兒長大了，還穿百
家衣！」長老本性好靜，那受得兒女牽纏？便把善言勸他；再不肯去，叱之亦不去。只是?
道：「此兒長大了，還穿百家衣！」
長老無可奈何，只得脫下身上衲衣寬藏在包?裡面，席草而坐。那些孩童也不管他，又
?道：「?這一色百家衣，捨與我?！?不與我，我到家裡去叫娘做一件??色，斷腸色，
綠楊色，比翼色，?霞色，燕?色，醬色，天玄色，桃紅色，玉色，蓮肉色，?蓮色，銀?
色，魚?白色，水墨色，石藍色，蘆花色，綠色，五色，錦色，?枝色，珊瑚色，鴨頭綠
色，回文錦色，相思錦色的百家衣，我也不要?的一色百家衣了。」
長若閉目，?然不答。八戒不知長老心中之事，還要去弄南弄女，叫他乾兒子、濕兒
子，討他便宜?！行者看見，心中焦躁，耳?裡取出金?棒，拿起亂?，?得小兒們一個個
??絆手走去。行者還氣他不過，登時?上，?棒便打。
可憐蝸發桃?，化作春駒野火！?看牡丹之下一簇美人，望見行者打殺男女，慌忙棄下
採花籃，各人走到澗邊，取了石片來迎行者。行者?色不改，輕輕把棒一撥，又掃地打死
了。
原來孫大聖雖然勇?，?是天性仁慈。當時棒納耳中，不覺涕流眼外，自怨自艾的道：
「天天！悟空自?佛法，收情束氣，不曾妄殺一人；今日忽然忿激，反害了不妖精不?盜的
男女長幼五十餘人，忘?罪?深重?！」走了兩步，又害?起來，道：「老孫只想後邊地
獄，早忘記了現前地獄。我前日打殺得個把妖精，師父就要??；殺得幾個?盜，師父登時
?逐。今日師父見了這一千屍首，心中惱怒，把那話兒?子萬一念了一百遍，堂堂孫大聖就
弄做個剝皮??了！?道像什?體面？」終是心猿智慧，行者高明，此時又想出個意頭，以
?：「我們老和?是個通文達藝之人，?又慈悲太過，有些耳?根軟。我今日做起一篇『送
?』文字，造成哭哭啼啼面孔，一頭讀一頭走；師父若見我這等啼哭，定有三分疑心，叫：
『悟空，平日剛?何處去？』我只說：『西方路上有妖精。』師父疑心頓然增了七分，又問
我：『妖精何處？叫做何名？』我只說：『妖精叫做打入精。師父若不信時，只看一班男女
個個做了血屍精靈。』師父聽得妖精利害，膽戰心驚。八戒道：『散了??！』沙憎道：
『胡亂行行！』我見他東橫西?，只得寬慰他們一句道：全賴靈山觀世音，妖精洞裡如今片
瓦無存。』」
行者登時?石?硯，折梅?筆，造泥?墨，削竹?簡，寫成「送?」』文字；?了一個
秀才袖式，搖搖擺擺，高足闊步，朗聲誦念。其文曰：維大唐正統皇帝??百寶袈裟五珠杖
賜號御弟唐憎玄?大法師門下徒弟第一人，水簾洞主齊天大聖天宮反寇地府豪賓孫悟空行
者，謹以?酌庶羞之儀，致餞於無仇無怨春風裡男女之幽魂，曰：嗚呼！門柳變金，，庭蘭
孕玉；乾坤不仁，?歲勿谷。擁?乎三月桃花之水，環?湘飄？九天白鶴之雲，蒼茫煙鎖？
嗟！鬼耶？其送汝耶？余竊?君恨之！
雖然，走龍蛇於銅棟，室裡臨蠶；哭風雨於玉琴，樓中繡虎，此素女之周行也。胡?乎
春袖紅兮春草綠，春日長兮春壽促？嗟！鬼耶？其送汝耶？余竊恨君！
嗚呼！竹馬一里，螢燈半?；造化小兒，宜弗有怒。胡?乎洗錢未賜，飛鳧鳥而浴西
淵；雙柱初紅，服鵝衣而游紫谷？嗟！鬼耶？其送汝耶？余竊?君恨之！雖然，七齡孔子，
帳中鳴??之音；二八曾參，階下拜?枝之獻。胡?乎不講此正則也？剪玉南疇，碎荷東
浦，浮繹之棗不袖，垂乳之桐不哺。
嗟！鬼耶？其送汝耶？余竊恨君！
嗚呼！南北西東，未賦招魂之句；張錢徐趙，難占古塚之碑。嗟！鬼耶？其送汝耶？余
竊?君恨之！
行者讀罷，早已到了牡丹樹下。只見師父垂頭而睡，沙恩、八戒枕石長眠。行者暗笑
道：「老和?平日有些道氣，再不如此昏倦。今日只是我的飛星好，不該受??之苦。」他
又摘一根草花，卷做一同，塞在?八成耳?裡，口裡亂?道：「悟能，休得夢想?倒！」八
戒在夢裡??的答應道：「師父，?叫悟能做什?？」
行者曉得八戒夢裡認他做了師父，他便變做師父的聲音，叫聲：「徒弟，方才觀音菩薩
在此經過，叫我致意??。」八戒閉了眼，在草裡??的亂滾道：「菩薩可曾說我些什
?？」行者道「菩薩??不說？菩薩方才評品了我，又評品了?們三個：先說我未能成?，
?我莫上西天；說悟空決能成佛，?他獨上西天；悟淨可做和?，?他在西方路上乾淨寺裡
修行。菩薩說罷三句，便一眼看著?道：『悟能這等好?，也上不得西天。?致意他一聲，
?他去配了??愛愛憐憐。』」八戎道：「我也不要西天，也不要憐憐，只要半日黑?
?。」說罷，又?的一響，好似牛吼。行者見他不醒，大笑道：「徒弟，我先去也！」竟往
西邊化飯去了。
（評）行者打破「男女城」，是斬?情根手段。惜哉！一念悲憐，惹起許多妄想。
第二回 西方路幻出新唐 綠玉殿風華天子
自此以後，悟空用盡千般計，只望迷人?自迷。
?說行者跳在空中，東張西望，尋個化飯去處，兩個時辰，更不見一人家，心中焦躁。
正要按落雲頭，回轉舊路，忽見十里之外有一座大城池，他就急急起上看時，城頭上一面綠
錦旗，寫幾個飛金篆字：大唐新天子太宗三十八代孫中興皇帝行者暮然見了「大唐」兩字，
?得一身冷汗，思量起來：「我們走上西方，?何走下東方來也？決是假的。不知又是什?
妖精？可惡！」他又轉一念道：「我聞得周天之說，天是團團轉的。莫非我們把西天走盡，
如今又轉到東來？若是這等，也不?他，只消再轉一轉，便是西天??或者是?的？」他?
時轉一念道：「不?，不?！?是西天走過，佛祖慈悲，?何不叫我一聲？況且我又見他幾
遍，不是無情少面之人。還是假的」當時又轉一念道：「老孫幾乎自家忘了！我當年在水簾
洞裡做妖精時節，有一兄弟，喚做碧衣使者。他曾送我《崑崙別紀》書。上有一段云：『有
中國者，本非中國而慕中國之名，故冒其名也。』這個所在，決是西方冒名之國！還是?
的。」頃刻間，行者又不覺失聲?道：「假，假，假，假，假！
他?是慕中國，只該竟寫中國，如何?寫大唐？況我師父常常說大唐皇帝是簇簇新新的
天下，他?如何便曉得了，就在這裡改標易幟？決不是?的。」躇躊半日，更無一定之見。
行者定睛決志把下面看來，又見「新天子太宗三十八代孫中興皇帝」十四字。他便跳跳
?攘，在空中罵道：「亂言，亂言！師父出大唐境界，到今日也不上二十年，他那裡難道就
過了幾百年！師父又是肉胎血體，縱是出入神仙洞，往來蓬島天，也與常人一般過日，?何
差了許多？決是假的。」他又想一想道：「也未可知，若是一月一個皇帝，不消四年，三十
八個都換到了。或者是?的？」
行者此時?所謂疑團未破，思議空勞。他便按落雲端，念動?言，要喚本方土地問個消
息。念了十遍，土地只是不來。行者暗想：「平時略略念動，便抱頭鼠伏而來；今日如何這
等？事勢急了，且不要責他，但叫?日功曹，自然有個分曉。」
行者又叫功曹：「兄弟們何在？」望空叫了數百聲，?無影響。行者大怒，登時現出大
鬧天宮身子，把棒晃一晃象缸口粗，又縱身跳起空中，亂舞亂跳。跳了半日，也無半個神明
答應。
行者越發惱怒，直頭奔上靈?，要見玉帝，問他明白。
?才上天，只見天門緊閉。行者叫：「開門，開門！」有一人在天裡答應道：「這樣不
知緩急奴才！吾家靈?殿已被人?去，無天可上。」又聽得一人在旁笑道：「大哥，?還不
知?！那靈?殿?何被人?去？原來五百年前有一孫弼馬溫大鬧天宮，不曾奪得靈?殿去，
因此懷恨，構成黨與，借取經之名，交結西方一路妖精；忽然一日，妖精們用些巧計，?去
靈?。
此?兵法中以他人攻他人，無有弗勝之計也。??兒倒是智囊，可取可取！」
行者聽得又好笑，又好惱。他是心剛性急的人，那受得無端?白，越發拳打??，只叫
「開門」。那裡邊又道：「若畢競要開天門，權守五千四十六年三個月，等吾家靈?殿造
成，開門迎接尊客何如？」
?說行者指望見了玉帝，討出靈文紫字之書，辨?大唐?假，反受一番大辱；只得按落
雲頭，仍到大唐境界。行者道：「我只是認?而去，看他如何罷了。」?時放開懷抱，走進
成門。那守門的將士道：「新天子之令：凡異言異服者，拿斬。
小和?，雖是?無家無室，也要自家保個性命兒！」行者拱拱手道：「長官之言，極?
相愛。」?時走出城門，變做粉蝶兒，飛一個「美人舞」，再飛一個「背琵琶」，頃刻之
間，早到五花樓下；?時飛進玉闕，歇在殿上。?是瓊樞繞靄，育閣纏雲，神仙未見，洞府
難摹者也！
天回金氣合，星順玉衡平。
雲生翡翠殿，日麗鳳凰城。
行者觀看不已，忽見殿門額上有「綠玉殿」三個大字，旁邊注著一行細字：「唐新天子
風流皇帝元年二月吉工立。」殿中寂然，只有兩邊壁上墨跡兩行，其文曰：唐未免命五十
年，大國如斗。唐受天命五十年，山河飛而量月走。新皇帝受命萬萬年，四方唱周宣之詩。
小臣張邱謹祝。
行者看罷，暗笑道：「朝廷之上有此等小臣，?得皇帝不風流！」說罷時，忽然走出一
個宮人，手拿一柄?竹?，掃著地上，口中自言自語的道：「呵呵，皇帝也眠，宰相也眠，
綠玉殿如今變做『眠仙閣』?！昨夜我家風流天子替傾國夫人暖房擺酒，在後園翡翠宮中，
??了一夜。初時取出一面高唐鏡，叫傾國夫人立在左邊、徐夫人立在右邊，三人?肩照
鏡；天子又道兩位夫人標緻，傾國夫人又道陛下標緻。天子回轉頭來便問我輩宮人，當時三
四百個貼身宮女齊聲答應，『果然是?世?君！』天子大悅，便迷著眼兒?一大?。酒半?
時，起來看月，天子便開口笑笑，指著月中嫦娥道：『此是朕的徐夫人。』徐夫人又指著織
女牛?說：『此是陛下與傾國夫人。今夜雖是三月初五，?要預借七夕?。』天子大悅，又
?一大?。一個醉天子，面上血紅，頭兒搖搖，?兒斜斜，舌兒??，不管三七念一，二七
十四，一橫橫在徐夫人的身上。傾國夫人又慌忙坐定，做了一個雪花肉榻，枕了天子的?
?。又有徐夫人身邊一個繡女?有情興，登時摘一?海木香，??而笑，走到徐夫人背後，
輕輕?在天子頭上，做個醉花天子模樣。這等快活，果然人間蓬島！
「只是我想將起來，前代做天子的也多，做風流天子的也不少；到如今，宮殿去了，美
人去了，皇帝去了！不要論秦漢六朝，便是我先天子，中年好尋快活，造起珠雨樓台；那個
樓台?造得齊齊整整，上面都是白玉板格子，四邊??吊?；北邊一個圓霜洞，望見海日出
沒。下面踏?板還是金縷紫香檀。一時翠面芙蓉，粉肌梅片，蟬衫麟帶，蜀管吳絲，見者無
不目?，聞者無不心動。昨日正宮娘娘叫我往東花圓掃地。我在短牆望望，只見一座珠雨樓
台，一望荒草，再望雲煙；鴛鴦瓦三千片，如今弄成千千片，走龍梁，飛蟲棟，十字樣架
起。更有一件好笑：日頭兒還有半天，井裡頭，松樹邊，更移出幾燈鬼火；仔細觀看，到底
不見一個歌重，到底不見一個舞女，只有三兩隻杜鵑兒在那裡一聲高，一聲低，不?的啼春
雨。這等看將起來，天子庶人，同歸無有；皇妃村女，共化?塵！
「舊年正月元?，有一個松蘿道士，他的說話倒有些悟頭。他道我風流天子喜的是?中
人，愛的是圖中景，因此進一幅?圖，叫做《驪山圖》。天子問：『驪山在否？』道士便
道：『驪山壽短，只有二千年，』天子笑道：『他有二千年也?了。』道士道：『臣只嫌他
不渾成些：土木驪山二百年，口舌驪山四百年，楮墨驪山五百年，?史驪山九百年，零零碎
碎湊成得二千年！』我這一日當班，正正立在那道土對面，一句一句都聽得明白。歇了一年
多，前日見了有學問的宮人話起，原來《驪山圖》便是那用驅山鐸的秦始皇帝墳墓！」話罷
掃掃，掃罷話話。
行者突然聽得「驅山繹」三字，暗想：「山如何驅得？我若有這個鐸子，逢著有妖精的
高山，預先驅了他去，也落得省些氣力。」正要變做一個承?宮兒模樣，上前問他驅山鐸子
的根由，忽聽得宮中大吹大?。
【評】此文須作三段讀：前一段，結風流天子一案；中間珠雨樓一段，是托出一部大
旨；後驪山一段，伏大聖入鏡一案。
第三回 桃花鉞詔頒玄? 鑿天斧驚動心猿
行者聽得宮中奏樂，?時飛進虎門，過了重樓疊院，走到一個雕?軒子：團團簇擁公
卿，當中坐著天子。
歇不多時，只見新天子忽然失色，對?官道：「朕昨日看《皇唐寶訓》，有一段云：
『唐僧陳玄?，妄以緇子惑我先王。
門生弟子，?是水簾石澗之流；錫杖檀盂，變?木柄金?之具。四十年後，率其徒?，
犯我疆土。此大敵也。』又有一段云：『五百年前，有孫悟空者，曾反天宮，欲提玉帝而坐
之階下，天命未?，佛祖?之。』天且如此，而況於人乎！然而唐僧納?第一徒弟者，何
也？欲以西方之遊，肇東南之伯；倚猿馬之威，壯鯨?之勢。朕看此書，有些害?！令遣總
戎大將趙成：望西方而去，斬了唐僧首級回來；當時又赦他徒?，令其四散，自然無事。」
?書僕射李曠出班奏道：「禿臣陳玄契，不可殺他，倒可用他；可用他殺他，不可用他
人殺他。」?對，新天子叫將士在囊帥庫中取出飛蛟劍、吳王刀、碣石鉤、雷花戟、五雲寶
雕、戊烏馬胄、銀魚甲、飛虎王帳幡、堯舜大旗，桃花鉞、。
九月斧、?璃月鏡?、飛魚紅金袍、斬魔晶線履。七星扇。
同著一幅黃?詔書封上，飛送西天殺?掛印大將軍御弟陳玄?，詔曰：大將軍碧節之
?，朱絲之直；昨?路諸侯，走馬宗國，競奏將軍雄武，使西方天下人魚結舌而海蜃無氣。
草階華歷之代，闕見其人。朕之素慕，聽詞美良。轉目西山，悲哉而歎矣。今夫西賊星?關
檄日來。蓋天厭別離，而飛錫之歸期也。將軍何不躍素池而彈慧劍，?墨緇而傾智襄？綠林
如練，玄日無烽，然後朕以一尺素束將軍之馬首。此日雕戈銀甲，他時蟲帳蚊圖。若乃崑崙
銅柱，難刊墮淚碑文；天壁金繩，誰賦歸來辭句？惟大將軍一思之，二思之！且夫朕之厭珊
瑚號碧玉矢者，久矣。
叫宮中取出瓏琥節，同忖使者。使者得了聖旨，拿著瓏琥節，捧著欽賜印詔，飛馬出
城。
行者大驚，又恐生出事來，連累師父，不敢做聲；登時?上，飛一個「梅花落」，出了
城門。現原身，望望使者，使者早已不見。行者越發苦恨，須臾悶倒。
?說行者不曾辨得新唐?假，平空裡又見師父要做將軍，又驚又駭，又愁又悶；急跳身
起來，去看師父下落。忽然聽得天上有人說話，慌忙仰面看看，見四五百人持斧操斤，輪刀
振臂，都在那裡鑿天。行者心中暗想：「他又不是?日功曹，面貌又不是惡曜凶星，明明是
下界平人，如何?在這要幹這樣勾當？若是妖精變化感人，看他面上又無惡氣。
思想起來，又不知是天生?疥，要人搔背?？不知是天生多骨，請個外科先生在此刮洗
?？不知是嫌天舊了，鑿去舊天，要換新天；還是天生?障，鑿去假天，要見?天？不知是
天河壅漲，在此下瀉?？不知是重修靈?殿，今日是黃道吉日，在此動工?？不知還是天喜
風流，?人千雕萬刻，鑿成錦繡?圖？不知是玉帝思凡，鑿成一條御路，要常常下來？不知
天血是紅的，是白的？不知天皮是一層的，兩層的？不知鑿開天胸，見天有心，天無心?？
不知天心是偏的，是正的?？不知是嫩天，是老天?？不知是雄天，是雌天?？不知是要鑿
成倒掛天山，賽過地山?？不知是鑿開天口，?盡閻浮世界?？就是這等，也不是下界平人
有此力量；待我上前問問，便知明白。」
行者當時高叫鑿天的長官：「?是那一國王部下？?何幹此奇勾當？」那些人都放了刀
斧，空中施禮道：「東南長老在上！我們一干人，叫做『踏空兒』，住在金鯉村中。二十年
前有個遊方道土，傳下『踏空』法兒，村中男女俱會書符說?，駕斗翔雲，因此就改金鯉村
叫做踏空村，養的男女都叫『踏空兒』，弄做無一處不踏空了。
「誰想此地有個??世界大王，別號小月王。近日來個取經和?，?是地府豪賓、天宮
反寇、齊天大聖、水簾洞主孫悟空行者第二個師父，大唐正統皇帝?賜百寶袈裟、五花錫
杖、?號御弟唐僧玄?大法師。這個法師俗姓陳，果然??謹謹，不茹??酒，不詐眼?
