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艷叢書
作者:張廷華 清
1909年
原序
嗚呼,詞傳硯北,歌絳樹之雙聲;夢到江南,賞休文之四曲。靡不落珠璣於紙上,墜金粉於行間。蓋情之所鐘,正在吾輩。而纖不傷雅,易索解人。集中載孝綽之名姝,敘李波之小妹。群雌粥粥,非奪婿於瑤光;往事沉沉,孰留痕於鰂墨?或玉鉤斜畔,吊勝國之遺蹤;或鞶鑒圖中,譜盛朝之佳話。或刻潛英於紙帳,或喚踏搖于屏風。或片語解圍,絮散謝家之雪;或神針繡夜,錦飛織女之雲。事有可征,言非無據。握來銀管,寫靖節之閒情;傾盡金壺,記東山之韻事。阿難往矣,誰將戒體摩挲;此豸娟然,剩有遺徽仿佛。嗟乎,十五王昌之句,忍俊不禁;三章河女之辭,哀情若訴。漫說風華流蕩,顏子或竟坐忘;須知比興溫柔,宣尼未經刪削。妄言妄聽,編者只借古以鑒今;見智見仁,讀者毋玩華而喪實。
宣統元年十二月八日蟲天子序于國學扶輪社
凡例
一、本集搜輯隨時,不拘朝代先後,今人亦間登一二,多系可驚可喜未經刊刻之作。
二、本集所選以香艷為主,無論詩、詞、樂府,足以醉心蕩魄者一例采入。
三、本集所刊均系海內藏書家秘本、名人校訂本,間有可疑處,不敢臆改,以存其真。大雅諒之。
香艷叢書一集
卷一
《鴛鴦牒》
作者:程羽文 清
本作品收錄於《香艷叢書/1》
新安程羽文藎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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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友夏曰:古今多少才子佳人,被愚拗父母板住,不能成對,賫情而死。乃悟文君奔相如,是上上妙策。不知世人陰陽之契,有繾綣司總統,其長官號「氤氳大使」。冥數當合者,須鴛鴦牒下乃成。如此,即咎有所歸,正不必致怨高堂也。春風在手,抹殺月下老人。隨舉彰彰缺隱者,各下一牒,為千古九原吐氣。
武曌,英華鮮顥,詔可催花。宜借配魏武帝,鎖之銅雀臺上。無使播穢牝晨,即以淫穢論。宜正配金海陵,兩雄旗鼓,頗足相當耳。
王昭君,淒情惋調,青冢難埋。宜配蘇子卿。旄落氈殘之余,咻琵琶一曲,並可了塞外生子之案。
謝道韞柳絮逸思,潘安仁花封冶意。一則風高林下,一則美擅車中。移花就柳,端不恨天壤王耶。
班氏昭,淵深典贍,宜正配鄭康成。六經為庖廚,百家為異饌。
薛濤,巧偷鸚鵡,色借鳳凰,空作風塵染濫。宜遠配張緒楊柳。魏收蝴蝶,舉止輕儇,恣其佻運。
蔡文姬,靈心慧齒,辱跡穹廬,宜續配禰正平。以胡笳十八拍,佐漁陽三撾鼓,宮商叠奏,悲壯互陳。
王韞秀,挺勁孤卓,惜其稍有炎心。宜故配寒郊瘦島,以消之。不然,亦直配李長源,十六年宰相妻,克善厥終。
鮑令暉,清斫另巧,宜硬配庾信徐陵。庶可珊瑚鬥咽,琉璃鬥舌。
甄後,玉固有香,花亦解語。無奈雨妒風狂,塘上一行,字字沈痛。宜奪配陳思王,慰此洛神癡賦,蒲生怨詩。
杭妓周韶,淡遠瀟迥,有邁俗之思。宜操茶具,暫配陶學士,郵亭煮雪,而後念觀音般若經;終配蔡君謨鬥茗。
侯夫人,尖酸宛惻,畢命梁下。宜鬼配薛道衡,燕泥飛禍,異事同傷。
江采蘋,俊朗高潔,抱恨樓東。宜遙配孟浩然,林君復。肆癖湖山,共對梅花索句。
崔鶯鶯,嬌憨淫冶。宜身配韓致光、李義山。以香區西昆諸艷筆,貌其柔柔款款,百世而下;又神配董解元、王實甫、關漢卿,謝其寫照摹情,令當時薄幸微之羞死。
蘇若蘭,回文一錦,瞑截天孫,正索解入不可得。宜擇配楊德祖,共參曹娥碑陰雞肋話謎。
朱淑真,圓音曲轉,困此駑庸。宜任配蘇子瞻、秦少遊、晁無咎、陳季常、黃山谷、王晉卿、晏同叔、蘇子美、柳耆卿輩。綺舌交酬,錦腸不斷。
班婕妤、左九嬪,高厚渾樸,永巷索居。宜留配簡文帝網元帝繹。可以麗句陶情,規言贊理。
步非煙,慧語誰聆,嬌花不賞;飄香墜粉,亦復可疑。宜遣配宋子京,助修書,倦則命酒酣歌,令天不曉。
花蕊夫人,短拈小摘,輕纖為妖。宜近配徐鉉舒雅、李昊韋莊、韓熙載等。風流一代,不夭斧斤。
遼蕭後,騷雅纏綿,焚椒最慘。宜聊配蜀主昶、唐主煜,頗諳情緣,且以宸葩媲美。
魚玄機,疏瘦亭亭。宜冷配張誌和,嘲煙美水。不然,亦幹配貫休齊已,以伴遂初。
黃崇嘏,奇跡突出,千古難雄。宜合配鄉人司馬長卿、揚子雲、王子淵、李太白,同筮仕於大周如意建元,為牝朝雌相。
李清照,曠爽超越,播遷以還,貽羞牙儈。宜續配王十朋、謝希孟、米元章、陸務觀等。以金石剩錄,樂此桑榆。
曹比玉,風操遒上,守貞三十載,未免情枯。宜勸配楊廉夫,臥起小蓬萊,榜門不下,一笛一琴,唱予和汝。
楊容華,鶯吭亮溜,鴰鶬非群。宜即配王子安、駱賓王、盧升之。蜚聲振藻,不忝四家。
婉王儀沖華,賦骨騷腸,顛危抑郁。宜賜配文,文山共唱滿江紅一曲,氣吐為虹。
張惠連,霞姿月韻,春夢樓高。宜聽配高則誠、馬東籬、鄭德輝、白仁甫、詹天遊等,節紅牙以度曲。
秦女子羅敷,陌上歌長,箏中聲遠,半誇半謔,傲睨侯王。宜配寧戚馮諼,與扣角彈鋏嗣響。
漢津吏女娟,慷慨悠揚,膽與識並。宜配尹伯奇、介子推,以礪忠孝之助。
嚴幼芳,嬌啼嫩語,偏覺鐵中錚錚。宜配馬光祖、文及翁,以筆舌作中流之砥。
關盼盼,燕羽差池,空樓不暖。宜配白樂天,蹴綠銜紅,呢喃於桃夭柳嚲之間。
李秀蘭、徐月英,談諧歌笑,機捷轆轤。或配張藉、王建捧硯;或配盧仝、陸羽煎茶;或配劉伯倫、馬賓王作酒佐,致逸趣別,事事咸宜。
鄭月流,英資秀拔,屈身傭販,琵琶亭一作,情見乎詞。宜分配白傳淚、鄭潛詩、東籬曲,不使有老大商婦之嘆。
李弄玉,鸞影早孤,哀憤成響,藏名隱語,不減驛字雞碑。宜巧配謝靈運、沈初明,以離合諸作,慧解恭微破其岑寂。
《美人譜》
美人谱 秀水 徐震秋涛著
盖闻芙蓉别殿,曾居窈窕之姝。杨柳深闺,不乏轻盈之媛。然而偏长易获,全美难臻。必欲性与韵致兼优,色与情文并丽,固已历古罕闻,旷世一见。故歌舞进吴,则宠冠苏台,而鸟喙获行成之请。琵琶出塞,则魂销汉帝,而画工撄上罪之诛。此不惜倾城国。佳人难再得之歌,虽为忘国解嘲,而亦见美人色之不易觏也。余夙负情痴,颇酣红梦,虽凄凉罗袂,缘悭贾午之香,而品列金钗,花吐文通之颖,用搜绝世名姝,撰为柔乡韵谱,使世之风流韵士,慕艳才人,得以按迹生欢,探奇销恨。又何必羡襄王之巫雨,想院肇之仙踪也哉。
美人艳处,目十三四岁以至二十三,只有十年颜色。譬如花之初放,芳菲妖妖媚,全在此际,过此则如花之盛开,非不烂漫,而零谢随之矣。然世亦有羡慕半老佳人者,以其争领情趣,固有可爱。而香销红褪,终如花色衰谢之后,只有一种可怜之态耳。
古来美人,有足思慕者,共得二十六人:西子、毛嫱、夷光、李夫人、卓文君、班婕妤、王昭君、赵飞燕、合德、蔡琰、二乔、绿珠、碧玉、张丽华、侯夫人、杨太真、崔莺莺、关盼盼、苏蕙、非烟、柳姬、霍小玉、贞娘、朱淑真、花蕊夫人。
古来名妓,有足当美人之目者,共得六人:红拂、李娃、薛涛、紫云、苏小小、琴操。
古来婢妾,有可为美人之次者,共得四人:<风>、风(崇石婢)、樊素、小蛮(俱白乐天妾)、朝云(东坡妾)。
美人遗迹,有足令人销魂者:浣纱石、响屐廊、琴台、青冢、蒲东、燕子楼、苏小墓、真娘墓。
△一之容螓首、杏唇、犀齿、酥乳、远山眉、秋波、芙蓉脸、云鬓、玉笋、荑指、杨柳腰、步步莲、不肥不瘦长短适宜。
△二之韵帘内影、苍苔履迹、倚栏待月、斜抱云和、歌余舞倦时、嫣然巧笑、临去秋波一转。
△三之技弹琴、吟诗、围棋、写画、蹴鞠、临池摹帖、刺绣、织锦、吹箫、抹牌、秋千、深谙音律、双陆。
△四之事护兰、煎茶、金盆弄月、焚香、咏絮、春晓看花、扑蝶、裁剪、调和五味、染红指甲、斗草、教鸲鹆念诗。
△五之居金屋、玉楼、珠帘、云母屏、象牙床、芙蓉帐、翠帏。
△六之侯金谷花开、画船明月、雪映珠帘、玳筵银烛、夕阳芳草、雨打芭蕉。
△七之饰珠衫、绡帔、八幅绣裙、凤头鞋、犀簪、辟寒钗、玉、鸳鸯带、明、翠翘、金凤凰、锦裆。
△八之助象梳、菱花、玉镜台、兔颖、锦笺、端砚、绿绮琴、玉箫、纨扇、毛诗、玉台香奁诸集、韵书、俊婢、金炉、古瓶、玉合、异香、名花。
△九之馔各色时果、鲜荔枝、鱼虾、羊羔、美酝、山珍海味、松萝径山阳羡佳茗、各色巧制小菜。
△十之趣醉倚郎肩、兰汤画沐、枕边娇笑、眼色偷传、拈弹打莺、微含醋意。
《花底拾遺》
花底拾遺 清 番禺黎遂球美周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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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引
花者,美人之小影。美人者,花之真身。若無美人,則花徒虛設耳。然花則常有,而美人不常有,使既有花而複有美人。吾知美人之於花,必且休戚相關,好惡相合,殆所謂我與我周旋耳。其可與相往還者,在人則有三,在物則有五。曰郎、曰小婢、曰鄰姬,皆人之屬也。曰蝶、曰蜂、曰鶯、曰鴛鴦、曰鸚鵡,皆物之屬也。此外,一切塵俗,安可使闌入耶?第思開闢之初,造物者欲生百花,以泄其華英之秘,不知費幾許經營,而始各臻其妙。於色,則有淺深濃淡之不同;於香,則有清濁重輕之各別;於形狀,則有圓單複之各極其致,而且妖嬈其態,艷冶其容,即下至須之多寡短長,葉之大小奇正,莫不皆有可觀。而且不病於雷同,不傷於怪誕。造物一番苦心,使非有美人焉為之領略,而鑒賞之,不幾虛費之無用之地哉!吾輩鬚眉丈夫,亦未嘗不與名花為友,然終是以人愛花,固不若以花愛花之更為親切而有味也。則花之受愛於人,又何如受愛于美人之為浹洽而無間耶?心齋張潮撰。
正文
花事如羅虯、張翊,簡舉無遺矣!然而生香解語,顧影相憐;深院曲房,別饒佳致。道人讀書之暇,聊為譜之,不必溺其文情,聊堪裁作詩骨。
春朝姊妹為嫩蕊乞晴。下珠簾寫種樹書。選芳名字小婢。戲拈榴瓣貼臂,作守宮砂。湖山背浴起落紅粘玉。金籠懸鸚鵡作花監。帶花香睡,惹浪蝶闌入紅綃。白衣稱簷蔔。避人入深叢,低枝罥鬢。摭拾花事作佳謎。
摘發系茉莉與郎。調鸚鵡舌,教誦百花詩。聞席上有詞人自摘新紅餖飣。紅袂護風。深夜疏燈刺蠹。著輕縠睡蕉陰石幾納涼。摟人搖落緋桃成陣。薛濤箋榜移種事宜。郊遊遺失夜合,憂為俗漢取得。臨萱草帖。
餐菊。妝樓上誤擲荼蘼,賺酸措大作情詩。花朝慵病強起。花時深閉小閣怕觸香煙。砌香篆作情字,恨春風吹散。暗祝桂花前。梨香下內集。
碧紗窗下,摹疏影作刺繡譜。寒食後寫落花詩寄人。浴怪石待水仙開。揀古今名姬與花名合者,編作列傳。制香藕。梳頭碎紅圍地。燒手炮紙片雜飛花迸落。佩忘憂草,羞人喚作宜男。近枝頭呵積雪。閑以綠絲碎桃自況。借郎書拾殘紅點記。妝台畔雜置小盤松竹。誦郎詩偷識竹下。燈下剪石菖蒲。歎素馨不得作牡丹比鄰。唱小詞餘聲繞值花飛。搗鳳仙染甲彈箏。自撰根苗分種。晏起知有夜雨忙出芳階。采相思豆。
令小婢傳情字,折葳蕤作郵筒。芙蓉水醮筆,自譜春容。踏青拜花田古塚。占花小婢報喜。姊妹夜集各出名花共賭。卸妝後杏黃衫子襯玉簪花。罨繡榭閉蘭。嗤郎麝氣。春病倩女巫禳解戒林下紅妝。齧指血摘荷葉寫書。拆荷花網藕絲纏臂。寫秋葉。憑闌細數落花亂風時一聲嬌怨。玉簪破葳蕤藏稚蝶。采百藥勘方療春病。簡方采合歡藥。折花荊枝刺臂玉暈微紅。新構朱蘭勒名筆顏題。小滿覓鄰嫗嫁杏。墮馬急挽垂楊。聞叢邊鈴索聲,低喚誰人。低聲誦取紅花咒。閉丁香庵雙跏習內觀。掃檻外待鄰姬踐約。七夕懸素馨燈乞巧。夜度芳徑罥帶。胭脂徑上縱橫小屐跡。仿燭。花制春釀。雨中架琉璃覆並頭花。系采縷束披枝。霧裡捉迷藏錯攬垂枝失足。俏步向園林尋媚蝶。敕侍兒理枕畔殘香。鬥譚花媒事臉赬。綠陰深處。作鳥語賺人。摘花連雙蝶送鄰姬,開盒時忽驚飛出。綠荷池自放鴛鴦。夢回失芍藥,知是郎至。佇立柳絮風前。
坐階前砌紅白春茵嗔人行。就流紅送老蠻蛾,稱是薄倖事。扮壽陽妝。
考訂花名。怨枝上啼鶯卻惜花不敢驚起。水閣對荷池繡佛浣灑莊嚴。鬥草濕羅裙。玉蘭片學寫春詞。串結瑞香球貽贈小郎。還妝閣喚小婢摘去刺衣蕪絮。嚼香蕊。剪花須。撾小鼓催花作酒政,為意中人緩急。百蝶譜收藏桃花片。剪花目台婢發嬌嗔。縱郎衣綴吉祥草護行。滴葉上天泉煮茗。脫繡鞋掛花間代幄。簡歷日覓種花佳期。插寒梅檀口輕呵。買古窯盤鹵作花金屋。胭脂花染唇,含毫寫相思字。雜佩贈人。避人轉入深叢驚怯。曉睛滴上池水傳粉。纖手捧紅蓮供佛。觀落紅有悟皈命空王。扶留葉雜木犀蕊結鴛鴦檳榔包。覓桐花鳳。元日結彩勝綴臘呆贈郎稱是宮花。紉蘭。作齋供採制春葩。藝蘭月令。裁芭蕉簟。花關待人濃葩隱面。洗敗葉裝作春燈。春夜出荼蘼露酒。飲次澆與海棠扈酒。簪花簇發倩郎分理。書帶草作同心結。明月疏陰長歎。
曲逕避殘絲。回腰逐飛絮。玉指撥山茶教開。閑二三月廢罷女紅。結丁香庵,供事神女。執磁瓶自灌合歡。消渴吸香露。歌扇斥遊蜂。金丸彈破簇萼。侍兒分部司栽灌。拈花瓣盛相思淚。潮花結子太早;惜過牆枝入他人手。放蓮瓣喚作小船。修竹裡別建文房。攜銀燭探竊脂巢處。紗內懸膽瓶。對鏡比花發妒。上鞦韆飛紅如雨。行酒觸繁英有罰。唾香脂染損紅心。摹蘭竹影學畫。青絲一縷系狂蜂。除夜硃砂染柏葉。結束上採蓮船。串金剛子念珠。花祥瑞禱郎中甲。藏冰水制王色菊。
跋
黎忠湣公明季來廣陵,時值吾邑鄭超宗先生作黃牡丹會於影園,忠湣製七律十首,奪得狀頭。□□□先生評,抑何榮也。茲《花底拾遺》百五十餘條,約束芬芳,平章佳麗,誠可謂入名花隊以藏身,現美人身而說法者矣。心齋居士題
《補花底拾遺》
作者:張潮 (清朝) 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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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黎美周先生,著《花底拾遺》百五十餘則,約束芬芳,平章佳麗;現美人身而說法,入名花隊以藏身,真令人艷動心魂,香生齒頰。竊效顰於西子,同避世之東方,補其缺略。空慚狗欲續貂,仿厥體裁,或者蠅能附驥云爾。
百花生日,約鄰姬共祝。藏花瓣裝繡枕,紉茝。制小幡倩郎書字,戲以松針柳線為郎制荷衣。聞雨聲,命侍兒為花張蓋,選佳花彩蝶入繡譜。夏月,以蕉葉代簟臥,席草坐。晨起吸花梢露,選古人詠花詩,自繡梅花帳。收柳絮作茵褥,數花須,剜蓮房作茗碗。出巧思作花下朱欄。共郎考訂花譜。戲學鳥語,采百花可入藥者,蓮瓣書佛偈,纖指剝蓮房送郎口內。制花菹,握蓮子教郎射覆。制小詞鐫竹上,散花供佛,調丹青諸彩色染菊蕊。薛濤箋自寫藝蘭月令,梧葉落取制爐灰。搗花汁染詩箋,桐葉學書。嗔鳥啄含桃,剪桐葉作弓鞋樣。約鄰姬鬥草,花露和粉傅面。中秋夜艷裝種鶯粟。制花謎,倩郎簪花。荷葉貯水盥纖指,屑香瓣實錦囊,為郎制踏青鞋。擷花釀酒,折垂柳作同心結。洗桐,紉五色紗囊貯花種。制菊苗柳芽作茗,坐桐陰待月。囑郎命奚奴采紅葉,課婢灌花。花下晚妝,教鸚鵡百花詩。拜花神,囑郎攀桂花露與兒洗面。浣花,搗鳳仙花汁和粉傅面。噴水潤莓苔,鄭花蕊賺金魚。燈下位置花影,縛花球。
《十眉謠》
(附十髻謠)〉
作者:徐士俊 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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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引
古之美人,以眉著者得四人焉。曰莊姜、曰卓文君、曰張敞婦、曰吳絳仙。莊姜螓首蛾眉;文君眉如遠山;張敞為婦畫眉;絳仙特賜螺黛。由今思之,猶足令人心醉而魂消也。然莊與卓質擅天生,而張與吳兼資人力,二者不知為同為異。春秋之世,管城子尚未生,莊姜之眉自非畫者。第不知文君當日亦復畫眉否。漢梁冀妻孫壽作愁眉,啼妝齲齒,笑折腰步,京都人咸爭效之。其後,卒以兆亂眉之所系如此。大丈夫苟不能干雲直上,吐氣揚眉,便須坐綠窗前,與諸美人共相眉語,當曉妝時日為染螺子黛,亦殊不惡。而乃俱不可得唯日坐愁城中,雙眉如結,顰蹙不解,亦何憊也。西湖徐野君先生,風流倜儻,為文士中白眉所著。《十眉》、《十髻》兩謠摹寫盡致。點染生姿,捧讀一過,今人喜動眉宇,手不忍釋,乃知名士悅傾城,良非虛言也。先生著作頗富,其《雁樓集》久已傳播藝林。予生晚不獲。登其堂,而浮太白,以介眉壽。僅從遺集中睹其妙制耳,前輩風流可復見耶。 心齋張潮撰
十眉謠
一、鴛鴦
鴛鴦飛,蕩漣漪;鴛鴦集,戢左翼。年幾二八尚無良,愁殺阿儂眉際兩鴛鴦。
二、小山
春山雖小,能起雲頭;雙眉如許,能載閒愁。山若欲雨,眉亦應語。
三、五嶽
群峰參差,五嶽君之;秋水之紋波,不為高山之峨峨。嶽之圖可取負,彼眉之長莫頻皺。
四、三峰
海上望三山,縹緲生煙采。移作對面觀,光華照銀海。銀海竭,三峰滅。
五、垂珠
六斛珠,買瑤姬。更加一斛餘,買此雙蛾眉。借問蛾眉誰與並,猶能照君前後十二乘。
六、月棱
不看眉,只看月。月宮斧痕修後缺,才向美人眉上列。
七、分梢
畫山須畫雙髻峰,畫樹須畫雙丫叢,畫眉須畫雙剪峰。雙剪峰,何可擬。前梅梢,後燕尾。
八、煙涵
眉,吾語汝,汝作煙涵,儂作煙視。回身見郎旋下簾,郎欲抱,儂若煙然。
九、拂雲
夢游高唐觀,雲氣正當眉,曉風吹不斷。
十、倒暈
黃者檀,綠者蛾,曉霞一片當心窩。對鏡綰約覆纖羅,問郎暈澹宜倒麼。
附十髻謠
鳳髻(周文王時一名步搖髻)
有髮卷然,倒掛麼鳳。儂欲吹簫,淩風飛動。
近香髻(秦始皇時)
香之馥馥,雲之鳥鳥。目然天生,膏沐何須。
飛仙髻(王母降武帝時)
飛仙飛仙,降於帝前。回首髻光,為霧為煙。
同心髻(漢元帝時)
桃葉連根,髮亦如是。蘇小西陵,歌聲相似。
墮馬髻(梁冀妻)
盤盤狄髻,墮馬風流。不及珠娘,輕身墜樓。
靈蛇髻(魏甄后)
春蛇學書,靈蛇學髻。洛浦淩波,如龍飛去。
芙蓉髻(晉惠帝時)
春山削出,明鏡看來。一道行光,花房乍開。
坐愁髻(隋煬帝時)
江北花榮,江南花歇。髮薄難梳,愁多易結。
反綰樂游髻(唐高祖時)
樂游原上,草軟如綿。婀娜鬟多,春風醉眠。
鬧掃妝髻(唐貞元時)
隨意妝成,是名鬧掃。枕畔釵橫,任君顛倒。
跋
美人妝飾古今異。尚古人塗額以黃,畫眉以黛。額之黃,殊不雅觀,今人廢之。良是第不如黛之色。淺深濃淡何若?大抵當如佛頭青。然古又有紛白、黛綠之雲,則是黛為綠色數寸之面,五色陸離,由今思之,亦殊近怪,豈古人司空見慣,遂覺其佳而不復以為異耶?噫!古之眉不可得而見矣,所可見者,今之眉耳。余意畫眉之墨宜陳不宜新,陳則膠氣解也。畫眉之筆宜短不宜長,短則與纖指相稱,且不致觸於鏡也。鄙見如此,安能起野君於九泉而質之。 心齋居士題
《閒情十二憮》
《黛史》
《小星志》
《胭脂紀事》
《十美詞紀》
卷二
《悅容編》
長洲衛泳 懶仙訂
情之一字,可以生而死,可以死而生。故凡忠臣孝子,義士節婦,莫非大有情人。顧丈夫不遇知己,滿腔真情,欲付之名節事功而無所用,不得不鐘情於尤物,以寄其牢騷憤懣之懷。至婦人女子一段,不可磨滅之真,亦文之以色事人一道。昔雲:士為知己死,女為悅己容。每感斯言,大抵女子好醜無定容,惟人取悅,悅之至而容亦至。眾人亦收國士之享,雖然,悅容者寄也,編悅容者寄所寄也。使索我以真,則余且為扁舟五湖人矣,豈獨向空山續禪火哉?夫不身履其境而摹其事,調停愛護,款則欲周,詞旨欲暢,設非曲解其情,了不可得。正如高唐一夢,想像自真,然猶不敢自匿。用以公之好事,為閨中清玩之秘書,以見人生樂事,不必諱言帷房。庶女子有情,不致埋沒雲爾。
◇隨緣
天地清淑之氣,金莖玉露,萃為閨房。遇之者若前世,若夢中。瑟鳴鐵躍,劍合龍飛,一切關河歲月,都不能間隔。然非奇緣不遇,必欲得此麗容,而後加意,是猶謂秦漢以後無文,唐以外無詩也。要以隨其所遇,近而取之,則有其樂而無其累。如面皆芙蓉,何必文君。眉皆遠山,何必合德。口皆櫻桃,何必樊素。腰皆楊柳,何必小蠻。足皆金蓮,何必潘妃。歌即念奴,笑即褒姒,顰即西子,點額即壽陽。肥者不失其為阿環,瘦者不失為飛燕,奇醜不失為無鹽。當其怨,出塞之明妃也。當其恨,長門之阿嬌也。當其雲雨,巫山之神女也。他如稍識數字,堪充柳絮高才,略減妒心,已有小星遺意。無才便為德,大貞出於淫。皆當棄短取長,安知不買骨致馬,而天龍降於好畫者哉?閨閣之事古來不廢,則知婚姻非假。第緣自為之合,非可強為,則雖人而實天也。隨之一字大有理解。
◇葺居
美人所居,如種花之檻,插枝之瓶。沈香亭北,百寶欄中,自是天葩故居。儒生寒士,縱無金屋以貯,亦須為美人營一靚妝地,或高樓,或曲房,或別館村莊。清楚一室,屏去一切俗物。中置精雅器具,及與閨房相宜書畫,室外須有曲欄紆徑,名花掩映。如無隙地,盆盎景玩,斷不可少。蓋美人是花真身,花是美人小影。解語索笑,情致兩饒。不惟供月,且以助妝。
修潔便是勝場,繁華當屬後乘。
◇緣飾
飾不可過,亦不可缺。淡妝與濃抹,惟取相宜耳。首飾不過一珠一翠一金一玉,疏疏散散,便有畫意。如一色金銀簪釵行列,倒插滿頭,何異賣花草標。服色亦有時宜。春服宜倩,夏服宜爽,秋服宜雅,冬服宜艷;見客宜莊服,遠行宜淡服,花下宜素服,對雪宜麗服。吳綾蜀錦,生綃白苧,皆須褒衣闊帶;大袖廣襟,使有儒者氣象。然此謂詞人韻士婦式耳。若貧家女典盡時衣,豈堪求備哉?釵荊裙布,自須雅致。
花鈿委地無人收,方是真緣飾。
◇選侍
美人不可無婢,猶花不可無葉。禿枝孤芷,雖姚黃魏紫,吾何以觀之哉?佳婢數人,務須修潔。時令烹茶澆花焚香披圖展卷捧硯磨墨等項,兼其命名,亦猶齋頭品具,可無佳稱乎。聊摘古青衣美名以備擇用,如墨娥、綠翹、白苧、紅綃、紫玉、麗華、輕紅、雲容、曉妝、佛娥、輕娥、紅香等俱佳。一切花名近屬濫套,所謂號俗子不出山泉溪橋,敬愛仰慕也,必洗去。
待月抱衾,選侍最工。
◇雅供
閑房長日,必需款具。衣廚食櫃,豈可混入清供?因列器具名目:天然幾、藤床、小榻、醉翁床、禪椅、小墩、香幾、筆、硯、彩箋、酒器、茶具、花樽、鏡臺、妝盒、繡具、琴簫、棋枰。至於錦衾褥畫帳繡幃,俱令精雅,陳設有序,映帶房櫳。或力不能辦,則蘆花被絮茵布簾紙帳,亦自成景。
又須以蘭花為供,甘露為飲,橄欖為肴,蛤蜊為羹,百合為薺,鸚鵡為婢,白鶴為奴,桐柏為薪,薏苡為米,方得相稱。
◇博古
女人識字,便有一種儒風。故閱書畫,是閨中學識。如大士像是女中佛,何仙姑像是女中仙,木蘭紅拂女中之俠,以至舉案提翁截發丸熊諸美女遣照,皆女中之模範。閨閣宜懸,且使女郎持戒珠,執塵尾,作禮其下。或相與參禪唱偈說仙談俠,真可改觀鬯意,滌除塵俗。如《宮閨傳》、《列女傳》、《諸家外傳》、《西廂》、《玉茗堂》、《還魂二夢》、《雕蟲館彈詞》六種,以備談述歌詠。
間有不能識字,暇中聊為陳說。共話古今,奇勝紅粉,自有知音。
白首相看,不下堂者必不識一丁,博古者未必占便宜,然女校書最堪供役。
◇尋真
美人有態有神有趣有情有心。唇檀烘日,媚體迎風,喜之態。星眼微,柳眉重暈,怒之態。梨花帶雨,蟬露秋枝,泣之態。鬢雲亂灑,胸雪橫舒,睡之態。金針倒拈,繡屏斜倚,懶之態。長顰減翠,瘦靨消紅,病之態。惜花踏月為芳情,倚闌踏徑為閑情;小窗凝坐為幽情,含嬌細語為柔情。無明無夜,乍笑乍啼,為癡情。鏡裏容,月下影,隔簾形,空趣也。燈前目,被底足,帳中音,逸趣也。酒微醺,妝半禦,睡初回,別趣也。風流汗,相思淚,雲雨夢,奇趣也。神麗如花艷,神爽如秋月;神清如玉壺水,神困頓如軟玉,神飄蕩輕揚如茶香,如煙縷,乍散乍收。數者皆美人真境。然得神為上,得趣次之,得情得態又次之,至於得心難言也。姑蘇臺半生貼肉,不及若耶溪頭之一面。紫臺宮十年虛度,那堪塞外琵琶之一聲。故有終身不得而反得之一語,歷年不得而反得之邂逅。廝守追歡渾閑事,而一朝隔別,萬里系心。千般愛護,萬種殷勤,了不動念,而一番怨恨,相思千古。或苦戀不得,無心得之。或現前不得,死後得之。故曰:九死易,寸心難。
態之中吾最愛睡與懶。情之中吾最愛幽與柔。趣則其別者乎,神則其頓困者乎,心則卻以不得為大幸矣。客曰:癡心婦人負心男子。其來也,一非日矣。負心吾不忍為之,癡心又不能禁也。自此緣情深重,展轉愛戀,交互纏綿,流浪生死海中,何時出頭?不若暫時籠鳥瓶花點綴光景,到頭來各奔前程,大家不致擔誤。何如何如?說至此,亦自知殺風景極矣。然不能不殺風景也。昔日袁中郎在天蘭大士前祝曰:但願今生得壽夭,不生子,侍妾數十人足矣。極得此意,固知中郎自是慧人,然不可與俗人共賞鑒也。
◇及時
美人自少至老,窮年竟日,無非行樂之場。少時盈盈十五,娟娟二八,為含金柳,為芳蘭芷,為雨前茶。體有真香,面有真色。及其壯也,如日中天,如月滿輪,如春半桃花,如午時盛開牡丹,無不逞之容,無不工之致,亦無不勝之任。至於半老,則時及暮而姿或豐,色漸淡而意更遠。約略梳妝,遍多雅韻。調適珍重,自覺穩心。如久窨酒,如霜後橘。知老將提兵,調度自別,此終身快意時也。春日艷陽,薄羅適體,名花助妝,相攜踏青,芳菲極目。入夏好風南來,香肌半裸,輕揮紈扇;浴罷,湘簟共眠,幽韻撩人。秋來涼生枕席,漸覺款洽,高樓爽月窺窗,恍擁嬋娟而坐。或共泛秋水,芙蓉映帶。隆冬六花滿空,獨對紅妝擁爐接膝,別有春生,此一歲快意時也。曉起臨妝,笑問夜來花事闌珊。午夢揭幃,偷覷嬌姿。黃昏著倒眠鞋,解至羅襦。夜深枕畔細語,滿床曙色,強要同眠,此又一日快意事也。時乎時乎不再來,惟此時為然。
了此則日日受用,時時受用,以至一生受用。無半日虛度,都是不枉做了一世人。但一日也要有嗔怪時方有趣,一年也要有病苦時方有韻,一生也要有別離時方有致。紅顏易衰,處子自十五以至二十五,能有幾年容色。如花自蓓蕾以至爛漫,一轉過此便摧殘剝落,不可睨視矣。故當及時。
◇晤對
焚香啜茗清談心賞者為上,諧謔角技攜手閑玩為次,酌酒鋪肴沈酣潦倒為下。晤對何如遙對,同堂未若各院。畢竟隔水閑花礙雲阻竹,方為真正對面。一至牽衣連坐,便俗殺不可當矣。
◇鐘情
王子猷呼竹為君,米元章拜石為丈。古人愛物,尚有深情。倘得美人而情不摯,此淑真所以賦斷腸也。故喜悅則暢導之,忿怒則舒解之,愁怨則寬慰之,疾病則憐惜之。他如寒暑起居,殷勤調護,別離會晤,偵訊款談,種種尤當加意。蓋生平忘形骸,共甘苦,徹始終者,自女子之外,未可多得。
尾生抱橋柱,而女子終不至者,此最是有情人。若遂至同溺,便鐘情不深矣。
◇借資
美人有文韻,有詩意,有禪機。非獨捧硯拂箋,足以助致。即一顰一笑皆可以開暢元想,彼臨去秋波那一轉,正今時舉業之宗門。能參透者,文無頭巾氣,詩無學究氣,禪亦無香火氣。
◇招隱
謝安之屐也,稽康之琴也,陶潛之菊也,皆有托而成其癖者也。古未聞以色隱者,然宜隱孰有如色哉。一遇冶容,令人名利心俱淡。視世之奔蝸角蠅頭者,殆胸中無癖,悵悵靡托者也。真英雄豪傑,能把臂入林,借一個紅粉佳人作知己,將白日消磨,有一種解語言的花竹,清宵魂夢,饒幾多枕席上煙霞。須知色有桃源,絕勝尋真絕欲,以視買山而隱者何如。
曰隱曰借,正所謂有托而逃。寄情適興,豈至深溺如世之癡漢,顛倒枕席,牽纏油粉者耶?如此則不為桃源而為柳巷矣。不曰買山而隱,卻要買山而埋矣。
◇達觀
誠意如好好色,好色不誠,是為自欺者開一便門矣。且好色何傷乎?堯舜之子,未有妹喜妲己,其失天下也。先於桀紂,吳亡越亦亡,夫差卻便宜一個西子。文園令家徒四壁,琴挑卓女而才名不減。郭汾陽窮奢極欲,姬妾滿前,而朝廷倚重。安問好色哉?若謂色能傷生者尤不然。彭未聞鰥居,而鶴齡不老。殤子何嘗有室,而短折莫延。世之妖者病者戰者焚溺者劄厲者相牽而死,豈盡色故哉?人只為虛怯死生,所以禍福得喪,種種惑亂,毋怪乎名節道義之當前,知而不為,為而不力也。倘思修短有數,趨避空勞,勘破關頭,古今同盡,緣色以為好,可以保身,可以樂天,可以忘憂,可以盡年。
色空空色皆虛話,斬盡藤蘿我獨存,此悟得真身而觀有獨至也。癡女戀男,正無達觀。昔一妓被逼,苦吟曰:自嘆身為妓,遭淫不敢言。此其觀身,最為高潔。充此一念,可證仙果。
○跋
《悅容編》之載於快書者,易名《鴛鴦譜》,又有枕函小史評林本,首標長水天放生輯,俱不載撰人姓氏。因《樹屋書影》指為梁溪葉文通所作,然亦擬議之辭。初無灼見,間考《綠窗女史》,則署名吳下衛泳,其次序詳略,互有異同,究未知孰是也。今春購得《懶仙枕中秘》二冊,內有是編,因據以錄入叢書。懶仙字永叔,吳中韻士,順治甲午歲,嘗選刊古文冰雪攜皆幽奇蒼古,味在鹹酸外者。甲辰仲春震澤楊復吉識
《香天談藪》
震澤吳雷發夜鐘
洛陽人梨花開時,攜酒其下,曰為梨花洗妝。惜洗妝詩,未有出群之才,足以稱此。余嘗於花落時,聚而瘞之。襲以破硯,作葬花詩曰:蝶拍鶯簧當挽歌,蜂房釀酒酬高坡。蓬窠埋後無人賞,負卻春光奈爾何。幽香絕艷本難知,無限荒榛又蔽之。開亦枉然何況落,誰吟楚些吊湘累。加袂成行覓斧斤,描空射影聚飛虻。勞君百計戕佳麗,難損青山與白雲。
黃山谷曰:蘭似君子,蕙似士大夫。其一幹一花而香有余者蘭也。一幹五七花而香不足者蕙也。愚觀前人,皆謂蘭優蕙絀。然蘇郡鬻蘭甚賤,而蕙價有加。若所謂建蘭者,乃漳之蕙也,其值較蘭何啻數十倍。然則向所雲果不足憑耶,抑古今或有不同耶?實則漳之,其香無以加也。
余少喜植花。蘭最易培,而勞莫甚於菊。然猶易得其性,惟蕙為至難。
人於蘭蕙總稱曰蘭,其香微有不同,而實則二而一也。山谷比蘭於君子,而以蕙為士大夫。余謂二花先不當分,且士大夫獨不可為君子乎。大抵蘭蕙皆可比於君子,或在茅舍,或在玉堂,出處雖殊,而其品之高不改也。
香不在煙也,然煙自不可無。若憎煙而欲去之,香亦何從生乎?世有植蘭蕙者,剪除其葉,而獨留花,豈得謂之愛花者?大抵諸花皆以葉為助,惟梅開時無葉,正是無可如何耳。
暑易傷人,李笠翁謂中元既過,當舉家相慶復生。余謂寒之中人,亦可畏也。過花朝亦當如是。
王荊公讀《孟嘗君傳》一篇,余嘗論之曰:「責人易,責己難。」荊公以南面制秦責孟嘗君,不知爾時諸侯,不能同心,其勢愈弱,將何以制強秦。若雞鳴狗盜,能救人主於危,方見平時待客之厚,一朝食報也。雞鳴狗盜,乃能報主,而人君委任之專,幾於壞有宋天下。且以全宋不能制一元昊,尚欲責人無己乎?