花，西天頗也去得。只是孫行者肆行無忌，殺人如草，西方一帶，殺做飛紅血路。百姓言
之，無不切齒痛恨。今有大慈國王苦憫?生，竟把西天大路鑄成通天?銅壁，盡行夾斷；又
道孫行者會變長變短，通天?銅壁邊又布六萬里長一張『相思網』。如今東天西天截然兩
處，舟車水陸，無一可通。唐僧大慟。行者?震，逃走去了。八戒是唐僧第二個徒弟，沙僧
是第三個徒弟，只是一味哭了。唐僧坐下的白馬，草也不吃一口了。當時唐僧忙亂場中，立
出一個主意，便叫二徒弟不要慌，三徒弟不要慌；他徑鞭動白馬，奔入??世界。
「小月王一見了他，想是前世姻緣，便像一個身子兒相好，把??世界堅執送與那和
?；那和?又堅執不肯受，一心要上西天。小月王貼上去，那和?推開來。貼貼推推，過了
數日，小月王無可奈何，便請國中大賢同來商議。有一大賢心生一計：只要四方搜尋鑿天之
人，鑿開天時，請陳先生一躍而上，逕往玉皇殿上討了關文，，直頭到西天??此大妙之事
也。
「小月王半愁半喜。當時點起人馬，遍尋鑿天之人，正撞著我一干人在空中捉雁。那些
人馬簇擁而來，有一個金甲將軍，亂點亂觸道：『正是鑿天之人了，正是鑿天之人了！』一
班小卒把我們圍住，個個拿來，披枷帶鎖，送上小月王。
小月王大喜，叫手下人開了枷，去了鎖，登時取出花幻酒，賞了我們；?逼我們鑿天。
人言道：『會家不忙，忙家不會。』我們別樣事倒做過，鑿天的斧頭?不曾用慣。今日承小
月王這等相待，只得磨快刀斧，?學鑿天。仰面多時頸痛，踏空多時?酸。午時光景，我們
直鑿到申時，才鑿得天縫開。那裡曉得又鑿著了玉帝殿下，不知不覺把一個靈?殿光油油骨
碌碌從大縫中滾下米。天上大驚小怪，半日才定。?是我們星辰吉利，自家做事，又有那別
人當罪。當時天裡?住，我也有些恐?。側耳而聽，只聽得一個叫做太上老君對玉帝說：
「?不要氣，?不要急。此事決非別人於得，斷然是孫行者弼馬溫狗奴才小兒！如今遣動天
兵，又恐生出事來；不若仍求佛祖再壓他在五行山下，還要替佛祖講過，以後決不可放他出
世。』「我們聽得，曉得脫了罪名。想將起來，總之，別人當的罪過。又到這裡放膽而鑿，
料得天裡頭也無第二個靈?殿滾下來了。只是可憐孫行者，下界西方路上又恨他，上界又怨
他，佛祖處又有人送風；觀音見佛祖怪他，他決不敢暖眼。
看他走到?裡去？」
旁邊一人道：「?！孫??有甚可憐？若無??這狗奴才，我們?何在這裡勞苦！」那
些執斧操斤之人都?道：「說得是，我們罵他！」只聽得空中火沸，盡叫：「弼馬溫！?酒
賊！
?藥賊！?人參果的?盜！無賴??妖精！」一人一句，罵得行者金睛曖昧骨?麻。
〔評〕此書奇處，在一頭結案，一頭埋伏：如此回本結第二回一案，?提出小月王??
世界，又是伏案。
第四回 一竇開時迷萬鏡 物形現處我形亡
?說行者受此無端謗議，被了辱?，重重怒起，便要上前?殺。他又心中暗想：「我來
的時節，師父好好坐在草裡，緣何在??世界？這小月王斷然是個妖精，不消說了。」
好行者！竟不打話，一往便跳。剛才轉個灣兒，劈面撞著一座城池。城門額上有碧花苔
篆成自然之文，?是「??世界」
四個大字。兩扇門兒，半開半掩。行者大喜，急急走進，只見湊城門叉有危牆兀立，東
邊?到西邊，西邊?到東邊，?無一竇可進。行者笑道：「這樣城池，難道一個人也沒有？
?沒有人，?又?何造牆？等我細細看去。」看了半?，實無門路。他又惱將起來，東撞西
撞，上撞下撞，撞開一塊?石皮，忽然絆跌，落在一個大光明去處。行者定睛一看，原來是
個琉璃樓閣：上面一大片琉璃作蓋，下面一大片琉璃踏板；一張紫琉璃榻，十張綠色琉璃
椅，一隻粉琉璃?子，?上一把墨硫璃茶壺，兩隻翠藍琉璃鍾子；正面八扇?琉璃?，盡皆
閉著，又不知打從?一處進來。
行者奇駭不已，?頭忽見四壁都是寶鏡?成，團團有一百萬面。鏡之大小異形，方圓別
制，不能細數，粗陳其?：天皇獸紐鏡，白玉心鏡，自疑鏡，花鏡，風鏡，雌雄二鏡，紫錦
荷花鏡，水鏡，?台鏡，鐵面芙蓉鏡，我鏡，人鏡，月鏡，海南鏡，漢武悲夫人鏡，?鎖
鏡，靜鏡，無有鏡，秦李斯銅篆鏡，鸚鵡鏡，不語鏡，留容鏡，軒轅正妃鏡，一笑鏡，枕
鏡，不留景鏡，飛鏡。
行者道：「倒好?子！等老孫照出百千萬億模樣來。」走近前來照照，?無自家影子，
但見每一鏡子，裡面別有天地日月山林。行者暗暗稱奇，只用帶草看法，一覽而盡。
忽聽耳?邊一人高叫：「孫長老，別來多年，無恙？」行者左顧右顧，?無一人，樓上
又無鬼氣；聽他聲音，又不在別處。正疑惑間，忽見一獸紐方鏡中，一人手執鋼叉，湊鏡而
立，又高叫道：「t孫長老不須驚怪，是?故人。」行者近前看看，道：「有些面熟，一時
想不起。」那人道：「我姓劉，名伯欽。當年五行山下，?出來的時節，我也效一臂之力。
頓然忘記，人情可見！」行者慌忙長揖適：「萬罪！太保恩人，?如今作何事業？?何?同
在這裡？伯欽道：「如何說個『同』字？?在別人世界裡，我在?的世界裡，不同不同！」
行者道：「?是不同，如何相見？」伯欽道：「??不知。小月王造成萬鏡樓台，有一鏡
子，管一世界，一草一木，一動一靜。多入鏡中，隨心看去，應目而來。故此樓名叫做『三
千大千世界』。」行者轉一念時，正要問他唐天子消息，辨出新唐?假，忽見黑林中走出一
個老婆婆，三兩個?斗，把伯欽推進，再不出來。
行者怏怏自退。看看日色早已夜了，便道：「此時將暗，也尋不見師父，不如把幾面鏡
子細看一回，再作料理。」當時從「天字第一號」看起，只見鏡裡一人在那裡放榜；榜文上
寫著：第一名廷對秀才柳春，第二名廷對秀才烏有，第三名廷對秀才高未明。
頃刻間，便有千萬人，??擁擁，叫叫呼呼，齊來看榜。
初時但有喧鬧之聲，繼之以哭泣之聲，繼之以怒罵之聲；須臾，一簇人兒各自走散：也
有?坐石上的，也有?碎鴛鴦瓦硯；也有首發如蓬，被父母師長打?；也有開了親身匣，取
出玉琴焚之，痛哭一場；也有拔床頭劍自殺，被一女子奪住；也有低頭?想，把自家廷對文
字三回而讀；也有大笑拍案叫「命，命，命」；也有垂頭吐紅血；也有幾個長者費些買春
錢，替一人解悶；也有獨自吟詩，忽然吟一句，把?亂?石頭；也有不許?僕報榜上無名
者；也有外假氣悶，內露笑容，若曰應得者；也有?悲?憤，?作喜容笑面。獨有一班榜上
有名之人：或換新衣新履；或?作不笑之面；或壁上題詩；或看自家試文，讀一千遍，袖之
而出；或替人悼歎，或故意說試官不濟；或?他人看刊榜，他人心雖不欲，勉?看完；或高
談闊論，話今年一榜大公；或自陳除夜夢讖；或雲這番文字不得意。
不多時，又早有人抄白第一名文字在酒樓上搖頭誦念。
旁有一少年：「此文?何甚短？」那念文的道：「文章是長的，吾只選他好句子抄來。
?快來同看，學些法則，明年好中?。」兩個又便?聲讀起。其文曰：振起之?業，扶進之
人倫；學中之?景，治理之完神。何則？此境已如混沌之不可追，此理已如呼吸之不可去。
故性體之精未洩，方策之燼皆靈也。
總之，造化之元工，?不得望之中庸以下；而鬼神之默運，嘗有以得之寸?之微。
孫行者呵呵大笑道：「老孫五百年前曾在八卦爐中，聽得老君對玉史仙人說著：『文章
氣數：堯、舜到孔子是『純天運』，謂之『大盛』；盂子到李斯是『純地運』，謂之『中
盛』；此後五年該是『水雷運』，文章氣短而身長，謂之『小衰』；又八百年，輪到『山水
運』上，便壞了，便壞了！』當時玉史仙人便問：『如何大壞？』老君道：『哀哉！一班無
耳無目，無舌無鼻，無手無?，無心無肺，無骨無筋，無血無氣之人，名曰秀才；百年只用
一張紙，蓋棺?無兩句書！做的文字，更有蹊?：混沌死過幾萬年還放他不過；堯、舜安坐
在黃庭內，也要牽來！呼吸是?虛之物，不去養他，?去惹他；精神是一身之寶，不去靜
他，?去動他！?道這個文章叫做什?？原來叫做『紗帽文章』！會做幾句，便是那人福
運，便有人??他，便有人奉承他，便有人恐?他。』當時老君說罷，只見玉史仙人含淚而
去。我想將起來，那第一名的文字，正是『山水運』中的文字?。我也不要管他，再到『天
字第二號』去看！」
【評】行者入新唐，是第一層；入??世界，是第二層；入鏡是第三層。一層進一層，
一層險一層。
第五回 鏤?鏡心猿入古 綠珠樓行者?眉
?說行者看「天字第二號」，一面鏤?古鏡之中，只見紫柏大樹下立一石碑，刊著「古
人世界原系頭風世界隔壁」
十二個篆字。行者道：「?是古人世界，秦始皇也在裡頭。前日新唐掃地宮人說他有個
驅山鐸，等我一把?住了他，?這鐸來，把西天路上千山萬壑掃盡?去，妖精也無處藏身，
?盜也無處著落了。」登時變作一個銅裡?蟲，望鏡面上爬定，著實?了一口，?穿鏡子。
忽然跌在一所高台，聽得下面有些人聲；他又不敢現出原身，仍舊一個?蟲，隱在綠?花縫
裡窺探。
原來古人世界中有一美人，叫做「綠珠女子」，?日請賓宴客，?酒吟詩。當時費了千
心萬想，造成百尺樓台，取名「握香台」。
當當這一日有個西施夫人、絲絲小姐同來賀新台，綠珠大喜，?整酒筵，擺在握香台
上，以?姐妹之情。正當中坐著絲絲小姐，右邊坐著綠珠女子，左邊坐著西施夫人。一班扇
香?子的?頭，進酒的進酒，攀花的攀花，捧色盆的捧色盆，擁做一堆。行者在縫裡便生巧
詐，?時變作?頭模樣，混在中間。?主打扮？
洛神?，祝姬眉；楚王腰，漢帝衣。上有秋風墜，下有蓮花杯。
只見那些?頭??的都笑將起來，道：「我這握香台?是個握香台，這樣標緻女子不住
在屋裡也?來！」又有一個?頭對行者道：「姐姐，?見綠娘也未？」行者道：「大姐姐，
我是新來人，領我去見見便好。」
那?頭便笑??的領見了綠娘。綠娘大驚，??吊下淚來，便對行者道：「虞美人，許
多時不相見，玉?愁動，?是?何？」行者暗想：「奇怪！老孫自從石匣生來，到如今不曾
受男女輪?，不曾入煙花隊裡，我幾時認得什?綠娘？我幾時做過泥美人，銅美人，鐵美
人，草美人來？?然他這等說，也不要管我是虞美人不是虞美人，?子一回倒有趣。正叫做
將錯就錯。只是一件：?是虞美人了，還有虞美人配頭；?或一時問及，驢頭不對馬嘴，就
要弄出本色來了；等我?他一探，尋出一個配頭，才好上席。」
綠娘又叫：「美人，快快登席，杯中雖淡，?好消悶。」行者當時便做個「風雨??