或曰:以一笑欲殺趙之美人,此者,亦非庸庸者矣。愚謂觀人者,必於其樹立如何?假使者果感平原君之意,而有以報之,猶有說也。乃不聞其於邯鄲之圍,合縱之議,或致其身,或建一策,是其人不過知平原之惟恐失一士,而有挾以來言耳。縱肆狡獪,以成其殘忍之心,其罪不可勝誅,而毫無功之可贖,乃猶贊美之乎。美人之笑,斷無死罪,而平原君輕以所愛之頭,謝一庸惡之人,亦惟恐士心之不得而已。者之妄,生於相脅。平原之殘,成於相畏。此皆可為之痛恨者,而何足取之有。
晝間之境,紛紜變化,不能豫料,不堪追憶,至夢尤甚,豈天之顛倒生人,抑人之自為顛倒乎?然余謂夢乃不可無者,所思之人,千里可以咫尺。客遊於外,有術可以遄歸,皆夢之功也。唐李昌符有中宵多夢晝多眠之句,余有句雲:避愁尋夢夢偏稀;又雲:昨宵夢斷今堪續;又雲:夢為蝴尋花。此雖晝閑所得,然安知非夢也。
夢每昏於醒時,此其常也。甚而晝間必不為之事,夢中為之矣。然夢有清於醒時者,晝或多欺,夢中則自覺其心而不欺也。人之一生,睡醒各半,是半生在夢中過也。若余之多病者,又豈止半生乎。半生之事,必有神司之。夢中亦有豐嗇悲歡,一切所值之地,所接之人,各有不同,不可謂非半生之命也。若徒曰想曰因,竟有毫無所想絕無所因者。夢之所包,亦大矣哉。
夢飲花下,有舞者索詩。口吟應之,舉座叫絕。一碧衫少年,令舞者捧巨觥以進曰:此乃紅玉杯也。聊潤詩腸,飲畢復斟,辭以不能。旁有美人衣繡綠者,曰:吾當代飲。爾即歌此詞以侑觴。舞者揚袂而歌,少年執板,美人緩飲,舉座歡然。少年攀一花大如鬥,簪余帽上,兩美人大笑,余遂醒,憶此詩猶未嘗忘也,追想夢境,花傍一亭,額曰思舊居,或曰此即吾子所書,亦紀其歲月乎?余惝恍不能答。遼懿德蕭皇後,抱千古之沈冤,令覽古者,人人悲憤,終不能解其故。雖乙辛孝傑,後皆誅戮,然何補於香消玉碎乎?世有以輪回劫運解之者,吾仍欲搔首問天也。得後人憑吊,庶幾稍白萬一。姑以慰其幽魂,特恐彈入瑤琴,適令隳淚者,欲添江漲耳。余嘗有題回心院詞後曰:象床翠被熏爐,頻剔銀缸影尚孤。不用黃金遙買賦,清弦彈出付宮奴。又題十香詞後曰:群小焚芝更刈蘭,倩誰芳艷吐毫端。喪心偏屬文人事,千載還應按劍看。
同一魚也,入釜鬻者無數,而金魚則畜之。同一鳥也,調酸鹹者無數,而鶴則置之園中。畫眉這屬,則藏之籠內而日飼之。然則文采聲音,其可忽乎?靖節之宰彭澤,左司之守蘇州。未聞明記其善政,而共信其惠澤及民者。信之於其詩也,大抵鐘情山水,寄懷翰墨。其人處則必非俗人,出則必非俗吏。乩仙詩曰:蓼岸蕩蘭橈,花深人未遇。鴛鴦正熟眠,回舟更尋路。此情仙也。常熟馮定遠(班)《燈花》句雲:閨中有喜深深拜,旅邸無眠淺淺挑。顧粟園述昆山吳修齡(殳)《泥美人》句雲:公如反國甘為塊,郎若封關定作泥。顧柳村述,二顧皆昆山人,能詩。
余嘗有閨情小詩雲:雨滴梧桐小院涼,稱爐留住一簾香。夜深還候月光到,添得羅衣立畫郎。誌葵弟在楚嘗書此詩於一童紈扇上。後此童來誌葵處,屢索作者詩,復書閨情於小箋雲:懶看燈花吐復蔫,鸚哥不語繡簾前。夜深枕上頻驚起,小婢無端夢語顛。童子持去。報以繡囊曰:金閨以贈作者。誌葵叩以姓氏,再三,不答。曰屬不許言也。
香奩艷體,至王次回疑雨集而極。實度越溫李,耳食者每諱言之。且故譏其纖巧,有傷大雅,直登徒子耳。余酷愛其不由熟徑,仍入人心坎中,悉評跋之,丹鉛不啻再四。嗜痂之癖,恐莫余同矣。
李夏寧枚(煜)著《海外遊草》有綠茉莉說雲:嶺南多茉莉,色白,獨瓊地色綠,綽約鮮妍,土人呼為多情花。有中州人攜牡丹求售至瓊者,花葉即雕落。故土人歌有不求富貴愛多情之句。又雲綠珠博白人,花所以變色為綠,瓊種亦自博移來者。語非無征,附記於此以俟解人。
汪研村(沃)有《桃葉渡書》所見雲:楊花萬點因風起,畫船搖蕩春風裏。波回吹動綺羅香,有女如花隔窗紙。自研螺黛硯痕新,含睇拈毫笑忽顰。潤玉豈傳王逸少,簪花擬學衛夫人。卻笑舟人歸去速,回頭簾幕藏深綠。錦纜日系柳陰中,沈吟自制秦淮曲。王漁洋評:余小時有句雲:不知何事牽儂意,欲疊紅箋賦。
康熙庚寅秋,客遊西湖。月夜,至斷橋,不禁慟哭而返。余生平畏言斷橋,謂境遇情緒無非此耳,因賦一絕:六橋楊柳飄零候,更有消魂是斷橋。行到此橋原不斷,斷腸人看淚如潮。抱病昭慶寺,有友人攜青樓以詩招飲次韻謝之曰:遊半西湖興未饒,一燈秋雨臥僧寮。雲遮寶塔貪看影,夢繞錢塘怯聽潮。半臂借君涼亦暖,六橋招我近偏遙。秦箏趙瑟心難動,況復河陽恨未消。
同邑姚魯望(岱)長貧工詩,以客授老。而弱女(棲霞)細嫻吟詠,十七而夭,著有《剪愁吟》。臨終數日前寒夜不寐,口占雲:半庭殘雪峭寒生,榻近梅花病亦清。冷夢未成燈自滅,疏鐘畫角一聲聲。夜永紗窗月下遲,無眠起坐強支持。意中多少難言事,盡在低聲喚母時。讀之殊堪腸斷。
《在園雜誌》雲:余守括州時,十二月下旬,雜花作蕊,梅花盛開,立春詩有「插瓶花影一蜂過」之句,同人以為太早。豈知四方風氣不同,無足為異。至溫州十月小春,桃花杜鵑山凹如火,則早而又早矣。
《文心雕龍》:竹有生日,即五月十三日。四民月令,是日謂之竹醉。栽竹多盛。山谷詩:夏栽醉竹余千個。註是日竹醉宜栽竹。(古今類傳)又月令,潮日種竹易活,潮日八月十八日也。(同上)案兩日自應栽竹,而雨過即移,記向南枝二語,尤貴知之。
竹種甚多,有見於書者,有未傳者。後各以其意名之,或略沿古,或從時,或隨地,不可勝計矣。愚謂可玩而兼可用可食,植物之美,無逾於竹。欲尋其倫,其蓮與菊乎。
《珍珠船》雲:世稱三友,竹有節而嗇華,梅有花而嗇葉,松有葉而嗇香,惟蘭獨並有之。
愛才有上施者,如任華之於供奉拾遺,繁知一之於忠州刺史是也。有下施者,如茂孝之於子遷,逋翁之於香山是也。總之皆是具眼,皆是婆心。
範昭逵《從西紀略》曰:五月十九日蚤行至舍勒烏孫少歇,前次黑河沿地即青冢也。冢高二十丈余,闊數十畝。冢前石虎二,石獅一。享殿遺址,尚有琉璃碧瓦狼藉道左。頂有室,碎石砌其外,磁甕貫其中。雲是喇嘛所為也。冢旁有古柳,橫臥道中,老幹上伸,蔥郁舒秀。噫!青天碧海,塞外斜陽。白草黃沙,魂歸何處。征人短歌,用當長嘆。炎漢寧無出使臣,卻教紅粉去蒙塵琵琶不盡當年恨,萬里長城倚婦人。余為和曰:運籌決勝足才臣,誰遣蛾眉靖塞塵。咫尺昭陽猶未識,那能遙選苧蘿人。
才女不年,古今最痛。余所見《湘碧遺草》,乃長洲袁雁亭刻其亡婦所著。
婦郭氏,名文蛾,字瓊媚。其遺草淡中帶艷,粉翠欲飛。康熙庚辰鶴棲老人,為作傳及序。而老易軒主人亦序其事,附以雁亭悼亡,並諸家誄挽之作。余觀紅顏薄命,或遇人不淑,及得所耦而復嗇其壽,其可悲悼,與才士之不遇將母同。每欲搜其類而匯之,以傳於後,聊補域中缺陷。而撫躬嗟嘆,殘紅碎錦,叢榛掩之,青衫如故,惟有淚灑蓉裳耳。
丁已春杪遊靈芝庵,庵後土邱,呼曰小娘墳。俗傳沈萬三葬其女,穿冢甚多,欲後世莫辨真葬處。此乃其一冢耳。古樹斜陽,令人不勝憑吊之感。因賦二絕:點點棲鴉樹影寒,鐘聲聊醒斷魂酸。玉魚珠鳳藏何巧,疑冢累累似阿瞞。金谷無人吊季倫,蘭堂繡戶久飄塵。荒墳有女招堤畔,誰解尋芳獨愴神。
明崇正中揚州名妓沈隱字素瓊,偕母遊西湖,卜居於樓外樓。樓本宋人所建,歌舞舊地也。嘗語人曰:但得一真才士,不復為樓中人矣。一日尋蘇墓,見西冷橋上,一才子獨坐縱飲,狂歌自得,訊之,為新安夏子龍也。負才使氣,傲岸不羈,瓊竟歸之。夏故揮霍,家赤貧,瓊甘焉。未幾,夏以痛飲傷卒。瓊視斂盡哀,遂盛妝飾,自序平生詩稿,題曰《幽憤言》,復成絕命詞三首,以紅絲自經於柩旁。余友鈕滄亭賦《念奴嬌》詞吊之曰:憑高長嘯,喚起耐雪梅魂。酬他紅友,檻外奇峰留古色。一任癡雲浪走,青眼杯邊,白頭字裏,月濯章臺柳。秋風太慘,花銷並蒂香藕,不堪破鏡尋鸞。縞衣拭淚,仍是描蛾手。三尺紅絲知我意,綰住黃壚佳耦。野冢雙鴛,遙天孤鶴,環佩西湖口。問今歌舞還學得素瓊否?余讀之有感,爰題二絕於其端曰:煙月蕭蕭柳枝,錢塘還記舊遊時。怨紅愁綠情誰寄,卻見西湖挽玉詞。懷古無端有淚飄,青蛾化土不堪招。南屏鐘響風篁和,欲醒芳魂在六橋。
《南雅》一書,苕溪董江屏(耒)所輯諸詩僧詩也。後附江屏之兄裘夏(樵)及江屏詩。其序而跋之者,江屏父漏霜禪人(南潛)也。漏霜未出家時,著《豐草庵詩集》。而《寶雲詩集》,則皆為僧以後詩。其中叩寂寞而求音,乃世俗所未能搜索者。
明萬歷中有官於浙者(忘其名),貪虐自縱,托其子捆載而歸。選勇士數人,督役夫而行。至苕中見一翁策蹇至,相與談甚洽。抵暮,過長林,翁忽曰:「公子裝歸之物,皆非理所得。曷不假我以為娛老之具?」公子怒,諸勇士厲聲呼之,翁加鞭而前。行約半里許,飛一彈,中一勇士之指。諸勇士皆持兵欲與角,又數彈遍中其指。復躍至謂役夫曰:「隨我行則生若。」諸勇士悉投兵而拜。公子乃揮役夫去,悵然自失,反走訴於其父,乃令人廣捕。逾月,公子訪求技勇,偕遊西湖。見此翁行堤上,兩少年從之。公子命從者突出擒之,翁大笑。一少年略舉手,而仆者三人,余人遂不敢動。翁謂公子曰:「姑至我舟中小酌可乎?」則畫舫泊於九溪,揖公子及群從登焉。灑肴之陳,非人世所易有。所言者,皆述生平賑貧恤困,鋤抑強暴之事。公子欲啟口,輒獻巨觥。酒酣,翁掀髯曰:「為我達尊公,無相覓也。」呼童設筆硯,疾掃數行,攜公子手登岸,共覽十八澗之勝,坐石上聽瀑聲。笑謂公子宜勉為賢人,幹父之蠱,我欲將此水滌爾塵襟也。出一緘與別,謂一二日間,消息可到。勿以微物瑣瑣長者為。公子歸語其父,開緘視之,則歷數其罪狀也。翼日,父子晨起,各雲所臥之枕,截而為兩。旁有白絹大書曰:官改前非,子改父惡。以枕代爾,尚其戒之。自此召還捕者,竦然自戢,父子俱得令名。
葉虞部仲韶有自撰《年譜》,吾黨葉庭方攜來見示,此書始於明神宗之己丑,終於懷宗之癸未,乃未刻之書也。可以見虞部生平大略。為儒者,為俠士,為詞客,為情種,歷歷在目,栩栩欲生。而總之當以二字概之曰:「愁人」而已。其敘四十八歲之春雲,苕華盡白,靈腑恒摧,春花秋月,畫卷宵燈。靡非惝恍之端,只是淒瘳之緒,如韋蘇州雲。暄涼同寡趣,朗晦俱無理矣。有二婢,一素韋時年十九;一紅於,時年十八。雖周旋屏幃之間,有分感傷,無心消遣,並令及時適人。復聽其父自嫁,余不惟不取其值,凡平日爐奩具,余貧士故非華美者,亦悉與之攜去。各嫁士人為妾雲。
九月《午夢堂集》成,《鸝吹》二卷、《愁言》一卷、《返生香》一卷、《窈聞》二卷、《伊人思》一卷、《秦齋怨》一卷、《屺雁哀》一卷、《彤奩續》些一卷、《百》一卷,共九種。其《鴛鴦構》一卷,後易之以《靈護集》為十種雲。
《窈聞》載於《買愁集》,余童時即見之。惟瓊花鏡之板,已敝,近始得見。古今靈異,殆少其倫。其略雲,朱生名懋,字熙哲,淮陰人。善李少君之術,能招魂。如生人,繪以金粟影華法,當其磅礴丹青時,人皆得以目寓也。其法裝白幣於壁,以鏡對幣,凝神屏氣,先視鏡中,恍惚若睹,即現幣上。又雲,瓊章,從境中仿佛露形,即紙上儼然在焉。隨二青衣女侍亦為冶麗,但寫瓊章方已,即如遊絲隨風飛散,不及運管矣。
《瓊花鏡》又雲,瓊章今在緱山仙府,前身為月府侍書,名寒簧。最初則軒轅時王屋山小有清虛洞天侍女名成,淮陰人。朱生則藉靈於圖錄,摭實於表象,舉其在世內遷流者言之,或亦一道不妨互參爾。
鏡內朱書有雲,葉瓊章前身曹大家,天帝嘉其才藻,重其貞淑,召為廣寒執節侍史。偶以節墜,誤碎玉笙,遂於唐時謫凡間。竹雙氏曰:在人間為曹大家,在天上僅為執節侍史,何異蘇子卿為典屬國也。此已為理之不可解者。
《續窈聞》中,有乞泐庵大師寫瓊章影神而師甚難之之語。余覽至此,深痛惜之。及觀《瓊花鏡》所載,則方士朱生招入鏡中而寫其貌,庶稍慰耳。然具壇建醮,焚章書符,至四五次,乃得之。其亦難矣!
瓊章姊妹芳藻,聚於一家。昭齊所著《愁言》及蕙綢所作《鴛鴦夢》,皆擅才韻。世只盛傳瓊章,實鸞鳳也。然小紈之名,遜於紈紈小鸞者,則以昭齊瓊章之夭,而後世尤惜之耳。不幸之幸,是亦可以慰千古之悲者矣。
《百遺草》,虞部仲子世稱字聲期者,年十八而沒,所存詩文甚少,稱聘昆山願鹹建室女,聞訃守誌,有奇節之褒。其附刻挽詞,兄世、弟世亻容、世侗、世儋,姊蕙綢也。
《靈護集》虞部第三子世亻容字威期者,以金陵鄉試不得誌,郁而成疾,未半載卒,年二十二。著述之存,較《百草》為多,所列挽什,婦沈憲英字蘭枝,姊小紈字蕙綢,妹小繁字千瓔。時年十五,兄世字雲期,弟世侗字開期,世儋字遐期,世綰字星期。時年十四,世錘字工期。時年十二,玉香珠唾,萃集一門。要皆足以墮千秋之淚者。
○跋
夜鐘先生著述甚富,身沒無後,日就散佚,茲編暨《說詩菅蒯》,皆其高足弟陸丈研覃。於易簀前授予者,吉光片羽,巋然僅存,良足寶貴已。甲午夏日同邑楊復吉識
《婦人集》
《妇人集》清 迦陵
妇人集
陈维崧
如皋冒褒无誉注 新城王士禄西樵评
○跋迦陵先生《妇人集》,续本事诗,曾采取一二。余购之二十八年,迄不可得。意谓天壤间无是书矣。辛亥九月,海宁吴文槎客归舟携示,因得睹其全豹,并如皋冒氏叔若侄纂注补遗,纲重宝于深渊,合双龙于剑水,快何如之。
十月既望震
长平公主,孙承泽《春明梦余录》曰:公主名徽足,明思宗女,周皇后产也。甲申之变,御剑亲裁,伤颊及腕。越五宵旦,复苏。顺治二年,上书今皇帝,甚有音旨。书曰:几死臣妾,高天。髡缁空王,庶申罔极。先是主议降大仆公子都尉周君名世显。至是诏求故剑,仍馆我周君焉。寻薨。张晨长平公主诔曰:当扶桑上仙之日距李下嫁之年,星燧初周,芳华未歇。又曰:公主葬彰义门之赐庄,礼也。
明思宗田贵妃,维扬人,性明惠沉默,寡言笑,最得帝宠。(吴伟业《永和宫词》曰:贵妃明惠独承恩。)甲申李贼入燕,妃先一年薨。
长安女尼妙音,旧先帝时宫人也。国破后出居民间,祝发于北城之文殊庵。与海昌相国居址相近,常出入相国家。谈宫中旧事,及甲申三月事,甚悉。言十九日夜漏欲尽,先帝遍召内人,命其出宫避贼。是时黄雾四塞,对面不相见。帝泣下沾襟,六宫皆大哭。又言宫中侍姬,都以青纱护发,外施钗钏。自遭丧乱,香奁宝钿,悉为人夺。惟存青纱数幅,犹昭阳旧物也。吴江吴兆骞《白头宫女行》云:长安女冠头似雪,曳地黄丝悬百结。手执金经泪暗流,云是前朝旧宫妾。又云:一托香台己十秋,每谈遗事自生愁。室中漫礼金仙席,梦里还随玉辇游。惆怅生年遘阳九,戒珠持遍甘衰朽。天家龙种尚飘零,贱妾蛾眉亦何有。晚树沉沉禁苑斜,山川满目思悲茄。伤心欲到扶风市,零落金箱忆汉家。
郑妗,故襄王宫人,遭乱,为沔阳渔人所得,常椎髻跣足,钓于黄金湖头。独著惨红袒服,云是襄妃物也。(见董以宁《楚游闻见录》,张献忠假杨嗣昌兵符破襄阳,事出仓卒,宫中无得免者。妗奉命往凌仪宾家,送生日银彩,因匿藻井上获免,又闻贼尽城中妇女纤趾囊之。酒间胜,妗之跣足,意或悼此。见原注。)
姑苏女子圆圆(字畹芬)戾家女子也,色艺擅一时。如皋冒先生尝言妇人以姿致为主,色次之。碌碌双鬟,难其选也。蕙心纨质,澹秀天然。生平所觏,则独有圆圆耳。崇祯末年,戚畹武安侯劫置别室中,侯武人也。圆圆若有不自得者,李自成之乱,为贼帅刘宗敏所掠,我兵入燕京,圆圆归某王宫中为次妃。(吴县叶襄《赠姜垓百韵诗》有云:酒垆寻卞赛,花底出圆圆。按卞赛亦金陵名妓,家伯兄有赠畹芬绝句:潇湘一幅小庭收,菡荽香余暮色幽。细细白云生枕簟,梦圆今夜不知秋。秋水波回春月姿,淡然远岫学双眉。清微妙气轻嘘吸,谷里幽兰许独知。)
临淮老妓某戚畹府中净持也,后为东平侯女教师。甲申京都失守,侯欲侦两宫音息,而贼骑充斥,麾下将无一人肯行。伎奋然曰:身给事戚畹邸中,久宜往。遂易持匕首,间关数千里,穿贼垒而还。(戚畹盖田贵妃长兄,东平侯刘泽清也。)
金屋恭顺侯(侯名吴维华),姬人。父笔工也幼颖悟,读书善强记,侯宠之专房。一日,偶有他事失侯意,锢别室中。姬乃以小赫踬作书叙其辛楚,中有长生殿卷中人语。侯见之,不解所出。典笺某曰:此用玉环崔徽二事实也。侯大喜,即日迎归邸第,宠爱如初。(兰陵邹推官有《金屋歌》,歌长不载。)
寇白门,南院教坊中女也。朱保国公娶姬时,令甲士五十,俱执绛纱灯,照耀如同白昼。国初籍没诸勋卫,朱尽室入燕都,次第卖歌姬自给,姬度亦在所遣中。一日谓朱曰:“公若卖妾,计所得不过数百金,徒令妾落沙吒利之手。且妾固未暇即死。尚能持我公阴事,不若使妾南归,一月之间,当得万金以报。”公度无可奈何,纵之归。越月果得万金。)按姬出后复流落乐藉中,吴祭酒作诗赠之,有江州白傅之叹。
顾夫人识局朗拔,尤擅画兰蕙,萧散落托,畦径都绝,固当是神情所寄。(顾字横波,合肥龚大中丞夫人。中丞名鼎孳,其《尊拙斋集》中“孤负香衾事早朝”及“不知何福得消君”诸绝,俱为夫人咏也。)
人目河东君风流放诞,是永丰坊底物,(河东君姓柳名是字如是。钱□□□□姬人。尚书筑“我闻”室以居之,常于鸳湖舟中作百韵诗以赠柳。中有云:河东论氏族,天上问星躔。汉殿三眠贵,吴宫万缕连。瑶光朝孕碧,玉气夜生元。又云:纤腰宜蹴鞠,弱骨称秋千。天为投壶笑,人从争博癫。又云:凝明嗔亦好,溶漾坐生怜。薄病如中酒,轻寒未拆棉。清愁长约略,微笑与迁延。君之风情与才艺,概可见矣。)
徐湘苹(名灿)才锋遒丽,生平著小词绝佳。盖南宋以来,闺房之秀,一人而已。其词娣视淑真,姒畜清照,至道是愁心春带来,春又归何处。又衰杨霜遍灞陵桥,何处是前朝等语。缠绵辛苦,兼撮屯田淮海诸胜,直可凭衿。(湘苹海宁陈相国之《遴贤配》,著拙《政园诗余初集》,再录其感旧二首。《西江月》:剪烛闲思往事,看花尚纪春游。侯门东去小红楼,曾共翠蛾杯酒。闻说倾城尚在,可如旧日风流。忽忽弹指十三秋,怎不教人白首。《水龙吟》:合欢花下流连,当时曾向君家道悲欢转眼。花还如梦那能长好,真个而今台空花尽。乱烟荒草,算一番风月一番花柳。各自斗春风巧,休叹花神去杳。有题花锦笺香藁,红英舒卷,缘阴浓淡,对人犹笑,把酒微吟。譬如旧侣梦中重到,请从今秉烛看花,切莫待花枝老。)
或于旧台城内见二绝句云:南朝天子一愁无,石子冈连元武湖。草绿离宫人不到,日长惟敕阮佃夫。临春阁外渺无涯,烽火连天动妾怀。十万长围今夜合,君王犹自在秦淮。中有字画为苔藓剥蚀,或以意补之。词意凄婉,类宏光时宫人语。(宏光时怀宁阮大铖方贵幸用事,诗中所云佃夫,意或指此。)
海昌彭幼玉(名炎),进士孙从姑也。遗集一卷最新警。王十一曾以小密花笺,书其《银河吹笙》一诗。诗云:银河吹彻玉笙迟,清漏迢迢睡觉时。巫峡云归俱是梦,鲛人泪滴尽成丝。霜衾抱月羞孤影,露叶惊风别故枝。王偶遗记末二句,幽思怨绪,政自使人不能终曲也。(王推官集中有舟中怀彭十骏孙时读其从姑《幼玉遗集》一诗。诗曰:凤胫灯寒共帝城,银河小院语平明。蜀川消渴人如昨,洛水微波赋竞成。寂寂武原春嶂远,迢迢江浦暮潮生。谢娘柳絮班姬扇,欲向仙源上玉清。)
秣陵纪映淮有《秋柳》句云:栖鸦流水点秋光。世多诵之。(映淮字阿男诗人纪映钟妹也。渔洋山人《秦淮杂诗》云:十里清淮水蔚蓝,板桥斜日柳毵毵。栖鸦流水空萧瑟,不见题诗纪阿男。)
计孝廉(名果),妇吴夫人善排调。孝廉故贫士,尝置一妾,夫人揶揄之。曰古闻糟糠之妻,不闻糟糠之妾。如何?(见汪琬钝《庵说铃》。)
吴江叶进士(名绍袁)三女,长昭齐、次蕙绸、三琼章,具有才调。而琼章尤英彻,如玉山之映人。诗辞绝有思致,载《午梦堂集》中。(琼章有侍儿名红于。)(天台泐大师序曰:汾河诸叶,叶叶交辉。中秀双株,尤为殊丽。)
桐城姚夫人(名维仪)无大师(方简讨以智法号无可)姑母也,酷精禅藻。其白描大士,尤工。所著《清芬阁集》,文章宏赡,亚于曹大家矣。
宗梅岑(名元鼎)母陈夫人,郡丞九室公(名辅尧)女,有妇德,兼工交咏。然唱随外,不以示人。每有所作,梅岑欲受而录之,辄不许,恐言之出于壶也。临终,取生平所作尽焚之。故不传一字。梅岑每言及,痛手泽之不存,犹叹慕者久之。王吏部为予言如此。
昭阳李夫人(字季娴)游心元虚,托情道味,赋诗不多。殊复令人咨赏,可谓德音。(夫人一字元衣女子,所撰诗集五卷、文集一卷。)
石城卞元文(名梦珏),女曰吴岩子(名山,)夙擅诗歌西曲,诸女郎能音旨者靡不宗卞。后适广陵刘孝廉(孝廉名师峻),吴梅《村西冷闺咏序》曰:岩子著同声之赋,元文赋娇女之篇。辞旨幽闲,才情明惠。又曰:赵明诚金石之录,卷轴无存。蔡中郎窠臼之辞,纸笔犹在。诗凡四首,今录其二。五铢衣怯凤凰雏,珠玉为心冰雪肤。绿ハ侍儿春祓禊,红牙小妹夜樗蒲。琼窗日暖樱桃赋,粉Ψ风轻蛱蝶图。频敛翠蛾人不识,自将书札问麻姑。石城杨柳碧城鸾,谢女诗篇张女弹。鹦鹉歌调银管细,琅字刻玉钗寒。双声宛转连珠格,八体秽倒薤看。闲整笔床摊卷素,棠梨花发倚阑干。)
黄比部(名永)与夫人浦氏(名映渌字湘青)伉俪最笃。一日邹大(名祗谟)戏比部曰:“君得母昔人所谓爱玩贤妻有终焉之志乎?”比部曰:“下官正复赏其名理。”夫人有题周络隐坐月浣花图满江红一阕词云:彼美人兮,宛相对,姗姗欲下,恰此夕月华如洗。花枝低亚,盼到圆时仍未满。看当开半还愁谢,与花神月姊细商量,归来罢。怜嫩蕊,银瓶泻。回清影,晶帘挂。奈晚妆犹怯,镜台初架,二十余年芳草恨,两三更后长吁夜,几时将络秀旧心情。呼儿话,附录艾庵《往事贺新郎》词一首:往事卿思否?十年来几嗔几喜,相偎相守,漫道悲欢如水去。提起心头都有,卿自置一觞一缶,笑拔金钗闲指点点桩桩。欲说还摇手,恐化作皤然叟。何妨愦愦居人后,更夸甚笔摇千字。胸盘二酉,对酒当歌,卿试舞长袖。离披红溜,为卿尽先生五斗。醉看诸儿尽绕膝,待长成五岳容吾走,卿好做寻山偶。(浦氏有诗名比部弟京妇巢氏淑只亦能诗)
玉蜂顾文康小女,(名讠是)乱后归兰陵董侍御。一日与弟侄辈燕集,小有唱和,顾因笑谓阿宁(名以宁侍御从侄也)曰:著红衫,弄虎邱浮图砖,为捉搦歌,新妇不如贤从。风日清佳作曲室中语:尔时濯濯,贤从应亦不如新妇也。侍御循环音理,大加抚掌。(董以宁曰:家婶以国破家亡,流离不偶。每吟旧事,不胜惋叹。尝有诗曰:旧婢仆来询老母,嫁衣裳尽典空箱。每吟二句,辄为泣下,未几云逝。家侍御刻其遗集百余篇颜曰《翰墨有遗迹》。
金沙王朗学博次回(名彦泓)女也。学博以香奁艳体盛传吴下,朗亦生而夙悟,诗歌书画,靡不精工,尤长小词,为古今绝调。生平著撰甚多,兵火以来,便成遗失。尝于扇头见其《浪淘沙》闺情三首云:几日病淹煎,昨夜迟眠,强移心绪镜台前。双鬓淡烟低髻滑,自也生怜。不贴翠花钿,懒易衣鲜,碧油衫子褪红边。为怯游人如蚁拥,故拣阴天。 ①疏雨滴青签,花压重檐,绣帏人倦思恹恹。昨夜春寒眠不足,莫卷湘帘。罗袖护掺掺,怕拂妆奁,兽炉香倩侍儿添。为甚双蛾长翠锁,自也憎嫌。 ②斜倚镜台前,长叹无言。菱花蚀彩个人蔫。分付侍儿收拾去,莫拭红绵。满砌小榆钱,难买春还。若为留住艳阳天,人去更兼春去也,烦恼无边。 ③才致如许,真所谓却扇一顾。倾城无色矣,又王吏部为余言。夫人有春愁浣溪沙词前段云:抱月怀风绕夜堂,看花写影上纱窗。薄寒春懒被池香。□□爱咏之。抱月怀风四字,非温尉韦相不能为也。绿肥红瘦何足言警。又有词云:昨夜睡浓兼好梦,一身春懒起还迟。亦是好句。(按朗适梁溪秦氏,父彦泓任楚中学博,朗集唐以饯其行。中有“君向潇湘我向秦”之句,可谓雅当。又有“学绣青衣闲刺凤,自把金针代补翎”毛空一词,才思雕妍,殊为巧妙矣。)
余尝与诸贤品题闺秀,或谓铅黛之余,偏饶韵致。笔墨之外,别有寄托。当今那得如许宁馨。余沉思久之,忽曰:“噫自有人,众或嗤余为呆。”(吴语谓人不甚了了者为呆。夫铜鸣山应,理由冥契。阳回龠动,感岂人为。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皆是物,愚不可及。愿从宁武,情至之谈,岂诸贤所能寻味乎?)
向于董二书舍见矮笺数幅写会真词曲,字法秀逸,如花临风,后有题云:桃花便嫁东流水,不比杨花更化萍。全诗殊耐寻想,其印识为采药女郎云,得于童子手中,以炊饼易之者。
虞山吴永汝(字小法)母故某尚书姬也。七岁善琴筝,十岁工染翰,乐府诗歌,一见即能诠识,人有霍王小女之目。其母携之毗陵,十二而字余友邹大。后为雀角所阻,见其诀别词有云,质如蒲柳,敢偶姬姜,年岂桑榆,忍甘驵侩,念一生其已矣,将九死以何之。其《如梦令》一阕曰:帘外一枝花影,月到花梢阴冷。夜坐穗灯消,寂寂小窗寒寝。梦醒梦醒,重把离愁细整。又《蝶恋花》半阕云:伤心只怕天公远,好运何时。薄命应须转,西邻姊妹闲相劝,抽笺步入桐阴院,余俱楚楚可诵。邹大有《惜分飞》四十四阕,并制序以悼之。(《惜分飞序》中有云:霍王小女,母号净持。卫氏少儿,父名郑季。清风细雨,无不讶其针神。绮月流云,咸共钦其墨妙,直为抒写无遗。至云邯郸才人,终归厮养。左徒弟子,空赋娇姿。金犊东西,不见台边之柳。画船南北,徒闻渡口之桃。则千古伤心,不独我友为然矣。)会稽商夫人(祁抚军彪佳夫人)以名德重一时,论者拟于王氏这有茂宏,谢家之有安石。(慈溪魏耕曰:抚军居恒有谢太傅风,其夫人能行其教。故玉树金闺,无不能咏。当世题目贤媛,以夫人为冠。)
山阴王端淑(了玉映)意气落落,尤长史学。父季翁(名思任)常抚而怜爱之。曰身有八男,不易一女。(按山阴王家郎俱有凤毛,季翁情钟贤女,遂损誉儿之癖。)萧山毛奇龄诗云:江南女士一代稀,王家玉映声先知。著书不数汉时史,织锦岂怜机上诗。清晖阁中父书在,落笔争开写眉黛。吟成细雨滴口脂,行即青藤绕裙带。风流遗世姿独殊,猗嗟四壁贫无知。牵萝补屋愁不耐,天寒袖薄侵肌肤。只今兵革满涂路,欲走西陵过江去。崎岖宛转进退难,祗恐行来更多误。昨宵行李隘巷宿,绣帙香奁解书轴。今朝寂历风雨来,令我停弦抚心曲。梧宫木落无复愁,清溪桃叶今难留。君行渺欲向何所,长江浩浩还东流。
秦淮董姬(字小宛)才色擅一时,后归如皋冒推官,(名襄)明秀温惠,与推官雅相称。居艳月楼,集古今闺帏轶事,荟为一书,名曰:《奁艳》。王吏部撰《朱鸟逸史》,往往津逮之。(姬后夭,葬影梅庵旁。张明弼揭阳为传,吴绮兵曹为诔,详载《影梅庵忆语》中。)
黄(名运泰)毛(名奇龄)撰《越郡诗选》一书,其凡例曰:闺秀。则梅市一门,甲于海内。忠敏擅太傅之声,夫人孕京陵之德,闺中顾妇,博学高才。庭下谢家,寻章摘句,楚攘赵璧。援妇诫以著书,卞客湘君,乐诸兄之同砚。其他巨室名姝,香奁绣帙,董陶徐郑,咏览颇多。玉映静因,流传最久。编题姓氏,约十二家。闺阁风流,莫此为盛。识者以为实录云。(张楚攘名德蕙,适祁奕庆。朱赵璧名德蓉,适祁奕喜。祁卞客名德琼,祁湘君名德ぇ。尝见山阴徐缄诗云:箕子国中许小妹,锦官城内王夫人。风流旷代不相接,笔阵一门惊有神。今观诸祁才藻,以方王许,似犹过之。《楚攘斗牌诗》:难遣离怀白昼昏,红牙牌里强争论。不因娇嫩无情绪,输却金钗未敢言。《赵璧和湘君诗》:海棠枝上落轻红,花片随香散碧空。但得与卿同转侧,不愁此夜逐春风。《湘君夜坐诗》:夏雨初晴后,长空万里天。花间吹玉笛,月下数金钱。宿燕惊犹热,檐榴堕欲燃。齐纨裁自好,弃置是何年。《奕喜赠女弟湘君诗》:深闺小妹动盈盈,盘内题诗早得名。初见落梅能弄笛,还宜新月照弹筝。又云春光点点逐春江,春水悠悠渡夕阳。空留匣琴千种恨,空留锦字三载香。匣琴锦字无消息,故将天壤怨王郎。)
云间章玉筐(名有湘)龙眠孙进士(名中麟)妇也,工才调。作诗寄姊云:忆昔同在翠微阁,飞文联句夸奇作。那知江海各天涯,青鸟无情双寂寞。苏合房中愁索居,尺素遥传锦鲤鱼。为问江淹五色笔,拟成团扇近何如。此诗亦何减唐人韩君平也。玉筐著作,有《澄心堂集》、《望云集》、《姊瑞麟》、《妹玉璜》,并擅诗名,妹回澜妹掌珠,俱以文章显。(荆隐君序曰:“夫人之诗,其旖旎则月中杨柳,露下芙蓉。其沉郁则寒峰际霄,白云不动。琉璃锦匣,联翩刘氏之风流。翡翠笔床,掩映徐家之名胜。荆隐君夏瑗公先生女也。)
虞山许太守夫人吴片霞,有诗才,其《梨花双蝶》一诗,世尤诵之。诗曰:如玉双双透琐帏,镜中斜见粉依稀。西施舞罢春衫冷,道韫诗成柳絮飞。影过杏梁朝日澹,梦醒巫峡片云归。梨花深院无人到,不是开笼放雪衣。(太守名瑶字文玉夫人名绡)(武进徐太守)(名可先)夫人谢玉英(名瑛)诗名藉甚,性简远萧胜,不婴世务。太守之官后,夫人尽斥其橐中数千金,买青山庄居之。时于桥上凭栏小立,吟哦竟日,其风味如此,著有《博衣小草》,近留心禅理,并诗亦不多作云。
武林顾若璞,黄少参(名汝亨)子妇也。早年称未亡人,有绮才。所著《涌月》(王西樵曰似卧月)轩稿行世。中有舅姑墓志铭及外行状,文章详赡,学者韪之。孙女梭儿,法名智生。生而端丽,能诗歌小令,记其宫词一首曰:长信宫中侍宴来,玉颜偏映夜光杯。银筝弹罢霓裳曲,又报西宫侍女催。又咏雪一首云:霏霏玉屑点窗纱,碎碎琼柯响翠华。乍可庭前吟柳絮,不知何处认梅花。清警殊甚。顾性喜学佛,岁癸己病甚,父母痛之,女曰:“金枪马麦,定业难逃。大人独不闻之乎?且女特身痛耳,心无所苦。”年十九夭。(又夫人子灿妇丁玉如字连譬,慷慨好大略,常于酒间与灿论天下大事,以屯田法壤为恨。其言曰:边屯则患戎马,官屯则患空言鲜实事。妾与子戮力经营,倘得金钱十二万。便当北阙上书,请淮南北闲田垦万亩,好义者出而助之,则粟贱而饷足,兵宿饱矣。然后仍举盐策,召商田塞下,则天下可平也。其大言如此,西樵尝言夫人《卧月》一集,中多经济理学大文,率经生所不能为者,其子妇丁继母张氏,名姒音,才学与夫人相亚,尝作《讨逆闯李自成檄》,词义激烈,读者如听易水歌声,惜未之见也。
刘夫人江西吉州刘忠烈公(忠烈讳铎扬州知府天启时为魏奄所杀)女,王抚军子次谐妇也。名淑,幼颖甚,能小诗。甲申鼎湖之变,夫人叹曰:先忠烈与抚军两姓皆世禄,吾恨非男子不能东见沧海君,借椎报韩。然愿兴一旅,从诸侯击楚之弑义帝者。遂建义旗,适滇帅蛮兵精悍冠诸军,闻夫人名请谒,夫人开壁门见之。旦日报谒,滇师具牛酒于军中,高宴极欢。然帅武人也,阴持两端,又醉后争长,语不逊。夫人怒,即于筵前按剑欲斩其首。帅环柱走,一军皆擐甲。夫人掷剑笑曰:杀一女子何怯也,索币笔从容赋诗一首,辞旨壮激,帅悔且惧。夫人曰:“妾不幸为国难以至于此,然妾妇人也,愿将军好为之。”遂跨马驰去。(见《巢震林史。缺文补》)
长山刘节之(名孔和)青岳相国(名鸿训)之次子,读书怀大略,慕陆渭南之为人。所著有《日损堂诗》数百首。亦学放翁,明末弃诸生从戎,隶刘东平麾下。其妇邹平王氏女亦善骑射。南渡时,节之与妇,各将一军。妇号令之严,过于节之。每相见,有孙权妹刀环风,节之亦敬惮之。后节之为东平所戕,王间关北归为尼。王吏部为予笔述其事如此。
海盐陈若兰(名麟端)著《闺词一百首》,中有云:垂柳依依绿影生,芰荷亭上设棋枰。局中弹出纵横势,笑问檀郎若个赢。又云:春闺三月养吴蚕,南陌攀桑满竹篮。为避行人回步急,不知髻上堕牙簪。又云:女伴相邀织绮罗,纤纤素手弄金梭。晚来寻取红牙尺,较得工夫若个多。又云:闺中喜作道家妆,云锦裁成绿羽裳。学戴星冠簪日月,侍儿齐绾髻双双。又云:一自檀郎赴玉京,残灯挑尽泪盈盈。黄昏又值芭蕉雨,不管人愁滴到明。如此吟咏,去花蕊夫人何远。(《若兰诗集》有《绿窗闲咏》一帙。)
康邺(字湘云)直隶邢台人黄更生内子也。所著有《临风阁集》。其《菩萨蛮词》有云:徙倚听疏钟,临眠愁杀侬。又《玉楼春》词云:妾颜自愧石边花,君心莫化花边石。其警句多如此。载《燃脂集》中,西樵有《赠更生诗》云:殿前笔札凌云赋,楼上莺花织锦妻。盖纪康之能文也,康又有小重山起句云:春雨萧萧杜宇愁,绮窗惊晓梦,蹙眉头。亦致语也。
王吏部夫人张邹平总宪文定公孙,亦擅词赋。西樵官莱子时,尝作《寄内》诗。莱子淹留我共君,滞人春月复秋云。巡檐几夜频搔首,海国钟声已厌闻。夫人属和末二句曰:海边休恨还留滞,犹喜离鸿得共闻。后王官国博,官贫不能携家。每咏此,未尝不叹其有思也。
陶令则(名琬仪)云间陆进士(名鸣珂)夫人也。有九日登高忆芳儿一诗云:有意登高去,遥看江水环。长江连合浦,何日夜珠还。(见雄县马之霜《诗防初集》)
吴中闺秀,《赠海陵宫婉兰》一诗曰:云髻偏宜试晚妆,石床苔润恰新凉。采兰爱向花前立,赢得罗衣满袖香。婉兰宫进士(名伟Α)女,归余友冒无誉,(名褒)曲室唱酬,才情朗畅,伉俪之笃,亚于埙篪矣。婉兰尤工画墨梅,雪叶风枝,悠然有偃蹇瑶台之思。
仁和俞琼英(名桂)诗文才一十六篇,才思颇清绮,遇合抑塞。年二十而夭。其拟义山《无题》云:才唱骊歌日渐曛,牵裳官道泪纷纷。红英陌上花无主,锦翼云中雁断群。玉镜几时还照影,金炉从此罢烧薰。闻知天上无离别,愿得相携驻白云。《江南古意》云:江南三月花柳香,青春欲徂白日长。杏梁阴阴燕新乳,颉顽差池弄轻羽。美人午起自结束,曳鬓垂鬟手如玉。春草满园蝴蝶飞,金鞍少年他日归。《中秋》云:玉镜澄清汉,金波荡碧流。桂枝应欲谢,空倚最高楼。(钱塘毛先舒有《阅俞琼英集》诗云:宋玉真愁客,江淹本恨人。何当诵遗稿,霜鬓又添新。)
钱塘女子陆么凤,十四而善吟,嫁后夫游学于外。陆颇愁思,《秋闺晚思》三首云:晚来疏雨过人头,风静罗衣扬不休。漫拾乱红题小字,暗惊新句又悲秋。湖烟漠漠晚归鸦,自扫枫香坐煮茶。一带芙蓉寒映水,那知秋思属儿家。翠黛宜颦不耐颦,病逢秋气转伤神。空堂莫挂疏帘起,黄菊丹花恼杀人。(毛先舒辨坻)
嘉兴黄皆令(名媛介)诗名噪甚,恒以轻航载笔格诣吴越间。余尝见其僦居西冷段桥头,凭一小阁,卖诗画自活。稍给,便不肯作。(吴伟业题《鸳湖闺咏》四律,中有“夫婿长杨须执戟”之句,想黄所适定杨氏也。)
阚玉,钱塘人,甲申之岁,生十三年矣。容貌端丽,又有倍年之觉。父母从小绝珍怜之。己父亡,独与母暨兄嫂同居。宏光时征选采女,误为卖菜佣所绐,竟嫁其子。日令玉职爨炊煨豕,稍暇令锄泥莳灌,足去缣约,头如蓬葆,面目黄黑,衣服泥污。玉悲甚,仰天恸哭而作歌,闻者莫不悲焉。未几死。(歌曰:父生我兮,中道以逝。母茕茕兮,门衰瘁。兄嫂难与居兮,抉我如目中之尘沙。伊又遘此佻巧兮,胡罪我之实多。彼六礼之或己愆兮,曾贞女子口从。矧要予以桑中兮,夫岂其为予之匹。双我独有母兮,<疒鼠>思泣血。我父而有知兮,怒冲发。我兄摩挲兄之金兮,骨肉相蔑。嫂旁睨之兮,笑言。我忽愤气兮如云,指漆室女以为正兮,又告夫司命与湘君。曰予不爱一死兮,弗忍速阿母之下世。愿死而有依凭兮,为凶之厉。呜呼哀哉!我终死兮,魂独归去。明告母兮,幽诉我父。匪我夙夜兮,胡然遭此行露也。纵谓行多露兮,宁我之污也。乱曰:嘉名为玉,父之命兮,幽辱粪壤。终保贞兮,忧思悄悄。泪淫淫兮,蒙此忍诟。日当心兮。)(王西樵曰:相其语势,殆是女中之左徒,徐淑蔡琰,无其矫矫。)
辛卯冬,宜兴史孝廉(名鉴宗)北上道经淇水,夜宿宜沟客舍,见壁间有数行云:马足飞尘到鬓边,伤心羞整旧花钿。回头难忆宫中事,衰柳空垂起暮烟。后又云:妾广陵人也,从事西宫,曾不二载。马上琵琶,逐尘长去。怆怀赋此,和泪濡毫促装心乱,语不成章。时庚寅七夕后四日广陵叶子眉识。呼主者问之,知为宏光西宫也。
王考功《笔述》云:孙泪亭相公《南征纪略》,载女子赵雪华题李家庄壁三诗,并有感寄。不记其词,邹平西青羊店逆旅中,有女子题壁者,自署万里女郎。诗云:独抱寒衾忆梦眠,第二句不记。马蹄得得行何己,归雁提提又近年。盖和唐人韵也亦宛转可诵。又有题济南东王舍庄壁者,不记姓名。诗云:梦寄车尘马足中,依稀绮疏夜灯红。无端野鹳鸣寒柳,惊起愁心对晓风。后小字旁注随外北征作。阳邱道上卢氏店中,曾有女子于七夕题绝句壁上,前一小序,末署云:天孙渡河之夕梦儿书。梦儿盖其名也。诗后二句云:惆怅佳期不复还,有似银屏坠眢井。余不复记忆矣。数条,予并载入《朱鸟逸史》中,以俱题壁诗,故识于此。
江都倪氏有《鹂怨集》,其本序云:内子为闽中巨族,依其舅氏于白门。孟夏归余,一病不起。客有善李少君术者,为余招内子魂,叩生前事,历历如响,复作诗十数章。本序后附《忏词》云:生于闽海,长于西江。又云:衣不曳地,七襄锦织鸳鸯。案可齐眉,六礼书连鸿雁。乃以兵戈萍散,魂惊拍里悲笳。兼之骨肉花残,影落天涯画角。爰求媒妁,缔此姻缘。才咏关睢,忽嗟暗马。前端阳之一日,钿翠埋幽。曾合卺之几时,炉香化烬。又云:廿五年之粉黛,辛苦同休。十九日之床帷,沉疴不起。(《氏诗》有云:已作蘼芜离恨草,莫看菡荽并头莲。)
柴贞仪(字如光)杭州人也,能诗。其《咏罗巾》绝句云:拭去盈盈泪,携来冉冉香。殷勤缠素手,缕缕似愁肠。亦极有思致。
通州陈[B096](字无垢)幼博学,诗文绝工。著有《绣佛斋集》,尝作闺怨五言诗。有“梦去不关愁,晓来心自恶”之句。从叔文起(名宏裔)见之屡形吟赏。(自注姊有《寄予内子》数绝句,一云:斑管吟成字字珠,才高皇甫重三都。寄言小妹惭非古,文采江南让大苏。又云:既擅分金又惜诗,千秋鲍叔即名师。枯肠索句惭非锦,聊当梅花寄远思。盖姊有《茹蕙集》,即余作序。)
松陵周羽步(名琼一字飞卿)诗才清俊,作人萧散,不以世务经怀。傀俄有名士态,生平尤长七言绝句。居如皋冒先生深翠山房八阅月,吟咏颇多,如《赠范洛仙》云:黯淡消魂得倚楼,登山临水又逢秋。檐前垂柳丝千尺,只系柔肠不系舟。《赠苏贞仙》云:一架蔷薇满袖香,同行谁不羡红妆。生平最爱清幽事,肯惜凌波绕曲廊。又《寄怀洛仙》云:萧骚越客独淹留,污漫西风柳岸秋。安得东风解我意,好吹此恨到扬州。此等语,俱极似唐人绝句也。(又羽步《赠吴湘逸》诗云:絮语花阴夜未央,细聆音韵转悠扬。君今幸作吹箫侣,侬愿期为双凤凰。意盖有为也。
茂苑吴蕊仙(名琪)才情新婉,当其得意,居然刘令娴矣。与飞卿著有《比玉新声集》。蕊仙尤好大略,精绘染。飞卿赠诗云:岭上白云朝入画,樽前红烛夜谈兵。盖实录也。(黄皆令《比玉新声集序》曰:不意唐山房中而后,复闻正始。惜未能借江醴陵五色笔,展薛淇度十样笺,倩卫茂漪手书之,藏之白间靓闼间耳。吴湘逸仪真人,亦冒推官侍儿也。一名扣扣,盖摘繁钦定情诗中语,资性颖异,好读书,文选杜诗,一二遍即能覆诵。年十九夭,闻者惜之。(按湖海楼本集有《吴扣扣小传》,即谓姬也。家伯氏有《同湘逸水绘庵》、《看桃花》二绝云:林垌深杳恣聊浪,小霁偎红露宠光。痴态若云谁得见,画堤飞起两鸳鸯。小阁湘中云水乡,有人如玉共文房。三吾昔日应无此,赢得幽情恼漫郎。)
王绣君(名璐卿)通州人马孝廉(名振飞)之妻也。闺房唱和时以小幅行世,风调绵整,人甚称之。尝见其一绝句云:青草湖头花正妍,绿莎汀畔水连天。轻舟载得春多少,无数飞红到浆边。(盖咏舟前落花者,笔情波媚,与题颇称云。)又尝见绣君一绝云:春寒日日雨如丝,草满离亭水满陂。寄语东君须着意,惜花人去未多时。亦自成调。自注绣君妹亦工诗,余内子尝以白纨乞二王簪花格,便觉琼枝璧月,争映行间也。)
《西轩集》(西轩淮南邱象随所居轩名)载娄江女子,灯夕寄答一绝,清怨迢迢,耐人寻味。诗曰:荒楼何处忍吹箫,寂寞灯前涕泪遥。忽看病中书信至,却伤今夜是元宵。闺阁中有如许思理,惜已轶其姓名。原唱系襄阳年少所作,有一行清泪了元宵之句,辛楚欲绝,亦不知谁家年少,殊可惜也。(王阮亭《感事》三章附录宵后:少小愁多不自持,碱床初绣合欢枝。春风筵上迥中后,夜雨灯前拥髻时。双黛痕消鸳翠减,单衾香细鹧鸪知。定情三五遥相忆,讵独繁钦解赋诗。曼录横波湿镜湖,红兰当户柳垂条。为歌白石逢郎艳,曾约黄金贮阿娇。酒病正浓过上已,春愁难妥近花朝。那知更逐香云去,楚水巫山万里遥。金鹊鸦鬟乌柏门,琴川春水记啼痕。机中锦字劳相忆,肘后香囊是旧恩。密约难忘松柏树,新居闻傍苎萝村。春江花月千余里,怅望流光欲断魂。又附录邱象随摘语为起句一首。夜雨灯前拥髻时,上红初引第三丝。玉钩稳压重帘静,海燕深栖暖梦迟。十七云鬟年最少,一双星鹊誓先知。风流意极销魂处,半近妆台有所窥。
吴门家太仆(名济生)示余以望远图,乃十四岁女子所作。雾鬓云鬟,薄施水墨,真遗世独立矣。(钱塘陆圻《望远曲》十四首,今录其三。)采罢蘼芜望故夫,藐姑仙子不曾殊。屏间历历窥青琐,道上明明种白榆。举体乍飘连理带,定情羞解合欢襦。可怜漂泊刀头约,坐看天街夜月孤。双啼玉筋湿罗巾,为结相于访故人。自是口中生石阙,何堪腹内转车轮。侬闻梧子心难变,郎比莲花貌绝伦。何事小姑偏独处,清溪箫鼓夜迎神。皓腕轻罗验守宫,纤纤手爪似春葱。常将小妇夸中妇,不拟贤雄是故雄。九酝满浮金凿落,两环真作玉玲珑。何妨深锁青苔湿,说与昭阳绝不同。
夔州李翰林(名长祥崇祯癸未进士官庶吉士)乱后侨居金陵,娶姚夫人,善丹青,得北宋人笔意,曾为云闲董大(名黄)母夫人画一粉Ψ。烟墨离离,深秀不可言,为香奁画手中逸品第一。(或曰夫人又工画仕女图)
江西康孝廉(名范生)夫人亦金陵女,也工画,竹最似管夫人手法,孝廉颇矜重之。尝以一扇贻余,绿筱明,便觉白日欲翳。(王考功曰:朱远山夫人《文江集》,有《和康夫人寄外词》,似又不仅擅绘事也。)
江阴女子周淑禧,处士周荣起女也。工画花鸟,在徐熙黄荃间,好事者争以饼金购之。)同时又有宜兴卢丹善画美人。每作一图,皆妇为之点睛云。)
海昌女子李因,字今是。号是庵,作水墨花鸟,幽淡欲绝。王吏部尝题其芙蓉鹭鹚画云:寒入金塘花叶孤,非烟非雨态模糊。姚家女子丹青绝,写作芙蓉匹鸟图。姚月华小传尝作芙蓉匹鸟也。了是葛光禄无奇夫人,著有《竹笑轩集》,又以节著。
秦淮宋蕙湘,教坊女也。被北兵掠去,题诗邮壁,凄然有去国离家之痛焉。(诗凡四首,犹记其一云:风动江声羯鼓催,降旗飘扬凤城开。君王下殿将军死,绝代红颜马上来。王西樵曰“绝代”一作“薄命”。
秣陵崔秀玉,父吴门老教授,家贫,居僦鸡鸣埭下。常口授《秀玉书史》,无不明晓。著有《耽佳阁》诗集一卷,如《咏杜鹃花》句云:恰喜花名似鸟名,慧绝可想。(丹阳贺宿述。)
赓明弟(名玉基)自北归,以邮亭女子一诗示予。予为怃然。诗曰:凌波卸却换宫靴,女作男妆实可嗟。扶上高楼愁不稳,泪痕多似马蹄沙。盖流人羁子过之系念矣。(诗更有自序云:乙酉六月一日,遇难宝林庄,徨无地,洒泪而书,以为异日话寻之具,广陵十七岁女子张氏泪笔书于方顺桥店中。)
耕坞老人为余言:予壬寅过郑州,见驿亭有姑苏女史《芳芸》诗,犹记其末句云:银烧尽心还热,画鼓金针月已西。最为清丽,其全首录藏敝箧,曾举示映然子,即采入《名媛诗纬》,王考功所载,亦余言之也。予闺人亦有和韵。
乙酉澄江之变,士子黄姓者。妻秦氏,被掳,不屈。过金山题诗壁上,末二句曰:蒲团夜坐三更月,忏悔今生未了缘。明日投崖殒,兵去复苏。适遇乳母夫过,携归复合。
刘阿李者,李氏,字小凤,长干里人也。其父母故贫,幼鬻于耿进士(章光)家,耿罹平陵之难,自妻姚朱以外,随死者凡四人。小凤法当入官,兰陵刘生捐金赎之,左右其事者,则马大将军之力为多。(将军名允昌,吴娄东人,蒙古故将之裔。明末为黔南大将军。天兵南下,因束身来归。天子嘉之,赐田宅金帛有差,视诸仪同秩。(闻者义焉,与小凤同时入官者,一曰双萼,后代小凤选入掖庭。一曰服益,则年最少,后不知所终云。邹祗谟有传。(新城王士祯诗曰:天涯芳草碧氤氲,拥髻灯前感少君。共道朱家轻一诺,非因萧寺识双文。定情欲赋明解,心字初浓斗帐薰。梦到葭萌关上去,还如萧总识香云。)(花枝似玉咏红颜,晓镜明窗几寸山。小阁春浓香蔽膝,后堂蝶拂玉交关。乍宜角枕袁生咏,自卖青溪卢女还。罨画楼台烟月夜,刘郎应不忆人间。)
李姬(名香)秣陵教坊女也。母曰贞丽,有侠气。尝一夜博输,千金立尽。姬亦侠而慧,略知书,能辨别士大夫贤否。张学士(溥)夏吏部(允彝)尤亟称之。十三岁从吴人周如松受歌,尽得其音节,然不轻发也。尝一日者,故开府田仰以金二百镒,邀姬一见。开府向儿事魏阉者,又姬尝以他事获罪阮怀宁。至是喟然叹曰:“田公宁异于阮公乎?”峻却之,卒不往。(姬与归德侯方域善,曾以身许方域。设誓最苦,誓辞今尚存湖海栖箧衍中。又方域与陈处士小札曰:昨域归来,有人倚阑私语。谓足下与域至契,既知此举,必在河亭凝望。冀月落星隐,少申夙诺,不意足下诱李君虞作薄幸十郎也。然则一夜徨,失却十年相知。罗袖拂衣,又谁信此盛遇乎?域即易受法太过之嫌,然有意外之逢,此即至诚之报也。足下表章,自是不藏善之美,其实天王明圣,不介而孚,遭际如此,臣愿毕矣。今日雅集,亟欲过谈,而香姬盛怒足下,谓昨日乘其作主,而私燕十郎,坚不可解,则域虽欲过从,恐与人臣无私交之义,未有当也。玩此书词,姬生平风调尔尔。)
松陵吴氏(名银姊)与邻邑王生,以才艺相昵,后事露,庭鞫,氏板所供状洒洒数千言,颇露致语,一时争传诵焉。(辞多不载,中有云昔淡眉卓女,服缟素而奔相如。汉皇弗禁,红拂张姬,著紫衣而归李靖。杨相不追,古有是事,今亦宜然。盖表放诞于闺房,寄清狂于螓黛矣。)
陆姬孟珠,或曰:城大家女也。曾为侯门宠妓,侯裁于法,姬邑邑不得志,流落江海间,凄然拥髻,有东京梦华想,制诗一卷,自名红衲道人。(□□□赠姬诗二首〓辞汉金人泪满腮,西园东阁已成灰。莫嫌鸟爪麻姑少,曾见沧桑几度来。剩水残山花信稀,琐窗鹦鹉旧笼非。侬家十二珠帘外,可有寻常燕子飞。)
颍水刘公<甬戈>比部(名体仁)寄王推官,家集数种,中有贤媛诗三卷。一名《云锦楼诗》,系进士刘妻李氏著。李氏中丞某女孙。一名《纫兰轩诗》,进士刘佐临女著。一名《实田堂诗》,秀才刘振女著。俱可。汝颍风流,卯金为最孝威诸妹,有天人之誉矣。(此条系西樵笔述,并注云《锦楼偶成》一绝曰:花前闲步数蜂须,霁色初晴小院隅。巧试金钗移日影,阑干划处损红朱。《纫阑轩。新月》一首曰:宿雨夕方歇,云闲天气清。星河仍欲净,凉月复来迎。帘卷花初好,萤飞火自明。虚檐移凳久,新茗听新声。又《樱桃》起句曰:竹实方成笋,朱樱已及时。《实田堂。雪夜》起句曰:雪飞忽满径,入夜合瑶天。)
临邑邢慈净子愿(名侗官太仆)先生之妹,善画观音大士,庄严妙丽,用笔如玉台腻发,春日游丝。(慈净适武定马方伯,马夫人雅工诗文,诗有《非非草》、《兰雪斋集》二种。钱宗伯选入《列朝诗集》者,非其佳制也。从马宦黔中,马卒于官。夫人扶柩还,涂中作《黔涂略》一书,文笔高古,有班惠姬之风。予在莱海时,于刘幼孙先生家见夫人答刘一书,词极雅健。又于张渤海家,见其砚铭二首,亦皆有致。又工书酷类太仆,刻有之室集帖。妇人笔墨,见于金石者,房妻高而外,殆不多有。然高文词不多见,则夫人兼长为尤难矣。)