面」，對綠娘道：「姐姐，人言道：『酒落歡腸』。我與丈夫不能相見，雨絲風片，刺斷人
腸久矣，?能?下嚥？」綠娘失色道：「美人說?裡話來！?的丈夫就是楚?王項羽，如今
現同一處，?何不能相見？」行者得了「楚?王項羽」五字，便隨口答應道：「姐姐，?又
不知，如今的楚王不比前日楚王了！有一宮中女娃，叫做楚騷，千般百樣惹動丈夫，離間我
們夫婦。或時步月，我不看池中水藻；他便倚著?干，徘徊如想，丈夫又道他看得媚。或時
看花，我不叫辦酒；他便房中捧出一個?紋壺，一壺紫花玉露進上口稱『千歲恩爺』，臨去
只把眼兒亂轉，丈夫也做個花眼送他。我是一片深情，指望鴛鴦無底，見他兩個把我做閣板
上貸，我?得不生悲怨？那時丈夫又道我不?他，又道難?了楚騷，見在床頭取下劍囊，橫
在背上，也不叫?隨人，直頭自去，不知往?裡走了。是二十日前去的，半月有餘，?無音
耗。」說罷大哭。綠娘見了，淚濕羅衫半袖。西施、絲絲一齊愁歎。便自是把酒壺的侍女，
也有一?皮眼淚，??齊齊，痛上心來。正是：愁人莫向愁人說，說與愁人轉轉愁。
四人方才坐定，西施便道：「今夜美人不快，我三人宛轉解他，不要助悲。」登時取六
只色子，拿在手中，高叫：「筵中姐妹聽令：第一擲無?，各要歌古詩一句，第二擲無二，
要各人自家招出雲情雨意；第三擲無三，本席自罰一大?，飛送一客。」西施望空擲下，高
叫：「第一擲無?！」綠珠轉比嬌音，歌詩一句：夫君不來?夜長！
絲絲大讚，笑道：「此句雙關得妙！」他也歌詩一句：玉人環?正秋風。
行者當時暗想：「這回兒要輪到老孫?！我別的文字恰也記得幾句，說起『詩』字，有
些頭痛。又不知虞美人會詩的不會詩的。若是不會詩是還好；若是會的，?又是有頭無尾
了。」綠娘只叫：「美人歌句！」行者便似謙似推似假似?的應道：「我不會做詩。」西施
道：「美人詩選已遍中原，便是三尺孩童也知虞美人是能詞善賦之才；今日這等推托！」行
者無奈，只得仰面搜索，?想半日，向席上道：「不用古人成句好?？」
綠娘道：「此事要問令官。」行者又問西施。西施道：「這又何妨。美人做出來，便是
古人成句了。」?人側耳而聽，行者歌詩一句：懺侮心隨雲雨飛。
綠娘問絲絲道：「美人此句如何？」絲絲道：「美人的詩，那個敢說他不好？只是此句
帶一分和?氣。」西施笑道：「美人原做了半月雌和?。」行者道：「不要嘲人，請令官過
盆。」
西施慌忙送過色盆於綠娘。綠娘?子擲下，高叫：「第二擲無二！」西施便道：「?們
好招，我?難招。」綠娘問：「姐姐，?有什?難招？」西施道：「?！故意羞人，難道不
曉得我是兩個丈夫的！」綠娘道：「面前通是異姓骨肉，有何妨?？妹子有一道理，請姐姐
招一句吳王，招一句范?。」西施聽得，應口便招：范?，柳溪?歲；吳王，玉關紅?。
范?，崑崙日誓；吳王，梧桐夜眠。
范朗，五湖怨月；吳王，一醉愁天。
綠珠聽罷，鼓盞自?：妾珠一?，妾淚萬石。
今夕握香，他年傳雪。
綠珠一字一歎。西施高叫：「大罰！我要招出快活來，?招出不快活來。」綠娘謝罪，
領了罰酒。那時絲絲便讓行者，行者又讓絲絲，推來推去，半日不招。綠娘道：「我又有一
法：絲絲姐說一句，美人說一句?！」西施道：「使不得。楚?王雄風赳赳，沈玉?軟緩溫
存，?裡配得來？」絲絲笑道：「不妨，他是他，我是我。待我先招。」絲絲道：泣月南
樓。
行者一時不檢點，順口招道：拜佛西天。
綠娘指著行者道：「美人，想是?意思昏亂了！?何要拜佛西天起來？」行者道：「文
字艱深，便費詮解。天者，夫也；西者，西楚也；拜者，歸也；佛者，心也。蓋言歸心於西
楚丈夫。他雖厭我，我只想他。」綠娘讚歎不己。
行者恐?席上久了，有誤路程，便佯醉欲嘔。西施道：「第三擲不消擲，去看月?！」
當時筵席便散。
四人步下樓來，隨意踏些野花，弄些水草。行者一心要尋秦始皇，便使個脫身之計，只
叫：「心痛，難忍難忍！放我歸去?！」綠娘道：「心痛是我們常事，不必憂疑；等我叫人
請?公公來替美人看脈。」行者道：「不好不好！近日醫家最不可近，專要弄死活人，弄大
小病；調理時節，又要速奏功效，不顧人性命，脾氣未健，便服參術，終身受他的累了。還
是歸去！」綠娘又道：「美人歸家，不見楚王，又要抱悶；見了楚騷又要恨。心病專忌悶
恨。」姐妹們同來留住行者，行者堅執不肯住下。綠娘見他病急，又留他不住，只得叫四個
?身侍兒送虞美人到府。行者做個「捧心睡眼面」，別了姐妹。
四個侍兒扶著行者，逕下了百尺握香台，往一條大路而走。行者道：「?四人回去罷
了。千萬替我謝聲，?致意夫人、小姐，明日相會。」女使道：「方?出門時節，綠娘吩咐
一定送楚王府。」行者道：「?果然不肯回?？看捧！」一條金?棒早已拔在手中，用力一
撥，四個侍兒打?紅粉。
行者?時現出原身，?頭看看，原來正是女?門前。行者大喜道：「我家的天，被小月
王差一班踏空使者碎碎鑿開，昨日反抱罪名在我身上。雖是老君可惡，玉帝不明，老孫也有
一件不是，原不該五百年前做出話柄。如今且不要自去投到；聞得女?久慣補天，我今日竟
央女?替我補好，方才哭上靈?，洗個明白。這機會甚妙。」走近門邊細細觀看，只見兩扇
黑漆門緊閉，門上貼一紙頭，寫著：二十日到軒轅家閒話，十日乃歸。有慢尊客，先此布
罪。
行者看罷，回頭就走。耳?中只聽得?聲三唱，天已將明。
走了數百萬里，秦始皇只是不見。
【評】嘲笑處一一如?，雋不傷肥，恰似梅花?瘦。
第六回 半面淚痕?美死 一句?香楚將愁
忽見一個黑人坐在高閣之上，行者笑道：「古人世界裡有賊?！滿面塗了烏煤，在此示
?。」走了幾步，又道：「不是逆賊，原來倒是張飛廟。」又想想道：「?是張飛廟，該帶
一頂包巾；縱使新式，只好換做將軍帽。皇帝帽子也不是亂帶的。
帶了皇帝帽，又是玄色面孔，此人決是大禹玄帝。我便上前見他，討些治妖斬魔秘訣；
我也不消尋著秦始皇了。」看看走到面前，只見台下立一石竿，竿上?一首飛白旗，旗上寫
六個紫色字。
先漢名士項羽行者看罷，大笑一場，道：「?個是『事未來時休去想，想來到底不如
心』。老孫疑來疑去，又道是大禹玄帝，又道張飛，又道是逆??；誰想一些不是，倒是我
綠珠樓上的遙丈夫！」當時又轉一念道：「??！吾老孫專?尋秦始皇替他借個驅山鐸子，
所以鑽入古人世界來。楚?王在他後頭，如今己見了，他??何不見？我有一個道理：徑到
台上，見了項羽，把始皇消息問他，倒是個著?信。」
行者?時跳起細看，只見高閣之下，有一所碧草朱欄，鳥啼花亂去處。坐著一個美人。
耳?邊只聽得叫「虞美人！虞美人！」行者笑道：「綠珠樓上的老孫，如今在這裡了。我不
要管他死活！」行者登時把身子一搖，仍前變做美人模樣，竟上高閣，袖中取出一尺?羅，
不住的掩淚，單單露出半面，望著項羽，似怨似怒。項羽大驚，慌忙?下。行者背轉，項羽
又飛趨?在行者面前，叫：「美人，可憐?枕席之人，聊開笑面」行者也不做聲。項羽無
奈，只得陪哭。行者方才紅著桃花?兒，指著項羽道：「頑賊！??赫赫將軍，不能庇一女
子，有何?面坐此高台！」項羽只是哭，也不敢答應。
行者微露不忍之態，用手扶起，道：「常言道：『男兒兩膝有黃金。』?今後不可亂
?！」項羽道：「美人說?裡話來！我見?愁眉一鎖，心肺都已碎了。這個七尺軀，還要顧
他做甚！
?說與我，果是?何？」行者便道：「大王，我也瞞?不得了。
我身子有些不快，在?榻上眠得半個時辰，只見?外玉蘭樹上跳出一個猿精，自稱五百
年前大鬧天宮齊天大聖菩薩孫悟空……」項羽聽得時，叫跳亂?：「拿我玉床頭刀來！拿我
刀來！不見刀，便是虎頭戟！」他便自?頭，自打?，大喝一聲：「如今在?裡？」行者低
著身子，便叫：「大王，不消大惱，氣壞了自家身子。等妾慢慢說來：這個??果然可惡！
竟到?榻邊來，把妾?狎。妾雖不才，豈肯作不明不白，貞?誰辨之人！
當時便高叫侍女；不知這??念了什?定身訣，一個侍女也叫不來。妾道侍女不來，就
有些蹊?，慌忙?下團扇，整?衣裳；那?頭怒眼而視，一把?住了我，?我在花雨樓中，
轉身跳去。我在花雨樓中，急急慌慌，?眼看他走到?裡去。大王，?道他??樣？他竟到
花陰?榻之上坐著，變作我的模樣，叫兒喚婢；歇歇兒又要迷著大王。妾身不足惜，只恐大
王一時?假難分，遭他毒手。妾之痛哭，正?大王！」
項羽聽罷，左手提刀，右手把戟，大喊一聲：「殺他！」跳下閣來，一徑奔到花陰榻
上，斬了虞美人之頭，血淋淋?在荷花池內；吩咐?侍女們：「不許啼哭！這是假娘娘，被
我殺了。那?娘娘在我的閣上。」那些侍女們含著淚珠，急忙忙?了項王走到閣上，見了行
者，都各各回愁作喜道：「果然?娘娘在此，險些兒?死婢子也！」
項王當日大樂，叫：「閣下侍兒，急忙打掃花雨樓中，謹?擺酒：一來替娘娘壓驚，二
來賀孤家斬妖?惑之喜。」台下齊聲答應。當時閣上的?侍女們都來替行者?胸做背，進茶
送水。也有問：「娘娘驚了，不心顫?？」行者道：「也有些。」也有問：「娘娘不跌壞下
身?？」行者道：「這個倒不，獨有氣喘難當。」項王道：「氣喘不妨，定性坐就好。」
忽有一對侍兒?在面前：「請大王娘娘赴宴。」行者暗想道：「我還不要千依萬順
他。」登時裝做風魔之狀，??著兩眼，對著項王道：「還我頭來！」項王大驚，連叫：
「美人，美人！」
行者不應，一味反白眼晴。項王道：「不消講，這是孫悟空幽魂不散，又附在美人身上
了。快請黃衣道士到來，退些妖氣，自然平復。」頃刻之間，兩個侍兒同著一個黃衣道土走
上閣來。那道土手執鈴兒，口噴法水，念動?言：三皇之時，有個軒轅黃帝，大舜神君。大
舜名?虞氏，軒轅姓著公孫。孫虞、虞孫，原是婚姻。
今朝?結，?得?明？伏願孫先生大聖老爺行者威靈，早飛上界，再鬧天宮，放了虞美
人，尋著唐僧。
急急如今！省得道士無功，又要和?來臨。
行者叫聲：「道土！?曉得我是?個？」道土?奏：「娘娘千歲！」行者亂?：「道
士，道士！?退不得我！我是齊天大聖，有?報?，附身作?。今日是個良辰吉日，決要與
虞美人成親！?倒從中做個媒人，得些媒人錢也是好的。」說罷，又?幾句無頭話。道士手
?麻木，只得又執劍上前，軟軟的拂一拂，輕噴半口法水，低?一聲：「太上老君急急如律
令?！」??「?」字又不響。
行者暗暗可憐那道士，便又活著兩眼，叫聲：「大王親夫在?裡？」項王大喜，登時就
賞黃衣道士碎花白金一百兩，送他回廟。忙來扶起行者，便叫：「美人，??何這等?
人？」
行者道：「我?不知。但見榻邊??又走進來，我便覺昏昏??。被道士一口法水，只
見他立?不定，逕往西南去了。
如今我甚?爽，?酒去?！」
項羽便?了行者的手，走下高閣，逕到花雨樓中坐定。
但見鳳燈搖秀，柱燭飛暉，?侍女們排班立定。酒方數巡，行者忽然起身，對項羽道：
「大王，我要睡。」項羽慌忙叫?香?頭點燈。兩個又?了手，進入洞房，吃盞?茶，?肩
坐在榻上。
行者當時暗想：「若是便去了，又不曾問得秦始皇消息；若是與他同入帳中，?或動手
動?，那時依他好，不依他好？不如尋個脫身之法。」便對項羽道：「大王，我有句話，一
向要對?說，只?事體多端，見著?就忘記了。妾身自隨大王，指望生男長女，永?身後之
計；誰想數年?無影響。大王又戀妾一身，不肯廣求妃嬪。今大王?雪飄揚，龍鍾萬狀；妾
雖不敏，竊恐大王生?孤獨之人，死作無嗣之鬼。?香這侍兒天姿翠動，煙眼?人，吾幾番
將言語試他，倒也有些情趣。今?叫他伏侍大王。」項王失色道：「美人，想是?日間驚偏
了心?！?何極醋一個人，說出極不醋一句話？」行者陪笑道：「大王，我平日的不容?，
??自家身子；今日的容?，??子孫。我的心是不偏，只要大王后日不心偏。」項王道：
「美人，?便說一萬遍，我也不敢要?香。難道忘了五年前正月十五日觀燈夜同生同死之
誓，?來?我？」行者見時勢不能，又陪笑道：「大王，只?大王?我去了，難道我肯?大
王不成？只是目下有一件事，又要干瀆。」
【評】孫行者不是?虞美人，虞美人亦不是?虞美人；雖曰以假虞美人殺假虞美人，可
也。
第七回 秦楚之際四聲鼓 ?假美人一鏡中
項羽便問美人何事。行者道：「我日間被那?頭驚損心血，求大王先進合歡綺帳，妾身
暫在榻上閒坐一回，還要吃些?茶，等心中煩悶好了才上床。」項羽便抱住行者道：「我豈
有?美人而獨睡之理？一更不上床，寧願一更不睡；一夜不上床，情願一夜不睡。」當時項
羽又對行者道：「美人，我今?多吃了幾杯酒，五臟裡頭結成一個?磊世界。等我講平話，
一當相伴，二當出氣。」行者嬌嬌兒應道：「願大王平怒，慢慢說來。」項王便慷慨悲憤，
自陳其?；一隻手兒?著佩刀，把左?兒斜立，便道：「美人，美人，我罷了！項羽也是個
男子，行年二十，不學書，不學劍，看見秦皇帝??，便領著八千子弟，帶著七十歲范增，
一心要做秦皇帝的替身。那時節，有個羽衣方士，他曉得些天數；我幾番叫個人兒去問他，
他說秦命未?。美人，?道秦命果然?也不?？
「後邊我的威勢猛了，志氣盛了，造化小兒也做不得主了；秦不該?，?了；楚不該
興，興了。俺一朝把血腥腥宋義的頭?兒掛起，?將官魂兒飛了，舌兒長了，兩?兒震了，
那時我做項羽的好?子也！
「章邯來戰，俺便去戰。這時節，秦兵的勢還盛，馬前跳出一員將土；吾便喝道：『?