余尝游宿迁北司吾山,有石刻女郎汤文玉游山诗云:山雨初晴洗佛螺,春风几处揭青莎。采香不倦溪边路,多少飞红趁袜罗。词极新倩,然与他游诗杂书一石,盖他人为刻之,非其自画也。
女子琅济南德州人也,曾有句云:自怜身似杨花,愿向天涯情死。字数不多,读之居然怅惘。(琅题德州旅壁,一序二诗。序云:妾家齐右,欢是吴侬。玉树其人,红叶赠我。既见君子,信绿绮之可媒。我思古人,愿红拂以为友。佳人久嗟薄命,好缘肯俟来生。苦海斯离,多露勿畏。宝马踏来刚半夜,老昆仑焉所用之。彩鸾飞去向天边,莽吒利从兹逝矣。聊题短句,用示情痴。诗一云:何须押衙妙手,五更暗度香鞍。谁续奇女子传,小名唤作琅。二云:昨宵红拂深闺,今日高唐去矣。后二句,则所载也。此女子不特笔艳,人亦复奇。
王菊枝工小诗,隽令殊甚。广东程内史,(名可则)为余说:“洵可谓珠娘之绝调矣。”(粤中生女号珠娘,菊枝有绝句一首,纪其末句云:与孤窗雨一般听,语其隽。今选家或改作孤窗夜雨一般听,庸甚矣。)
无锡顾文婉自号避秦人,诗词极多,恒与王仲英相倡和。词见《倚声右集》。(文婉《浣溪沙》云:风雨妨春苦不宽,开帘怕见嫩红残。锦屏深护早春寒,新嫩一身扶不起。愁痕万点镜慵看,空拈班管写长叹。又云:独坐无聊对简编,闲题恨字满花笺。夕阳西去转凄然,掩泪低徊妆阁畔。掀帘私语瘦梅前,此时试问阿谁怜。又云:晓日凝妆上翠楼,恼人春色遍枝头。湘帘风细荡银钩,燕子未归寒侧侧。梅花初落恨幽幽,重门深锁一天愁。)
长沙女子王素音为乱兵所得,题诗古驿有云:可怜魂魄无归处,应向枝头化杜鹃。见者莫不怜之。(王阮亭有减字《木兰花》云:离愁满眼,日落长沙秋色远。湘竹湘花,肠断南云是妾家。掩啼空驿,魂化杜鹃无气力。乡思难裁,楚女楼空楚雁来。盖为素音作也。)乙未岁,阿贻偕同邑传侍御(名)北上,至白沟河,顿此邸中,见璧间有和素音诗者。觅原题不得,以问居停,指墙边积木,堆五六尺许,云在此中堵壁上。时方隆冬,阿贻与侍御急欲读素音诗,刀同从奴共运木,及半而诗尽出。侍御执炬,阿贻呵冻,蘸笔,录诗竟,共读。书已,复各为和章,书之壁。书竟乃命酒剧饮,始觉手腕欲僵,各大笑。相顾谓痴绝也。此事亦极可传。余后此至邸,亦和韵。末有也学低头拜杜鹃之句。素音原诗共三绝,前有小序,是俪语。凡二百许字,其精丽可与琅女子相敌,载余《燃脂集》中。(自刘比部以后共七条,俱系西樵先生笔述并注。以下俱系湖海楼自撰并注。)
江西李侍郎(名元鼎)与夫人朱中楣(字远山)有《文江唱酬》一集,盛行于世。(常熟钱□□《文江集序》有云:珊瑚笔格,绿沉之管交辉。玳瑁书笺,云母之笺双擘。花深网户,每刻烛以分题。燕乳绮疏,或拥书而征事。又云:雕轩文驷,骖玉马以北朝。翟鞠衣,伴角巾而东下。水精帘幕,镇日焚香。云母莲花,午年辟橐。岂若敬通见抵,但对孺人。子美漂流,长随妻子。
汤畹生(名淑英)长洲人,适休宁吴翻,工诗善奕。年三十六夭。(其《暮春。南乡子》云:天气最无凭,乍雨还睛又做阴。时侯困人,三月也清明。暗买韶光柳醵金,杯酒恣闲吟。寂寞春庭斗草心,院落黄昏。帘幕静深深,独坐谯门又起更。王西樵为予言畹生词佳者最多,予录二十余篇入《燃脂集》中。)
范江珠休宁人,范眉生(名良)妹。诗才与兄相称,述母一诗曰:独眠不禁冷风呼,摧落梨花满地铺。可奈婿亡留女在,那堪儿死更孙无。枕前有梦谁人伴,灯下无言已泪枯。不是彼苍昏昧久,如何伯道暮年孤。诗语绝痛。又《旅夜》绝句云:残灯明灭乱虫啼,展转乡心月渐低。梦对家人才欲语,鸡声依旧到窗西。凄凄楚楚,可念也。诗名绣蚀草,红豆老人为之序。
周明英(名庚)莆田人,诸生陈承纩妻也。生平制撰所见不多。曾览其尺牍一卷,清遥秀映,允为玉台之名构矣。与仲嫂书,云感念化者欲为陈立传,以之才之美,无子无年,搦管垂毫。惟闻猿哭。是以更端而未就,当续成之,敢不诚于陈耶。又云《三国志》经嫂所点定,庚应穷其赞辞,但不解于古人何所厚薄,只觉此心为刘。与外一书曰:离骚之所以妙者,在乱辞无绪。绪益乱则忧益深,所寄益远。古人亦不能自明,读者当危坐诚正以求,然后知其粹然一出于正,即不得以奥郁高深奇之也。又云:林媛松石图,已见岁寒之志。钦其至性,以一绝风之画首矣。亦不敢展玩,恐风雨悲鸣也。仲嫂能定《三国志》,林媛能作松石图,新妇俱于此不凡,惜俱逸其姓氏。(见《尺牍新抄》王西樵曰:周诗名《羹绣集》凡百余首,是宗竟陵者,亦有一二可录。《小札》名十七帖,语语清隽,备录《燃脂集》中。)
甲申之难,贼人后宫,有宫人费氏者,为贼所获,将污之。氏绐贼曰:“身是长公主也,鼠辈讵敢尔。”贼舍之,居无何,俟贼沉湎后,挟匕首立断数贼首遂自杀。(南昌陈宏绪诗云:冲天剧盗乘金舆,含元殿化绿林区。赭袍日角不知处,鸱飞向陛前呼。团营去尽戚畹走,黯黯风沙掩阳鸟。玉貌婵娟散如雨,红鸦靴嘴泥中逋。费家娇女明光姝,巧手丹青不能图。芙蓉堕井井水涸,银床不覆绣罗襦。众惊窥视争救出,共惜花闲殊。姝生妙计赚蛾贼,称是崇祯公主躯。鼠辈何敢犯龙种,汝主遥闻磔汝徒。渠魁后验知非是,掷向帐旁于思胡。身藏匕首口佯许,铁衣醉倒紫氍毹。挟刃立刺咽喉断,血缕乱溅残香祛。我仇既报我安徂,七尺应须傍鼎湖。谈笑自蹈霜锋凛,发в不受黄埃污。盈廷岂少如戟须,几个男儿耀简书。寒灯哭拜披香影,三十六宫春草枯。)
钱塘女子吴析(字析舟)未嫁而夫卒。柏麻往哭,遂不归母家,苦节十余年,遘疾夭殁。所著有《柏舟集》数卷,诗极锻炼,词尤富。而长调更绝,工不减徐夫人湘苹也。古文尺牍,在明瑛之上,真奇女子矣。
洞庭女子遭乱,自投汉阳江。流至寿昌,土人悯而瘗之。获寸帛于袒衣,油楮密固,展视为绝句十首,闻者争传诵焉。诗有云:征帆又说过双姑,掩泪声声怯夜鸟。葬入江鱼沉底后,不留青冢在单于。结响悲楚,运格端好,讵在班婕妤下,令千古以下王嫱、蔡炎、花蕊夫人流辈读之,能无愧赧欲死。(载录其诗四首。生小伶仃画阁时,诗书曾托母兄师。涛声夜夜悲何急,犹记挑灯读楚辞。当年闺阁惜如珍,何事牵裙绕水滨。报与双亲休着恋,入江原是女儿身。生平犹未遇簪笄,死后狂澜叹不齐。河伯有情怜薄命,东流为绕洞庭西。照影江干不胜悲,永辞鸾镜敛双眉。朱门空许成秦晋,死后相逢总未知。耕坞老人云:女姓兰名玉真,或曰:湘潭人。或曰:即吾邑人。以入水无月余尚能逆流之理,然玩其句有双姑语文,似从下江而上者,俱存以备考为是。)
王十一为余述林四娘事,幽窈而屑瑟,盖搜神酉阳之亚也。四娘自言故衡邸宫人。(王太史有《林四娘歌》,歌首系一小序,序云:晋江陈君宝钥,分皋青州。入署之夜,堂上忽闻乐作,空中隐隐呵殿声,如贵人驺从至。至则耀燎辉煌,杯馔罗列,宾客杂沓于堂上,俳优厮养奔走于堂下。胥役大骇,走白陈君。陈君固己心异之矣。因率卫卒呵禁之。不止,挟弓矢操而射之不止。持轰天雷诸大炮击之复不止。越数日陈方烛坐小斋,而风雨声有自远至者,斋中如人行声。少须,双鬟褰帘入,唱曰:“林四娘侍儿青儿启事,娘子愿谒使君。”陈惝恍未答。而美人翩然来矣。妖质雪莹,绣纹花映,修蛾自敛,斜红半舒,揄袂以前,向陈而拜。拜毕就坐,徐徐启曰:“某金陵林四娘也,幼给事衡王。中道仙去,今暂还旧宫。窃见殿阁毁于有司,花竹沦于禾黍。某故有宫中俦侣,话旧情深,停车无所,敢假片席于使君之堂,某固无能有德于使君,然亦非有害于使君,今与使君为方外交可乎?某有小酒食,愿同醉饱,并及从者,微有薄犒,幸无深讶焉。”陈虽疑且畏,然度无可如何,遂偕饮。及下箸则珍肴也,引杯则良酝也。从者视其犒则朱提青蚨也。意始稍稍定。后则夜分必来,更阑即去。数入内与陈夫人姬媵缔交,若娣姒然。陈之客过临淄者,或请接见,无不欢好。即席酬和,落纸如飞,词中凭吊故苑,离鸿别鹤之音为多,噫嘻此何为者耶。又谓四娘貌本上流,妆从吴俗,秀в发,峨如远烟,覆以雾,缀以珠璧,身萦半臂,足蹑翠靴锦绦双环,环悬利剑,冷然如聂隐娘红线一流。婢东儿青儿皆殊丽,恒侍左右,人亦无敢调者。居三月,一夕,别陈君欲去,且以青儿为托,把酒赋诗,临歧怅别,耸身碧霄,踪影顿绝。青儿后一二来,久亦不至矣。异哉,曾记其一诗云:玉阶小立羞蛾蹙,黄昏月映苍姻绿。金床玉几不归来,空唱人间可哀曲。
阎素华字云衣,以长板桥头人事宛陵唐内史,(名允甲)或称其罗罗羸秀,孤情绝照,绰有林下风。(宣城俞绶为立传,传略曰:唐先生官中秘,亡几何,为壬人所屏逐。令人至,举牛衣时相慰藉,如畴昔。自是不复居国门,归而税驾雁翅故居耳。又时时有迹之者,游核织于道,厉染相属,无弗辟匿者。唐先生叱令人曰:“,盍去诸。”令人对曰:“曩者,妾不以公贫故。不谨事公,安则昵之,危则违之。失事人者礼,且笄帼者流,除闺闼安所措足,死即死耳,已事卒定。”为唐先生友者,罔不以令人能执义云。)
周字宝灯,江夏女子也。湘楚中人,传其丰神纤媚皎好如佚女,性敏给知书,归汉阳李生。生名以笃字云田,生固慕照,既得则益大喜过望也。然家先有大妇,在眉黛闲恒有楚色。李生爱客游,常携残笺数幅以示友。人人无不色飞者。生箧中有藏自写坐月浣花图,双鬟如雾,烘染欲绝。图尾有小篆二。一曰络隐,或曰。又字络隐云。(董以宁《周照传》云:江夏周某女也,某官山东按察使佥事。遇闯难,殉节死。哀之,作悼怀之赋,略曰:侑江流之浩浩兮,吊祢衡与屈平。彼填江而不溢兮,何以抒其愤盈。草参差而并生兮,孰辨其为杜蘅。鸟之嘤咿,亦各有所谓兮,而人孰知其情。赋长余不录。读之如听三闾大夫姊须吟也。《龚百药传》云:宝灯年十九,所至虽谨自蔽匿,人得窥见宝灯,盖天人也。宝灯有《次林文贞韵寄王玉映》诗云:夫子南归后,永夜述名媛。生小贮金屋,弱龄弄玉研。海桑失庐亩,竹素易钗钿。感尔瑶华赠,时时动纨扇。芰荷缀鸳翠,天真写素绚。咏絮谢女匹,织锦苏娘彦。侬是小家女,畏令仙人见。注目倚镜阁,因风寄方便。所恃一片心,的的托澄练。又有《闻外君耨香子将归》一律云:茶花梅蕊自纷飞,小圃身如坐翠微。不定阴晴天欲倦,何方燕雀晚知归。王孙岁岁怀芳草,侍女朝朝倚绣帷。见说画眉人且近,湘山如黛未应稀。
妇人集补 如皋冒丹书青若
秣陵丁雄飞(字菡生)妇卜氏,(名昙字四香)婉妮柔惠。归丁以后,每每有忧生之嗟,常读霍小玉及小青传,泪簌簌如雨。性颖悟,雄飞在燕都得四香手书,书中念字俱少一画。始悟念字从人从二,心中去一画,殊见用意也。年三十夭。雄飞悼之,作家人绪语。(经云:不乱取手香,不淫色体香。不妾语口香,不淫害心香。命字四香以此。)
清河丁氏,潘尊贲妻也。幼有刘三娘之目,能诗歌。其《舟泊芜城》云:流离一孤舟,魂黯无城路。不见折琼花,惟闻悲玉树。二十字中,乃使人居然凄惘。(见《淮南诗城》。又山阳萧氏亦能诗,尝有绝句云:花溪红乱燕双飞,锦水香泥春独归。为忆金钗楼上夜,琵琶度月下帘帏。)
庞纫芳,(名蕙娘)吴江吴闻玮(名锵)妇,有《紫藤花下分赋》一诗。诗曰:年来愁病强支离,也向花前醉酒卮。绣阁开尊同北海,金钗雅集胜南皮。锦云夜月千层浪,紫玉春风万缕丝。何事今宵称绝胜,筵前道韫总能诗。(见《鼓吹新编》阳羡陈先生曰:纫芳曾于衍波笺上书春词一首,诗云:春深诗句满经函,小字红笺手自缄。睡起有情疑好梦,愁来无力换罗衫。繁花满树空教谢,芳草盈庭未忍芟。荡子天涯归未得,双栖嗔杀燕呢喃。诗绝佳,字画亦极明秀。)
女冠龙隐,俗姓夏氏,华亭人也。常因六姊孙俪箫没于丁亥家难,为赋一诗云:忆昔于归纨绮丛,郎家声誉擅江东。肃雍自叶房中乐,散朗仍归林下风。日暖画楼彤管丽,春深珠箔麝兰通。彩云散后空凭吊,野哭荒郊恨几重。又《闺思》一律云:碧天明月影迟迟,翠袖轻寒香露滋。海内风尘劳客梦,江东罗绮擅文辞。频惊桂棹回前渚,时整花钿立小墀。子夜明灯犹未寝,鱼笺珍玩感婚诗。诗句清绮,岂独君家大哀一赋独擅才子耶。(又有王氏道元者,亦女冠也,陈留人。其《禅坐书怀》一律最流丽。诗云:碧云静锁梵王宫,犹似明霞拱禁中。玉树旧枝归净业,内家新调擅宗风。三千里外肠堪折,十二年前泪暗红。欲悟无生何处是,禅灯移照镜台空。清句如此,可谓女中惠休矣。王考功曰:“孔植在京师纳一小姬,姓宋,貌绝婉丽。一日于几上写明月二字,孔植问书此云何,姬笑不答。孔植为予言之,余为赋一绝云:双蛾学画指初揩,偷搦红毫小字佳。应识参军新句好,愿随明月入君怀。孔植持示姬,姬复为一笑。末七字明远句也。”又东昌蒋夫人能为小词,其《如梦令》一阕,颇为人所传诵,全录入《燃脂集》中,不记其词矣。又云:东昌有尼名泉玉亦有词句,刘司李孔植名楷为余道之。)
张氏湖广黄冈乌林镇人,工诗词。先是己字某,父忽以他故悔,将改字富商。女闻之泣曰:“两髡何在,遂至此乎?”引刀自刭死。衣带中有计云:摇落林居风日清,黄花白露客心惊。颇闻洵美非吾士,却忆当年敢再生。隐几芳魂飞海屿,卷帘秋色满山城。年华转换俱陈迹,底事犹牵世上名。(启正野乘曰:张氏类得道者,纵不以节著,亦当以才显矣。虽然,与其为班姬蔡媛,曷若为共姜叔姬之尤愈乎。)
吴瑟瑟,(字数青)姑苏人。钱进士(名位坤)姬也。兄年十七,亦美丰姿,美音律,能为大小李将军画。倩妹设色,鲜妍远过其兄。兄尝师朱文甫,朱画冠当时,每称若妹殊胜阿大也。瑟瑟画最著者,李夫人箫史图,孙夫人放鸽图。(钱位坤《瑟瑟小传》曰:壬午八月既望,瑟瑟于归时,清露晨流,疏星夜落。若远若近,楚楚可念也。)
王宾娘湖广黄冈人,七岁能诵唐诗绝句千首,十岁能属文,十五博通经史。家人以女博士呼之。后因所天不偶,心恒傺,诗文诸藁,都不以示人也。宾娘王贞定(名追骏丁丑进士)女。
有道士曹素侯姑苏人,曾有一诗云:梧桐一叶早惊秋,鹤梦留人尘梦收。情逐绮云飘玉宇,心随碧露荡银钩。浪游清院难消日,偷上层楼未敢愁。空忆旧时衣带缓,不胜遥夜泪重流。据此才思,或亦鱼元机一流。
张一娘娄东张太史(名溥)长女。太史无子,遗书数万卷,尽归一娘,自十三经及廿一史,无不淹贯。文拟左国,诗法汉魏,尤喜临十三行。人以为献之复生,适同邑吴棉祖。(陈黄门子龙《挽太史诗》曰:若从此日论天道,应有传经郑小同。后太史遗腹又生一女,言之三叹。)
王兆淑(字仙琬)通州人,亦和《秋柳》诗曰:春来眉展试罗衣,过眼繁华今又非。
吴苑笙歌愁月尽,隋堤花草怨人稀。
风吹荒岸流萤堕,叶落村垆黄蝶飞。
片影凉光秋欲滴,赏心如梦肯相违。
夕阳疏影使人怜,残恨西风冷碧烟。
彭泽举杯初漉帽,秦川罢织欲缝绵。
营中画角思归日,马上章台忆昔年。
最是悲凉成九辩,鸡啁哳寂寥边。
二诗殊濯濯有致。
予谒来荆南道中,尝访求先民著述。客冬从松陵杨列欧进士,得陈定生先生《山阳录》。今年春,又从沈吕黄孝廉得其《年检》讨《妇人集》二书,并夙所心慕者也。间尝观之,《山阳录》感怀今昔,渺若山河。所谓人之云,亡邦国殄瘁者非耶。洎《妇人集》,则风流佚荡,有典午名士之习。然而故家遗俗流风,不与玉树后庭同其消灭者,亦仿佛于是乎见。予故合二编而抄之,俾览古之君子,知有明所以结三百年之局者,区区南部之烟花,不烈于东京之党锢也。辛亥齐丰宿山日吴骞题。
迦陵先生《妇人集》,向颇疑其名不雅驯,后阅焦氏《经籍志总集类》,载《妇人诗集》二卷,宋颜竣辑,乃知前辈用字之不苟如此也。杨复吉附记。
卷三
《婦人集補》
《豔體連珠》
《侍兒小名錄拾遺》
《補侍兒小名錄》
《續補侍兒小名錄》
《妒律》
妒律
作者:陳元龍 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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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序
昔漢高入關中,約法三章,而秦民以定。後此益加嚴密,以齊一天下之民,凜遵法守,不敢犯此,非獨明有以治民也。推之天堂地獄之說,絲毫不逾。廣大如來,而戒律允為精嚴,是律之所用綦密矣。乃余竊謂獨不可施於婦人女子之間。任夫人死且不避,而況笞杖徒流乎?人謂美女宜妒,而醜者不宜;巧者宜妒,而拙者不宜。不知毒出胎根,孽緣性結,奚暇自顧乎?每見千古奇妒,有不止於刻眉、灼眼、髠頭、椎墓者。彼帝王將相,不難駕馭群雄,讋服海內。恆不能得之閨閫床第之間,非徒有所惑也,實有以奪之者矣。吾友某,風流道學中人,性柔而骨俠者也。傷鬚眉之陷溺,悼脂粉之癡迷,戲著《妒律》,縷晰條分,比例嚴密,而又不及大辟,以從寬典,蓋以慈悲心,轉大法輪,使慧心者讀之,競競自好。即頑悍者亦或赧赧自慚。雖未必革面洗心,正如禹鑄九鼎,魑魅魍魎,情狀畢現,其為祟亦少殺矣。抑聞之,梁武因郗後悍妒成疹,左右進曰:「聞鶬鶊羹能療妒」,郗茹之稍減,帝善之。左右複進曰:「願陛下廣修諸劑,以遍賜群臣,使不才者毋妒於有才;挾私者毋妒於奉公,濁者不妒其清,貪者不妒其廉,亦助化之一端也。」餘曰:「否否」。若然,將盡取天下之鶬鶊為羹以飼妒婦,則斯律措而不用,是萬不能。因思南宋劉休妻妒,帝敕令開小店賣皂掃帚以辱之。元制:「婦人妒者,令乘驏牛車,徇部下。」昔人謂其惜不著之令甲。是「妒律」一書,蓋發前人之所未發者矣。安得不急鑄之,以廣布之門內者。
名例
一、凡婦梳頭臨鏡,駕言從鏡中見夫與婢目挑,遂生嗔毒罵,並及丈夫者,擬坐以斷罪,不以律例:杖七十,徒一年半。
判曰:迷網沉淪,聞蟻聲而驚夢;疑團莫解,飲弓影而成屙。是以披畫圖而含哀,詢洛神而赴水。群狐滿腹,載鬼一車。以莫須有之情,比將毋同之律,罪由自召,人亦何尤?
一、凡婦允夫宿妾,日間反覆議明,及至更深,猶複令妾針紉。若或忘之者,擬坐以公事應行稽程律:笞二十,遲至三更者,加一等。
判曰:春秋盟會,成事定於一言;戰國縱橫,趨向決於片語。乃爾拘牽薄務,似存退悔之心;演習虛文,無非出納之吝。雖健忘者當不至此,援引律法,猶覺從寬。
一、夫與婢有染,妻乃褪婢內衣,以秦椒等辛辣之物,納入婢女私處。比照以穢汙入人口律,加等,引新例:發與黑龍江,新披甲為奴。
判曰:豆蔻猶含,尚苦鹽梅之味;牡丹初放,何堪薑桂之投?即蛇蠍以為心,無此毒也。本豺狠而成性,豈其然乎?按律無可引援,請從新例究擬。
吏部
一、凡婦見夫外入,故拈針線,兀坐不語。及再三詢之,一推而起。擬坐以無故不朝參公座律:杖八十,徒二年。
判曰:慵拈倦繡,只念遠人;默坐低頭,為懷遊子。未有室家靜好,琴瑟和諧。見良人而轉嗔,聞溫言而添恨者也。婦德無極,女怨無終。律以朝參,正斯壺範。
一、凡婦有病在床,仍令腹婢稽查丈夫與妾偶語等情。擬坐以納交近侍官員律:杖一百,流三千里。
判曰:珠沉玉碎,肯使鸞鏡塵埋;柳折花殘,不許鶯簧舌囀。即曰關心者亂,奚須壁後置人。若雲在家必聞,夫豈沙中偶語?今乃輾轉反側,殊多密探之煩。而迷夢沉吟,只廑他山之慮。官箴有玷,自當屏絕於遐荒;壺範斯懲,庶不患深於跋扈。
一、凡婦每見人之內眷,必苦勸不可令夫納妾,娓娓不倦。擬坐以同僚代判文案律:杖八十,徒二年。
判曰:畫樓秘閣,共談閫內之私;密室柔情,細訴胸中之壘。聯床握手,附耳訂謀。豈誠永漏話長,只為深閨計遠。老璫衣缽,官家勿使空閒;少婦傳燈,阿郎決難二室。比目何堪瘤贅,並頭胡可駢枝?笰彼婦各具肺腸,豈容人而參帷幄?家有制度,此屬越庖。自謀已非,代人難恕。
戶部
一、凡婦每同婢妾觸牌點韻,嘻笑一堂。忽聞主人聲息,悉皆屏去。擬坐以脫漏戶口律:家長杖六十,徒一年。
判曰:紫罽平鋪,象牌齊翻玉筍;霞箋試展,班管漫掞瑤詞。乃老子興複不淺,而群芳吹散因何?是豈楚卒聞歌,競解中宵之甲;抑亦蘇生挾策,惟深兼併之防?罪坐發縱,奔逸免究。
一、凡婦值偶宿姬妾室,便偃臥不起,只推有病及再三安慰,不覺盈盈淚下。擬坐以戶役不均律:杖八十,徒二年。
判曰:自是桃貪結子,故尋樹底殘紅;原非浪逐癡兒,疑作花間戀蝶。不知樛木下逮,方可螽斯誦興。爾乃鳥啼殘夢,憐春色之將闌;花擾獨愁,恨秋梧之早落。猶然心懷固寵,念舊愛而情傷;志切專房,分新恩而腸斷。苑枯頓異,情罪偏歸。
一、凡婦容夫納妾,限夫往妾所止,以一更為率,遲歸則怨望詈罵。擬坐以丁夫差遣不平律:杖六十。
判曰:命將出師,最忌從中掣肘;濟人利物,應須忘分推心。如其箝制刻期,恐致工多限促。必欲束縛計晷,定然此怨彼嗟。苟發縱之不公,當援律而杖懲。
一、凡婦無子有年,畏人清議,陽為娶妾,私禁冷室,不令丈夫見面。擬坐以田地荒蕪律:杖七十,徒一年半。
判曰:曆歲深耕,既無薄獲,乃憎多口,爰挾陰謀。縱不學司馬公夫人,飾之入院;何致如白太傅內子,不使進幃?鴉過長門,夢斷朝陽日影;魚封永巷,魂消巫峽雲蹤。女有罪而幽囚,郎何辜而乏後?荒我田疇,律難輕貸!
一、凡婦見夫妾生子,故將家業施捨僧尼,搬運母家,並與出嫁女狼藉無度。擬坐以盜賣田宅律:杖八十,徒二年。
判曰:珠非蚌出,奚惜金穴銅山?篋自我操,即欲沙揮泥灑。綺丸蔽野,翠玉成塵。神誕佛生,窮朝昏於水陸;老嫗少婦,溢裘馬之輕肥。甘心若敖之鬼,甯惜叔孫之兒?惡其縱恣,律以攘竊。
一、凡婦聞親戚朋友娶妾,即行毒罵,並自咒以及丈夫。擬坐以把持行市律:杖八十,徒二年。
判曰:城門失火,未嘗殃及池魚;滕國防危,預爾憂先築薛。含沙射影,足征鬼蜮之衷;打草驚蛇,預作綢繆之計。罪狀似難比擬,情形不易姑容。律以把持,實為允協。
一、凡婦無子,恐夫賣妾;非立己侄,即抱螟蛉。擬坐以斬人宗祀律:杖一百,刺配甯古塔。絕產沒官,父母兄弟不行解勸,俱發旗下為奴。
判曰:妒蚌難胎,久慮蛾眉之入室;牝狐幻術,陰營蜾負之良圖。乃欲代馬以牛,更恐以武繼李。科其罪狀,投豺虎而誰憐?揆厥私衷,飽溪壑而自利。擬減等於大辟,且屬原情;藉絕產而入官,詎資異孽?在昔設謀決策,計雖出自妖姬,而今遂過模稜,事自成於丑類。禍因滋蔓,連坐非苛。
一、凡婦歸甯父母,或詣廟燒香,必將丈夫愛妾,挈之同往。擬坐以拐帶人口律:杖七十,徒一年半。
判曰:情懷水火,原非蘭茝之和;意介干戈,素乏塤篪之雅。攜手同歸,是何心也?與子偕往,保無他乎!察其略取之心,治彼杖徒之罪。
一、凡婦與夫議明,或三六九,或二八日,分潤於妾。乃至期齟齬,不令夫往。擬坐以收支留難律:笞五十。再犯者加一等。如是三次者,杖六十,徒一年。
判曰:三分有二,宜加服事之誠;取二用三,古有貪殘之戒。爾乃渝盟割地,輒懷猶豫之衷;役志侵漁,漸現饕餮之態。當與不與,律固有條。初犯從輕,再犯加等。
一、凡婦故令陋婢強夫衽席,以塞娶妾之念。擬坐以良賤為婚律:主婚者杖七十,徒一年半。
判曰:錦衾璀璨,自宜軟玉溫香;繡帳氤氳,可無穠桃翠柳?雖實命不同,允共葑菲薄采;而承恩非貌,奚堪魑魅偕歡?因濁酒粗布之謠,解醜妻惡妾之嘲。進以匪匹,實為亂群。責有攸歸,誰職其咎!