叫什?名字？』那一員將士見了我這黑漫漫的?子，聽得我廓落落的聲音，撲的一響，在銀
花馬上?在銀花馬下。那一員將，吾倒不殺他。
「歇歇兒，又有一個大將，閃閃兒的紅旗上，分明寫著『大秦將軍章』。吾想秦到這個
田地也不『大』了，忽然失聲在戰場上呵呵的笑。不想那員將軍見俺的笑?兒，他便骨頭粉
碎了，一把槍兒橫著，半個身兒斜著，把一面令旗兒亂招著，?金?兒敲著，只見一個金色
將軍看定自家的營中?著。那時俺在秦營邊，發起火性，便罵章邯：『秦國的小將！
?自家不敢出頭，倒?三四尺乳孩兒拿著些柴頭木片，到俺這裡來祭刀頭！』俺的寶刀
頭說與我：『不要那些小?們的血吃，要章邯血吃！』我便聽了寶刀頭的說話，放了那?。
「美人，?逼章邯??樣？天色已暮了，章邯那?，逕領著一萬的精兵，也不開口，也
不打話，提著一把開山玉柄斧，望俺的頭上便劈。俺一身火熱，寶刀口兒也喇喇的響了。左
右有個人叫做高三楚??他平日有些志氣??他說：『章邯不可殺他，還好降他。我帳中少
個燒火軍土，便把這個職分賞了章邯?。』俺那時又聽了高三楚的說話，輕輕把刀梢兒一
撥，斬了他坐下花蛟馬，放他走了。那時節，章邯好?也！」
行者低聲緩氣道：「大王，且吃口茶兒，慢慢再講。」項羽方才歇得口，只聽得樵樓上
??響，已是二更了。項羽道：「美人，?要睡未？」行者道：「心中還是這等煩悶。」項
羽道：「?是美人不睡，等俺再講：次日平明，俺還在那虎頭帳裡呼呼的睡著，只聽得南邊
百萬人叫：『萬歲！萬歲！』北邊百萬人也叫：『萬歲！萬歲！』西邊百萬人也叫『萬
歲』，東邊百萬人也叫『萬歲』。俺便?個身兒，叫一貼身的軍士，問他：『想是秦皇帝親
身領了兵來與俺家對敵？他也是個天子，今日換件新甲？」
「美人，?道那軍土??樣講？那軍士?在俺帳邊??得說：『大王差了；如今還要講
起「秦」字？八面諸侯現在大王玉帳門前，口稱「萬歲」。』俺見他這等說，就急急兒梳了
頭戴?，洗了足穿靴，也不去換新甲，登時傳令叫天下諸侯都進轅門講話。巳時傳的號令，
午時牌兒換了，未時牌兒又換了，只見轅門外的諸侯再不進來，俺倒有些疑惑，便叫軍土去
問那諸侯：?要見俺，?不火速進見，倒要俺來見?？
「我的說話還有一句兒不完，忽然轅門大開，只見天下的諸侯王個個短了一段；俺大驚
失色，暗想：『一?英雄，?何只剩得半截的身子？』細細兒看一看，原來他把兩膝當了他
的?板，一步一步?上階來，右帳前拜倒幾個袞冕珠服人兒，左帳前拜倒幾個袞冕珠服人
兒。我那時正要喝他?何半日叫不進來，左右稟：『大王，那階下的諸侯接了大王號令，便
在帳前商議，又不敢直了身子走進轅門，又不敢打拱，又不敢混雜；?人思量伏在地上，又
走不動，商商量量，愁愁苦苦，憂優悶悶，慌慌張張，定得一個膝行法兒，才敢進見。』
「俺見他這等說話，也有三分的憐憫，便叫天下諸侯?起頭來。?道?一個的頭兒敢動一
動？?一個的?兒敢搖一搖？只聽得地底上洞洞兒一樣聲音，又不是鐘聲，又不是鼓聲，又
不是金?聲；定了性兒聽聽，原來是諸侯口稱『萬歲』，不敢?頭。想當年項羽好?子
也！」
行者又做一個「花落空階聲」，叫：「大王辛苦了，吃些綠豆粥兒，稍停再講。」項羽
方才住口。聽得樵樓上??冬三聲鼓響，行者道：「三更了。」項羽道：「美人心病未消，
待俺再講：此後沛公有些不謹，害俺受了小小兒的氣悶，俺也不?他，竟人關中，只見一個
人兒在十里之外，明明戴一頂日月星辰珠玉冠，穿一件山龍水藻??文章袞，駕一座蟠龍緝
鳳?綠雕?神寶車，?著幾千個銀艾金章懸黃佩紫的左右，擺一個長蛇勢子遠遠的擁來。他
在松林夾縫裡忽然見了俺。那時節，前面一個人慌忙除了日月星辰珠玉冠，戴著一頂庶人麻
布帽；脫了山龍水藻??文章袞，換了一件?又白、白又?的??服；下了蟠龍緝鳳?綠雕
?神寶車，把兩手兒做一個背上拱。那一班銀艾金章懸黃佩紫的都換了草?木帶，塗了個朱
紅面，倒身俯伏，恨不得鑽入地裡頭幾千萬尺！他們打扮得停停當當；俺的烏?馬去得快，
一跨到了面前。只聽得道旁叫：『萬歲爺！萬歲爺！』俺把眼梢兒斜一斜；他又道：『萬歲
爺爺！我是秦皇子?，投降萬歲爺爺的便是。』俺當年氣性不好，一時手健，一刀兒蘇蘇切
去，把數千人不論君臣，不管大小，都弄做個無頭鬼。俺那時好?子也！便叫：『秦皇的幽
魂，?早知今日。……』」
?說行者一心原?著秦始皇，忽然見項羽說這三個字，便故意放?一步道：「大王，不
要講了，我要眠。」項羽見虞美人說要眠，那敢不從，?便住口。聽得樵樓上????冬打
了五聲更鼓，行者道：「大王，這一段話得久了，不覺跳過四更。」行者就眠倒榻上；項羽
也橫下身來，同枕而眠。行者又對項羽道：「大王，吾只是睡不穩。」項羽道：「?是美人
不睡，等我再講平話。」行者道：「平話便講，如今不要講這些無?話！」項羽道：「??
叫做無?話？」行者道：「話他人叫做有?話，話自己叫做無?話。我且問?：秦始皇如今
在那裡？」項羽道：「咳！秦始皇亦是個男子漢；只是一件：別人是乖男子，他是個?男
子。」行者道：「他??六國，築長城，也是有智之人。」項羽道：「美人，人要辨個智
愚、愚智。始皇的智是個愚智。元造天尊見他??得緊，不可放在右人世界，登時派道??
世界去了。」
行者聽得「??世界」四字，?又是個望空，慌忙問：「??世界相去有幾里路程？」
項羽道：「還隔一個未來世界?。」行者道：「?是??世界還隔一未來世界，那個曉得他
在??世界？」項羽道：「??不知。原來魚霧村中有兩扇玉門，裡邊有條伏路，通著未來
世界；未來世界中又有一條伏道通??世界。前年有一個人名喚新在，別號新居士，他也膽
大，一日，推開玉門，竟往??世界去，尋著父親；歸家來時，鬚髮盡白。那新居士走了一
遭，原不該走第二遭了，他?不肯安心，歇得三年，重出玉門，要去尋他外父；當時大禹玄
帝重重大怒，不等他回來，叫人拿一張封皮封了玉門關。新居士在??世界出來，見了玉門
關兒緊閉，叫了一日，無人答應。東邊不收，西邊不管，這中人?是難做。喜得新居土是有
性情的，任在未來世界過了十多年，至今還不歸家。」
行者便叫：「大王，玉門果是奇觀，我明日要去看看。」
項王道：「這個何難。此處到魚霧村，不過數步。」
正說之間，聽得?聲三唱，八扇綠紗?變成魚?白色，漸漸日出東山，初昕鼓舞。四個
贈嫁在?外走動，但有?聲，無口聲。行者便叫：「?香，吾要起身。」一個贈嫁在?外應
道：「叫來。」
頃刻，?香推進房門；項羽扶了行者一同走起。登時就有一個贈嫁趨進，請娘娘到天歌
捨梳洗。行者便要走動，又轉一念道：「若是禿禿光光，失美人的風韻。」輕輕推開綠紗?
兩扇，摘一瓣石榴花葉，手裡弄來弄去，仍舊?在花?之上。
行者轉身便走。不多時，走到天歌捨，只見一隻水磨長書?上，擺一個銀漆盒兒，合著
一盒月殿奇香粉；銀盒右邊排著一個碧琉璃盞兒，放一盞桃浪?脂絮；銀盒左邊排著一個紫
花盂，盂內放一根?頭帶；又有一個細壺兒，放一壺?眉?黛。東邊排大油梳一個，小油梳
三個；西邊排著?玉油梳一套，次?玉油梳五斜，小?玉油梳五斜；西南排大九紋犀油梳四
枚，小赤石梳四枚；東北方排?玉細?，?中一罐百香蜜水，又有一隻百乳雲紋爵，爵中注
著六七分潤指甲的酒漿；西北擺著方空玉印紋石盆，盆中放?水，水中放著幾片奇石子，石
子上橫放一隻竹節柄小棕刷；東南方擺著玄軟刷四柄，小玄軟刷十柄，人發軟刷六柄；人發
軟刷邊又排一個水油半面梳一斜，牙方梳二斜，又有金鉗子一把，玉?剪刀一把，潔面刀一
把，?烈薔簇露一盞，洗手菉米粉一鐘，綠玉香油一盞，都擺在一面?銅古鏡邊。行者見了
鏡子，慌忙照照，看比?美人何如，只見鏡中自己形容更添?色。當時便有侍女兒簇擁行
者，做?的做?，更衣的更衣。
曉?才罷，又見項羽跳入閣來，?道：「美人，玉門前去也！」行者大喜。項羽叫打
轎；行者道：「大王這樣不知趣！
一步兩步的路，又都是松陰柏屋之下；俗??打什?轎！」項羽就叫不許打轎。
兩人?手出閣。不多時，走到玉門關下；兩扇門上也不見什?封皮，兩手推推，玉門半
開。行者暗想：「此時不走，何時？」便把身子一閃，閃進玉門關；項羽慌慌張張，??吃
吃，?住一把衣裳，又?了一個空，撲的一跌。行者全然不顧，竟自走了。
?說行者撞入玉門，原來是一直滾下去的。滾下數里，耳?裡只聽得楚王哭聲，侍兒號
叫；又滾下數里，才不聽得，只是未來世界再不肯到。行者心焦，便?道：「??，??！
老孫一向騙別人，今日反被項羽騙入無量井了！」忽聽得耳邊叫：「大聖不用憂煎！此處一
大半路，再走一小半，便是未來世界。」行者道：「大哥，?在那裡說話？」那人道：「大
聖，我在?隔壁。」行者道：「?然如此，開了門等我進來吃口茶水。」那人道：「這裡是
無人世界，沒得茶吃。」行者道：「?是無人，話無人的是?個？」那人道：「大聖多的聰
明，今日又?！我是離身數的，?不曾連身數。」
行者見門兒不開，賭個氣，苦用力一滾，直落下未來世界。剛剛立得地上，走得幾步，
對面撞見當年六賊。行者笑道：「?！時運不濟，白日裡見鬼！」六賊便喝：「美婦人休
走，等我來剝下衣裳，留下些寶物買路！」
【評】竟是一篇項羽本紀。
第八回 一入未來除六賊 半日閻羅決正邪
原來行者做虞美人時節，忙忙然撞入玉門，便一心只想未來世界如何長短，不曾現得原
身。當時聽得六賊之言，方才猛省，慌忙抹抹?，叫：「六賊看捧！」那六賊心膽俱碎，?
在道旁，哀哀告上：「大聖慈悲菩薩！我等當年在枯?古樹之下，不該??師父，惱了大聖
尊性，弟兄六個，一時橫死。那時一點靈魂奔入古人世界。古人世界道是我有個賊名頭，不
肯收留，只得權到這裡，堂堂正正，剽掠過日，?無半件不良的事業。伏望大聖放生」行者
道：「我放得?，??放不得我：」登時拔出捧來，打?肉?。望前便走，一心要尋伏道。
忽然一對?衣童子一把?住行者，道：「大聖爺來得好，來得好！我們閻羅天子得病而
亡，上帝有些起工動作之忙，沒得工夫派出姓氏，竟不管陰司無主。今日大聖爺替我們權管
半日，極?感激！」大聖想想：「若又錯過半日，明早才好見始皇?。萬一師父被妖精弄
死，?了?了？不如回那童子去?。」便叫：「兒！我別的事做得，若是閻羅天子，斷然做
不得。
我做人雖然直達，?是一時性躁，多致傷人，萬一陰司有張狀詞，原告走來，說得是，
我便忽然憤怒，拔出棒來打得被告稀爛。若是沒有公道硬中證的還好；一時間有個中證，直
頭?上前來，又說原告不是，被告可憐，叫我??樣？」?衣道：「大聖差了。生死關頭在
?手裡，又?那個?？」也不管行者肯不肯，一把?進鬼門關，高叫：「各殿出來迎接，我
尋得一個?正閻羅天子來也！」
行者無奈，只得升了正堂。當時有個隨身判官徐顯，捧上玉璽，請行者權掌。階下赤髮
鬼、?牙鬼，一班無主無歸昏淪鬼，共八十四萬四千六百個；殿前七尺判官、花身判官、總
巡判官、主命判官、日判、月判、芙蓉判官、水判官，鐵面判官、白面判官、緩生判官、急
死判官、陷奸判官、助正判官、女判官等，共五百萬零十六人，呈上連名手本，口稱「千
歲」；又有九殿下進謁。行者通打發出去。當時主簿曹判使?倒階下，送上生死簿子。行者
接在手中?著，心中暗想：「我前日打殺一干男女，不知他簿子上可曾記著不曾記著？」又
?了一頁，道：「萬或記在上邊，孫悟空打死男女幾千人，我如今隱忍好，還是出牌票
好？」正躊躇間，忽然醒悟通：「?！吾老孫當年?到此間，把姓孫的多已抹倒；?一班小
??還?我的福蔭，功罪兩無。況且老孫自家幹事，?一名小鬼敢報？
?一個判官敢記?？」便順手??，擲落階下。曹判使依舊捧在手中，傍著左柱立起。
行者便叫曹判使：「?去取一部小說來與我消閒。」判使稟：「爺，這裡極忙，沒得工
夫看小說。」便呈上一冊黃面歷，又稟：「爺，前任的爺都是看歷本的。」行者?開看看，
只見頭就是十二月，?把正月住?；每月中打頭就是三十日，或二十九日，又把初一做住
?，吃了一驚道：「奇怪！未來世界中歷日都是逆的，到底想來不通。」
正要勾那造歷人來問他，只見一個判官上堂稟：「爺，今日?堂該問宋丞相秦檜一
起。」行者暗想道：「當時秦檜必然是個惡人，他若見我慈悲和?的模樣，那裡肯?？」便
叫判官：「拿坐堂衣服過來。」行者便頭戴平天九旒冠，身穿繞蛟袍，?踏一雙鐵不容情
履。案上擺著銀朱錫硯一個，銅筆架上架著兩管大紅?筆。左邊排著幽冥??籤筒一個，判
官總名籤筒一個，?堂判官籤筒一個，無名鬼使籤筒三個。登時又派起五項鬼判：一項綠袍
判官，領著?面?皮?牙?指?毛五百名?秦精鬼；一項黃巾判官，帶著金面金甲金臂金頭
金眼金牙五百名除秦?鬼；一項紅須判官，?著赤面赤身赤衣赤骨赤膽赤心五百名羞秦精
鬼；一項白?判官，領著素肝素肺素眼素腸素身素口五百名誅秦小鬼；一項玄面判官，領著
黑衣黑裙黑毛黑骨黑頭黑?（只除心兒不黑）五百名撻秦佳鬼??配了五色，按著五行，立
在五方，排做五班，齊齊放在那畏志堂前。又派一項雪白包巾、露筋出骨、?香面孔、銅鈴
眼子的巡風使者，管東邊簾外；一項血點包中、露筋出骨、粉色面皮、峨象鼻子的巡風使
者，管西邊簾外；著一個徐判官總管。又添一項草頭花?、蟲喉風眼、鐵手銅頭的解送鬼六
百名，著崔判官管了；一項虎頭虎口、牛角牛?、魚衣蛟色的送書傳帖鬼使一百名；一項迎
賓送客蔥花帽子陰陽生，一項捲簾刷地的蓬首鬼二百名；一項九龍?鳳凰頭的奏樂使者七百
名。行者便叫小鬼把鐵風旗桿兒?起了。判宮傳旨，簾外齊齊答應，?鼓一通。
鐵桿立起，閃閃??，二面大白旗分明寫者「報仇雪恨，尊正誅邪」八個純金字。行者
看立旗桿，登時出張告示：正堂孫：天道恢恢，法律無情。一切掌善司惡刑使，毋得以私犯
公，自投嚴網。三月日示告示掛畢，簾外齊聲大喊，?鼓一通。行者又出吊牌一起：秦檜判
官?接牌兒，飛奔出簾，掛在東邊棟柱。簾外大震，?鼓一通。
行者便叫捲簾。有數個鬼使飛趨走進，把斗虎簾兒高掛。
只見?判官排班，雁行雁視，兩邊對立。外面又?鼓一通，吹起海角，擊動雲板石，鬧
紛紛送進一首白紙旗兒，上寫：?宋賊秦檜到了頭門，頭門上鬼使高叫：「?宋賊秦檜牌
進！」簾外齊聲答應，?鼓一通，重複吹起海角，擊動雲板石；殿中?牙判使便撞起奪邪
鐘，頭門上發?，二門上也發?，簾外也發?，煙飛斗亂。頭門鬼使高叫：「秦檜進！」簾
內五項鬼判，簾外?項鬼使，同聲?喝，響如霹靂。
鼓聲才罷，行者便叫：「放下秦檜?子，細細問他。」一千個無職雄風鬼慌忙解下繩
來，把秦檜一??下石皮，賜了幾?。秦檜伏在地上，不敢做聲。行者便叫：「秦丞相請
了」。
【評】寫行者扮威儀處，一一?倒。
第九回 秦檜百身難自贖 大聖一心?穆王
掌簿判官將善惡簿子呈上御覽。行者看罷，便叫：「判官，?何簿上沒有那秦檜的名
字？」判官稟：「爺，秦檜罪大惡極，小判不敢混入?鬼叢中，把他?寫一冊，夾在簿子底
下。」行者果然?出一張《秦檜惡記》，從頭看去：會金主吳乞買以檜賜其弟撻懶；撻懶攻
山陽，檜遂首建和議。撻懶縱之使歸，遂與王氏俱歸。
行者道：「秦檜，?做了王臣，不思個出身揚名，通著金人，是何道理？」秦檜道：
「這是金人弄說，與檜全沒相干。」行者便叫一個銀面玉牙判使取「鑒奸水鑒」過來。鑒中
分明見一秦檜，拜著金主，口稱「萬歲「。金主附耳，檜點頭；檜亦附耳，金主微笑。臨
行，金主又附耳，檜叫：「不消說，不消說！」行者大怒道：「秦檜！?見鑒中的秦檜
?？」秦檜道：「爺爺，鑒中泰檜?不知鑒外秦檜之苦。」行者道：「如今他也知苦快
了！」叫鐵面鬼用通身荊棘刑。一百五十名鐵面鬼?時應聲，取出六百萬隻繡花針，把秦檜
遍身刺到。又讀下去：紹興元年除參知政事，檜包藏禍心，唯待宰相到身。
行者仰天大笑道：「宰相到身，要待他??？」高總判稟：「爺，如今天下有兩樣待宰
相的：一樣是吃飯穿衣娛妻弄子的臭人，他待宰相到身，以?華藻自身之地，以?驚耀?里
之地，以?奴僕詐人之地；一樣是賣國傾朝，謹具平天冠，奉申白玉璽，他待宰相到身，以
?攬政事之地，以?制天子之地，以?恣刑賞之地。秦檜是後邊一樣。」行者便叫小鬼掌
嘴。一班赤心赤髮鬼，一齊擁住秦檜，巳時掌到未時還不肯住。行者倒叫：「赤心鬼，不必
如此，後邊正好打?。」又讀下去：八月，拜右僕射；九月，呂?浩再相，檜同秉政。
檜風其黨，建言內修外攘，出?浩於?江。上嘗謂學士?崇禮曰：「檜欲以河北人還
金，中原人倒還劉豫。若南人歸南，北人歸北，朕北人，將安歸乎？」
行者道：「宋皇帝也是?話。到了這個時節，布衣山谷，今日聞羽書，明日見朝報，那
個不有?肝碧血之心？?的三公爵萬石侯是誰的？五花綬六柳門是誰的？千文院百銷錦是誰
的？不想上報國恩，一味伏奸包毒，使九重天子不能保一尺的棟粱，還是忠?，還是奸？」
秦檜道：「檜雖愚劣，原有安保君王宴寧天室之意。『南人歸南，北人歸北』，此是一時?
話。爺爺，不作準也罷了！」
行者道：「這個不是?的！」叫?小刀山過來。兩個蓬頭猛鬼?出小刀山，把一個秦檜
血淋淋拖將上去。行者道：「此是一時?子。秦丞相，?不准也罷了。」說罷大笑。又看下
去：八年拜右僕射。金使議和，與王倫俱至，檜與宰執共入見。檜獨留身，言：「臣僚畏首
畏尾，不足與斷大事。若陛下決欲講和，乞專與臣議。」帝曰：「朕獨委卿。」檜曰：「願
陛下更思三日。」
行者道：「我且問?：?要圖成和議，急如風火，?如何等得這三日過?？萬一那時有
個廷臣，噴血?盟，結一忠臣?命黨，?的事便壞了。」秦檜道：「爺爺，那時只有秦皇
帝，那有趙皇帝？犯鬼有個朝臣?本，時時藏在袖中。?有朝廷不謹，反秦姓趙，那官兒的
頭?登時不見。爺爺，?道?命忠臣，難道盤古氏到再混沌也有得幾個？當日朝中縱有個把
忠臣，難道他自家與自家結黨？黨?不成，秦檜便安康受用。」
行者道：「?如此，?眼中看那宋天子殿上像個什?來？」
秦檜道：「當日犯鬼眼中，見殿上百官都是?蟻兒。」行者叫。
「紅面鬼，把秦檜?成細粉，變成百萬?蟻，以報那日廷臣之恨！」白面精靈鬼一百名
得令，頃刻排上五丈長一百丈闊一張?子，把秦檜?成桃花紅粉水；水流地上，便成?蟻微
蟲，東?西走。行者又叫吹噓王掌簿，吹轉秦檜?形，便問：「秦檜，如今還是百官是?
蟻，還是丞相是?蟻？」秦檜面皮如土，一味哀號。
行者又道：「秦檜，?如今再說，?當日看宋天子像個什?來？」秦檜道：「犯鬼站立
朝班，看見五爪絲龍袍，是我?中舊衣服；看見平天冠，是我破方巾；看見日月扇，是我芭
蕉葉；看見金?殿，是我書房屋；看見禁宮門，是我臥榻房。
若說起趙陛下時，但見一隻草色??兒，團團轉的舞也。」行者道：「也罷，我便勞?
做做天子！」叫天煞部下幽昭都尉把秦檜滾油海裡洗浴；?開兩脅，做成四翼，變作??模
樣。
行者又叫吹轉?形，便問秦檜：「我且問?，?這三日閒不過，??消閒？」秦檜道：
「秦檜那得工夫？」行者道：「?做奸賊，不要殺西戎，退北虜；不要立綱常，正名分，有
甚沒工夫?？」秦檜道：「爺爺，我三日裡看官忙，看著心姓秦的，便把銀朱紅點著名姓
上；點大的大姓秦，點小的小姓秦。大姓秦的，後日封官大些；小姓秦的，後日封官時節小
小兒吃虧。又有一種不姓秦又姓秦，不姓趙又姓趙的空著，後日竟行斥逐罷了。撞著稍稍心
姓趙的，?把濃墨塗圈，圈大罪大，圈小罪小，或滅滿門，或罪妻?，或夷三黨，或誅九
族，憑著秦檜方寸兒。」行者大怒，高叫：「張、鄧兩兄！張、鄧兩兄！??何不早早打死
他，放他在世界之內，幹出這樣勾當！也罷，鄧公不用霹靂，還有孫公霹靂！」便叫一萬名
擬雷公鬼使，各執鐵鞭一個，打得秦檜無影無?。行者又叫判官吹轉?形。?把冊子再看：
三日過了，復留身，秦事如故，帝意已動矣。檜猶恐其變也，曰：「望陛下更思三日。」又
三日，和議乃決。
行者道：「?這三日??閒得過？」秦檜道：「犯鬼三日也沒得閒。吾入朝時，見宋陛
下和議已決，?蜜蜜的事體做得成了。出得朝門，隨?擺上家宴，在銅烏樓中?滅宋扶金興
秦立業之賀，大醉一日。次日，家中大宴；心姓秦的官兒，當日便奏著金人樂，弄個『飛花
刀兒舞』，?不用宋家半件東西，說宋家半個字眼，又大醉一日。第三日，獨坐掃忠書室，
大笑一日，到?又醉。」行者道：「這三日倒有些酒趣。今日還有幾杯美酒，奉獻丞相！」
便叫二百名鑽子鬼?出一壇人膿水，灌入秦檜口中。行者仰天大笑，道：「宋太祖辛辛苦苦
的天下，被秦檜快快活活兒送了！」秦檜道：「今日這個人膿酒?不快活！咳！爺爺，後邊
做秦檜的也多，現今做秦檜的也不少，只管叫秦檜獨獨受苦?的？」行者道：「誰叫?做現
今秦檜的師長，後邊秦檜的規模！」登時又叫金爪精鬼取鋸子過來，縛定秦檜，解成萬片。
旁邊吹噓判官慌忙吹轉。行者又看冊子：和議已決，秦檜挾金人以自重。
行者又叫：「秦檜，?挾金人的時節，有幾百斤重?？」秦檜道：「我挾金人?如鐵打
泰山一般重。」行者道：「?知泰山幾斤？」秦檜道：「約來有千萬斤。」行者道：「約來
的數不確。?自家等等分厘看！」叫五千名銅骨鬼使，?出一座鐵泰山壓在秦檜背上。一個
時辰，推開看看，只見一枚秦檜變成泥屑。行者又叫吹轉，再勘問他。看冊子：諸將所向奏
捷，而檜力主班師。九月，詔還諸路將軍。
行者便問：「那諸將飛馬還朝的?，步行還朝的?？」判官稟：「爺，這個自然飛馬回
來的。」行者便叫變動判官，立時把秦檜變作一匹花蛟馬。數百惡鬼，騎的騎，打的打。半
個時辰，行者方叫吹轉原身。又看冊子後邊云：一日奉十二金牌，令岳飛班師。飛?歸，所
得州縣，尋復失之。飛力請假兵柄，不許，兀朮遺檜書，檜以?然。以諫議大夫萬俟契與飛
有怨，風契劾飛；又諭張俊令劾王貴誘王俊誣告張憲謀還飛兵。檜遣使捕飛父子證張憲事。
初命何鑄鞫之，裳忽自裂，露出背上「盡忠報國」四字，深入膚理。?而閱實無左驗，鑄明
其無辜。改命萬俟契。契入台月餘，獄遂上。於是飛以?證坐死，時年三十九。
行者便叫：「秦檜，岳將軍的事如何？」說聲未罷，只見階下有一百個秦檜伏在地上，
哀哀痛哭。行者便叫：「秦檜，?一個身子也?了。宋家那得一百個天下！」奏檜道：「爺
爺，別的事還好，若說岳爺一件，犯鬼這裡沒有許多皮肉受刑；問來時，沒有許多言語答
應；一百個身子，犯鬼還嫌少?！」行者便吩咐各衙門判官，各人帶一個秦檜去勘問用刑。
登時九十九個秦丞相到處分散。只聽得這邊叫：「岳爺的事，不干犯鬼！那邊叫：「爺爺台
下！饒犯鬼一板，也是好的。」
行者心中快暢，便對案前判使道：「想是這件事情，原沒處說起刑法的了？」曹判使不
敢回言，只將手中冊本呈上御覽。行者展開一看，原來是各殿舊案卷。第一張案上寫著：本
殿嚴：秦檜秉?蠅之性，構赤族之誅；岳爺存白雪之操，壯黃旗之烈。檜名「愚賊」；飛曰
「精忠」。
行者道：「這些通是寬語，『愚』字也說不倒秦檜。」第二張案：本殿黎：秦檜構彌
綸，楚騷?惻……
行者道：「可笑那秦檜的惡端說不盡，還有閒工夫去煉句！
正所謂『文章之士，難以決獄』。不消看完了。」便展第三張案：本殿唐：吊岳將軍詩
??誰將「三字獄」，墮此萬里城？北望?堪淚，南枝空自?。國隨身共盡，相與虜俱生。
落日松風起，猶聞劍戟鳴。
行者道：「這個詩兒倒說得斬釘截鐵。」便叫：「秦檜，唐爺的詩句上『相與虜俱生』
那五個字，也是『五字獄』了，拿來配?這『三字獄』，何如？我如今也不管?什?『三字
獄』，也不用唐爺的『五字獄』，自家有個『一字獄』。」
判官稟：「?何叫做『一字獄』？」行者道：「?！」登時著一百名蓬頭鬼?出火?，
鑄起十二面金牌。簾外?鼓一通，?出無數?面?牙鬼，擁住秦檜，先?一個「魚鱗樣」，
一片一片?來，一齊投入火?。魚鱗?畢，行者便叫正簿判官銷第一張金牌。判宮銷罷，高
聲稟：「爺，召岳將軍第一張金牌銷。」
?鼓一通。左邊跳出赤身惡使，各各持刀來?秦檜，?一個「?紋樣」。行者又叫正簿
判官銷了第二張金牌。判官如命，高聲稟：「爺，召岳將軍第二張金牌銷。」?鼓一通。東
邊又走出十名無目無口血面朱紅鬼，也各持刀來?，?一個「雪花樣」。判官銷牌訖，高聲
稟：「爺，召岳將軍第三張金牌銷。」
?鼓一通。
忽然頭門上又?起鼓來，一個魚衣小鬼捧著一大紅帖兒呈上；行者?開便看，帖上寫著
五個字：宋將軍飛拜曹判官見了，登時送上一冊歷代臣子案卷。行者又細覽一遍，把岳飛事
實切記在心頭。
門上又擊鼓，簾外吹起金?，大吹大?了半個時辰；一員將軍走到面前。行者慌忙起下
正殿，側著身子打一拱，道：「將軍請！」到了階上，又打一深拱。剛剛進得簾內，好行
者，納頭便拜，口稱：「岳師父，弟子一生有兩個師父：第一個是祖師；第二個是唐僧；今
日得見師父，是我第三個師父，湊成三?全身。」岳將軍謙謙不已。行者那裡聽他，一味是
拜，便叫：「岳師父，弟子今日有一杯血酒替師父開懷。」岳將軍道：「多謝徒弟！只恐我
吃不下。」
行著當時密寫一封書，叫：「送書的小鬼?裡？」一班牛頭虎角齊齊?上，稟：「爺，
有何吩咐？」行者道：「我要?們上天。」牛頭稟：「爺，我一干?淪惡鬼，?能?上
天？」行者道：「只是?沒個上天法兒，上天也不是難事。」把片紙頭變作祥雲，將書付與
牛頭。忽然想著：「前日天門緊閉，不知今日開也不開？」便叫：「牛頭，?隨著祥雲而
走；?或天門閉上，?徑說幽冥文書送到兜率宮中去的。」
行者打發牛頭去了，又叫：「岳師父！弟子歡喜無限，替?續成個偈子。」岳將軍道：
「徒弟，我連年馬上，不曾看一句佛書，不曾說一句禪話，有何偈子可續？」行者道：「師
父且聽我續來：有君盡忠，?臣報國；個個天王，人人是佛。」
行者方才一念罷，只見牛頭鬼捧著回書，頭上又頂一紫金葫蘆，突然落在階前。行者便
問：「天門開?？」牛頭稟：「爺，門大開。」呈上老君回書：玉帝大樂，?大聖勘秦檜字
字?、棒棒切也。
金葫蘆奉上，單忌金鐵鑽子。望大聖留心。至於鑿天一事，其說甚長，面時再悉。
行者看罷，大笑道：「老孫當初在蓮花洞裡原不該鑽壞了他的寶貝，這個老頭兒今日反
來尖酸我人！」便對岳將軍打一道：「師父，?且坐一回，等徒弟備血酒來。」
【評】問泰檜，是孫行者一時極暢快之事，是《西遊補》一部極暢快之文。
第十回 萬鏡台行者重歸 葛?宮悟空自救
行者接得葫蘆兒在手，便叫判官立在身邊，附耳低言；不知說些什?，將葫蘆付與判
官。判官便到階下跳起空中，叫：「秦檜，秦檜！」檜時心已死，而氣猶存，應了一聲，忽
然裝入葫蘆裡面。行者看見，叫：「拿來，拿來！」判官慌忙趨進簾內，把葫蘆遞還行者。
行者帖一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封皮，封了口子。一時三刻，秦檜化?膿水。便叫判官取出金瓜杯，把葫蘆底朝上，倒
出血水。行者雙手?杯，?進岳將軍，道：「請師父吃秦檜的血酒。」岳將軍推開不?；行
者道：「岳師父，?不要差了念頭，那?宋賊只該恨他，不該憐憫。」岳將軍道：「我也不
是憐憫。」行者道：「?不憐憫他，?何不吃口血酒？」岳將軍道：「徒弟，?不曉得，那
亂臣賊子的血肉，?人在世，便吃他半口，?皮兒也要臭一萬年！」行者見岳師父?執不
欽，就叫一個赤心鬼，賞他吃了。
那赤心鬼方才?罷，走入殿背後，半個時辰，忽見門前大?一陣，門役打起鳴奸鼓；階
下五方五色鬼使，五路各殿判官，個個??精神。行者正要問判官?著何事，白玉階前早已
擁過三百個蓬頭鬼，簇住一個?牙碧眼赤髮紅須的判官頭?，稟：「爺，赤心鬼自?秦檜血
漿酒，登時變了面皮，奔到司命紫府，拔出腰間小刀，刺殺他恩主判爺，逕出鬼門關托生去
了。」
行者喝退小鬼，岳將軍也便起來。簾外?鼓一通，奏起細樂，槍刀喇喇，劍戟森森，五
萬名總判?頭送岳爺爺。行者道：「一起去！」總判應聲，各散衙門。又有無數?面紅筋猛
鬼俯伏送岳爺爺，行者道：「起去！」又有三百名擁正黃牙鬼各持寶戟稟送岳爺爺，行者便
叫黃牙鬼送岳爺到府。
兩個走到頭門，頭門?鼓一通，奏金?一曲；行者打拱，又?著岳將軍走到了鬼門關，
?鼓一通，萬鬼齊聲?喊，行者打一深拱，送出岳將軍，高叫：「師父！有暇再來請?。」
又打一拱。
行者送別了岳師父，登時立在空中，脫下平天冠一頂、繞蛟袍一件、鐵不容情履一雙、
閻羅天子玉印一方，?在鬼門關上，竟自走了。
?說山東地方有一個飯店，店中有一個主人，頭髮脫，口齒落，不知他幾百歲了，?日
坐在飯店賣飯。招牌上寫『新古人飯店在此」；下面一行細字：「原名新居士」。原來新居
士在??世界回來，玉門關閉，不能進古人世界，權住未來世界中開飯店度日。他是不肯忘
本的人，因此改名叫做新古人。
當日坐店中喫茶，只見孫行者從南邊亂攘：「?氣，?氣！」一步一跌?來。新古人便
叫：「先生請了！」行者道：「?是何人，敢叫先生？」新古人道：「我是古人今人，今人
古人，說了出來，一場笑柄。」行者道：「?但說來，我不笑?。」新古人道：「我便是古
人世界中的新居士。」行者聽得，慌忙重新作揖，叫聲：「新恩人！若非恩人，我也難出玉
門關了。」新古人大驚。行者徑把姓名棍由盡情說了一遍。新古人笑道：「孫先生，?還要
拜我?。」行者道：「且莫弄口，我有句要緊話問?：?何這等?氣？又不是魚腥，又不是
羊?。」新古人道：「要?，到我這裡來；不要?，莫到我這裡來。這裡是?子隔壁，再走
走兒，便要滿身惹?。」
行者聽罷，心中暗想：「老孫是個毛團，萬一惹些?氣，恰不弄成個???？況且方才
權做閻羅天子，把一名秦檜問得他千零萬碎；想將起來，秦始皇也是秦，秦檜也是秦，不是
他子孫，便是他的族分。秦始皇?裡膨?，驅山繹子也未必肯??爽爽拿將出來。若是行個
凶險，使個?法，又恐壞了老孫的名頭；不如問新居土一聲，跳出鏡子罷了。」行者便叫：
「新恩人，?可曉得??世界如今打?裡去？」新古人道：「來路?是去路。」行者道：
「好油禪話兒！我來路便曉得的，只是古人世界順滾下來來世界也還容易；若是未來世界?