一、凡婦使婢年已長大,不令蓄髮,恐丈夫有成人之思。擬坐以嫁娶失時律:杖七十,徒一年半。
判曰:芳草無情,隨春來而漸茂;綠楊何意,因時至而垂絲。惡竹筍之沖簷,刪其鳳羽;嗔薔薇之逾架,剪彼蓬心。自崔夫人不許麗服,而袁紹妻遂使髠頭。乃虞擲果而禁投桃,未詠摽梅而歌冰泮。不疑他意,只問失時。
禮部
一、凡婦年已衰邁,猶然脂粉翠鈿,以固寵倖。擬坐以服飾違式律:笞五十,逐出免供。
判曰:翠鬢香雲,艷質曾邀帝寵;柳眉桃靨,嬌姿准擬人看。不知出塞明妃,顏華已非舊日;抱屙婕妤,形容頓異當時。乞憐未必希恩,掩袖殊堪憎惡。態固難堪,情猶可憫。
一、凡婦蓄妾,原非得已,乃自誇賢德,冀人讚美。擬坐以現任官輒自立碑律:杖一百,徒三年。
判曰:膏雨和風,令望應流於萬里;深仁厚德,芳譽自播於千年。故口碑載道,逢人惟說峴山;而屍祝由心,至今永思棠芾。何爾事因情近,名與實殊;輒向人言,攘為已德。苟傳聞不察,幾欲勒之貞瑉;久假不歸,竟爾廁於賢哲。盜名有禁,功令宜遵。
一、凡婦暗令腹婢借名罵奴僕,因夫及妾,並有子之妾。擬坐以公差人員役欺淩長官律:杖六十,徒一年。主婦辯非主使,記過一次。
判曰:浪蝶狂蜂,奚顧新蓓嫩蕊?暴風驟雨,那管細果花胎?猶如狐假虎威,豈惜鼠投器忌?雖護身有符,苟犯法無赦;主婦記過,姑免深求。
一、凡婦買妾入門,必使魘鎮;或掛己褲於門首,或置捧槌於門限內,種種不一。擬坐以禁止師巫邪說律:杖一百,流三千里。
判曰:玉顏未入,輪回九轉之腸;象管初吹,聲斷百年之夢。不用千金買賦,陰求片鐵鑄符。一紙朱書,宜投蛛網。數行秘籙,忽墜迷途。性情制以鸚哥。精爽攝為虎倀。是蓋幻而無跡,即或殺之泯蹤者也。淫覡邪巫,痛懲遠屏。
一、凡婦因夫買妾,便設經堂修齋禮懺,惟同尼僧往來。擬坐以左道惑眾律:杖一百,流三千里。
判曰:楊柳新栽,昨夜幾番風雨;荼蘼初架,曉來無數葛藤。蛾眉入而粉黛衰,鴉鬢添而鸞鏡掩。妝閣因而繡佛,琴堂用以翻經。寄怨毒於瞿曇,發幽憤於般若。淫艷姏尼,藉禪和而入室;貪癡釋子,披緇戒而踵門。內則從此逾閑,性情由之難制。是用履霜杜漸,故為首禁嚴懲。
一、凡婦嫉夫有妾,從旁嫁禍,期以絕之。擬坐以術士妄言禍福律:杖一百,流三千里。
判曰:婉容順色,鬚眉不計其猜;深阱隱機,脂粉亦忘其忮。是以不言掩鼻,鄭袖以巧愛而斃楚姬;覆被殺兒,武曌以忍心而殞唐後。臨風扇毒,向影吹沙。不第讒言離間,蓋實溺陷死生者也。所當滿杖遠配遐陬。
兵部
一、凡婦夜臥,必將床前暗置桌椅等物,周匝布密,以防夫有他適。擬坐以假宿衛人儀仗律:杖一百,徒三年。
判曰:秦王宮裡,不失狐白之裘;漢後禁中,誰通赭馬之跡?不虞竊符之魏姬,第慮偷香之韓壽。乃無防意如城之謀,聊效入苙招豚之計。坐以假借,罰其愚騃。
一、凡婦因夫夜起溲溺,不與聞知,疑其私婢,即生嗔毒罵。擬坐以夜禁不嚴律:笞五十。
判曰:床內青銅,原慮懷奸之計;枕邊玉盒,用為護身之符。乃崇垣何處飛奴,簾外忽驚人影。醒來夢話,郎已夢到高唐;醉後魂銷,身遂魂游楚館。彼固失告,此則疏防。
一、凡婦使用婢女,不許麵粉鬢油,止令破衣敝履,充作夜不收,打聽丈夫外事。擬坐以私渡關津律:杖八十,徒二年。
判曰:金釵十二,豈必盡充下陳?粉黛三千,亦惟供我侍從。何必修羅夜叉,分途句攝;山精水怪,匿影潛窺。出入自有關防,內外豈容飛越?爰書有禁,城旦何辭?
一、凡婦見夫入室同妾悄語,即假借公事,突入沖散。擬坐以擅闖轅門律,如止以諢擾不作嗔狀,引例末減,笞五十,免供。
判曰:翡翠床前,方調鸚鵡之舌;水晶簾外,忽來俊鶻之沖。不徒花上曬衣,未免腹中藏劍。有心心術不端,無心學術不到。
一、凡婦度妾與夫正值綢繆之際,忽喚妾起,屬以他事。擬坐以擅調官軍律:杖一百,發邊遠充軍。
判曰:酣戰方深,浪子軍威正盛;金牌忽召,夫人桴鼓停聲。既徹白登之圍,詎有黃龍之望?隳功西徼,先軫之唾固宜;掣肘東窗,長舌之罪難貰。宥以生令,猶為寬典。
督捕
一、凡夫人妾室,慮主母之嗔,因而逃入妻所,妻遂閉之不令出戶。擬坐以窩隱逃人律:杖一百,流徙尚陽堡。
判曰:桃源有路,本期接引漁郎;梅子多酸,未便相延洞口。效紅拂之宵征,非得已也;反文君之私奔,意何為乎?爾乃冥心已會,故托於李上蔡逐客之書;妙諦全窺,竟不學魯男子閉戶之美。汝既有意於窩逃,吾將按例而問擬。
刑部
一、凡婦見夫與妾就寢,故不穩臥,隔房頻問瑣事務。擬坐以聽訟迴避不迴避律:笞四十。
判曰:鴛夢初諧,正慮窺簾鸚鵡;蝶棲未穩,何堪聒耳遊蜂?既幹迥避之條,難辭撓法之譴。量從薄儆,以蔽厥辜。
一、凡婦設榻床後,應妾同寢,令抱衾襴以就,即使合歡,不令暢遂,並不得謔語一字。擬坐以不應禁而禁律:杖六十。
判曰:臥榻之側,原非鼾睡之方;忌者之前,又豈詼諧之地?桃花三汲,猶虞浪動潛鱗;鶯囀一聲,更慮驚翻宿蝶。是宜通禁,允此嚴懲。
一、凡婦因夫偶飲妓家,遂令端跪床前,自仍假寐,更餘不允發放。擬坐以告狀不受理律:杖一百,徒三年。
判曰:蝴蝶偶入花叢,原非貪宿;蜻蜓薄游水際,未免沾濡。況風過帶香,何關薄倖?而衣沾剩粉,聊以娛情。爾乃頓發嬌嗔,岡顧黃金之膝。居然假寐,任憑玉漏之催。真變羊之巫可誑,而逆鱗之怒難批矣。懸案過情,杖遣不枉。
一、凡夫調婢,婢極力灑脫,以致頰紅肉顫。妻乃不察,仍撏婢女毒打。擬坐以官司故出入人罪律:杖六十,以增減輕重論。
判曰:狹路相逢,幾餌身於豺虎;投梭峻拒,得幸脫於鷹鸇。顫斷香肌,蓋為雲橫煙鎖;紅堆粉面,原非雨後霞生。不申法於強梁,反宣威於弱質。故出故入,按律何辭?
一、凡夫夜來私妾,及旦入妻房,乃託故啟郁,需索首飾衣服。擬坐以因公科斂律:計贓從重論。贓未入手者,杖六十。
判曰:終年交頸,曾無感於寸衷;一旦分甘,遂矜懷於大齎。翠環金縷,非可要脅而求;寶鈿繡衣,務在隨宜而錫。爾需索既出於機心,將擬罪應同於科斂。
一、凡婦因夫娶妾,反目假病,臥床不吃茶飯,其夫委曲勸解,終屬忿言詬罵。及腹婢私進飲食,則啖之,人至輒複匿去。擬坐以夤緣作弊律:杖一百,流三千里。
判曰:銀牙正辟,何心翠釜紫駝?繡戶無人,輒啖金齏玉粒。若彼陰險之情,為鬼為蜮,業已覘其一斑;矧其秘藏之跡,如虺如蛇,寧能防之久後?縱茲不治,長此安窮。
一、凡婢薄有姿色,見其稍稍修容,輒以誘漢痛詆。擬坐以故勘平人律:杖八十。
判曰:桃花沐雨,原非有意呈嬌;梅子含酸,遂謂揉脂獻媚。擬以重杖,警彼多心。
一、凡婦閱戲,見有演及妾妓者,婦必嘵嘵並罵揀戲之人,以及自己丈夫。擬坐以決罰不當律:笞五十。
判曰:雅劇新聲,用佐娛賓之勝;芳姿艷質,藉供綺席之歡。事爭選靡麗之情,詞必田佳人之口。爾乃睹花容而色沮,聞鶯囀而神飛。撫景傷心,當歌疑盤。誰家薄倖,故開作俑之端?郎實情乖,冀效跳樑之習。衾襴鼎沸,姻友波騰。鼓焰無端,笞懲有律。
一、凡婦因公擊婢,輒侵下體便處。擬坐以決罰不如法、於人虛怯處非法毆打律:成傷者,笞四十。
判曰:前代腐刑,爰書久削。編民閹割,憲典嚴懲。即男子而已然,況女子乎何有?爾乃借公泄忿,聲罪討於包茅;乘興宣威,肆戈矛於夾穀。如驗有傷,按律究擬。
一、凡婦值夫外出,即將夫妾及有妊之妾,陰賣,並不擇人論價。迨妾知覺不從,竟以燒香等計誑騙出門。擬坐以監守自盜律:杖一百,發尚陽堡。同謀杖一百,流三千里。
判曰:小往大來,本蓄分甘之怨;母以子貴,愈深固寵之憂。不虞君子之徵行,巧屬紅顏之薄命。機乘掛帆鼓棹之時,早定調虎離山之計。牢籠巧計,奚容不抱琵琶?亟拔眼釘,那計珍珠十斛?辱當壚而不惜,雖換馬亦欣然。傷情極矣,慘何如之。勘狠毒之元兇,固應遠徙;即同謀之協從,勿令網遺。
一、凡婦端坐,令夫跪受刑杖,如不依從,號哭無已。擬坐以威勢制縛人律:杖一百,徒三年。
判曰:毒龍飛怒,白日晦而海水揚;脂虎橫行,穀風生而狐兔伏。吼聲正厲,鼻息敢舒?不憚協以威行,何惜律其勢制。
一、凡婦喜多蓄婢,每同夫對飲,不令婢立己後,恐美目之盼,向夫傳情。擬坐以誘人犯法律:杖一百,流三千里。
判曰:錦繡成行,勿使肉屏障後;鴛鴦羅列,莫教花陳當前。蓋防對面芙蓉,密訂上官之約;燈前秋水,暗邀月下之期。不知慢藏之招,實為冶容之誨。既飲人以狂藥,複忌已而閉邪?爾故陷之,罪還責爾。
一、凡婦毒打婢女,其夫微言勸解,便謂私婢,愈加鞭笞不已。擬坐以冤屈平民為盜律:杖六十,徒一年。
判曰:毒手老拳,情難坐視;纓冠披髮,勢涉嫌疑。乃詞以情遷,卦因變動。貪非盜璧,浪為竊金。屈法枉贓,故出故入。
一、凡婦不能容妾,反飾嗔作喜,以昭賢德,願稱姊妹。無分大小,及入門非禁即賣。擬坐以欺詐官私取財律:杖八十,徒二年。
判曰:夢中之蘭玉未占,被底之鴛鴦難共。琵琶隔院,聲己遠而莫疑;鸚鵡異籠,語屢調而難覺。顧耳屬於垣,趾不旋踵。王丞相之驅車,為淩諸婢;戚少保之肉袒,奚獲二雛?爾乃蜜裡藏刀,必欲花間逐蝶。情亦甚矣,城旦猶輕。
一、凡婦與夫小有間言,便呼兄喚弟,加之強橫,以宣威夫妾。擬坐以假冒官兵律:杖七十,徒一年半。
判曰:日麗雲閑,風忽變而成颶;波恬浪靜,石偶激而生瀾。巧令如虎如狼,哄然吠聲吠影。遂聞猛鷙搏鷹,不啻群鴉噪鳳。蠢茲丑類,勿令網遺。孰為主謀,訊明並逮。
一、凡婦見夫有恙,便歸罪婢妾故,醜言遍告於人眾。擬坐以假公營私律;杖六十,徒一年。
判曰:紙帳呻吟,遽稱此風之始;竹床偃仰,遂生為厲之階。不知閨閫之事,甚於畫眉;乃以中冓之言,指為牆茨。意欲如將軍體敝,因人言而驅姬;恐難同太傅暮年,以老病而放妾。假借釁端,誑誣加等。
一、凡婦舉動難堪,因夫稍違,便從妯娌兄弟哭訴,加以聽信婢妾之言,漫不省察。擬會以越訴律:如汙人名節,杖一百,發附近充軍。
判曰:冀握權衡在手,先以論議向人。蓋因蠱惑於心,奚計含沙於口?不知盜嫂之事,猶可解也;至若通妹之誣,豈能堪乎?天譴難逃,王章莫貸。
一、凡婦見婢垂髫,頗諳人事,竟不謀之夫主,擅配家奴。擬坐以屏去人服食律:杖八十。
判曰:桃花含蕊,何須便嫁東風?蚌孕猶胎,豈遂揚輝北渚?預作納履之猜,何其遽也。陰為掩襲之計,不亦泰乎?擬以重杖,抑彼機心。
一、凡婦打罵婢妾,吼聲震外,並罵及親友者。擬坐以辱駡尊長律:無服笞二十,有服笞五十。期親同胞,杖一百;伯叔師友,各加一等。
判曰:虎牙橫噬,豈避賢豪?烈火蔓延,甯分玉石?西楚大呼,鐵騎重圍辟易;河東一吼,拄杖落手茫然。魚無耳而深藏,鳥高飛而色舉。此蓋司晨之牝,非特門內之妖己也。因族黨之尊卑,就科條之輕重。量從分別,予以自新。
一、凡侍婢垂髫者,婦恐其夫沾染,悉皆鬻賣,另覓小者供用。擬坐以略賣人口律:杖八十,徒二年。若略賣至三口以上,枷號一個月,發邊衛充軍,牙保人各減,並追價入官。
判曰:絲柳初垂,遂驚心於黃鳥;夭桃未放,早留意於遊蜂。以防微杜漸之心,作革故鼎新之計。刈菉竹以植黃楊,驅修翎而蓄蚱蜢。律以略賣,允蔽厥辜。
一、凡婦知妾有妊,故使勞力,以致墮胎,並令產中飲食失時。擬坐以窩弓殺傷人律:杖一百,徒三年。
判曰:海棠新放,幸有色而無香;豆蔻初含,將漸開而結實。滿園春色,誰是宜男?共祝天孫,若為乞巧?甫征蘭夢,旋起鴆謀。致使瓜未熟而蒂已離,木向榮而心先蠹。覆巢不令完卵,殺母必更傷兒。豈止暗地害人,是蓋明欲絕後。置於徽纆,誠為允宜。
一、凡婦因事與夫反目,遂即駕言寵妾,身投尼室,經宿不回。擬坐以背夫逃走律:杖一百,流三千里。
判曰:久蓄疑猜,苦無半隙。稔懷怨恨,巧駕一言。禪關藍室,允為解脫之門;妖廟淫祠,故是藏奸之藪。即非紅拂之奔,難洗緇流之辱。投之有北,永絕南還。
一、凡婦抓碎丈夫麵皮,並齧傷肌膚者,擬坐以妻妾毆夫律:杖一百,徒三年。願離者聽。
判曰:情緒偶乖,笑裂千端錦繒;幽思乍觸,怒敲七尺珊瑚。狂飆發而松柏摧,驚濤轟而蘭蕙損。金閨虎坐,玉潤羊眠。既昧三從,須嚴七出。
一、凡婦特令腹婢私行窺探,互相論譚,以致婦之面色,忽白忽青,微微冷笑。擬坐以竊盜不得財律:笞五十,免刺。
判曰:紗窗隙底,聆潛蟻鬥之聲;羅帳房中,化作鴟張之態。百螢惑眼,千祟蠱心。蜀碎芙蓉,吹上桃花之面;南香含笑,如啼漢女之妝。薄笞少懲,姑不深究。
一、凡婦聞妓女送夫扇巾等物,輒搜尋裂碎。擬坐以毀棄器物律,准竊盜已行而不得財律:笞四十。
判曰:采蘭贈芍,雖屬淫靡;煮鶴焚琴,殊虧大雅。況報桃引趣,原非越水之紗;貽管呈憨,豈是江皋之佩。存之增韻,毀之獲愆。
工部
一、凡婦置妾衾襴床第,命作窄小止堪一人獨臥者,擬坐以造作不如法律:笞四十。
判曰:棣棠誼重,曾傳大被之風;燕雀情深,舊有聯床之雅。即眉公之新式,未聞隘彼規模。非楚宮之細腰,何故減其繩尺?既稽古而無征,當按律以示儆。
一、凡婦因夫欲往妾所,乃身先誘敵,及酣戰良久,已挫其鋒,始令鼓勇出汛。擬坐以虛費工力,採取不堪用律:坐贓論罪,杖一百,徒三年。
判曰:戈矛高揭,原期用力邊陲;而根本動搖,遂至奮身內寇。率罷乏之兵,將何充敵?值蕭牆之變,實所傷神。罪不止於阻撓,律應坐以虛費。粵稽贓跡,雖城旦而猶輕;究厥奸謀,迅決杖以發遣。
卷四
《三婦評《牡丹亭》雜記》
《龜台琬琰》
《潮嘉風月記》
香艷叢書二集
卷一
《三風十愆記》
《豔囮二則》
《筆夢敘》
附《顧仲恭討錢岱檄》
卷二
《絳雲樓俊遇》
《金姬小傳》
《金姬傳別記》
《滇黔土司婚禮記》
滇黔土司婚禮記
擷錄
作者:陳鼎 清
姊妹计划姊妹计划: 数据项
滇黔土司,其先本鷲氏,《左傳》所載羅人、鸗人是也。楚滅宋、蔡、羅、鸗四國,俘其家室,放之南徼,遂成苗四家。各有後裔,冠、婚、喪、祭、衣食,一秉周禮,仍從周以建子之月為歲首。後鸗氏伯仲佐武侯平蠻有功,兄王於滇東,去鳥為龍氏;弟王於滇南,加凡為鳳氏,同受爵於蜀漢。今宅第仍王家規模。四家多為姻好。嫡長女為嫡,長婦必媵八人,猶古諸侯一娶九女遺意也。
曩余十歲時,從季父宦滇中,逾年,季父歿,隨季庶母錢、並錢之兄伯可僑寓滇中,境甚窘。錢所存不上百金,交兄伯可服賈,販售建煙,藉得什一。伯可由是得與龍姓土司官交往。余幼慧,從季庶母受書,年十四通舉業,兼攻詩古文詞。會詔改八股為論策,滇人雖老生宿儒,多不知論策體裁,知余孺子幼而能文,龐首皓髮,皆願執贄門下,歲可得脩脯數百金,用遂不乏。余冒滇籍,十六歲舉於鄉。初名太夏,字禹鼎,因官甌削籍,乃以一字行,而就軍功。
初,伯可因賈識龍氏土官,遂罷賈而館於其家。龍氏極愛才,以余幼而能文,遂字以嫡長女。十七歲畢姻,嫁資足埒王侯。龍女少余三歲,名繼桓,字幼君,美而慧;幼通僰文,工僰書,兼工繪事。媵者八人,曰蘭彷,曰甄姑,曰鄭重,曰琬香,曰蕙雪,曰安節,曰蕊珠,曰瓊鈿,皆殊色。或養於同姓,或選於良家,或由於庶產。中國士大夫娶彼嫡長女,禮亦媵八人,以王臣加於諸侯也。龍土司以余貧,為大治第,而後成禮。第凡十三層,極輪奐之美。中十層各五楹,有頭門、儀門、大堂、二堂、三堂,皆平屋。其後即書樓、妝樓、藏樓、繡樓、護樓。層各有廂二楹。三堂後,左右各五層,皆樓,各三楹,廂各二楹。左右各分貯四媵,媵各侍女四人,老媼一人。器物多紫檀、花梨,最愛爇沉速、安息等香。長官女有纏足者,民間多不然。而纏足極易,山有草曰「威靈仙」,煎其根,濯之數日,即纖如新月。女子尚短衣,長只齊腰;裙尚百折、或二百折,富者常穿五重,貧亦二三重。男亦然。其衷衣及褌,冬夏皆紵。處女夜臥,不脫不沐,臨嫁方沐。嫁後,日一沐,沐畢必涂以蘇合油,貧者以羊脂,故膚皆如凝脂。衷衣與褌相接,皆聯金扣,扣以百數。褌口與羅襪接,亦密扣之。扣圓而扁,貧家以鉛錫為之。合巹定情始解,定情後,復著如故,生子始去。親迎之日,奏蠻樂,苗女數十輩衣緋,擊諸葛銅鼓,盤旋環繞於庭中,歌聲如鶯啼芳樹,筆難形狀。以朱絲一縷繫婿左臂,引絲入室,繫女右臂,牽女出,以錦蒙頭,儐相贊拜。如禮畢,儐相乃更錦衣舞蹈,擊銅鼓,謳苗詞,請新人登車,舉家哭送,諸媵母亦擁女泣涕登車。既至婿家,一媼著緋衣,持鑰啟輿門,引新婦臂上朱絲付新郎,牽婦下車;侍女扶諸媵出,共擁新婦入青廬;夫婦交拜,媵皆隨新婦後行禮;席地坐飲交杯,諸媵亦雁行列坐,新郎新婦各一飲,挨遞諸媵。飲畢,相者擊銅鼓、歌喜詞,撒紅豆為祝多男。奏樂畢,相者引新郎安諸媵室;緋衣媼即閤房門,為新婦更衣履、進香湯,凡三沐焉。相者引新郎從右安室,其俗尚右,故先右。侍者扶媵參新郎,郎坐受二拜,答二拜;老媼進媵者酒,手奉郎飲半,媵接跽飲畢,起鞠躬者四,侍女扶媵入幃,相者復引新郎安第二室,禮亦如之。左右八媵,次第安畢,相者引新郎還正室更衣。相者出,新婦出迎,鞠躬者四,新郎答以四揖,攜手入幃。媵新沐畢,更衣,俱至幃中,亦鞠躬者四,新郎新婦答禮畢,告辭各歸臥房。雞鳴,諸媵櫛沐,至新房遞茶賀喜,候新婦妝畢,均隨新郎新婦至姑寢門外遞茶,姑受茶不接見,令婢辭焉;郎率婦及媵於寢門外再拜而退。第六日,張樂設席後堂,郎與婦拜天地、祖先及灶,次拜姑,次女親,次小姑;諸媵隨婦後行禮。南向一席,坐新婦;東向八席,坐諸媵;西向四席,坐諸女親;西北向一席,則姑與小姑主焉。姑遞杯箸,婦跽辭,小姑代行禮畢,婦遞姑杯箸,次女親,次小姑。飲三爵,徹席更衣。再飲三爵,婦率諸媵下堂,拜訖,隨姑入室,為姑進幃帳、衾枕、衣服、首飾,奉沃浣;候姑寢,乃率媵退。自是,每雞鳴必起櫛沐,率諸媵至姑寢門,如未醒,即默候;既醒,則呼內侍女啟門入,為姑著衣履,櫛漱沐浣,進早膳訖,乃退。中午亦率媵奉飯。每日以一媵侍其役,旦暮為姑滌溺器、整衾枕候寢,然後退,日日如是。若有疾,則請假,俾諸媵奉事如前。三月,請設三代祖先神主,夫婦率媵謁焉。肆筵設席,大堂會男,後堂會女,夫婦執贄遍拜長者,各受貽贈而成婦焉。每室除侍女外,另有室媼,一室均受約束。又總立一室老,室老者,宗人中年老婺婦之有品德者也,聘請掌一家之事,皆聽其指揮,不敢違命。其人能僰文,家中事事登簿,以報岳家;性極端嚴,婦及諸媵並侍女人等,稍不合則罵詈,輕則摑以掌,重則杖之,見之無不膽落。各媵女獨處,臥則不許偃仰縱橫,既覆以衾,外加繡袱,四角鎮以銅獸,重或二三斤,若不令其轉側者;寢後即禁復起溲溺。幃外徹夜張燈,榻前每夕輪一婢伺值,室老時行潛察,一聞鼾聲,即排闥入,捉其髪而撲之。每二鼓即寢,雞初鳴,室老即擊銅版者七,各室媼亦各擊銅版以應之,促諸婦起。櫛沐畢,俱集正室,為主婦治妝,妝畢,偕往候姑。凡有身者,立少不端,坐少不正,臥或偃仰縱橫,及酣酒茹葷者,室老輒嚴誡之。又婦凡為姑滌溺器、浣衣服、治裳履、整衾枕、進飲食,生子者連三日,生女者二日,未生者一日,次第挨班,無或少紊,皆室老主之。雖主婦必身親其役,不敢假手於人,有疾請假始免。至主人欲與諸媵坐,必其臥榻乃可;若於短足几等類,室老知之,必加撻責。媵或逢怒主人,室老亦必勒其褫去下衣,當庭痛撲不宥;故舉室媵婢,從無喧嘩,其畏室老如三軍之稟令大帥也。其俗,岳父母極愛憐婿。龍媼故時至余家,先是余親迎,後龍媼初月一至,後則月兩三至或四五至,至則必熟視女眉目及婿眉目,時與室老作密語。余不解所言何事,以意揣之,似以婿年幼,尚未知與乃女定情也。又時時密問女,女輒融然面赤,俯首不答;固問,固不答,龍媼輒咨嗟頓足而去。余及余母均不解,惟納悶吁歎而已。他日,又來密問女,見女不答,輒垂涕,女不得已,密附母耳語數言,龍媼幡然大喜,起撫余肩者再,欣然含笑而去。余有表妹錢氏,名潔,字素瑜,少余四歲,伯可女也。亦美而慧,工書能詩,尤善長短句。初,余母見龍媼與室老密語,不解所謂,心甚憂之。錢女以在苗中久,悉解其語,乃寬慰余母曰:「毋憂也,無他事耳,我知之矣。」余母叩之,又羞不能答,蓋難於啟口也。余母憂疑益甚。半載後,彼此漸通漢苗語言,余私詢婦,乃母向日垂涕頓足之故,婦一以告,果不出余所揣也。余幼時,膽最弱怯。常聞舅氏伯可言,龍鳳四家在苗中風氣頗正,親子弟奸僮僕婦女,殺必不宥,聞之心益悚。方合巹後,安諸媵室,自以為皆送親來之女,我有主道,禮當安其室。至諸媵奉酒,又以為內家之人,敬我嬌客耳,益不敢或犯。後見其同婦事姑,稍稍怪其為侍妾;又見其與婦同起居,若非卑賤之流,見婿輒侍立,不敢抗坐。夫婦彼此言語不通,無從問訊,竟不識其為何等人。蓋諸媵半屬宗人,半選良家,大都皆家臣之女。其齒以新娘居中,上而遞長至四齡,下而遞幼至四齡,是猶仿周制也。服飾器皿皆與主婦同,惟主婦多一金項環,耳釧則以金起花,他皆素金耳釧,此小異也。一夕,龍媼攜酒筵來,大張花燭,於下房盛設幃帳衾枕,令媵者蘭彷嚴妝出拜余母,次拜余夫婦及室老諸人,後拜龍媼,各奉酒三爵畢,歸下房。日昳,龍媼去,新婦攜雙燭,引余寢下房。余笑問:「何為?」婦曰:「寒門家法,凡女適人半載不孕,即令媵妾入值,期早生子。今妾空侍巾櫛六閱月矣,蘭姊長,當首入侍,家慈故特送花燭來耳。且男子結褵,敝鄉風俗期一年舉子,不則嗣續艱矣。家慈前所以皇皇者,為妾之不娠也。」自是,間兩日,蘭必入值,雞初鳴即去。《詩》所謂「戴星而往還」者,非歟?兩月,蘭不孕,龍媼又如前攜花燭酒餚來,送甄姑入值,一切如蘭儀。月餘,大婦及兩媵均有孕。孕者,室老即不令入值,且有厲禁。蓋苗中嬰兒,最忌出痘,百無一二生者;痘氣又易沾染,即壯夫染之亦無不痘,痘無不死。常因一兒出痘,禍延一鄉,竟絕噍類。惟一受孕,即禁與男子接,兒生即決不出痘;故大家皆設室老,專司其事;小戶則其姑嚴察之。凡婦今夕受胎,翌晨眉間即有一縷紅絲隱約現出,大家婦人每早必參見室老,室老一見即知,曰:「若有孕矣。」立為移榻獨宿,夜必扃鑰,室老日夜防閒,不少疏忽;至七月胎成,方敢解嚴,以關係非一人家故也。龍媼以三女皆孕,大悅,以次備花燭筵席,送媵者鄭重、琬香、蕙雪、安節、蕊珠、瓊鈿六女入值乃已。八媵中惟琬香與婦裡面酷似,余每誤認為婦,輒拉手與語,琬香每誚讓曰:「我非乘卷娘子,郎君幸尊重。」人皆恒以為笑。他日,婦故與余戲,以九環納琬香項,令入寢室,余方踞坐榻上,以為己也婦者,拉手與語,琬香翩若驚鴻,踉蹌趨出,余深訝之。少選婦入,項無環,則以為琬香也,急問娘子焉往,婦笑曰:「誰為娘子者?」輒與郎並坐於榻,余又深訝之,以為媵向不敢與主人抗也。無何,琬香入,探環還納婦項,顧而嗤曰:「還郎君娘子。」舉室哄然大笑。大抵苗中山峰巒相同者多,故人之面目亦多相肖,不獨婦與琬香為然也。惟惜龍女十七歲即罹產難而卒。余繼娶者,即表妹錢潔也。初,潔與龍女最相親愛,余出遊,潔即與龍女同起居,長枕大被,相擁而臥,不啻同懷姊妹。及龍女永訣時,告之父母,以服飾珍玩罄室與之,且曰:「願二老視如己出,藉慰親心,兒目亦瞑矣。」既歿,潔悲哀甚切。龍氏翁媼見待女真摯,爰喜而繼為己女,以歸余,奩贈較倍於親女。潔以媵中名蕊珠者,色尤豔麗,乃自教之書畫,並諳九章數法,能推日月蝕,絲毫不爽。
未幾,余北上,會吳藩叛滇,阻兵不能遽歸。潔以憂思抑鬱,尋卒。不逾年,蕊珠亦卒。
《衍琵琶行》
《西湖小史》
作者:李鼎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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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山陰李鼎和仲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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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
袁石公曰:西湖,宋畫也,最足賞鑒。惟遇雪,則水空山沒,雲低樹斷,儼似元人手筆。余論湖景,當以雪為第一,次新柳,餘寒初淺,半染輕黃,絕樣風流,致堪腸斷。其次月,皎蟾當空,波光生艷,眾山靜繞,如百千美人,臨鏡梳鬟,四季皆妙,不獨秋也。又其次紅葉,南山一帶,秋老愈妍,錯如錦繡,豈減二月花哉?今游湖者,春時最盛,然半屬看忙,領幽味,賞清韻者有幾?吳人嘲杭人為怕月,信非虛也。如西溪之梅,滿隴之桂,翁山之李,六橋之桃,盡人知之,何煩予筆?
二地
向時所傳十景,已滄桑不復可識。湖濱麗矚,莫逾南屏。試登慧日,芳翠盈袖,若紫陽饒石而嫌於市,天竺有泉而嫌於囂。杖履所及,每為惋惜。予所賞者,於勝果寺則取其僻,於蓮花峰則取其雋,於放生池則取其空,於西冷橋則取其澹。千木岩危逾鳥道,演福庵巧奪鬼工,靈鷲惟韜光差寂,金蓮池可枕漱。較冷泉為深。龍井惟片雲足嘗,風篁嶺堪袍笏,比煙霞為杳。兩高峰峻矣,恨無康樂之屐。十八澗曲矣,惜少蘇州之嘯。永興則綠萼最著,雲居則楓林獨佳。古蕩不減桃原,雲樓居然淨土。禦教場奇石插天,月輪塔怒濤卷雪。遊蹤到此,別是一觀。乃至六一之泉,叔明之屋,窮兒憊經之台,抱樸沉丹之並,遺跡雖存,荊榛莫辨。安得好事者,一為表出,為湖山吐氣哉?
三墅
凡為園者,先水石,次古木,次結構。西湖秀冶,自具剪裁,無須壘山鑿石。林木無不森蔚,到處會心,所難獨結構耳。雅則易寒,華則易俗。山林廊廟,故難兼勝。姑就邇年所築,稍為次第。湧金惟寄園頗敝,而取徑不迂。南山惟寓林最秀,而結屋不稱。孤山稱快雪堂,而更置少韻。裹湖推嗚鷗墅,而廓落無致。包園在靈峰者,人巧天工俱錯,而斧痕太露。馮園在西溪者,老梅修竹俱古,而山骨不靈。予友江邦玉築室橫山,林岫深迥,足稱最勝。遠則土橋金園,白蕩懶園,水木幽茂,亦堪遊憩。柴園獨稱麗甚,惜秘不為人見。他園尚夥,不能悉載。無論宋時諸園,不能彷彿,即如太倉弇園、惠山鄒園、永嘉王園、雲間顧園,皆膾灸一時。數墅一邱一壑,恐不能敵。差足豪者,西湖一大園耳。
四舫
湖中之舟,鱗鱗如鯽,曷啻數百?其稍潔者,輒為有力人所據,半雜以市兒官役,又否則高髻廣額塗脂抹粉之嫫母,見之欲嘔。予嘗論湖中舟居,大勝園居,既遠塵囂,亦鮮剝啄。當月則濯魄冰壺,當暑則披襟荷畔,當雨則潑墨欲狂,當曉則輕霞未散。沉湎濡首,領略方盡。然舟有二,其一紅妝成隊,士女堵立,玉簫象管,一飲百鐘,此豪士之快舉也。其一則雅姬焚香,俊童捧釣,筆床茶灶,臨流賦詩,此韻士之風流也。所好各異,用舫亦別。如隨喜庵、水上園等,則宜雅士,水一方、臨春樓等,則宜豪士。舍此二者,反不如扁舟一葉,晨夕夷猶於煙波間耳。何可同俗子日午登舟、未暮即返哉!
五產
湖上耳目奉,無不極天下之娛。獨於樽俎間,概所憒憒。一經庖人手,更無鮮口者,如讀中原紫氣等詩,入目可厭。又如讀老生帖括語,出口已臭。董思白先生嘗曰:「湖中廚子,功勝大黃。」的非戲語。然有所產,足以奪四方之嗜而易所好。品有嗜味者,西來之栗也,龍泓之茶也。有仙饌者,花下之藕也,湖中之蓴也。楊梅則玉泉最勝,櫻桃則亭皋最佳,芡實則橫裡最富,密橋則棲上獨異。至於春初之筍,秋半之茭,葛園之青李,三橋之紅菱,皆屬杭產,不得獨遺。其餘土𩵢[1]、水鳧、紅暇、青鯽,非不稱珍,以非甭韻,故不載。獨虎跑泉名喧宇內,與慧山可伯仲,即以甲湖產何愧哉!
六獻
閱舊志,風雅輩出,足以領袖天下,嗣響寥寥,每徒申嘅,聊述一二,私仰止焉。馮開之醉心宗乘,兼負東山之癖。虞德園搜目奇僻,不讓子雲之玄。徐茂英博雅共推,黃貞父澹宕自喜。論書,則湯堯文不失正鋒,許靈長別具逸腕。論畫,則張白雲頗無作氣,沈青門別饒雋才。王雲萊壽逾百歲,疑有方術。邵虎庵石陷半生,無慚棲逸。數先生雖逝,遺徽剩墨,尚足照映湖山。嗟乎!孤山非君復不著,冷泉非樂天不名。誰謂地不以人重哉?近四賢祠,增入王元美,此公為一代文章冠,俎豆無忝。獨進東粵周公,不知何意?余謂周有周祀,似不以此重也。孫太初畜鶴南屏,詩最清勁,可並和靖。入乙太初,諸賢定當抱臂。(周即府城隍是)
七僧
友之有僧,如花中之竹,羽中之鶴,氣韻別是一種。籜冠椶履,最宜淨侶同行。西湖梵宮甲天下,僧稱好事,但趨鶩勢利,有自命騷雅,而居積不異俗人;有高唱禪宗,而乞墦直同市井,急宜遠去,弗複與交。不若種茶藝竹之野衲,尚覺椎樸可喜。若昭慶,一賈肆也,天竺,一屠門也,法相,一錢埒也。淨慈差冷,靈隱獨貧,種種名剎,不可勝紀。靜室林布,豈乏名緇?第求如清順、可久輩,亦無其人。獨蓮持大師,單持念佛,遠傳永明之衣,近拍中峰之板。西湖佳麗藪,游者如狂,一入雲塢,恍入蓮邦,即鳥鳴松唱,皆有禪意,不必禮大師之塔,而心已冷然矣。
八艷
湖中不可無美人,猶須無關於神明,而失之不佳。蘇小同心,至今芬頰。琴操參悟,猶屬錚錚。佳人難再,孰踵其芳徽者?據余目所見,杜天素畫擅一時,風鬟霧鬢而多高韻。王修微詩驚四座,讀書談道而多勝情。惜哉!林既還閩,王亦他適。近有王雲友精於六法,足參管姬之座,風流不墜,賴有此君。昔人有云:無此不成京師,予亦曰:無美人不成西湖。要豈論於俗妓輩哉?未暇語貌,一種有氣惡甚,反不如獨對西子,雨顰晴笑,自堪傾國,弗以此輩唐突之耳。
跋
西湖佳麗甲天下,名人題識,每不能名言其妙,茲不過得其一壑一邱,而覽之者,已不禁悠然神往。正猶吳仲圭畫山水縮本,雖絹素無多,而煙雲糺縵,神味全別矣。惜作者命筆時,適當勝國末年,否則後日湖山全盛之際,應大有勾留清夢者,足供記載耳。丙申夏日震澤楊復吉識 。
卷三
《十國宮詞》
《十國宮詞》
卷四
《啟禎宮詞》
《海鷗小譜》
《邵飛飛傳》
《婦學》
《婦人鞋襪考》
作者:余懷 清
本作品收錄於《香艷叢書/8》
清 莆田余懷澹心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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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婦人之足,與男子無異。《周禮》有屨人,掌王及後之服屨,為赤舄、黑舄、赤繶、黃繶、青勾、素履、葛屨。辨外內命夫命婦之功屨、命屨、散屨。可見男女之履,同一形制,非如後世女子之弓彎細纖,以小為貴也。
考之纏足,起於南唐李後主。後主有宮嬪窅娘,纖麗善舞,乃命作金蓮,高六尺,飾以珍寶,絅帶纓絡,中作品色瑞蓮,令窅娘以制纏足,屈上作新月狀,著素襪,行舞蓮中,迥旋有淩雲之態。由是人多效之,此纏足所自始也。
唐以前未開此風,故詞客詩人,歌詠美人好女,容態之珠麗,顏色之夭姣,以至面妝、首飾、衣■[1]、裙裾之華靡,鬢髮、眉眼、唇齒、腰肢、手腕之婀娜秀潔,無不津津乎其言之,而無一語及足之纖小者。即如古樂府之《雙行纏》云:「新羅繡白徑,足趺如春妍」,曹子建云:「踐遠遊之文履」,李太白詩云:「一雙金齒屐,兩足白如霜」,韓致光詩云:「六寸膚圓光緻緻」,杜牧之詩云:「鈿尺裁量減四分」,《漢雜事秘辛》云:「足長八寸,徑跗豐妍」。夫六寸八寸,素白豐妍,可知唐以前婦人之足,無屈上作新月狀者也。即東氏潘妃,作金蓮花貼地,令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金蓮花」,非謂足為金蓬也。崔豹《古今注》:「東晉有鳳頭重台之履」,不專言婦人也。
宋元豐以前,纏足者尚少。自元至今,將四百年,矯揉造作,亦泰甚矣。
古婦人皆著襪,楊太真死之日,馬嵬媼得錦袎襖一隻,過客一玩百錢。李太白詩云:「溪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襪一名「膝褲」。宋高宗聞秦檜死,喜曰:「今後免膝褲中插匕首矣。」則襪也,膝褲也。乃男女之通稱,原無分別。但古有底,今無底耳。古有底之襪,不必著鞋,皆可行地。今無底之襪,非著鞋,則寸步不能行矣。張平子云「羅襪淩躡足容與」,曹子建云「淩虛微步,羅襪生塵」,李後主詞云「剗襪下香階,手提金縷鞋」。古人鞋襪之制,其不同如此。至於高底之制,前古未聞,於今獨絕。吳下婦人,有以異香為底,圍以精綾者;有鑿花玲瓏,囊以香麝,行步霏霏,印香在地者,此則服妖。宋元以來,詩人所未及,故表而出之,以告世之賦《香奩》,詠《玉台》者。
余澹心先生此考甚精博,然竊疑之,即以所引杜牧詩云:「鈿尺裁量減四分」,下句乃云:「纖纖玉筍裹輕雲」,已極善形容。《秘辛》云:「足長八寸」,下云:「底平指斂,約縑迫襪收束微禁如禁中」,亦覺摹寫酷肖,非影響之談。蓋漢尺最小,其長如今六寸耳,是八寸僅四寸餘也。《秘辛》又云:「自顛至底,長七尺一寸」,蓋四尺三寸也。《漢制考》云:「中婦人手長八寸」。《儀禮注》云:「中人之跡,長尺二寸」。較量即可知矣。且他處言纏足甚多,姑引數條。
白樂天《上陽宮人白髮詩》云:「小頭鞋履窄衣裳」;《誠齊雜誌》云:「天寶間,桃源女子吳寸趾,以足小得名」;姚鷟《尺牘》云:「馬嵬老嫗,得太真錦襪以致富,其女名玉飛,得雀頭履一隻,真珠飾口,薄檀為苴,長僅三寸」;《南部煙花記》有:「陳宮臥履」,臥時猶履,纏足可知。《古樂府》云:「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輟耕錄》云:「晉永嘉元年,靸鞋用黃草,宮內妃御皆著,始有伏鳩頭履子。」伏鳩頭,狀其纖小也。《南史》:「羊侃有彈箏人陸大喜,著鹿角爪,長七寸,時人謂能掌中舞。」此皆在窅娘之前。不止此也,又按《史記‧貨殖傳》云:「今趙女鄭姬設形容揳嗚琴,揄長袖,躡利屐」,謂之利,亦尖銳之意。張衡《西京賦》云:「振朱履於盤撙」,史遊《急就章》:「靸鞮卬角」,下注云:「靸謂韋履,頭深而兌,底平而薄者也。今俗謂之跣子。」按:兌與銳同,鞮,薄革小履也。按此即張衡《同聲歌》:「鞮芬以狄香」者也。卬角,當卬其角,舉足乃行,疑即今之扳尖鞋。此三者,皆謂婦之履也。《修竹閣女訓》云:「本壽問於母曰:『女子必纏足,何也?』其母曰:『聖人重女,使不輕舉,是以裹其足。范睢裹足不入秦,用女喻也。』」此又在《秘辛》之前矣。其它言婦人鞋履者甚眾,尚在疑似,未暇多載也。費錫璜滋衡氏跋
《纏足談》
作者:袁枚 清
本作品收錄於《香艷叢書/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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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纏足,《墨莊漫錄》以為起于李後主窈娘。楊升庵《丹鉛錄》引古樂府之《新羅繡行》「纏足趺如春妍」,杜牧詩之“鈿尺裁量減四分”駁之,以為唐時巳有矣。《輟耕錄》亦云始於五代。
余按:漢隸釋漢武梁祠,畫老萊之母,曾子之妻,履頭皆銳,是證據之最古者,然沈約《宋書‧禮志》“男子履圓,女子履兌”,是又非銳之說也。大抵古女子行不露足,慎夫人衣不曳地,王莽妻亦然,以為美談。可見古婦人衣皆曳地不露足也。若纏足之事,轉在男子。《毛詩》“赤芾金舄”,《卜子夏小傳》曰:“幅,偪也,所以自偪束也。”箋云:“如今行滕也。行而緘足,故曰行滕。邪而纏之,故曰邪幅。衛褚師聲子襪而登席,也公怒其無禮。”豈古人必赤足登席,乃謂之有禮乎?蓋雖脫履解襪,而足上自有邪幅裹之故也。想婦人亦當如男子矣。大抵婦人之步,貴乎舒遲。《毛詩》:“月出皎兮,佼人了兮,舒窈糾兮。”毛傳:“舒,遲也;窈糾,舒之姿也。”張平子《南都賦》:“羅襪躡蹀而容與”;《焦仲卿詩》:“足下躡絲履,纖纖作細步”,既以緩行為貴,則纏束使小,在古容或有之。故《急就章》:“靸鞮卻角褐襪巾”,師古注:“靸,韋履也。頭深而銳,平底,俗名跣子。鞮,薄革小履也。巾者,裹足巾,若今裹足布。”《漢書‧地理志》:“趙女彈弦蹠躧”;師古注:“躧與屣同,小履之無跟者也。蹠謂輕躡之也。”是數者,皆漸漸有以小為貴之義。然唐白香詩曰:“小頭鞋履窄衣裳,天寶末年時世妝”,韓致光詩曰“六寸膚圓光致致”,皆極言其小,而終不言其弓,可見潘妃之步金蓮花,亦非弓也。《北史》:“任城王楷刺并州,斷婦人以新靴換故靴”,知男子婦人同一靴也。郭若虛《圖畫見聞記》:“唐代宗令宮人穿紅錦靿靴。楊妃死于馬嵬,人藏其錦襪,觀者人一錢。”太白《趙女詞》:“屐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皆婦人穿靴襪之明證,其非弓也明矣。《宋史》:“治平元年,韓維為穎王記室,侍王坐,有以弓鞋進者。維曰:‘王安用舞靴?’”可見當時婦人,舞才著弓鞋,平時不著也。惟北宋徐積詠蔡家婦云:“但知勒四支,不知裹兩足。”陸放翁《老學庵筆記》:“宣和末,女子鞋底尖,以二色合成,名錯到底。”伊世珍《嫏嬛記》言:“徐玉英臥履,以薄玉花為飾,內加龍腦,謂之玉香”,此則弓鞋之明證,盛行于宋時。若《玉壺清話》載唐明皇《詠錦襪》云:“瓊鉤窄窄,手中弄明月”,以為弓鞋之證,恐是小說家之附會。
《百花彈詞》
《今列女傳》
作者:王闓運 清
本作品收錄於《湘綺樓文集/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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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儀
孝聖憲皇后,純皇帝之母也。始在母家,居承德城中。家貧無奴婢,六七歲時,父母遣詣市買漿酒粟麵,所至店肆,輒大讎,市人敬異焉。十三歲時入京師,值中外姊妹當選,入宮隨往觀之,門者初以為在籍中,既而引見,十人為列,始覺之。主者懼,譴令入末班,孝聖容體端頎,中選分皇子邸,得在雍府,即世宗憲皇帝王宮也。
憲皇帝肅儉勤學,靡有聲色侍御之好,福晉別居,進見有時。會夏被時疾,御者多不樂往。孝聖奉妃命,旦夕服事唯謹,連五六旬,疾大愈。遂得留侍生高宗焉。及為太后,約皇帝以禮,率六宮以慈,福壽仁賢,形於四海。準回之平也,有女藉於宮中,生有美色,專得上寵,號曰「回妃」,然準女懷其家國,恨於亡破,陰懷逆志,因侍寢而驚宮御者,數矣。詰問,具對以「必死報父母之仇」,上益悲壯其志,思以恩養之。太后知焉,每召回女,上輒左右之。會郊祭齋宿,子夜駕出,太后乘平輦,直至上宮,入便閉門。宦侍奔告,上遽命駕還,叩門不得入。以額觸扉,臣御號泣,聞於內外,太后當門坐,促召回女絞而殺之,待其氣絕,撫之已冷,乃啟門。上入號泣,俄而大寤,頓首太后前。太后亦持上流涕,左右莫不感動泣下。海內聞者,皆歎息。相謂:「天子有聖母也,靜而有化,而強於教誨。」詩曰:「君子萬年,景命有仆。」此之謂也。
節義
織笠女者,河南人也。其縣婦女,采台草織笠以為事。女自十二三時,每織,擇精好細潔之草,別藏之。既多復擇其尤。當嫁之歲,自製一笠,既成婚,用獻其夫,而語其勤焉。夫戴以出,市人見者,無不誇也。久之,旁縣亦聞之。它日夫出,有自後呼之者,公子也。問之曰:「物以難得而珍,貨以有用為貴。今子之笠,婦所織也。冠之不可以卻暑,無食不可以為炊。子誠賣之,願論其價。可乎?」其夫心惜之,而以客為偽言,姑應之曰:「吾笠不賣,客幸欲之,若得錢八萬,當以與客。不然,無相問也。」公子大喜,遽下錢八萬,取笠而去。於是其夫輦錢而歸,喜告其婦曰:「笠已賣矣,乃得八萬。若先靳之,十萬可致也。」女問其故,默然內悲而無言。其夫出,遂闔戶自經而死。君子以織笠女為識微。夫古之婦也,義可求去。今也不然,一入其門,榮辱隨之。至於見賣逼淫,而求死興獄者,有司日有聞也。女之死,可謂達時矣。使龍比知之,則其君無殺諫之名;屈平知之,則其先無左徒之寵。君子與其待敗而俱傷也,不若自潔以全其交。詩曰:「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此之謂也。
辯通
直辭女童,滿洲人。其父為京營四品官,則未知其為參領與?佐領與?咸豐九年冬,選良家女入宮,引見內殿,上親臨視。女童以父官品例在籍中。晨入天寒,上久不出,諸女立階下,冰凍縮蹙,莫能自主。女童家貧,衣薄不堪其寒,屢欲先出。主者大瞋怪,固留止之。稍相爭論,女童大言曰:「吾聞朝廷立事,各有其時。今四方兵寇,京餉不給,城中人衣食日困,恃粥而活。吾等家無見糧,父子不相保,未聞選用將相,召見賢士。今日選妃,明日挑女。吾聞古有無道昏主,今其是邪?」於是,上在屏後微聞之。出則詔問:「誰言者?」諸女恐怖失色,莫能對。女童前跪,稱奴適有言。上問曰:「汝何所云?」女童前對:「奴等當引見,駕久不出,誠不勝寒,欲出不得,而總管以朝廷禁令相責,奴誠死罪,忘其軀命,具言朝廷立事,各有其時,今四方兵寇,京餉不給,城中人衣食日困,恃粥而活。奴等家無見糧,父子不相保,未聞選用將相,召見賢士。今日選妃,明日挑女。竊聞古有無道昏主,竊以論皇上,願伏其罪。」於是,上默然良久曰:「汝不願選者,今可出矣。」女童叩頭退立。上遂罷選。當女童前後言時,與在旁者莫不惶急,流汗咋舌,不敢卒聽。及得溫旨遣出,或猶戰悚不能正步。以此女童名聞京師,君子以為能直辭。詩曰:「匪饑匪渴,德音來括。」此之謂也。女童既出,上它日以事降其父一階,欲令後選時,女可不豫也。君子以為,女童以一言而悟主,成文宗之寬明,顯名於後世。詩曰:「靜女其孌,詒我彤管。」女童可以煒彤管矣。
《李師師外傳》
《紅樓百美詩》〖併入香艷叢書十四集卷二,此篇章為評注版《紅樓夢》十二附錄之一〗
《百花扇序》
《閑餘筆話》
作者:湯傳楹 明
本作品收錄於《香艷叢書/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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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引
閑與餘有不同乎?曰:「不同。焚香,煮茗,種竹,栽花,雅歌,投台,鼓琴,對奕,皆閑也。其事已過,則為閑之餘矣。」筆與話有不同乎?曰:「不同。一堂晤對,酬酢紛如,面固能聞,久不復記,皆話也。欲其不朽,則有賴於筆矣。」故惟閑餘,始能以筆為話。此湯君卿謀《閑餘筆話》之所由以名也。雖然,話可易筆哉,能勝讀十年書者,則筆之。能悅親戚之情者,則筆之。能大家團圞共說無生者,則筆之。非是話也,不可以筆。今卿謀之筆,固已不啻如此。吾嘗取而讀之,其措恩在有意無意之間,其吐語在亦佛亦仙之際;其旁通如帆隨湘轉,望衡九面;其靜致如空山無人,水流花開。不唯非閑餘不能著,且非閑餘亦不能讀矣。吾獨怪乎世之著書者,應酬世務,權衡子母,凡其筆之於書者,皆出於忙冗之餘,亦安得有佳話乎哉?虞卿有言:「非窮愁不能著書。」余謂:窮而愁者,必且米鹽不繼,室人交謫。當爾時,安能著書?能著書者,大都皆貧而樂者耳。余雖不識卿謀,然未嘗不可想見其樂也。心齋張潮撰。
閑餘筆話
予,閒人也。性好靜,閉門兀坐,杳若深山,悠如永年,類禪家之寂。已而世事及我,一切遣往不問。我不累物,物亦忘我,遂流而為懶。既乃頹澹幽默,心忽倦去。投足一榻,作土木形骸,竟日不聞履聲,且積而成病。寂也,懶也,病也,皆閑境也。而又佐以聽雨之朝,看雲之晝,臨風之晚,待月之宵,澆書攤飯之餘,篝火篆煙之暇,皆閑境也。造物者秘為清福,而人不能享,以本無閒情教訓。予獨以閒情領受之,則天清地曠,浩乎茫茫,皆吾閑也,皆是助我閒話也。雖然,話亦何擇之有?白雲往還,星月自出,以為太空之話可也。風葉鳴廊,江波自湧,以為大塊之話可也。夕秀始吹,草蟲雜作,以為萬象之話可也。惟其閑閑爾也,而吾置身此間,不已餘乎?吾尤以其閑而為話,不尤餘之餘乎?吾愛吾餘,輒付此卷。或莊或謔,或雅或俗,或喜或悲,或笑或罵,或醒或醉,或獨或偶,或出或處,或見或聞,無乎不閑,無乎不餘,則皆可話也。吾話吾閑,亦閑也。人知吾話之為閑,而不知吾話之閑,為閑之餘也。昔蘇學士強閒人說鬼,不免犯妄語戒。予喜聞閑苦而話不得閒人,因邀中書君話之。中書君即予之閒人也。中書君閑矣,而予益復閑。閒情一篋,宛在十指間,何必妄言妄聽,借鬼話作舌本,母乃耳根未淨乎?予舌本既強,耳根復清,因以其聞,聞及中書君。而中書君相過從時,輒為閒時閑境一助。自今以往,庶無餘閒逸此卷外。此中閒話,日夕自佳,惜不令蘇學士掀髯聽之也。
聰明能誤人,不如懵懂。文章能亂世,不如樸誠。意氣能隕命,不如優容。衣冠能厚顏,不如草野。
〖原評:名言可銘座右。〗
胸中涇渭,清濁之流自如。皮裡春秋,雌黃之口何在?彼日以標榜為事者,吾祝其世世生生為暗啞之人,庶足懺悔冤業,解脫殺機耳。
神仙是英雄退步,然此事本多寄託,須知張子房暮年,用不著黃石公,不得不借赤松子為好結果。當日辟穀,畢竟是英雄欺人。若果神仙石作英雄收場,則秦皇漢武,何不白日飛去?