滾上古人世界，恰是煩難。」新古人道：「?如此，隨我來，隨我來！」一隻手?了行者，
挽?便走。走到一池綠水邊，新古人更不打話，把行者???一推，喇賴一聲，端原跌在萬
鏡樓中。
行者周圍一看，又不知打從那一面鏡中跳出，恐?延?工夫，誤了師父，轉身便要下
樓；尋了半日，再不見個樓梯。
心中焦躁，推開兩扇?璃?，?璃?外部都是?妙朱紅?紋?干。幸喜得紋兒做得闊
大，行者把頭一縮，?將過去；誰知命蹇時乖，?干也會縛人，明明是個?紋?干，忽然變
作幾百條紅線，把行者團團繞住，半些也動不得。行者慌了，變作一顆蛛子，紅線便是蛛
網；行者滾不出時，又登時變作一把?鋒劍，紅線便是劍匣。行者無奈，仍現原身，只得叫
聲：「師父，?在?裡？?知?徒弟遭這等苦楚！」說罷，淚如泉湧。
忽然眼前一亮，空中現出一個老人，對行者作揖，便問：「大聖?何在此？」行者哀告
原由。老人道：「??不知，此是個??世界小月王宮裡。他原是書生出身，做了國王，便
?日作風華事業，造起十三宮，配著十三經；這裡是六十四卦宮。?一時昏亂，當當走入困
之困葛?宮中，所以被他?住。我替?解下紅線，放?去尋師父。」行昔含淚道：「若得翁
長如此，感謝不盡。」老人?時用手一根一根?斷紅線。
行老方才得脫，便唱個大?，問：「翁長姓甚名誰？我見佛祖的時節，也要替?注個大
功勞。」老人道：「大聖，吾叫做孫悟空。」行者道：「我也叫做孫悟空，?又叫做孫悟
空！一個功勞簿上，如何?有兩個孫倍空？?且說平日做些什?勾當來，等我記些事實罷
了。」老人道：「若問我的勾當，也?殺人?！五百年前要奪天宮坐坐，玉帝封我弼馬溫做
做。齊天大聖是我，五行山下苦一苦，苦一苦，苦得一個唐僧來從正西天銑上有災危，偶在
??世界?。」行者大怒，道：「?這六耳??潑賊！來?我?？看棒！」耳中取出金?捧
望前打下。老人拂袖而走，喝一聲道：「正叫做自家人救自家人，可惜?以不???，??
不?！」突然一道金光飛入眼中，老人模樣?時不見。行者方才醒悟是自己?神出現，慌忙
又唱一個大?，拜謝自家。
【評】救心之心，心外心也。心外有心，正是妄心，如何救得?心？蓋行者迷惑情魔，
心已妄矣；?心?自明白，救妄心者，正是?心。
第十一回 節卦宮門看帳目 愁峰頂上?毫毛
行者拜謝已畢，跳下樓來，又走到一個門前。門額上有個石板，刊著「節卦宮」三個大
字。門楹上掛一條紫金繩，懸著一個碧玉雕成的節卦。兩扇門：一扇上?水紋，一扇上?河
澤。兩旁又有一對雲浪箋春聯，其詞云：不出門，不出戶，險地險天。
?少女，?口舌，節甘節苦。
行者看罷，便要進去。忽頓住了?，想想道：「??世界有這等縛人紅線，不可胡行亂
走。等我門前門後看看，打聽個消息，尋出老和?罷了。」轉過牆門東首，有一斜牆，上貼
著一張紙頭，上面寫著：節卦宮木匠石匠雜匠工錢總帳：節卦正宮房子大小六十四間。木匠
銀萬六千兩，石匠銀萬八千零一兩，雜匠銀五萬四千零六十兩七錢正。
節之乾宮六十四間。前日小月王一個結義兄弟，三四十歲還不上頭，還不做親，小月王
替他討一個妻子，叫做翠繩娘。就在第三宮中做親。結親剛剛一夜，忽然相罵起來。小月王
大怒，叫我進去重責五十板。此是?匠害我。今除?匠價銀各六倍，替我消悶：木匠只該五
萬兩，石匠只該四萬兩，雜匠只該二十萬兩正。
節之坤宮六十四間。木匠石匠雜匠如前。
節之泰官白鶴屋四百六間。小月王獨贊??小舍，增?匠價銀，每人增五百兩。今該木
匠銀七百萬兩，石匠銀六百六十四兩，雜匠銀二百萬八千兩正。
節之否宮小月王臥室一萬五千間穿?屋。小月王要增一個鏡樓，只?近日又增出幾個世
界：頭風世界分出一個小世界，叫做時文世界；菁萊世界中分出一個紅?世界；蓮花世界中
分出一個焚書世界。其餘新分出的小世界又不可勝記。困之困萬鏡樓中，藏不下了，只得又
在這裡再造一所第二萬鏡樓台。明日各匠進去起造，皆要用心，不宜唐突，自取罪戾。先還
舊價：木匠五百萬五千兩，石匠四千萬兩。雜匠一百八十萬兩八錢五分一釐正。
行者看得眼倦，後邊還有六十宮，只用一個「懷素看法」，一覽而盡了。
當時行者看罷，心中害?，道：「我老孫，天宮也見，蓬島也見，這樣六十四卦宮?不
曾見！六十四卦猶以?少，每卦之中又有六個四卦宮六十四個；六十四卦猶以?少，每一卦
之中又有六十四卦。此等所在又不是一處，除了這裡，還有十二個?，?是眼中難遇，夢裡
奇逢！」登時使個計較，身上拔一把毫毛，放在口中，嚼得粉碎，叫：「變！」變做無數孫
行者團團立轉。行者吩咐毫毛行者：「逢著好看處，但定?看看，?時回報，不許停留。
「一班毫毛行者跳的跳，舞的舞，逕往東西南北走了。
行者方才打發毫毛，自身閒步，忽然步到一個峰頂，叫做愁峰頂。?頭見一小童子，手
中拿著一封書，一頭走，一頭?道：「?！吾家作頭好笑。天大家裡事，與?一人什?相
干，多生疑惑！又拿什?書札到王四老官處去！別日的小可；今日下晝，陳先生在我?虹台
上搬??酒，??這樣細事，要我?文也不看得！」
行者聽得師父在?虹台上，便轉身尋去；又想一想，道：「萬一東走西走，走錯路頭，
不如上前問那童兒一聲。」便叫：「小官人！」誰想那小童兒走走話話，也不曾?頭看見行
者，忽然見了行者，七竅流紅，驚?不醒。行者笑道：「乖乖，?會做假人命?！且看他手
中是何書札。」急取出來。?開看時，只見兩張黃?紙，上寫：管十三宮總作頭沈敬南奉字
王四老官台下知悉：不肖承台下?目提拔做其作頭，不曾曉得賊頭賊腦，累台下抱悶。況且
不肖名頭也要修潔者也；故數年動作而靜然乎？昨日?作頭忽然見不肖言之，他說六十四卦
宮三百篇宮十八章宮闕了物件，共計百餘。小月王殿下大怒，明日要差王四老官去逐宮?
點。不肖想台下有片慈心者也，雖不囑，也必然照顧耳。猶恐此心不白，蒙?百年；若得台
下善其始終，則感佩而終身者哉！
眷侍?門生十三宮總作頭沈敬南百拜。王四老官老阿?老先生大人。
行者一心要尋師父，看罷之時，??身子，喚轉毫毛。
一個毫毛行者在山坡下飛趨上山，叫：「大聖，大聖！?在這裡，要我尋了半日！」行
者道：「?見些什?來？」毫毛行者道：「我走到一個洞天，見只白鹿說話。」登時又有兩
個毫毛行者，?頭髮，?耳?，打上山來，對了行者一齊?下：這個毫毛行者又道那個毫毛
行者多吃了一顆碧桃；那個毫毛行者又道這個毫毛行者攀多了一枝梅子。行者大喝一聲，三
個毫毛行者一同跳上身來。
歇歇，又有一班毫毛行者從東北方來：也有說好看；也有說不好看；也有說見一壁上寫
著兩行字云：意隨流水行，?向?山住；因見落花空，方悟春歸去。
也有說一枝繡球樹，每片葉上立一仙人，手執漁板，高聲獨唱，唱道：還我無物我，還
我無我物：虛空作主人，物我皆?客。
一個毫毛行者說：「一洞天中雲色多是回紋錦。」一個毫毛行者說：「一高台多是?水
香造成。」一個毫毛行者說：「一個古莫洞天，閉門不納。」一個毫毛行者說：「綠竹洞
天，黑洞洞?走進去。」行者無心去聽，把身一?，百千萬個毫毛行者丁東響一齊跳上身
來。
行者??便走。聽得身上毫毛叫：「大聖，不要走！我們還有個朋友未來。」行者方才
立定，只見西南上一個毫毛行者?醉上山；行者問他到那裡去來，毫毛行者道：「我走到一
個樓邊，樓中一個女子，年方二八，面似桃花；見我在他?外，一把?進?裡，?肩坐了，
灌得我爛醉如泥。」行者大惱，捏了拳頭，望著毫毛行者亂打亂罵，道：「?這狗才！略略
放?走動，便去纏住情妖?？」那毫毛行者哀哀啼哭，也只得跳上身來。當時行者收盡毫
毛，走下愁峰。
【評】收放心，一部大主意?露在此處。
第十二回 關雎殿唐僧墮淚 撥琵琶季女彈詞
行者挽起?走到一座樓台，明明是個?虹台，?不見個師父，越發心中焦急。忽然回轉
頭來，只見面前一帶綠水，中間有一水殿；殿中坐著兩個戴方巾的人。行者有些疑惑，慌忙
跳在近?的山上，伏在一個山凹裡，仔細觀看。見殿上有四個?花繡字：關雎水殿?是：錦
牆列?，繡地成文，桂棟蘭粉，梅粱蕙閣。殿圍都是珊湖錯落?干；日久年深，早有碧藍水
草結成蟲篆。殿中兩個人兒：一個戴九花太華巾；一個戴時式洞庭巾，那戴九華巾的面白唇
紅，?眉皓齒，宛是唐僧模樣，只是多了一頂巾。
行者又驚又喜，暗想：「那九華巾的，分明是師父，?何戴了巾？」看看小月王，又不
像個妖精。疑來疑去，心中如結；正要現原身拖著師父走?，又想：「師父萬一心邪，走到
西方，亦無用處。」仍舊伏在山凹，定晴再看，一心只要辨出師父邪正。
只見下面洞庭巾的便對唐僧道：「?霞頗妙。陳先生，起來閒步?！」那戴九華巾的唐
僧道：「小月王先請！」他兩個?了手走上一個欲滴閣上。閣上有幾張單條，都是名人書
?。旁邊又有一幅小箋，題著幾個綠字：?山抱頸，白澗穿心。
玉人何處？空天白雲。
兩個閒走片時，聽得竹林裡面隱隱有聲，戴巾的唐僧便倚斜?而聽，當時一陣松風，吹
來字句，他唱道：月子彎彎照幾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幾人在玉墜金鉤帳？幾個瀟湘夜雨舟！
姐兒半夜裡打被頭，?何朗去??勿留留？
若是明夜三更?勿見，剪碎鴛鴦浪錦?！
唐僧聽罷，點頭墮淚。小月王道：「陳先生，想是?離?久了，聞得這等聲音，便生悲
切。且去??天樓上聽彈詞去！」
兩個又話一番，走下欲滴閣來，忽然不見。?道?何不見了？原來??天樓與關雎水殿
還差一千間房子，一望看去，都是抽芳繞?，接翠分衢，垂柳萬根，高桐百尺；他兩個曲曲
折折兒在裡邊走，行者在對面山凹，?得看見？
歇了一個時辰，忽然見一個高樓上，依然九華巾唐僧、洞庭巾小月王兩把交椅相對坐
著。面前排一柄碧絲壺，盛一壺茶；兩隻漢式方茶鐘。低?上又坐著三個無目女?：一個叫
做隔牆花，一個叫做摸檀?，一個叫做背轉??。雖然都是盲子，倒有十二分姿色；白玉?
胸，穩貼琵琶一面，小月王便叫：「隔牆花，?會唱幾部故事？」隔牆花道：「王爺，往者
苦多，來者苦少。故事極多，只賃陳相公要唱那一本。」小月王道：「陳相公也極托熟，?