吾輩不可不存時時可死之心,不可不行步步求生之事。存心時時可死,則身輕而道念自生。行事步步求生,則性善而孽緣不墮。此儒宗、禪悅不二法門也。若心境本不清曠,飾放誕為風流;事蹟本不光明,假慈悲為因果,地獄之設,正為此人。
人生不可不儲三副痛淚:一副哭天下大事不可為,一副哭文章不遇識者,一副哭從來淪落不偶佳人。此三副,方屬英雄身淚。真事業,真性情,俱在此中。非復兒女情長,執手涕泣比也。
〖原評:如卿謀言,豈有淚乾時耶?〗
天下不堪回首之境有五:哀逝過舊遊處,憫亂說太平事,垂老憶新婚時,花發向陌頭長別,覺來覓夢中奇遇。未免有情,感均頑艷矣。然以情之最惡者言之,不若遺老吊故國山河,商婦話當年車馬,尤為悲憫可憐。
〖原評:古詩云:「可惜歡娛地,都非年少時」。又云:「風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園」。每一諷詠,殊不勝情,如卿謀言,有同感矣。〗
風月娟然,天下第一有情物。而於韻士美人,尤為親近。意中嘗設一佳景於此,願與天下有情者居之。一庭一院,一花一石,一簾一幾,一塵一屏,一茗一香,一卷一軸,然後,一妝一婢,一絲一竹,一愁一喜,一謔一嘲。乘興則一樓一台,一觴一詠。倦遊則一枕一簟,一蝶一槐。夢覺徐徐,兩美在側。一寐一寤,一偎一抱。當此之時,只愁明月盡矣。
〖原評:但云理之所必無,安知非情之所必有耶!〗
極意作詩,不必得詩。窮形作畫,不必入畫。深於詩畫者,正於不著筆處遇之。予嘗登樓遠眺,見樹頂藏鴉,山嵐滴翠,便如身在畫圖中。又嘗扃戶靜思,見竹影搖窗,茶煙嫋日,輒覺詩情落紙上。乃悟:坐即有詩,行即有畫。簡文所云:「會心處不在遠」,東坡所云:「時於此間得少佳處也」。但不堪向莽漢饒舌,恐減吾輩清福耳。
吾輩一身得秋氣多,便是雅人深致。若得春氣,則近於思婦。得夏氣,則近於熱官。得冬氣,則近於隱士。固當以蕭瑟清曠,蕩我襟情,兼持萬斛秋光,為世間療俗耳。
一日之間,人各有有。有各有時,時各有宜。養德宜操琴,練智宜彈棋。遣情宜賦詩,輔氣宜酌酒。解事宜讀史,得意宜臨書。靜坐宜焚香,醒睡宜嚼茗。體物宜展畫,適境宜按歌。閱候宜灌花,保形宜課藥。隱心宜調鶴,孤況宜聞蛩。涉趣宜觀魚,忘極宜飼雀。幽尋宜藉草,澹味宜掬泉。獨立宜望山,閑吟宜倚樹。清談宜剪燭,狂笑宜登臺。逸興宜投壺,結想宜欹枕。息緣宜閉戶,探景宜攜囊。爽致宜臨風,愁懷宜佇月。倦遊宜聽雨,玄悟宜對雪。辟寒宜映日,空累宜看雲。寄歡宜拾釵,揮憤宜擊劍。遭亂宜學道,臥病宜參禪。療俗宜避人,破夢宜說鬼。識此意者,一遊一賞,悠然自得,何憂不合時宜耶?若予心慵手懶,身外俱空,無乎宜也。無乎宜,是以無乎不宜也。
文君當壚,卓王孫恥之,卻為千古佳話。昔人詩云:「卓女盈盈亦酒家,數錢未慣半羞花」。遠山風流,宛然可念。但此時沽酒者必極多,萬一有阮嗣宗來,醉臥其側,不知文君何以處之?未免代長卿躭憂耳。思之大笑。
袁粲為丹陽尹,郡南一家有竹石。粲徒步往,不通主人,直造竹所,吟詠自得。主人出,笑語歡然。俄而車騎至門,方知是袁尹。予謂車騎不至為高,既已徒步而來,何必乘軒而返?將以此鳴高耶?抑市重耶?即此不能免俗,便是一重公案。桓子野每聞清歌,輒喚奈何。予曰:「既巳無可奈何,何必又喚奈何?」展成笑曰:「使子野聞此言,必又喚奈何矣。」
展成自號「三中子」,人不解其說,予曰:「心中事,揚州夢也。眼中淚,窮途哭也。意中人,返生香也。我比猜詩謎的杜家何如?」展成笑而不答。
展成作《夏子夜歌》云:「招郎採蓮去,宛在水中沚。郎自採蓮花,儂自採蓮子。」因自注云:「不採蓮花,焉得蓮子?」予曰:「注腳妙矣。請下一轉語,曰:『你只顧採蓮花,又那得蓮子。』」相與絕倒。
金陵歸,展成從水路,而余登陸。展成寄語云:「君欲消受曉風殘月耶?」予答云:「誠不如君唱大江東去。」
予與展成會飲一家,客方聚訟,適進蛤蜊。展成笑曰:「那知此事,只食蛤蜊。」或問此何人語?予亦笑曰:「那知此事,且食蛤蜊。」
展成嘗云:「月犯少微,帶逵求死,乃應在謝敷。可見蒼蒼者,自有真品題,不為處士虛聲所誤。今人才能握管,便自號文士。脫一旦文星有厄,吾知人人有一篇自祭文矣。」予應之曰:「此曹徒亂天下,人鬼俱憎。吾今屈辱文星,權令大家應兆也。得名場乾淨一番,但恐冥司自有公案,不欲令豎子成名耳。雖然,今日謝敷,非卿而誰?設不幸月犯少微,卿劇可危。爾時即不作自祭文,亦須以諛墓累及我也。」相與狂笑不已。
〖原評:孰意今日謝敷,卿謀當之耶!諛墓之謔,顛倒及餘,能無車過腹痛之感!〗
夜坐閱《牡丹亭》,因憶比來所傳:世上演《牡丹亭》一本,若士在地下受苦一日。未知人語鬼語,意甚不平。竊謂:才如臨川,自當修文地府。縱不能遇花神保護,亦何至摧殘慧業文人,令受無量怖苦。豈冥途亦妒奇才耶?內子從旁語曰:「當由臨川不幸,遇著杜太守、陳教授一班人作冥判耳。」予笑頷之。徐曰:「若令我作判官,定須覓一位杜小姐,判送氤氳司矣。」
展成嘗語予支「昔謝康樂謂:天下才共一石,子建獨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予亦謂:天地茫茫,只有萬斛愁,予獨得九千斛,世人合得千斛耳。」予曰:「不然。萬斛愁,君獨得九千斛,世人又派去千斛,然則置我何地?還是萬斛愁,爾我各分其半,大家得五千斛,彼世人者,無與焉。此言頗得平否?」展成首肯。
跋
向讀尤悔庵先生《西堂雜俎》,其傾倒於湯君者實甚。屢欲購《湘中草》讀之而不可得。及《西堂全集》出,始見其書,誠有如尤先生所云者。湯君雖早賦玉樓,然觀其間而有餘,苟以東坡「無事此靜坐,一日似兩日」之說准之,則二十五年之壽,便可作五十觀矣。心齊居士題。
香艷叢書三集
卷一
《敝帚齋余談(節錄)》
《影梅庵憶語》
作者:冒襄
卷一
作者:冒襄 卷二 →
愛生於昵,昵則無所不飾。緣飾著愛,天下鮮有真可愛者矣。矧內屋深屏,貯光闃彩,止憑雕心鏤質之文人描摹想像,麻姑幻譜,神女浪傳。近好事家複假篆聲詩,侈談奇合,遂使西施、夷光、文君、洪度,人人閣中有之,此亦閨秀之奇冤,而啖名之惡習已。
亡妾董氏,原名白,字小宛,複字青蓮。籍秦淮,徙吳門。在風塵雖有豔名,非其本色。傾蓋矢從余,入吾門,智慧才識,種種始露。凡九年,上下內外大小,無忤無間。其佐余著書肥遁,佐余婦精女紅,親操井臼,以及蒙難遘疾,莫不履險如夷,茹苦若飴,合爲一人。今忽死,余不知姬死而余死也!但見余婦煢煢粥粥,視左右手罔措也。上下內外大小之人,咸悲酸痛楚,以爲不可複得也。傳其慧心隱行,聞者歎者,莫不謂文人義士難與爭儔也。
余業爲哀辭數千言哭之,格於聲韻不盡悉,複約略紀其概。每冥痛沈思姬之一生,與偕姬九年光景,一齊湧心塞眼,雖有吞鳥夢花之心手,莫能追述。區區淚筆,枯澀黯削,不能自傳其愛,何有幹飾?矧姬之事餘,始終本來,不緣狎昵。余年已四十,鬚眉如戟。十五年前,眉公先生謂余視錦半臂碧紗籠,一笑瞠若,豈至今複效輕薄於漫譜情豔,以欺地下?倘信余之深者,因余以知姬之果異,賜之鴻文麗藻,余得燕手報姬,姬死無恨,余生無恨。
己卯初夏,應試白門,晤密之,云:「秦淮佳麗。近有雙成,年甚綺,才色爲一時之冠。」余訪之,則以厭薄紛華,挈家去金閶矣。嗣下第,浪遊吳門,屢訪之半塘”時逗留洞庭不返。名與姬頡頏者,有沙九畹、楊漪照。予日遊兩生間,獨咫尺不見姬。將歸棹,重往冀一見。姬母秀且賢,勞余日:「君數來矣,予女幸在舍,薄醉未醒。」然稍停,複他出,從花徑扶姬于曲欄.與余晤。面暈淺春,纈眼流視,香姿五色,神韻天然,懶慢不交一語。余驚愛之,惜其倦,遂別歸,此良晤之始也。時姬年十六。
庚辰夏,留滯影園,欲過訪姬。客從吳門來,知姬去西子湖,兼往遊黃山白嶽,遂不果行。辛巳早春,余省覲去衡嶽,由浙路往,過半塘訊姬,則仍滯黃山。許忠節公赴粵任,與余聯舟行。偶一日,赴飲歸,謂余曰:「此中有陳姬某,擅梨園之勝,不可不見。」余佐忠節公治舟數往返,始得之。其人淡而韻,盈盈冉冉,衣椒繭時,背顧湘裙,真如孤鸞之在煙霧。是日演弋腔《紅梅》以燕俗之劇,咿呀啁哳之調,乃出之陳姬身回,如雲出岫,如珠在盤,令人欲仙欲死。漏下四鼓,風而忽作,必欲駕小舟去。余牽衣訂再晤,答云:「光福梅花如冷雲萬頃,子越旦偕我遊否?則有半月淹也。」余迫省覲,告以不敢遲留故,復云:“南嶽歸棹,當遲子于虎疁叢桂間。蓋計其期,八月返也。”余別去,恰以觀濤日奉母回。至西湖,因家君調已破之襄陽,心緒如焚,便訊陳姬,則已爲竇霍豪家掠去,聞之慘然。及抵閶門,水澀舟膠,去遊關十五里,皆充斥不可行。偶晤一友,語次有“佳人難再得”之歎。友云:“子誤矣!前以勢劫會者,贋某也。某之匿處,去此甚邇,與子偕往。”至果得見,又如芳蘭之在幽谷也。相視而笑回:“子至矣,子非雨夜舟中訂芳約者耶?感子殷勤,以淩遽不獲訂再晤。今幾入虎口,得脫,重贈子,真天幸也。我居甚僻,復長齋,茗簡爐香,留子傾倒于明月桂影之下,且有所商。”余以老母在舟,統江楚多梗,率健兒百余護行,皆住河幹,矍矍欲返。甫黃昏而炮械震耳,擊炮聲如在余舟旁,亟星馳回,則中貴爭持河道,與我兵鬥。解之始去。自此余不復登岸。越旦,則姬淡妝至,求謁吾母太恭人,見後仍堅訂過其家。乃是晚,舟仍中梗,乘月一往,相見,卒然回:「余此身脫樊籠,欲擇人事之。終身可托者,無出君有。適見太恭人,如覆春雲,如飲甘露.真得所天。子毋辭!」余笑回:「天下無此易易事。且嚴親在兵火,我歸,當棄妻子以殉。兩過子,皆路梗中無聊閑步耳。于言突至,余甚訝。即果爾,亦塞耳堅謝,無徒誤子。」復宛轉云:「君倘不終棄,誓待昆堂上畫錦旋。」余答曰:「若爾,當與子約。」驚喜申囑,語絮絮不悉記,即席作八絕句付之。
歸曆秋冬,賓士萬狀,至壬午仲春,都門政府言路諸公,恤勞人之勞,憐獨子之苦,馳量移之耗,先報余。時正在毗陵,聞音,如石去心,因便過吳門謝陳姬。蓋殘冬屢趨餘,皆未及答。至則十日前複爲竇霍門下客以勢逼去。先,吳門有昵之者,集千人嘩動劫之。勢家復爲大言挾詐,又不惜數千金爲賄。地方恐貽伊戚,劫出復納入。餘至,悵惘無極,然以急嚴親患難,負一女子無憾也。是晚壹鬱,因與覓舟去虎疁夜遊。明日,遣人至襄陽,便解維歸里。
舟一過橋,見小樓立水邊。偶詢遊人:「此何處?何人之居?」友以雙成館對。余三年積念,不禁狂喜,即停舟相訪。友阻云:「彼前亦爲勢家所驚,危病十有八日,母死,鐍戶不見客。」余強之上,叩門至再三,始啓戶,燈火闃如。宛轉登樓,則藥餌滿幾榻。姬沈吟詢何來,余告以昔年曲欄醉晤人。姬憶,淚下曰:「曩君屢過餘,雖僅一見,余母恒背稱君奇秀,爲餘惜不共君盤桓。今三年矣,余母新死、見君憶母,言猶在耳。今從何處來?」便強起,揭帷帳審視余,且移燈留坐榻上。談有頃,余憐姬病,願辭去。牽留之曰:「我十有八日寢食俱廢,沈沈若夢,驚魂不安。今一見君,便覺神怡氣工。」旋命其家具酒食,飲榻前。姬輒進酒,屢別屢留,不使去。余告之曰:「明朝遣人去襄陽,告家君量移喜耗。若宿卿處,詰旦不能報平安。俟發使行,寧少停半刻也。」姬曰:「子誠殊異,不敢留。」送別。
越旦,楚使行,余亟欲還,友人及僕從咸云:「姬昨僅一傾蓋,拳切不叮負。」仍往言別,至則姬已妝成,憑樓凝睇,見余舟傍岸,便疾趨登舟。余具述即欲行,姬曰:「我裝已成,隨路相送。」余卻不得卻,阻不忍阻。由滸關至梁溪、毗陵、陽羨、澄江,抵北固,越二十七日,凡二十七辭,姬惟堅以身從。登金山,誓江流曰:「委此身如江水東下,斷不復返吳門!」余變色拒絕,告以期迫科試,年來以大人滯危疆,家事委棄,老母定省俱違,今始歸,經理一切。且姬吳門責逋甚衆,金陵落籍,亦費商量,仍歸吳門,俟季夏應試,相約同赴金陵。秋試畢,第與否,始暇及此,此時纏綿,兩妨無益、姬仍躊躇不肯行。時五木在幾,一友戲云:「卿果終如願,當一擲得巧。」姬肅拜於船窗,祝畢,一擲得“全六”,時同舟稱異。余謂果屬天成,倉卒不臧,反僨債乃事,不如暫去,徐圖之。不得已,始掩面痛哭,失聲而別。余雖憐姬,然得輕身歸,如釋重負。
才抵海陵,旋就試、至六月抵家。荊人對余曰:「姬令其父力已過江來,姬返吳門,茹素不出,惟翹首聽金陵偕行之約。」聞言心異,以十金遣其父去曰:「我已憐其意而許之、但令靜俟畢場事後,無不可耳。」余感荊人相成相許之雅,遂不踐走使迎姬之約,競赴金陵、俟場後報姬。金桂月三下之辰,余方出闈,姬猝到葉寓館。蓋望餘耗不至,孤身挈一嫗,買舟自吳門江行。遇盜,舟匿蘆葦中,舵損不可行,炊煙遂斷三日。初入抵三山門,只恐擾余首場文思,復遲二日始入。姬見余雖甚喜,細述別後百日茹素杜門與江行風波盜賊驚魂狀,則聲色俱淒,求歸愈固,是魏塘、去間、閩、豫諸同社,無不高姬之識,憫姬之誠,咸爲賦詩作畫以堅之。
場事既畢,余妄意必第,自謂此後當料理姬事,以報其志。詎十七日,忽傳家君舟抵江幹,蓋不赴寶慶之調自楚休致矣。時足二載違養,冒兵火生還,喜出望外,遂不及爲姬謀去留,竟從龍潭尾家君舟抵鑾江。家君問余文。謂余必第,復留之鑾江候榜。姬從桃葉寓館仍發舟追余、燕子礬阻風,幾復罹不測,重盤桓鑾江舟中。七日,乃榜發,余中副車,窮日夜力歸裏門,而姬痛哭相隨,不肯返,且細悉姬吳門諸事。非一手足力所能了。責逋者見其遠來,益多奢望,衆口狺狺。且嚴親速歸,余復下第意阻,萬難即詣。舟抵郭外樸巢,遂冷面鐵心,與姬決別,仍令姬返吳門,以厭責逋者之意,而後事可爲也。
陰月,過潤州,謁房師鄭公,時閩中劉大行自都門來,陳大將軍及同盟劉刺史飲舟中。適奴子自姬處來。云:「姬歸不脫去時衣,此時尚方空在體。」謂余不速往圖之,彼甘凍死。劉大行指余曰:「辟疆夙稱風義。固如負一女子耶?」余云:「黃衫押衙,非君平、仙客所能自力。」刺史舉杯奮袂回:「若以千金恣我出入,即於今日往!」陳大將軍立貸數百金,大行以參數斤佐之。詎謂刺史至吳門,不善調停,衆嘩決裂,逸去吳江。余復還裏。不及訊。
姬孤身維谷,難以收拾。虞山宗伯聞之,親至半塘,納姬舟中。上至薦紳,下及市井,纖悉大小,三日爲之區畫立盡,索券盈尺。樓船張宴,與姬餞於虎疁,旋買舟送至吾臯。至至月之望,薄暮侍家君飲於拙存堂,忽傳姬抵河幹。接宗伯書,娓娓灑灑,始悉其狀,且馳書貴門生張祠部立爲落籍。吳門後有細瑣,則周儀部終之,而南中則李宗憲舊爲祠垣者與力焉。越十月,願始畢,然後往返葛藤,則萬斛心血所灌注而成也。
壬午清和晦日,姬送餘至北固山下,堅欲從渡江歸裏。余辭之,益哀切,不肯行。舟泊江邊,時西先生畢今梁寄余夏西洋布一端,薄如蟬紗,潔比雪豔。以退紅爲裏,爲姬制輕衫,不減張麗華桂宮霓裳也。偕登金山,時四五龍舟沖波激蕩而上,山中游人數千,尾餘二人,指爲神仙。繞山而行,凡我兩人所止則龍舟爭赴,回環數匝不去。呼詢之,則駕舟者皆餘去浙回官舫長年也。勞以鵝酒,竟日返舟,舟中人宣瓷大白盂,盛櫻珠數廳,共啖之,不辨其爲櫻爲唇也。江山物之盛,照映一時。至談者侈美。
卷二
作者:冒襄 卷三 →
秦淮中秋日,四方同社諸友感姬爲余不辭盜賊風波之險,間關相從,因置酒桃葉水閣。時在座爲眉樓顧夫、寒秀齋李夫人,皆與姬爲至戚,美其屬餘,咸來相慶。是日新演《燕子箋》,曲盡情豔。至霍華離合處,姬泣下,顧、李亦泣下。一時才子佳人,樓臺煙水,新聲明月,俱足千古,至今思之,不啻遊仙枕上夢幻也。
鑾江汪汝爲園亭極盛,而江上小園,尤收拾江山盛概。壬午鞠月之朔,汝爲曾延予及姬于江口梅花亭子上。長江白浪湧象, 姬轟飲巨叵羅,觴政明肅,一時在座諸姬皆頹唐潰逸。姬最溫謹,是日豪情逸致,則僅見。
乙酉,余奉母及這家眷流寓鹽官,春過半塘,則姬之舊寓固宛然在也。姬有妹曉生,同沙九畹登舟過訪,見姬爲余 如意珠,而荊人賢淑,相視復如水乳,群美之,群妒之。同上虎丘,與予指點舊遊,重理前事,吳門知姬者咸稱其俊識,得所歸云。
鴛鴦湖上,煙雨樓高。逶迤而東,則竹亭園半在湖內,然環城四面,名園勝寺,夾在渚層而瀲灩者,皆湖也。遊人一登煙雨樓,遂謂已盡其勝,不知浩瀚幽渺之致,正不在此。與姬曾爲竟日遊,又共追憶錢塘江下桐君嚴瀨、碧浪蒼岩之勝,姬更云新安山水之逸,在人枕竈間,尤足樂也。
虞山宗伯送姬抵吾臯,是侍家君飲於家園,倉卒不敢告嚴君。又侍飲至四鼓,不得散。荊人不待餘歸,先爲潔治別室,帷帳、燈火、器具、飲食,無一不頃刻具。酒闌見姬,姬云:「始至正不知何故不見君,但見婢婦簇我登岸,心竊懷疑,且深恫駭。抵斯室,見無所不備。旁詢之,始感歎主母之賢,而益快經歲之矢相從不誤也。」自此姬扃別室,卻管弦,洗鉛華,精學女紅,恒月餘不啓戶。耽寂享恬,謂驟出萬頃火雲,得憩清涼界,回視如夢如獄。居數月,於女紅無所不妍巧,錦繡工鮮。刺巾裾如蟣無痕,日可六幅。剪綵織字、縷金回文,各厭其技,針神針絕 ,前無古人已。
姬在別室四月,荊人攜之歸。入門,吾母太恭人與荊人見而愛異之,加以殊眷。幼姑長姊尤珍重相親,謂其德性舉止均非常人。而她之侍左右,服勞承旨,較婢婦有加無已。烹茗剝果,必手進;開眉解意,爬背喻癢。當大寒暑,折膠鑠金時,必拱立座隅,強之坐飲食,旋坐旋飲食,旋起執役,拱立如初。余每課兩兒文,個稱意,加夏楚,姬必督之改削成章,莊書以進,至夜不懈。越九年,與荊人無一言枘鑿。至於視衆禦下,慈兒不遑,咸感其惠。余出入應酬之費與荊人日用金錯泉布,皆出姬子。姬不私銀兩。不愛積蓄,不制一寶粟釵鈿。死能彌留,元旦次日,求見老母,始瞑目,而一身之外,金珠紅紫盡卻立,不以殉,洵稱異人。
余數年來欲裒集四唐詩,購全集、類逸事、集衆評,列人與年爲次第,每集細加評選。“搜遺失,成一代大觀。初、盛稍有次第,中、晚有名無集、有集不全,並名、集俱未見行甚夥,《品彙》,六百家大略耳,即《紀事本未》,千餘家名姓稍存,而詩不具。全唐詩話更覺寥寥。芝隅先生序《十二唐人》,稱像章大家,藏中晚未刻集七百餘種。孟津王師向余言:買靈寶許氏《全唐詩》數車滿載、即曩流寓鹽官胡孝轅職方批閱唐人詩,剞劂工費,需數千金。僻地無書可惜,近復裹足牖下,不能出遊購之,以此經營搜索,殊費工力,然每得一幟,必細加丹黃。他書有涉此集著,皆錄首簡,付姬收貯。至編年論人,准之《唐書》。姬終日佐餘稽查抄寫,細心商訂,永日終使,相對忘言。閱詩無所不解,而又出慧解以解之。尤好熟讀楚辭、少陵、義山、王建、花蕊夫人、王珪、三家宮詞,等身之書,周迥左右,午夜衾枕間,猶擁數十家《唐書》而臥。今秘閣塵封,余不忍啓,將來此志,誰克與終?付之一歎而已。
猶憶前歲余讀《東漢》,至陳仲舉、范、郭諸傳,爲之撫幾,姬一一求解其始未,發不平之色,而妙出持平之議,堪作一則史論。
乙酉客鹽官,嘗向諸友借書賣之,凡有奇僻,命姬手抄。 姬於事涉閨閣者,則另錄一帙。歸來與姬遍搜諸書,續成之,名曰《奩豔》。其書之魂異精秘,凡古人女子,自頂至踵,以及服食器具、亭台歌舞、針神才藻,下及禽魚鳥獸,即草木之無情者,稍涉有情,皆歸香麗。今細字紅箋,類分條析,俱在奩中。客春顧夫人遠向姬借閱此書,與龔奉常極稱其妙,促繡梓之。余即當忍痛爲之校讎,以終姬志。
姬初入吾家,見董文敏爲余書《月賦》,仿鍾繇筆意者,酷愛臨摹,嗣遍覓鍾太傅諸帖學之。閱《戎格表》稱關帝君爲賊將。選廢鍾學《曹娥碑》,日寫數千字,不訛不落。余凡有選摘,立抄成帙,或史或詩,或遺事妙句,皆以姬爲紺珠。又嘗代余書小楷扇,存戚友處,而荊人米鹽瑣細,以及內外出入,無不各登手記;毫髮無遺。其細心專力,即吾輩好學人鮮及也。
姬于吳門曾學畫未城,能做小叢寒樹.筆墨楚楚,時於幾硯上輒自圖寫,故於古今繪事,別有殊好。偶得長卷小軸與笥中舊珍,時時展玩不置。流離時寧委奩具,而以書畫捆載自隨。來後盡裁裝潢,獨存紙絹,猶不得免焉,則書畫之厄,而姬之嗜好真且至矣。
卷三
作者:冒襄 卷四 →
姬能飲,自入吾門,見余量不勝蕉葉,遂罷飲,每晚侍荊人數杯而已,而嗜茶與余同性。又同嗜岕片。每歲半塘顧子兼擇最精者緘寄,具有片甲蟬翼之異。文火細煙,小鼎長泉,必手自吹滌。余每誦左思《嬌女詩》 「吹噓對鼎?」之句,姬爲解頤。至「沸乳看蟹目魚鱗.傳瓷選月魂雲魄」,尤爲精絕。每花前月下,靜試對嘗,碧沈香泛,如木蘭沾露,瑤草臨波,備極盧陸之致。東坡云:「分無玉碗捧峨眉。」余一生清福,九年占盡,九年折盡矣。
姬每與余靜坐香閣,細品名香。宮香話品淫,沈水香俗。俗人以沈香著火上,煙撲油膩,頃刻而滅。無論香之性情未出。即著懷袖,皆帶焦腥。沈香堅致而紋橫者,謂之「橫隔沈」,即四種沈香內隔沈橫紋者是也,其香特妙。父又沈水結而未成,如小笠大菌、名「蓬萊香」多蓄之。每慢火隔砂,使不見煙,則閣小皆如風過伽楠、露沃薔薇、熱磨琥珀、酒傾犀斝之味,久蒸衾枕間,和以肌香,甜豔非常,夢魂俱適。外此則有真西洋方,得之內府,迥非肆料。丙戌客海陵,曾與姬手制百丸,誠閨中異品,然爇時亦以不見煙爲佳,非姬細心秀致,不能領略到此。
黃熟出諸番,而真臘爲上,皮堅者爲黃熟桶,氣佳而通;黑者爲隔棧(竹頭)黃熟。近南粵東莞茶園村土人種黃熟,如江市之藝茶,樹矮枝繁,其香在根。自吳門解人剔根切白,而香之松朽盡削,油尖鐵面盡出。余與姬客半塘時,知金平叔最精于此。重價數購之,塊者淨潤,長曲者如枝如虯,皆就其根之有結處隨紋縷出,黃雲紫繡,半雜鷓鴣斑,可拭可玩。寒夜小室,玉幃四垂,毾?重疊,燒二尺許繹蠟二三枝,陳設參差,堂幾錯列,大小數宣爐,宿火常熱,色如液金粟玉。細撥活灰一寸,灰上隔砂選香蒸之,曆半夜,一香凝然,不焦不竭,鬱勃氤氳,純是糖結。熱香間有梅英半舒,荷鵝梨蜜脾之氣,靜參鼻觀。憶年來共戀此味此境,恒打曉鍾尚未著枕,與姬細想閨怨,有斜倚薰籃,撥盡寒爐之苦,我兩人如在蕊 珠衆香深處。令人與香氣俱散矣,安得返魂一粒,起于幽房扃室中也!
一種生黃香,亦從枯腫朽癰中取其脂凝脈結、嫩而未成者。余嘗過三吳白下,遍收筐箱中,蓋面大塊,與粵客自攜者,甚有大根株塵封如土,皆留意覓得,攜歸,與姬爲晨夕清課,督婢子手自剝落,或斤許僅得數錢,盈掌者僅削一片,嵌空鏤剔,纖悉不遺,無論焚蒸,即嗅之,味如芳蘭,盛之小盤,層撞中色珠香別,可弄可餐。曩曾以一二示粵友黎美周,講爲何物,何從得如此精妙?即《蔚宗傳》中恐未見耳。
又東莞以女兒香爲絕品,蓋土人揀香,皆用少女。女子先藏最佳大塊,暗易油粉,好事者復從油粉擔中易出。余曾得數塊于汪友處,姬最珍之。
余家及園亭,凡有隙地,皆植梅,春來早夜出入,皆爛漫香雪中。姬于含蕊時,先相枝之演斜與幾上軍持相受,或隔歲便芟剪得宜,至花放恰采入供,即四時草花竹葉,無不經營絕慧,領略殊清,使冷韻幽香,恒霏微于曲房斗室,至穠稼豔肥紅,則非其所賞也。秋來猶耽晚菊,即去秋病中,客貽我「剪桃紅」,花繁而厚,葉碧如染,濃條啊哪,枝枝具雲罨風斜之態。姬扶病三月,猶半梳洗,見之甚愛,遂留榻右,每晚高燒翠蠟,以白團回六曲,圍三面,設小座於花間,位置菊影,極其參橫妙麗。始以身入,人在菊中,菊與人俱在影中。回視屏上,顧余曰:「菊之意態足矣,其如人瘦何?」至今思之,淡秀如畫。
閨中蓄春蘭九節及建蘭。自春徂秋,皆有三湘七澤之韻,沐浴姬手,尤增芳香。《藝蘭十二月歌》皆以碧箋手錄粘壁。去冬姬病,枯萎過半。樓下黃梅一株,每臘萬花,可供三月插戴。去冬姬移居香儷園靜攝,數百枚不生一蕊,惟聽五鬣濤聲,增其淒響而矣。
姬最愛月,每以身隨升沈爲去住。夏納涼小苑,與幼兒誦唐人詠月及流螢紈扇詩,半榻小幾,恒屢移以領月之四面。午夜歸閣,仍推窗延月幹枕簟間,月去復卷幔倚窗而望。語余曰:「吾書謝希逸《月賦》,古人「厭晨歡,樂宵宴」,蓋夜之時逸.月之氣靜,碧海青天,霜縞冰淨,較赤日紅塵,迥隔仙凡。人生攘攘,至夜不休,或有月未出己[鼻句]睡者,桂華露影,無福消受。與子長曆四序,娟秀濱潔,領略幽香,仙路禪關,於此靜得矣。」李長古詩云:「月漉漉,波煙玉。」姬每誦此三字,則反復回環,日月之精神氣韻光景,盡於斯矣。人以身入波煙玉世界之下,眼如橫波,氣如湘煙,體如白玉,人如月矣,月復似人,是一是二,覺賈長江「倚影爲三」之語尚贅,至「淫耽」、「無厭」、「化蟾」之句,則得玩月三昧矣。
姬性淡泊,于肥甘一無嗜好,每飯,以岕茶一小壺溫淘,佐以水菜、香豉數莖粒,便足一餐。余飲食最少,而嗜 香甜及海錯風黛之味,又不甚自食,每喜與賓客共賞之。姬知余意,竭其美潔,出佐盤盂,種種不可悉記,隨手數 則,可睹一斑也。釀飴爲露,和以鹽梅,凡有色香花蕊,皆于初放時采漬之。經年香味、顔色不變,紅鮮如摘,而花汁融液露中,入口噴鼻,奇香異豔,非復恒有。最嬌者爲秋海棠露。海棠無香,此獨露凝香發。又俗名斷腸草,以爲不食,而味美獨冠諸花。次則梅英、野薔該、玫瑰、丹桂、甘菊之屬。至橙黃、橘紅、佛手、香櫞,去白縷絲,色味更勝。酒後出數十種,五色浮動白瓷中,解醒消渴,金莖仙掌,難與爭衡也。取五月桃汁、西瓜汁,一穰一絲漉盡,以文火煎至七八分,始攪糖細煉,桃膏如大紅琥珀,瓜膏可比金絲內糖,每酷暑,姬必手取示潔,坐爐邊靜看火候成膏,不使焦桔,分濃淡爲數種,此尤異色異味也。制鼓,取色取氣先於取味,豆黃九曬九洗爲度,果瓣皆剝去衣膜,種種細料,瓜杏姜桂,以及釀豉之汁,極精潔以和之。豉熟擎出,粒粒可數,而香氣酣色殊味,迥與常別。紅乳腐烘蒸各五六次,內肉既酥,然後剝其膚,益之以味,數日成者,絕勝建寧三年之蓄。他如冬春水鹽諸菜,能使黃者如蠟,碧者如菭。蒲藕筍蕨、鮮花野菜、枸蒿蓉菊之類,無不采入食品,芳旨盈席。火肉久者無油,有松柏之味。風魚久者如火肉,有麂鹿之味。醉蛤如桃花,醉鱘骨如白玉,油[虫昌]如鱘魚,蝦松如龍須,上兔酥雉如餅餌,可以籠而食之。。脯如雞粽,腐湯如牛乳。細考之食譜,四方郇廚中一種偶異,即加訪求,而又以慧巧變化爲之,莫不異妙。
甲申三月十九日之變,余邑清和望後,始聞的耗。邑之司命者甚懦,豺虎猙獰踞城內,聲言焚劫,郡中又有興平兵四潰之警。同里紳衿大戶,一時鳥獸駭散,咸去江南。余家集賢里,世恂讓,家君以不出門自固。閱數日,上下三十餘家,僅我處有炊煙耳。老母、荊人俱,暫避郭外,留娘侍余。姬扃內室,經紀衣物、書畫、文券,各分精粗,散付諸僕婢,皆手書封識。群橫日劫,殺人如草,而鄰右人影落落如晨星,勢難獨立,只得覓小舟,奉兩親,挈家累,欲沖險從南江渡澄江北。一黑夜六十里,抵泛湖州朱宅,江上已盜賊蜂起,先從間道微服送家君從靖江行,夜半,家君向余曰:「途行需碎金,無從 辦。」余向姬索之,姬出一布囊,自分許至錢許,每十兩可數百小塊,皆小書輕重於其上,以便倉卒隨手取用。家君見之,訝且歎,謂姬何暇精細及此!
維時諸費較平日溢十倍尚不肯行,又遲一日以百金雇十舟,百餘金募二百人護舟。甫行數里,潮落舟膠,不得上。遙望江口,大盜數百人據六舟爲犄角。守隘以俟,幸潮落,不能下逼我舟。朱宅遣有力人負浪踏水馳報曰:「後岸盜截歸路,不可返,護舟二百人中且多盜黨。」時十舟哄動,僕從呼號垂涕。余笑指江上衆人曰:「余三世百口咸在舟。目先祖及余祖孫父子,六七十年來居官居里,從無負心負人之事,若今日盡死盜手,葬魚腹,是上無蒼蒼,下無茫茫矣!潮忽早落,彼此舟停不相值,便是天相。爾輩無恐,即舟中敵國,不能爲我害也。」先夜拾行李登舟時,思大江連海,老母幼子,從未履此奇險,萬一阻石尤,欲隨路登岸,何從覓輿輛?三鼓時以二十金付沈姓人,求雇二輿一車、夫六人。沈與衆咸詫異笑之,謂「明早一帆,未午便登彼岸,何故黑夜多此難尋無益之資?」倩榜人募輿夫,觀者絕倒。余必欲此二者,登舟始行,至斯時雖神氣自若,然進退維谷,無從飛脫,因詢出江未遠果有別口登岸通泛湖洲者?舟子曰:「橫去半里有小路六七里,竟通彼。」余急命鼓揖至岸,所募輿車三事,恰受俯仰七人。余行李婢婦,盡棄舟中。頃刻抵朱宅,衆始歎余之夜半必欲水陸兼備之爲奇中也。大盜知余中遁,又朱宅聯絡數百人爲余護發行李人口,盜雖散去,而未厭其志,待江上法網不到,且值無法 之時,明集數百人,造人諭余議千金相致,否則意圍朱宅,四面舉火。余復笑答曰:「盜愚甚,爾不能截我於中流,乃欲從平陸數百家中久攻之,安可得哉?」然泛湖洲人名雖相衛,亦多不軌。余傾囊召闔莊人付之,令其夜設牲酒。齊心于莊外備不虞。數百人飲酒分金,咸去他所,余即於是夜一手扶老母,一手曳荊人,兩兒又小,季甫生旬日,同其母付一信僕偕行,從莊後竹園深轡中蹣跚出,維時更無能手援姬。余回顧姬日:「汝速蹴步,則尾余後,遲不及矣!」姬一人顛連趨蹶,僕行里許,始仍得昨所在輿輛,星馳至五鼓,達城下,盜與朱宅之不軌者未知余全家已去其地也。然身脫而行囊大半散矣。姬之珍愛盡失焉。姬返舍謂余:「當大難時,首急老母,次急荊人、兒子。幼弟爲是。彼即顛連不及,死深箐中無憾也。」午節返吾廬,衽金革與城內梟獍爲伍者十旬,至中秋,始渡江入南都。別姬五閱月,殘臘乃回,挈家隨家君之督漕任。去江南,嗣寄居鹽官。因歎姬明大義、達權變如此,讀破萬卷者有是哉?
乙酉流寓鹽官,五月復值崩陷,余骨肉不過八口,去夏江上之累,緣僕婦雜遝奔赴,動至百口,又以笨重行李四塞舟車,故不能輕身去。且來窺瞷,此番決計置生死於度外,扃戶不他之。乃鹽宮城中,自相殘殺,甚哄,兩親又不能安,復移郭外大白居。余獨令姬率婢婦守寓,不發一人一物出城,以貽身累。即侍兩親、挈妻子流離,亦以孑身往。乃事不如意,家人行李紛遝違命而出。大兵迫檇李,薙發之令初下,人心益惶惶。家君復失去惹山,內外莫知所措,余因與姬決:「此番潰散,不似家園,尚有左右之者,而孤身累重,與其臨難舍子,不若先爲之地。我有年友,信義多才,以子托之,此後如復相見,當結平生歡,否則聽子自裁,毋以我爲念。」姬曰:「君言善。舉室皆倚君爲命,復命不自君出,君堂上膝下,有百倍重於我者,乃以我牽君之臆,非徒無益,而又害之。我隨君友去,苛可自全,警當匍匐以俟君回;脫有不測。前與君縱觀大海,狂瀾萬頃,是否葬身處也!」方命之行,而兩親以余獨割姬爲憾,復攜之去。自此百日,皆展轉深林僻路、茅屋漁艇。或一月徙,或一日徙,或一日數徙,饑寒風雨,苦不具述,卒於馬鞍山遇大兵,殺掠奇慘,天幸得一小舟,八口飛渡,骨肉得全,而姬之驚悸瘁,至矣盡矣!
卷四
作者:冒襄
秦溪蒙難之後,僅以俯仰八口免,維時僕婢殺掠者幾二十口,生平所蓄玩物及衣貝,靡孑遺矣。亂稍定,匍匐入城,告急于諸友,即襥被不辦。夜假蔭于方坦庵年伯。方亦竄迹初回,僅得一氈,與三兄共裹臥耳房。時當殘秋,窗風四射。翌日,各乞鬥米束薪于諸家,始暫迎二親及家累返舊寓,余則感寒,痢瘧遝作矣。橫白板扉爲榻,去地尺許,積數破絮爲衛,爐偎桑節,藥缺攻補。且亂阻吳門,又傳聞家難劇起,自重九後潰亂沈迷,迄冬至前僵死,一夜復蘇,始得間關破舟,從骨林肉葬中冒險渡江。猶不敢竟歸家園,暫棲海陵。閱冬春百五十日,病方稍痊。此百五十日,姬僅卷一破席,橫陳榻邊,寒則擁抱,熱則被拂,痛則撫摩。或枕其身,或衛其足,或欠伸起伏,爲之左右翼,凡病骨之所適,皆以身就之。鹿鹿永夜,無形無聲,皆存視聽。湯藥手口交進,下至糞穢,皆接以目鼻,細察色味,以爲憂喜。日食粗糲一餐,與籲天稽首外,惟跪立我前,溫慰曲說,以求我之破顔。余病失常性,時發暴怒,詭誶三至,色不少忤,越五月如一日。每見姬星靨如蠟,弱骨如柴,吾母太恭人及荊妻憐之感之,願代假一息。姬曰:“竭我心力,以殉夫子。夫子生而余死猶生也;脫夫子不測,余留此身於兵燹間,將安寄託?”更憶病劇時,長夜不寐,莽風飄瓦,鹽宜城中,日殺數十百人。夜半鬼聲啾嘯,來我破窗前,如蛩如箭。舉室饑寒之人皆辛苦[鼻句]睡,余背貼姬心而坐,姬以子團握余手,傾耳靜聽,淒激荒慘,欷欷流涕。姬謂余曰:“我入君門整四歲,早夜見君所爲,慷慨多風義,毫髮見微,不鄰薄惡,凡君受過之處,惟余知之亮之,敬君之心,實逾於愛君之身,鬼神讚歎畏避之身也。冥漠有知,定加默佑。但人生身當此境,奇慘異險,動靜備曆,苟非金石,鮮不銷亡!異日幸生還,當與君敝屣萬有,逍遙物外,慎毋忘此際此語!”噫籲嘻!余何以報姬於此生哉!姬斷斷非人世凡女子也。
丁亥,讒口鑠金,太行千盤。橫起人面,余胸墳五嶽,長夏鬱蟠,惟早夜焚二紙告關帝君。久拖奇疾,血下數鬥,腸胃中積如石之塊以千計。驟寒驟熱,片時數千語,皆首尾無端,或數晝夜不知醒。醫者妄投以補,病益篤,勺水不入口者二十餘日,此番莫不謂其必死,余心則炯炯然,蓋余之病不從境人也。姬當大火鑠金時,不揮汗,不驅蚊,晝夜坐藥爐旁,密伺余于枕邊足畔六十晝夜,凡我意之所及與意之所未及,咸先後之。已醜秋,疽發於背,復如是百日。余五年危疾者三,而所逢者皆死疾,惟余以不死待之,微姬力,恐未必能堅以不死也。今姬先我死,而永訣時惟慮以伊死增余病,又慮余病無伊以相侍也,姬之生死爲余纏綿如此,痛哉痛哉!