且說來。」隔牆花道：「舊故事不消說，只說新的?：有《玉堂暖話》、《則天怨書》、
《西遊談》。」
小月王道：《西遊談》新，便是他，便是他！「女?答應，彈動琶琶，高聲和調，詩
曰：莫酌笙歌掩?堂，暮年初信夢中長；如今暗與心相約，靜對高齋一炷香。
隔牆花又彈二十六聲?楚琵琶調，悠揚遠唱，唱道：
天皇?日開墾?，九辰五都立乾坤？
彈日尋雲前代跡，魚雲珠雨百般形。
無懷氏銀竹多奇節，葛天王瑞葉盡香凝。
龍蛇心?傳?板，鳥鬼花書掛玉箏。
山文石字俱休話，路?嵩封且慢論。
玉?西海團華錦，寶路庭中賞正臣。
許由天子逃龍袞，奉送山河虞舜君。
十有四年鐘石變，洞庭長者掌人民。
桑林曾有成湯拜，鹿台珠袖淚?紛。
雨旗風鉞開?界，鈞陳聖上武周存。
容秋欲吊吳王右，戰國悲哀磨?人。
燕邦壯土衣冠白，太子雄心天上紅。
點點築聲徵羽換，易水飛云云萬層。
圖秦不就六國死，去秦稱皇刻碣文。
誰聞三世秦皇帝，人魚燭盡海東昏？
佳人駿烏歌詩慘，撥山才罷哭秋風。
有心四皓空山坐，無累張?伴赤松。
?人云氣三千丈，五嶽齊呼一萬春。
草黃木落先天數，董劍曹刀斬卯金。
傅粉君王傳六代，彩霜玉露織?文。
九六運窮天子死，逼出明明唐太宗。
家庭事黑人難探，莫學詩人諷脊令。
只?昔年烽警日，三月桃花照玉?。
馬前滿月臨弓影，天上連星入劍虹。
赤老無心悲玉石，?師不管痛湘魂。
一夜沙風?鬼葬，山谷年年獻淚紋。
聲聲只怨唐天子，?管?梅花上苑新！
話說唐天子坐朝方退，便?酒賞花；忽然睡著，夢見一個龍王，叫聲：「天子！救我性
命，救我性命！」（又弄一種泣月琵琶調，續唱文詞）宮中天子懸河動，傳出金牌告?臣：
急召斬龍大使者，白黑將軍兩用心。
王言如?今?倒，蝴蝶飛騰殺老龍。
龍王?肯無頭過，明月銀宮鬧殿門。
來朝懶駕龍駒出，宮中聖主拜醫生。
鬼來五日天王法，九地森森對古人。
作弊陰宮加日月，玉鸞重響太微明。
死生反覆唐皇帝，回望山川昔日同。
天王也唱悲哉句，百年世上似浮蟲！
井下幽人何日度？便請那玄裝和?陳。
金鐘五磬呼迷溺，墨袖緇旗?往生。
大士現身來說法，故造西方?聖僧。
中國界前僧走馬，虎屋傷悲天鑄人。
雙叉嶺頂?梵典，五行山底納門生。
石澗黃龍?紫鹿，香林白壁變紅?。
風吹火眸西路杳，靈吉飛來百難空。
智??得?爻上，負豕一塗拜老僧。
流沙日暮嘶千里，雜識同歸淨悟中。
豚魚終是池中物，慢把?箏代曉鐘。
人參樹拔哀猿叫，白骨夫人立茂林。
金公別去僧成虎，恰好牛哀第二人。
蓮花玉洞懸長夜，素鹿山前揖壽星。
唐僧?舞狂風裡，御弟?淪黑水中。
道釋不須頻斗擊，敗血玄黃一樣空。
金金不克心神旺，水水相逢長老窮。
兩個心兒天地暗，一雙?聖騙觀音。
芭蕉殺盡山坡火，綠楊解馬去行行。
萬鏡樓中遲日夜，不知?一日見天尊？
隔牆花唱罷，眠倒琵琶；長歎一聲，飄然自遠。
?說行者在山凹邊聽得「萬鏡樓」三字，心中疑惑，暗想：「萬鏡樓中是我昨日的事，
他??何便曉得？」無明火發，怒氣重重，一心只要打殺小月王，見個明白。
【評】項羽講平話，是平話中之平話；此又是平話中之彈詞。
第十三回 綠竹洞相逢古老 蘆花畔細訪秦皇
行者在山凹邊聽得「萬鏡樓」三字，心頭火發，耳中拔出棒來，跳在樓上亂打，打著一
個空，又打上去，仍舊打空。
他當時便罵：「小月王，?是?國國王？敢騙我師父在這裡！」
那小月王也似不聞，言笑如故。行者又罵：「盲?頭！臭婆娘！??何伴著有頭髮的和
?在此唱曲?！」三個彈詞女子都似不聞。又叫：「師父，走路！」唐僧也不聽得。行者大
怪道：「老孫做夢?！還是??世界中人，都是無眼無耳無舌的?？
好笑好笑！等我再看師父邪正，便放出大鬧天官手段，如今不可造次。」依舊戴了金?
棒，跳在對面山上，?眼而看。
只見唐僧一味是哭。小月王道：「陳先生，不要只管?楚。我且問?：鑿天之事如何？
若決意不去了，等我打發踏空兒，叫他回去?。」唐僧道：「昨日未決，今日已決，決意不
去了。」小月王大喜，一面令人傳旨，叫踏空兒不必鑿天；一面叫女子弟?束搬?。女子弟
們一齊?上，稟：「王爺，今日搬不得?。」小月王道：「歷上只有宜祭祀不宜祭祀，宜栽
種不宜栽種，宜入學不宜入學，宜冠帶不宜冠帶，宜出行不宜出行，不曾見不宜做?。」子
弟又稟：「王爺，不是不宜，?是不可。陳先生萬種愁思，千般悲結；做了傳神?，還要惹
哭。」
小月王道：「??處?？搬今?，不要搬古??。」女子弟道：「這個不難。若搬古
?，還要去搬；若搬今?，不搬便是。」
小月王道：「亂話！今日替陳先生賀喜，大開茶席，豈有不搬?之理！隨?們的意思做
幾出，倒有些妙處。」女子弟應聲而退。旁邊兩個女侍兒又換茶來。
當時唐僧坐定，後房一陣?鼓，一陣?角，一陣?喊；只聽得台上鬧??說：「今日做
《高唐煙雨夢》一本傳奇，先做《孫丞相》五出，好看好看！」行者伏在山凹裡聽得明白，
想一想道：「有個『孫丞相』，又有個『高唐夢』，想是一個一個通要做完，才散席動身
?。等我往那邊尋口茶吃，再來看我家老和?便好。」
忽然耳?背後有些足音。回頭看看，只見一個道童，年可十三四，高叫：「小長老，小
長老，我來陪?看?。」行者笑道：「乖乖，曉得老子在此，就來相尋?！」道童道：「?
不要?我，我家主人勿是好惹的。」行者道：「?的主人叫做什?名字？」道童道：「是好
賓客，喜遊觀，綠竹洞主人。」行者笑道：「妙妙！茶解戶一定要他當了。小官人權替我在
此坐一回：一來看?，二來看他散席不散席。等我走到貴主人處，取些救火資糧。若是他們
散了，煩勞小官人?刻進來活一聲。」道童笑吟吟道：「這個不難。洞裡又無阻隔，?自進
去，等我住在這裡。」
行者大喜，便看著烏洞洞那個所在亂跳亂走，跳到一光明石洞，當面撞著一個老翁。老
翁道：「長老何來？裡邊請茶！」行者道：「若是無茶，我也不來。」老翁笑道：「茶也未
必，長老自主。」行者道：「若是無茶，我也不去。」兩個竟像相知，一頭笑，一頭走。走
過一張石梯，忽見臨水洞天，行者道：「到了宅上?？」老翁道：「還未。這裡叫做?古?
郊園。」行者定睛觀看，果然好個去處。只見左邊一帶郊野，有幾塊隨意石，有十來枝亂蘆
葉，擁著一間草屋；門前一枝大紫柏，數枝纏煙楓，橫橫??，組成風雨山林。林邊露出一
半竹籬，籬邊斜種三兩種草花。一個中年人?著綠錢杖，在水灘閒步，忽然坐下，把手捧起
?水漱齒不止；漱了半個時辰，立起身來，望東南角上?然獨笑。行者見他這等笑，也望東
南看看，?不見高樓翠閣，?不見險壁奇巒，惟有如雲如靄，如有如無，兩點山色而已。
行者一心想著喫茶，?得有山水之情？同了老翁望前竟走。忽然又到一個洞天，老翁
道：「這裡也不是舍下，叫做擬古大昆池。」只見四面一百座翠圍峰：有仰面如看天者，亦
有俯如?水者；有如奔者，亦有如眠者；有如嘯作聲者，亦有對面如儒者坐，有如飛者，有
如鬼神鼓舞者，亦有如牛如馬如羊。行者笑道：「石人石馬都已鑿完，還不立墓碑，想是沒
人做銘?。」老翁道：「小長老不消弄口，?且看看水。」行者果然低著頭，仔細觀看，只
見水中又有一百座倒?翠圍峰；水面皺紋，?是山林圖?。
行者正得意時，忽有一根兩根蘆葦裡，?出幾隻漁船，船頭上多坐著蓬頭垢面老子，不
知唱些什?，又不是《漁家樂》，又不是《採蓮歌》。他唱道：是非不到釣魚處，榮辱常隨
騎馬人。客官要問??世界何處去，腿去略略?，?來望南搖，搖又推，推又?。
行者聽得「??世界」四個字，便問老翁道：「??世界在?裡？」老翁道：「?要尋
?一個?？」行者道：「我有?親秦始皇，如今搬在??世界，要會他有句說話。」老翁
道：「?要去，便渡過去。這一帶?山多是他後門?。」行者道：「若是這等大世界，我去
沒處尋他；不去了。」老翁道：「我也是秦始皇的故人。?若?去，有話竟說與我，我明日
相見便講。」行者道：「我又有一個?親叫做唐天子，要借?親秦始皇的驅山鐸一用。」老
翁道：「????！剛剛昨日借去。」行者道：「借與?個？」老翁道：「借與漢高祖
了。」行者笑道：「?這樣老人還學少年??！漢高祖替秦始皇鐵死?家，?何肯借與他？
老翁道：「小長老，?還不知。那奏、漢當時的意氣，如今消釋了。」行者道：「?是這
等，但見秦始皇替我說話。再過兩日，等漢高祖用完，我來借罷。」老翁道：「如此?
妙。」
行者話了一陣，一發口乾起來，亂?：「茶吃，茶吃！」老翁笑道：「小長老是始皇令
親，我老人家是始皇故人，總是一家骨肉；要茶就茶，要飯就飯，請進舍下去！」
兩個又走過翠圍峰，尋條別徑，竟到綠竹洞天，但見?苔遍地，管列危天，當中有四間
紫竹屋，慌忙走進裡面。原來正粱是湘妃竹，棟柱是泥?竹，兩扇板門是風人竹織成竹絲
板，擺一隻方竹床，帳子也是竹衣紙的。
老翁走到後堂，取出兩碗蘭龍玉茗茶，行者接在手中，吃了幾口，方才渴定。老翁便擺
過一隻油竹?，四把翠皮竹椅，兩個對坐了。老翁就問行者的八字，行者笑道：「我替?不
過偶爾相逢，不結兄弟，又不合婚姻，要我八字?的？」老翁道：「我算天池數命，無有不
准。小長老?是我?故人秦始皇的令親，我要替小長老算算命，看後邊有些好處，也是吾故
人一臂之力。」行者仰了面想想，便答道：「我八字?妙。」老翁道：「算還不曾算，先曉
得好?！」行者道：「我平日專好求人算命。前年有一?衣算者算我的命，剛剛話得八字，
那算者大大失驚，立刻對我唱個大?，連聲『失敬失敬』，叫我：小官人，?這八字替齊天
大聖的八字一線不差的！』我想將起來，齊天大聖曾在天宮發惱，顯個大威靈，如今又成佛
快了；我八字若替他一樣，?得不好？」老翁便道：「齊天大聖是甲子正月初一日生的。」
行者道：「便是。我也是甲子正月初一日生的。」老翁笑道：「人言道：『相好命好，命好
相好。』果然說得不差。不要說?的八字，便是模樣也是???。」行者道：「難道齊天大
聖也是個????？」老翁笑道：「?是個假齊天大聖，是個???；若是?齊天大聖，直
到一個??精。」行者低頭笑笑，便叫老翁快些推命。
原來孫行者石匣生來，不曾曉得自家八字，唯有上宮玉?注他生日，流傳於深山秘谷之
中。當時用個騙法，一哄哄出。老翁那知是行者空中結構，便替他講起命來，道，「小長
老，?不要怪我！我不會當面奉承。」行者陪笑道：「不當面奉承更好。」老翁便道：「?
是太簇立命，林鍾?仇，黃鐘?恩，姑洗?忌，南呂?難。今月是個羽月，正犯難星，該有
橫事閒氣。一干還有變宮星到命。變宮是個月主。經云：「逢著變宮奇遇到，佳人才子兩相
逢。』論起小長老，?然出家，不該說起夫妻之事；論起命來，又該合婚。」行者道：「合
過些干婚，當得數?？」老翁道：「總是婚姻，不論乾濕。?是?命裡又逢著姑洗角星，是
個忌星；忽然又有南呂水星到命，又是難星。
經云：『忌難?逢名惡海，石人石馬也難當。』論起這個來，?又該有添人進口之慶，
有親人離別之悲。」行者便問：「添一個師父，別一個師父，當得數?？」老翁道：「出家
人也替得過了；只是今日過去，後邊還有奇處。明日便進商角星，?該殺人。」行者暗想：
「殺人事小，一發不?。」老翁又道：「三日後進一變徵星。經云：『變徵別號光明宿，困
蒙老子也?靈。』?是難中有恩，恩中有難。又有日月水土四大變星臨命，又恐小長老要死
一場才活?。」行者笑道：「生死什?正經！要死便死幾年，要活便活幾年。」
兩個講得正?，只見道童急急奔來，叫：「小長老，?文將散了，高唐夢已醒了，快走
快走！」行者慌別老翁，謝了道童，依著舊路而走。走到山凹裡，一心看著樓上，只聽得人
說《高唐夢》還有一段曲子未完。行者聽得又?眼看?，只見台上扮出一道人，五個諸仙模
樣，聽他口中唱道：度??愚這一人，把人情世故都談盡。則要?世上人，夢?時，心自
忖。
行者看罷，又見台上人鬧說：「《南柯夢》倒不濟，只有《孫丞相》做得好。原來孫丞
相就是孫悟空，?看他的夫人這等標緻，五個兒子這等風華。當初也是個和?出身，後來好
結局，好結局！
【評】秦始皇一案，到此才是結穴。文章呼吸奇幻至此！
第十四回 唐相公應詔出兵 翠繩娘池邊碎玉
行者在山凹裡聽得明白，道：「老孫自石匣生來，是個獨獨光光完完全全的身子，幾曾
有匹配夫人？幾曾有五個兒子？決是小月王一心歡喜師父，留他不住，恐?師父想我，只得
?枉老孫；編成?本，說我做了高官，做了丈夫，做了老尊，要師父回心轉意，斷?西方之
想。我也未可造次，再看他光景如何。」
忽見唐憎道：「?倒不要看了，請翠繩娘來。」登時有個侍兒，又擺著一把飛雲玉茶
壺，一隻瀟湘圖茶盞。頃刻之間翠娘到來，果是媚?千年，香飄十里，一個奇美人！
行者在山凹暗想：「世間說標緻，多比觀音菩薩。老孫見觀音菩薩雖不多，也有十念次
了，這等看起來，還要做他徒弟?！且看師父見他??樣。」
翠娘方才坐定。只見八戒、沙僧?在後邊；唐僧怒道：「?悟能昨夜小畜宮中窺探，驚
我愛姬！我已逐?去了，?何還在這裡？」八戒道：「古人云：『大氣不隔夜。』陳相公，
饒我這一次！」唐憎道：「?若不走，等我寫張離書，打發?去。」沙僧道：「陳相公要?
我們去，我們便去。丈夫離妻子，要寫離書；師父離徒弟，不消寫得離書。」八戒道：「這
個不妨。如今師徒做夫婦的多?！但不知陳相公叫我兩人往?裡去？」唐僧道：「?往妻子
處去；悟淨自往流沙。」沙僧道：「我不去流沙河住了，我到花果山做假行者去。」
唐僧道：「悟空做了丞相，如今在?一處？」沙僧道：「如今又不做丞相了；?從一個
師父，原到西方。」唐僧道：「?如此，?兩個路上決然撞著他；千萬極力阻?，叫他千萬
不要到??世界來纏擾。」?便討取筆硯，磨濃了墨，鋪開了紙，寫起離書：悟能吾賊也。
賊而留之，吾窩也。吾不窩賊，賊無宅；賊不戀吾，吾自潔。吾賊合而相成，吾賊離而各
得，悟能，吾無愛於汝，汝速去！
八戒大慟，收了離書。唐僧又寫：寫離書者，小月王之愛弟陳玄?也。沙和?妖精，容
貌?深，雜識未斷，非吾徒也。今日逐也，不及黃泉不見也！離書見證者，小月王也；又一
人者，翠繩娘也。
沙僧大慟，接得離書。兩個一同下樓，竟自去了。
唐僧毫不介意，對小月王笑道：「小弟遣累也。」便問翠娘：「朝來何事？」翠娘道：
「情思不快，做得一首《烏棲曲》，願?君歌之。」當時便斂袖?眉，歌聲宛轉，歌曰：月
華二八星三五，丁丁漏水??鼓；相思相憶阻河橋，可憐人度可憐宵！
歌罷，悲不自勝，叫：「相公，姻緣斷矣！」抱住唐僧大慟。
唐僧愕然，只是好言解慰。翠娘哭道：「別在須臾，?還是這等！」把手一指，叫：
「相公，?看南方，便知明白。」唐僧回轉頭來，只見一簇軍馬，擁著一面黃旗，飛馬前
來。唐僧便覺慌忙。
不多時，樓上多是軍馬。有著紫衣的捧著詔書，對唐僧作揖道：「小官是新唐差官。」
便叫軍士替殺?大將軍易了衣服，慌忙擺定香案。唐憎北面而?，紫衣南面讀詔。讀罷，紫
衣又取出五花節授與唐憎，道：「將軍不得遲留，西虜勢急，?日起兵。」唐憎道：「?這
官兒不曉事，也等我別別家小！」抽身便進後堂尋翠娘。
翠娘見唐憎做了將軍，??行色，兩手擁住，哭倒在地，便叫：「相公，?我??放得
?去！?的病殘弱體。做將軍時，朝宿風山，暮眠水澗；那時節，沒有半個親人看?，增一
件單衣，減一領白?，都要自家愛惜，調和寒冷。相公！?牢記著我別離時說話：軍士不可
苛刑，恐他毒害，降兵不可濫收，恐他劫寨。黑林不可亂投，日落馬嘶不可走！
春有汀花不可踏，夏有夕?不可納！悶來時，不可想著今日，喜的時，不可忘了妾身！
?！相公，叫我??放得?去！同?去時，恐犯?將軍令，放?自去，相公，?豈不曉?風
夜夜長！倒不如我一線魂靈伴?在將軍玉帳?！」
唐憎、翠娘卷做一團，大哭。捲來捲去，捲到一個碎玉池邊，只見翠娘飛身下水，唐僧
痛哭，連叫：「翠娘甦醒！」外面紫衣使者飛馬走進，奪了唐僧，軍馬一齊簇擁，竟奔西方
去了。
【評】大奇大奇！到此才見新唐，作者眼界極闊。
第十五回 三更月玄?點將 五色旗大聖神搖
天已入暮，行者在山凹裡見師父果然做了將軍，取經一事，置之高閣；心中大亂，無可
奈何，只得變做軍土的模樣，混入隊中，亂滾滾過了一夜。
次早平明，唐僧登坐帳中，?軍土把招軍買馬旗兒?起。軍士依命。到得午時，所投將
士便有二百萬名。又亂滾滾過了一日。唐搖便遣一個白旗小將，叫做親身小將，當夜傳令：
「造成金鎖將台，編成將士名冊。明夜登台，逐名點將。」
次夜三更，明月如晝，唐僧登台，?吩咐?將：「我今夜點將，不比往常：聽得一聲鍾
響，軍士造飯；兩聲鐘響，披掛；三聲鐘響，定性發憤；四聲鐘響，台下聽點。」白旗小將
得旨，叫：「?將聽令！將軍吩咐；今夜點將，不比往常，聽得一聲鐘響，造飯；兩聲鍾
響，披掛，三聲鐘響，定性發憤；四聲鐘響，聽點。不得遲怠！」合營將士道：「?！將軍
有令，那敢不從」唐憎又叫白旗吩咐：「一應軍士不許叫我『將軍』，要叫我『長老將
軍』！」白旗小將又逐營吩咐一遍。
台上撞起鐘聲一響，軍士聽得，慌忙造飯。唐憎又叫白旗小將吩咐?將：「當麵點過，
要把平生臂力一齊獻出。不許渾帳答應，胡行亂走！」
台上撞起兩聲鐘響，軍土慌忙披掛。唐僧叫白旗把點將旗?起，吩咐：「營中水道山
塹，俱要詳密；一應異言異服，說客遊生，放進營中者取首級。」白旗依令吩咐了一遍。唐
僧又叫白旗：「?吩咐營中將土：臨點不到者取首級，往來轅門取首級，推病托疾取首級，
左顧右盼者取首級，自薦者取首級，越次者取首級，跳叫者取首級，匿長者取首級，頂名替
身者取首級，交頭互耳取首級，挾帶女子取首級，游思妄想者取首級，心志不猛者取首級，
爭??氣者取首級！」
傳罷，台上三聲鐘響，營中各各定性發憤。唐僧也閉著兩眼，默坐高台皓月之下。
半個時辰光景，台上鐘聲四響，合營將士到台前聽點。
但見：健旗律律，劍戟森森。旌旗律律，配著二十八星，斗羽左，牛羽右，宿宿分明。
劍戟森森，合著六十四卦，乾斧奇，坤斧偶，爻爻布列。寶劍初吼，萬山猛虎無聲；犀甲如
鱗，四海金龍減色，一個個凶星惡曜，一聲聲霹靂雷霆。唐憎便依著冊子逐名點過，高叫：
「將士，我在軍中發不得慈悲心了。各人用心，自避斧鉞！」登時飛旗下令，一連唱過六千
六百五名。
將土忽然叫著：「大將?悟能！」唐僧見了名姓，便已曉得是八戒，只是軍中體肅，不
便相認，便叫：「那員將士，?形容醜惡，莫非是妖精?？」便叫白旗推出斬首。八戒一味
?頭，連叫，「長老將軍請息怒，容小人一言而死！」八戒道：本姓?，排行八，?了唐僧
上西土，半途寫得離書惡。憶投妻父莊中去，莊中妻子歸枯壑。歸枯壑，依舊回頭走上西，
不期撞著將軍閣。伏望將軍救小人，收在營中燒火?！
唐僧面上微笑，叫白旗放了?。八戒又一連?了一百個頭，拜謝唐僧。
又叫：「女將花夔！」一員女將，飛馬挾刀，營中跳出。
正是：二八佳人體似?，呼吸精華天地枯；腰間?把飛蛟劍，單斬??美丈夫。
叫：「大將孫悟空！」唐憎變色，一眼看著台下。
?說行者在亂軍中過了三日，早已變做六耳??模樣的一個軍士；聽得叫著「孫悟空」
三字，飛身跳出，俯伏於地，道：「小將孫悟空運糧不到，是他兄弟孫悟幻情願替身抵陣，
敢犯長老將軍之律令。」唐僧道：「孫悟幻，?是什?出身？快供狀來，饒?性命。」行者
便跳跳舞舞，說出幾句。他道：昔日是妖睛，假冒行者名。自從大聖別唐僧，便結婚姻親上
親。不須頻問姓和名，六耳??孫悟幻大將軍。
唐僧道：「六耳??是悟空的仇敵，如今念新恩而忘舊怨，也是個好人。」叫白旗小
將，把一領先鋒鐵甲賜與孫悟幻，?他做個破壘先鋒將。
將士點畢，唐僧連傳號令，?軍士擺個「美女尋夫陣」，?此明月，殺人西戎。
兵入西戎境界，唐僧叫軍士把一色小黃旗?號，毋得混淆。軍士聽令，擺定旗面，一往
又走。轉過山彎，劈頭撞著一簇?旗人馬。行者是個先鋒將士，登時跳出。那一簇人馬中間
有一個紫金冠將軍，?刀迎敵。行者問：「來者何人？」那將軍道：「我乃波羅蜜王便是。
?是何人？敢來挑戰！」行者道：「我乃大唐殺?掛印大將軍部下先鋒孫悟幻。」那將軍
道：「我是大蜜王，正要拿?！」大蜜王輪刀便斫。行者道：「可憐?這樣無名個將，也要
?染老孫的鐵棒！」?棒相迎。
戰了數合，不分勝負。那將軍道：「住了！我若不通出家譜，不表出名姓，便殺了?，
?做鬼的時節還要認我做無名小將！等我話個明白?：我波羅蜜王不是別人，我是大鬧天宮
齊天大聖孫行者嫡嫡親親的兒子！」
行者聽得，暗想道：「奇怪！難道前日搬了??文?？如今?贓現在，還有何處著假？
但不知我還有四個兒子在?裡？又不知我的夫人死也未曾？?或未死，如今不知做什?勾
當？又不知此是最小兒子?，還是最大兒子?？我欲待問他詳細，只是師父將令森嚴，不敢
觸犯。且探他一探看。」便喝道：「孫行者是我義兄，他不曾說有兒子，?何突然有起兒子
來？」
那將軍道：「?還不曉其中之故：我蜜王與我家父行者，原是不相識的父子。家父行者
初起在水簾洞裡妖精出身，結義一個牛魔王家伯。家伯有一個不同床之元配羅?女住在芭蕉
洞裡者，此?家母也。只因東南有一唐僧，要到西天會會佛祖，請家父行者權?徒弟；西方
路上，受盡於辛萬苦。忽然一日撞著了火焰危山，師徒幾?，愁苦無邊。家父當時有些見
識，他道：『一日?師，終身?父。暫滅弟兄之義，且報師父之恩。』徑到芭蕉洞裡，初時
變作牛魔王家伯，騙我家母；後來又變作小蟲兒鑽入家母腹中，住了半日，無限攪抄。當時
家母忍痛不過，只得將芭蕉扇遞與家父行者。家父行者得了芭蕉扇，扇?了火焰山，竟自去
了。到明年五月，家母忽然?下我蜜王。我一日長大一日，智慧越高。想將起來，家母腹中
一番，便生了我，其?家父行者之嫡系正派，不言而可知也。」話得孫行者哭不得，笑不
得。
正忙亂間，只見西北角上小月王領一支兵，紫衣?號，來助唐憎。西南角上又有一支玄
旗鬼兵來助蜜王。蜜王軍勢猛烈，直頭奔人唐僧陣裡，殺了小月王，回身又斬了唐僧首級。
一時紛亂，四軍大殺。
孫行者無主無張，也只得隨班作揖。只見玄旗跌入紫旗隊裡，紫旗橫在?旗上面。?旗
一首飛入紫旗隊裡，紫旗走入黃旗隊。黃旗斜入玄旗隊裡，有一面大玄旗半空中落在黃旗
隊，打殺黃旗人。黃旗隊奔入?旗隊，奪得幾面?旗來，被紫旗人一??去。紫旗人自殺了
紫旗人幾百餘首，紫旗跌入血中，染成?枝紅色，被黃旗人?入隊裡。?旗人走人玄旗隊，
殺了玄旗人。小玄旗數首飛在空中，落在一支松樹之上，黃旗隊一百萬人落在陷坑。一百面
黃小令旗飛人?小令旗中，雜成鴨頭綠色。紫小令旗十六七面跌入?旗隊裡，?旗隊送起，
又在半空中飛落玄旗隊裡，?然不見。行者大憤大怒，一時難忍。
【評】五色亂是心猿出魔根本，乃《西遊補》一部大關目處。描寫入神，?乃化工之
筆。
第十六回 虛空尊者呼?夢 大聖歸來日半山
行者一時難忍，現出大鬧天宮三頭六臂法身，空中亂打。背後一人高呼：「悟空不悟
空，悟幻不悟幻了！」行者回頭轉來，便問：「?是?一國的將士，敢來見我？」?頭只見
一座蓮台，坐著一個尊者，又叫：「孫悟空，此時還不醒?？」行者方才住捧，便問尊者：
「?是何人？」尊者道：「我是虛空主人，見?住在假天地久了，特來喚?。?的?師父如
今餓壞?。」行者有些醒路，恍然往事皆迷，一心耐定，更不回頭，只是拜懇主人，祈求指
?。虛空主人道：「?方才在鯖魚氣裡，被他纏住。」行者便問：「鯖魚是何等妖精，能造
乾坤世界？」虛空主人道：「天地初開，?者歸於上，濁者歸於下；有一種半?半濁歸於
中，是?人類；有一種大半?小半濁歸於花果山，?生悟空；有一種大半濁小半?歸於小月
洞，?生鯖魚。鯖魚與悟空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世。只是悟空屬正。鯖魚屬邪，神通廣大，
?勝悟空十倍。他的身於又生得?大，頭枕崑崙山，?踏幽迷國；如今實部天地狹小，權住
在幻部中，自號??世界。」行者道：「何謂幻部、實部？」主人道：「造化有三部：一無
幻部，一幻部，一實部。」?說偈曰：
也無春男女，乃是鯖魚根。
也無新天子，乃是鯖魚能。
也無?竹?，乃是鯖魚名。
也無將軍詔，乃是鯖魚文。
也無鑿天斧，乃是鯖魚形。
也無小月王，乃是鯖魚精。
也無萬鏡樓，乃是鯖魚成。
也無鏡中人，乃是鯖魚身。
也無頭風世，乃是鯖魚興。
也無綠珠樓，乃是鯖魚心。
也無楚項羽，乃是鯖魚魂。
也無虞美人，乃是鯖魚昏。
也無閻羅王，乃是鯖魚境。
也無古人世，乃是鯖魚成。
也無未來世，乃是鯖魚凝。
也無節卦帳，乃是鯖魚宮。
也無唐相公，乃是鯖魚弄。
也無歌舞態，乃是鯖魚性。
也無翠娘啼，乃是鯖魚盡。
也無點將台，乃是鯖魚動。
也無蜜王戰，乃是鯖魚?
也無鯖魚者，乃是行者情。
說罷，狂風大作，把行者吹入舊時山路，忽然望見牡丹樹上日色還未動?。
?說?唐僧春睡醒來，看見眼前男女，早已散了，心中歡喜，只是不見了悟空。叫醒悟
能、悟淨，問：「悟空那裡去了？」悟淨道：「不知。」八戒道：「不知。」忽見東南上木
叉領個一白面和?，駕?祥雲，翩然而下，叫：「唐長老，?收著新徒弟，大聖就來也。」
慌得唐僧滾地下拜。木叉道：「觀音菩薩念?西方上辛苦，又送一個小徒弟在此。只他年紀
不多，要求長老照顧照顧。菩薩已取他法名，叫做『悟?』。菩薩說：悟?雖是長老第四個
徒弟，?要排在悟空之下，悟能之上，湊成『空?能淨』四字。」唐僧領了菩薩法旨，收了
徒弟，送上木叉不題。
原來鯖魚精迷惑心猿，只?要吃唐僧之肉，故此一邊纏住大聖，一邊假做小和?模樣哄
弄唐僧；那知大聖又被虛空尊者喚醒，正是：妖邪用盡千般計，心正從來不?魔。
?說行者在半空中走來，見師父身邊坐看一個小和?，妖?萬丈；他便曉得是鯖魚精變
化，耳?中取出捧來，沒頭沒腦打將下去，一個小和?忽然變作鯖魚屍首，口中放出紅光。
行者以目送之，但見紅光裡面又現出一座樓台，樓中立著一個楚?王，高叫：「虞美人請
了！」一道紅光徑奔東南而去。
唐僧便叫：「悟空，餓死我也！」行者聽得，慌忙回轉，向師父唱個大?，將前事從頭
到尾備說一遍。
原來唐僧見悟空不來，心中焦急；來的時節，又打殺了新來徒弟，勃然大怒；正要責他
幾句，忽見新徒弟是個鯖魚屍首，早已曉得行者是個好意，新徒弟是個妖精。當時又見行者
說得如此利害，方才回嗔作喜道：「徒弟辛苦也！」八戒道：「悟空去?子是辛苦，我們受
辛苦，師父倒要說?子?！」
唐僧喝住八戒，便問：「悟空，?在??世界過了幾日，吾這裡如何只有一個時辰？」
行者道：「心迷時不迷。」唐僧道：「不知心長還是時長？」行者道：「心短是佛，時短是
魔。」沙僧道：「妖魔掃盡，世界?空。師兄！?如今仍往前村化飯，等師艾靜心坐一回，
好走西路。」行者道：「說得是。」向前便走。
走了百餘步，突然撞著山神土地，行者喝道：「好土地?！我前日要尋?問一件事情，
念了?子，?們只是不來。
天下有這樣大土地，快快伸手過來，打了一百再講！」土地道：「方?大聖爺爺被情魔
攝入天外，小神力量有限，那能走到天外來?頭？願大聖將功折罪！」行者道：「?有什?
功?？」
土地道：「?八戒老爺耳?裡花團，是小神親手取出來的。」
行者喝退土地，一心化飯。急忙跳在空中，看見那邊有個桃花畔，一條煙絲從樹林中隱
隱透起；登時按落雲頭，近前觀看，果然是一好人家。行者?入裡面，正要尋人化飯，忽然
走到一個靜舍，靜舍中間坐著一個師長，聚幾個學徒，在那裡講書。?道講那一句書？正講
著一句「範圍天地而不過」。
【評】一部《西遊補》，總是鯖魚世界；結處才見，是大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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