余每歲元旦,必以一歲事卜一簽于關帝君前。壬午名心甚劇,禱看簽首第一字,得“憶”字,蓋「記普蘭房分半釵,如今忽把音信乖。癡心指望成連理,到底誰知事不諧」。余時占玩不解,即占全詞,亦非功名語,比遇姬,清和晦日。金山別去,姬茹素歸,虔卜于虎陽關帝君前,願以終身事余,正得此簽。秋過秦淮,述以相告,恐有不諧之歎,余聞而訝之,謂與元旦簽合。時友人在坐。曰:「我當爲爾二人合卜于西華門。」則仍此簽也。姬愈疑懼,且慮余見此簽中懈,憂形於面,乃後卒滿其願。“蘭房”、“半釵”、“癡心”、“連理”,皆天然閨閣中語,“到底”、“不諧”,則今日驗吳。嗟呼!余有生之年,皆長相憶之年也。“憶”字之奇,呈驗若此!姬之衣飾,盡失於患難,歸來淡足,不置一物。
戊子七夕,看天上流霞,忽欲以黃跳脫摹之,命余書“乞巧”二字,無以屬對,姬云:「曩于黃山巨室,見覆祥雲真宣爐,款式佳絕,請以‘覆樣’對‘乞巧’。」鐫摹頗妙。越一歲,訓忽中斷,復爲之,恰七月也,余易書“比翼”、“連理”。姬臨終時,自頂至踵,不用一金珠紈綺,獨留跳脫不去手,以余勒書放。長生私語,乃太真死後,憑洪都客述寄明皇者,當日何以率書,竟令《長恨》再譜也!
姬書法秀媚,學鍾太傅稍瘦,後又學《曹娥》。余每有丹黃,必對泓穎,或靜夜焚香,細細手錄。閨中詩史成帙,皆遺迹也。,小有吟詠,多不自存。客歲新春二日,即爲余抄寫《全唐五七言絕》上下二卷,是日偶讀七歲女子「所嗟人異雁,不作一行歸」之句,爲之淒然下淚。至夜和成八絕,哀聲怨響,不堪卒讀。余挑燈一見,大爲不懌,即奪之焚去,遂失其稿。傷哉異哉!今歲信以是日長逝也。
客春三月,欲重去鹽官。訪患難相恤諸友。至邗上,爲同社所淹、時余正四十,請名流咸爲賦詩,龔奉常獨譜姬始末,成數千言,《帝京篇》、《連昌宮》不足比擬。奉常云:「子不自注,則余苦歲不見。如‘桃花瘦盡春醒面’七字,綰合。已卯醉晤、壬午病晤兩番光景,誰則知者?」余時應之,未即下筆。他如國次之“自昔文人稱孝子,果然名土悅傾城”、於皇之“大婦同行小婦尾”。孝威之“人在樹間珠有意,婦來花下卻能文”、心甫之“珊瑚架筆香印屟,著富名山金屋尊”、仙湖之“錦瑟峨眉隨分老,芙蓉園上萬花紅”、仲謀之“君今四十能高舉,羨爾鴻妻佐舂杵”、吾邑徂徠先生“韜藏經濟一巢樸,遊戲鶯花兩閣和”、元旦之“峨眉問難佐書幃”,皆爲余慶得姬,詎謂我侑卮之辭,乃姬誓墓之狀邪?讀余此雜述,當知諸公之詩之妙,而去春不住奉常詩,蓋至遲之今日,當以血淚和隃麋也。
三月之杪,余復移寓友沂“友雲軒”。父客臥雨懷家正劇,晚霽,龔奉常偕於皇、園次過慰留飲,聽小奚管弦度曲,時余歸思更切,因限韻各作詩四首。不知何故,詩中咸有商音。三鼓別去,余甫著枕,便夢還家,舉室皆見,獨不見姬。急詢荊人,不答。復遍覓之,但見荊人背余下淚。余夢中大呼曰:「豈死耶?」一慟而醒。姬每春必抱病,余深疑慮,旋歸,則姬固無恙,因間述此相告。姬曰:「甚異!前亦於是夜夢數人強余去,匿之幸脫,其人尚狺狺不休也。」詎知夢真而詩讖咸來先告哉?
《王氏復仇記》
伕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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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孝廉者,姓顧,名化雍,字仲求。為諸生時,能閉戶自守,古之狷介士也。其先常隸屬于陳司空必謙,以故人輕之。天啟辛酉,化雍登賢書,鄉老中或與相見者,第稱之曰“祝舉人”而已。邑有公事,當集諸紳會議,值嚴寒,有孝廉沈某者,見化雍至,故作嘲語曰:“今日真寒甚,鼻中涕乃突然而出。”吳下以奴僕為鼻,沈故借景椰揄之,同座皆匿笑,其為人侮慢如此。
祝之居在南城,與趙宦鄰。趙宦者,名士錦,字前之,明時進士,為橫於鄉里,邑人號為四大王者也。與陳必謙為兒女姻。陳趙勢焰赫奕,而士錦尤貪悍肆凶虐,覷祝居與己聯比,啟鳩據心。遂挾陳與祝瓜葛,謂祝居系陳故業,令備奩于趙,囑媳呼祝妻王氏至面白。祝不往,則令婦隔牆詈而尋之。化雍含忍者有年,而趙終不能釋。祝終不與校,蓋受其淩虐久矣。化雍秉鐸丹陽,會試旋裡,士錦即令其黨持銀數,佯欲價買,逼之立券。祝不應,士錦怒,令健僕肆口辱駡,拆毀牆壁。頃刻間,兩家廳事,洞達為一。化雍夫人王氏奔趙哀懇,趙妻及媳受士錦旨,捽其發而歐之,褫衣裂裾,苦辱萬狀。化雍忿恨,情極自縊死。遺筆囑其子曰:“行年未五十,被惡鄰趙士錦逼占祖基,朝夕詈罵,辱及爾母,淩虐萬狀,含冤自經,雖類匹夫小諒,實出萬不得已。橫死之後,為伍尚者,為伍員者,聽兒輩為之。我躬不閱,遑恤我後。崇禎十六年十一月初一日,父含淚遺囑。”
事聞闔邑,人心不平實甚,然畏趙勢焰,無敢過而問者。王夫人於是出揭遍貼通衢。其揭曰:
“丹陽縣儒學教諭舉人祝化雍妻王氏,仝男從、泰、虔,泣血具揭,為誣陷逼產,立殺夫命事。痛夫化雍祖居,與豪宦趙士錦鄰,並百計謀吞,夫宦丹陽未遂。今初一日,覘夫下第歸家,統凶立拆牆垣搜捉,逼立文契。氏急奔告,伊妻及士錦喝家眾,一面將氏裂衣毆辱,一面擒夫鎖考。夫逃避無門,立刻殞。士錦猶謂夫詐死,令奴遍行搜驗,持槍搠夫妾趙氏,破頸流血,拗折氏指,萬目共睹。今署縣公出,暴屍七日,地方不敢舉報,訴捕不敢准呈,鄰里不敢作證。地慘天昏,神號鬼哭,士錦廣收亡命,蓄意叵測,抄萬家,殺萬命,今則殺及命官,目無國紀,罪惡貫盈,人天共憤。激切哀告。崇禎十六年十一月 日具。”
於是王夫人復刊揭百五余張,遣急足走丹陽,粘於街衢。復遍送合學諸生,且寓書曰:“願諸君敦侯芭之誼,舉鮑宣之幡,助我未亡人,執兵隨後,共報斯仇,則大義允堪千古。”未幾,諸生各擔襆被、裹餱糧,雲集回應,而麇至於虞,人人攘臂裂眥,欲甘心於天水氏以報師仇。時瞿稼軒先生家居,于陳、趙兩家皆夙好,故不避嫌怨,特為廁身謹解約。次日,集合邑紳士會議于天水氏之堂(時化雍柩已殯於堂上)。丹陽諸生群入相揖,向眾紳士昌言曰:“逼死命官,至變也!至慘也!貴邑禮義之鄉,固宜聲罪致討,共伸公忿。何乃首鼠兩端,人各模棱坐視?晚輩雖懦儒,頗知在三之節,惟有急走京師,擊登聞鼓,泣訴九閽,為貴邑科名中人一雪恥辱耳。”諸紳噤不發一語。
當是時,邑中諸先達齒爵最尊者,唯錢牧齋謙益未至。諸紳故列坐以待,少頃報錢至,稼軒起謁迎入,皆坐。瞿乃白錢曰:“祝趙構難,紛擾匝旬,迄無成議,惟丐老師片言以為折衷。”錢曰:“陳氏之意若何?”瞿曰:“陳氏意主於和。”錢艴然作色曰:“在陳既可以無君,祝亦可以無主。”遂拂衣登輿去。於是丹陽諸生奮臂一呼,邑中士民回應數千百人,飛甍擲棟,塵煙蔽天,聲震山谷。瞬息間,趙居頓為平地。諸生遂捐土葬化雍於天水氏之堂基,各撫掌稱快而去。祝氏亦毀其宅,不留片瓦。蓋恐士錦駕題搶劫為反噬計也。當眾人之毀趙室也,諸鄉老如從壁上觀,絕不敢出一義忿言以當鳴鼓之攻者,惟延貯舍旁,久乃潛散云。
野史氏曰:“祝雖出自卑微,然亦膺一命於朝矣。趙欲攘其居,又致之死。設長吏中有義縱、王溫舒命斷斯獄,豈不大快人心哉!奈當日國事已非,群情瞀亂,鄉先生箝口結舌,惟知避怨自全。賴蒙叟一言,稍扶諸生義氣,為差強人意耳。卒之,死者徒死,生者竟生。營兔窟而安身別業,勢焰依然。覆馬鬣而齎恨重泉,沉冤誰訴。尚論往事者,不禁擊唾壺而長歎也。
《紅樓葉戲譜》
《釵小志》
《妝台記》
作者:宇文氏 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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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加女人首飾,釵雜以牙玳瑁為之。
周文王於髻上加珠翠翹花,傅之鉛粉,其髻高,名曰“鳳髻”,又有“雲髻”,步步而搖,故曰“步搖”。
始皇宮中悉好神仙之術,乃梳神仙髻,皆紅妝翠眉,漢宮尚之。後有迎春髻、垂雲髻,時亦相尚。
漢武就李夫人取玉簪搔頭,自此宮人多用玉。時王母下降,從者皆飛仙髻、九環髻,遂貫以鳳頭釵,孔雀搔頭,雲頭篦以玳瑁為之。
漢明帝令宮人梳百合分髾髻、同心髻。
魏武帝令宮人梳反綰髻,插雲頭篦,又梳百花髻。
晉惠令宮人梳芙蓉髻,插通草五色花。
陳宮中梳隨雲髻,即暈妝。
隋文宮中梳九真髻,紅妝謂之桃花面,插翠翹桃華搔頭,帖五色花子。
煬帝令宮人梳迎唐八鬟髻。插翡翠釵子作日妝,又令梳翻荷鬢,作啼妝,坐愁髻,作紅妝。
唐武德中,宮中梳半翻髻,又梳反綰髻、樂遊髻,即水精殿名也。
開元中,梳雙鬟、望仙髻及回鶻髻。
貴妃作愁來髻。
貞元中,梳歸順髻,帖五色花子,又有鬧掃妝髻。
《古今注》云:“長安作盤桓髻、驚鵠髻、復作俀鬌髻。一云梁冀妻墮馬髻之遺裝也。”
晉永嘉間婦人束髮,其緩彌甚,紒之堅不能自立,發被於額,自出而巳。吳婦盛妝者,急束其發而劘角過於耳。
惠帝元康中婦人之飾,有五兵佩,又以金銀玳瑁之屬,為斧鉞戈戟以當笄。
太元中,王公婦女必緩鬢傾髻以為盛飾,用發既多,不可恒戴,乃先於木及籠上裝之,名曰“假髻”,或名“假頭”。
宋文帝元天嘉六年,民間婦人結髮者三分,發抽其鬟直向上,謂之“飛天紒”。始自東府,流被民庶。
天寶初,貴族及士民好為異服,婦人則簪步搖釵,衫袖窄小。
楊貴妃常以假鬢為首飾,而好服黃裙。
蜀孟昶末年,婦女治發為高髻,號“朝天髻”。
理宗朝宮妃梳高髻於頂,曰“不走落”。
梁簡文詩:“同安鬟裡撥,異作額間黃。”撥者,捩開也。婦女理鬟用撥,以木為之,形如棗核,兩頭尖,尖可二寸長,以漆光澤,用以松鬢,名曰“鬢棗”。競作萬妥鬢,如古之蟬翼鬢也。
後周靜帝令宮人畫眉墨妝。
漢武帝令宮人作八字眉。
漢日給宮人螺黛作翠眉。
魏武帝令宮人畫青黛眉、連頭眉。一畫連心甚長,人謂之“仙蛾妝”。齊梁間多效之。
唐貞元中,又令宮人青黛畫蛾眉。
《古今注》云:“梁冀妻改翠眉為愁眉。”
魏宮人畫長眉。
《西京雜記》云:“司馬相如妻文君,眉色如望遠山,時人效畫‘遠山眉’。”
五代宮中畫眉,一曰開元御愛眉,二曰小山眉,三曰五嶽眉,四曰三峰眉,五曰垂珠眉,六曰月棱眉,又名卻月眉,七曰分稍眉,八曰涵煙眉,九曰拂雲眉,又名橫煙眉,十曰倒暈眉。東坡詩:“成都畫手開十眉,橫煙卻月爭新奇。”
唐末點唇,有胭脂暈品:石榴嬌、大紅春、小紅春、嫩吳香、半邊嬌、萬金紅、聖檀心、露珠兒、內家圓、天宮巧、恪兒殷、淡紅心、猩猩暈、小朱龍、格雙唐、眉花奴。
婦人畫眉,有倒暈妝,古樂府有“暈攏鬢”之句。
今婦人面飾用花子,起自唐上官昭容所制,以掩黥跡也。
隋文宮中貼五色花子,則前此已有其制矣,乃彷于宋壽陽公主梅花落面事也。宋淳化間,京師婦女競翦黑光紙圍團靨,又裝縷魚腮骨,號“魚媚子”,以飾面,皆花子之類耳。
美人妝面,既傅粉,復以胭脂調勻掌中施之。
《髻鬟品》
作者:叚柯古 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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髻始自燧人氏,以髮相纏而無繫縛。
周文王加珠翠翹花,名曰"鳳髻",又名"步搖髻"。
秦始皇有望仙髻、參鸞髻、淩雲髻。
漢有迎春髻、垂雲髻。
王母降武帝宮,從者有飛仙髻、九環髻。
漢元帝宮中有百合分髾髻、同心髻。
太元中,公主婦女必緩鬢欣髻,又有假髻。
合德有欣愁髻。
貴妃有義髻。
魏明帝宮有涵煙髻。
魏武帝宮有反綰髻,又梳百花髻。
晉惠帝宮有芙蓉髻。
梁宮有羅光髻。
陳宮有隨雲髻。
隋文宮有九貞髻。
煬帝宮有迎唐八寰髻,又梳翻荷髻、坐愁髻。
高祖宮有半翻髻、反綰樂遊髻。
明皇帝宮中雙鐶望仙髻、回鶻髻。
貴妃作愁來髻。
貞元中有歸順髻,又有鬧掃妝髻。
漢梁冀妻作墮馬髻。
長安城中有盤桓髻、驚鵠髻,又拋家髻及倭圞髻。
王憲亦作解散髻,斜插簪。
周弘文少時著錦絞髻。
卷二
《漢雜事秘辛》
作者:楊慎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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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和元年四月丁亥,保林吳姁以丙戌詔書下中常侍超曰:「朕聞河洲窈窕,明辟思服,擇賢作儷,隆代所先。故大將軍乘氏忠侯商所遺少女,有貞靜之德,流聞禁掖。其與姁並詣商第,周視動止,審悉幽隱,其毋諱匿,朕將采焉。」
姁即與超以詔書趨詣商第,第內讙譟。食時,商女女瑩從中閣細步到寢,姁與超如詔書周視動止,俱合法相。超留外舍,姁以詔書如瑩燕處,屏斥接侍,閉中閤子。時曰晷薄辰,穿照蜃窗;光送著瑩面上,如朝霞和雪艷射,不能正視。目波澄鮮,眉嫵連卷,朱口皓齒,修耳懸鼻,輔靨頤頷,位置均適。姁尋脫瑩步搖,伸髻度發,如黝髹可鑒。圍手八盤,墜地加半握。已乞緩私小結束,瑩面發赪,抵攔。姁告瑩曰:「官家重禮,借見朽落,緩此結束,當加鞠翟耳!」瑩泣數行下,閉目轉面內向。姁為手緩,捧著曰光,芳氣噴襲,肌理膩潔,拊不留手。規前方後,築脂刻玉。胸乳菽發,臍容半寸許珠,私處墳起。為展兩股,陰溝渥丹,火齊欲吐。此守禮謹嚴處女也!約略瑩體,血足榮膚,膚足飾肉,肉足冒骨。長短合度,自顛至底,長七尺一寸;肩廣一尺六寸,臀視肩廣減三寸;自肩至指,長各二尺七寸,指去掌四寸,肖十竹萌削也。髀至足長三尺二寸,足長八寸;脛跗豐妍,底平指斂,約縑迫襪,收束微如禁中,久之不得音響。姁令推謝皇帝萬年,瑩乃徐拜稱皇帝萬年,若微風振簫,幽鳴可聽。不痔不瘍,無黑子創陷及口鼻腋私足諸過。臣妾姁女賤愚憨,言不宣心,書不符見,謹秘緘昧死以聞。
時夜漏三下,太后猶禦壽安殿,發緘歡喜,顧語帝曰:「吾入宮後,知有幼妹;然中外隔闊,目所未見。不謂爭達如爾!」明曰詔下,有司議禮。有司奏曰:「謹按春秋迎王後於紀,在途則稱後。故大將軍乘氏忠侯商女,今大將軍參錄尚書事乘氏侯冀女弟,膺紹聖善,舊協潛邸;結婚之際,有命既集,宜備禮章,時進征幣。請下三公太常案禮儀奏可,一準孝惠皇帝納後故事。」
於六月癸未,皇帝制詔大將軍參錄尚書事乘氏侯冀:「乾施坤受,實始人經,不有配儷,曷奉天地宗廟?爰謀公卿,鹹謂宜率前典。今使使持節太常弘宗正千秋以禮納采。」主人曰:「皇帝嘉命,訪婚陋族,備數采擇。臣父故大將軍乘氏忠侯商之遺女,未閑訓誡,衣履若而人。欽承前典,肅奉儀制。大將軍參錄尚書事乘氏冀上,臣冀頓首再拜承制。」
乙酉,皇帝制詔大將軍參錄尚書事乘氏侯冀:「兩儀配儷,承天統物。正位於內,必俟令族,重申舊典。今使使持節太常弘宗正千秋以禮問名。」主人曰:「皇帝嘉命,使者弘到,重宣中詔,問臣名族。臣女弟女瑩,父母所生,先臣故九江之守定陵鄉侯統之遺玄孫,先臣故褒親湣侯竦之曾孫,先臣故少府特進乘氏侯雍之孫,先臣故大將軍乘氏忠侯商之遺女。外出自先臣故侍中鲖陽侯萬全之外曾孫,先臣故大鴻臚鲖陽侯桂之外孫,年十六。欽承前典,肅奉儀制。」
戊子,皇帝制詔大將軍參錄尚書事乘氏侯冀:「人謀龜從,僉曰貞吉,敬從典禮。今使使持節太常弘宗正千秋以禮納吉。」主人曰:「皇帝嘉命,使者弘重宣中詔,太卜元吉。臣陋族卑鄙,憂懼不勝!欽承前典,肅奉儀制。」
辛卯,皇帝制詔:「大將軍參錄尚書事乘氏侯冀之女弟,有母儀之德,窈窕之姿;如山如河,宜奉宗廟,永承天祚。以黃金二萬斤,馬十二匹,玄纁瑴璧,以章典禮。今使使持節司徒戒太常弘以禮納徵。」主人曰:「皇帝嘉命,降婚卑陋,崇以上公,寵以典禮,備物典策。欽承前典,肅奉儀制!」
甲午,皇帝制詔大將軍參錄尚書事乘氏侯冀:「謀於公卿,大筮元龜,罔有不臧,率遵典禮。今使使持節大常弘宗正千秋以禮請期。」主人曰:「皇帝嘉命,使弘重宣中詔,吉曰惟今月庚子可迎。臣欽承前典,肅奉儀制。」
庚子,皇帝制詔大將軍參錄尚書事乘氏侯冀:「歲吉月令,吉曰惟庚子,率禮以迎。今使使持節太尉喬司徒戒以迎。」主人曰:「皇帝嘉命,使者喬重宣中詔,令月吉辰,備禮以迎。上公宗卿,兼至副介近臣百兩,臣蝝蟻之族,猥承大禮,憂悚惶悸。欽承前典,肅奉儀制。」
後服紺上玄下,假髻步搖;八雀九華,十二鐏,加以翡翠朱舄襪。乘法駕,重翟羽蓋,金根,車駕青交路。青帷裳,𣝛畫辀,黃金塗五末,蓋蚤施金華;駕駟馬,龍旗九斿。大將軍妻參乘,太仆妻禦。車府令設鹵簿,屬車四十六乘,前鸞旗,車皮軒,鳳皇闟戟,九斿雲罕,金鉦黃鉞。洛陽令奉引,公卿五官校尉、司隸校尉、河南尹妻,皆乘其官車帶夫本官綬以從。置虎賁羽林騎戎頭,黃門鼓吹五時,副車女騎夾轂,執法御史在前。五將導騎,千乘萬騎,引至闕下。自皇漢迎後,未有若斯之盛也。
至八月乙未,詔曰:「維建和元年八月乙未,制詔故大將軍乘氏忠侯商女女瑩:朕聞任姒佐周,綿運八百,良以德重黃床,足奉宗廟也。朕以寡昧,承嗣歷服,爰求英淑,共臨海內。惟爾夙閑內戒,德冠後庭,有夭桃之宜,協和鳴之祥,宜升尊位,母儀天下。今使太尉喬使持節奉璽綬,宗正千秋為副,立爾為皇后。其敬慎中饋以踐乃位,無替朕命,永奠坤維!」
後即位於章德殿,太尉使持節奉璽綬。天子臨軒,陛設虎賁旄頭五牛旗,百官陪位,皇后北面,太尉往蓋下東向,宗正大長秋西向。宗正讀策文畢,皇后稱臣妾皇帝萬年畢,住位。太尉喬授璽綬。中常侍超長跪受璽綬,奏於殿前女史授婕妤,婕妤長跪受以授昭儀,昭儀長跪受以帶皇后,皇后伏起拜稱臣妾皇帝萬年訖。黃門鼓吹三通,鳴鼓畢,群臣以次出,後即位,大赦天下。
《漢雜事》一卷,得於安寧州土知州董氏,前有義烏王子充印。蓋子充使雲南時篋中書也。然禦覽諸書,亦有漢雜事而略不見收。此特載漢桓帝懿獻梁皇后被選及六禮冊立事,而吳姁入後燕處審視一段,最為奇艷,但太穢褻耳。不謂冀威赫震人,猶得瀆選如此。卷首有「秘辛」二字不可解,要是卷帙甲乙名目。余嘗搜考弓足原始不得,及見「約縑迫襪,收束微如禁中」語,則纏足後漢已自有之。言脫於口,追駟不及,聊誌於此,用塞疏漏之誚。
《大業拾遺記》
作者:顏師古 唐
一名南部煙花録。舊本題唐顏師古撰。末有跋語,稱會昌中沙門志徹得之瓦棺寺閣,乃隋書遺稿云云。王得臣麈史稱其極惡,可疑。姚寬西溪叢語亦曰南部煙花録文極俚俗。又載陳-後主詩云「夕陽如有意,偏向小窗明」,此乃唐人方域詩,六朝語不如此。唐·藝文志所載煙花録,記幸廣陵事,此本已亡。故流俗僞作此書云云。然則此亦僞本矣。今觀下巻記幸月觀時與蕭后夜話,有「儂家事一切已託楊素了」之語。是時素死久矣,師古豈疏謬至此乎?其中所載煬帝諸作,及虞世南贈袁寶兒作,明代輯六朝詩者往往采掇,皆不考之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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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上
大業十二年,煬帝將幸江都,命越王侑留守東都。宮女半不隨駕,爭泣留帝,言遼東小國,不足以煩大駕,願擇將征之。攀車留借,指血染鞅,帝意不回,因戲飛白題二十字,賜守宮女云:「我夢江都好,征遼亦偶然。但存顏色在,離別只今年。」車駕既行,師徒百萬前驅。大橋未就,則命雲屯將軍麻叔謀濬黃河入汴堤,使勝巨艦。叔謀御命甚酷,以鐵腳木鵝試彼淺深。鵝止,謂濬河之夫不忠,隊伍死冰下。至今兒啼聞人言麻胡來,卽止。其訛言畏人皆若是。帝離都旬日,幸宋何妥所進車。車前只輪高廣,疏釘爲刃。後只輪庳下,以柔榆爲之,使滑勁不滯。使牛御馬〈車名〉自都抵汴郡。日進御女車。車𨏥垂鮫綃綱,雜綴片玉鳴鈴,行搖玲瓏,以混車中笑語,冀左右不聞也。長安貢御車女袁寶兒,年十五,腰肢纖墮,駿憨多態,帝寵愛之,特厚。時洛陽進合蒂迎輦花,云得之嵩山塢中,人不知名,采者異而貢之。會帝駕適至,因以迎輦名之。花外殷紫,內素膩,菲芬粉蕊,心深紅,跗爭兩花,枝幹烘翠,類通草,無刺。葉圓長薄,其香氣濃芬馥,或惹襟袖,移日不散,嗅之令人不多睡。帝令寶兒持之,號曰「司花女」。時詔虞世南草征遼指揮德音敕於帝側,寶兒註視久之,帝謂世南曰:「昔傳飛燕可掌上舞,朕常謂儒生飾於文字,豈人能若是乎?及今得寶兒,方昭前事。然多憨態,今註目於卿,卿才,人可便嘲之。」世南應詔爲絶句曰:「學畫鴉黃半未成,垂肩亸袖太憨生。縁憨卻得君王惜,長把花枝傍輦行。」〈應詔嘲司花女〉上大悅。至汴,帝御龍舟,蕭妃乘鳳舸,錦帆彩纜,窮極侈靡。舟前爲舞臺,臺上垂蔽日簾,簾卽蒲澤國所進,以負山蛟睫幼蓮根絲貫小珠間睫編成,雖曉日激射,而光不能透。毎舟擇妙麗長白女子千人,執雕板縷金楫,號爲「殿腳女」。一日帝將登鳳舸,憑殿腳女呉絳仙肩,喜其柔麗,不與群輩齒,愛之甚,久不移歩。絳仙善畫長蛾眉,帝色不自禁,回輦召絳仙,將拜婕妤。適値絳仙下嫁爲玉工萬群妻,故不克諧。帝寢興罷,擢爲龍舟首楫,號曰崆峒夫人。由是殿腳女爭效爲長蛾眉。司宮吏日給螺子黛五斛,號爲「蛾緑」。螺子黛出波斯國,毎顆値十金。後徵賦不足,雜以銅黛給之,獨絳仙得賜螺黛不絶。帝毎倚簾視絳仙,移時不去,顧內謁者云:「古人言秀色若可餐,如絳仙真可療饑矣!」因吟持楫篇賜之曰:「舊曲歌桃葉,新妝艷落梅。將身旁輕楫,知是渡江來。」詔殿腳女千輩唱之。時越溪進耀光綾,綾紋突起有光彩。越人乘樵風舟,泛於石帆山下,收野繭繰之。繰絲女夜夢神人告之,禹穴三千年一開,汝所得野繭,卽江淹文集中壁魚所化也。絲織爲裳,必有奇文。織成,果符所夢,故進之。帝獨賜司花女洎絳仙,它姬莫預。蕭妃恚妒不懌,由是二姬稍稍不得親幸。帝嘗醉遊諸宮,偶戲宮婢羅羅者,羅羅畏蕭妃,不敢迎帝,且辭以有程姬之疾[1],不可薦寢。帝乃嘲之曰:「個人無賴是橫波,黛染隆顱簇小蛾。幸得留儂伴成夢,不留儂住意如何?」帝自達廣陵,宮中多效呉言,因有儂語也。帝昏湎滋深,往往爲妖崇所惑。嘗遊呉公宅雞臺,恍惚間與陳後主相遇,尚喚帝爲「殿下」。後主戴車紗皂幘,青綽裒長裾,緑錦純縁紫紋方平履,舞女數十許,羅侍左右,中一女迥美。帝屢目之,後主云:「殿下不識此人耶?卽麗華也。毎億桃葉山前,乘戰艦與此子北渡。爾時,麗華最恨,方倚臨春閣,試東郭紫毫筆,書『小砑紅綃,作答江令璧月』句,未終,見韓擒虎躍青驄,車擁萬甲,直來衝入,殊煞風影,以至今日。」俄以緑文測海蠡,酌紅梁新釀勸帝,帝飲之甚歡。因請麗華舞玉樹後庭花。麗華白後主:「辭以拋擲歳久,自井中出來,腰肢依巨,無復往時姿態。」帝再三索之,乃徐起終一曲。後主問帝:「蕭妃何如此人?」帝曰:「春蘭秋菊,各一時之秀也。」後主復誦詩十數篇,帝不記之,獨愛小窗詩及寄侍兒碧玉詩。小窗云:「午醉醒來晩,無人夢自驚。夕陽如有意,偏傍小窗明。」寄碧玉云:「離別腸應斷,相思骨合銷。愁魂若飛散,憑仗一相招。」麗華拜求帝一章,辭以不能。麗華笑曰:「嘗聞『此處不留儂,會有留儂處』,安可言不能。」帝強爲之操觚曰:「見面無多事,聞名爾許時。坐來生百媚,實個好相知。」麗華捧詩,赦然不懌。後主問帝:「龍舟之遊樂乎?始謂殿下致治在堯舜之上,今日復此逸遊,大抵人生各圖快樂,曩時何見罪之深邪。三十六封書至今使人怏怏不悅。」帝忽悟,叱之云:「何今日尚目我爲殿下,復以往事譏我邪?」隨叱聲,恍然不見。
卷下
帝幸月觀,煙景清朗,中夜獨與蕭妃起臨前軒,簾櫳不開。左右方寢,帝憑妃肩,説東宮時事。適有小黃門映薔薇叢調宮婢,衣帶爲薔薇罥結,笑聲吃吃不止。帝望見腰肢纖弱,意爲寶兒有私。帝披單衣,亟行擒之。乃宮婢雅娘也。回入寢殿,蕭妃誚笑不知止。帝因曰:「往年私幸妥娘時,情態正如此。此時雖有性命,不復惜矣!後得月賓被伊作意態不徹,是時儂心,不減今復對蕭娘情態。曾效劉孝綽爲雜憶詩,常念與妃,妃記之否?」蕭妃承問,卽念云:「憶睡時,待來剛不來。卸妝仍索伴,解佩更相催。博山思結夢,沈水未成灰。」又云:「憶起時,投簽初報曉。被惹香黛殘,枕隱金釵裊。笑動上林中,除卻司晨鳥。」聽之咨嗟云:「日月遄逝,今來已是幾年事矣!妃因言,聞説方外群盜不少,幸帝圖之。」帝曰:「儂家事一切己託楊素了。人生能幾何?縱有他變,儂終不失作長城公[2],汝無言外事也。」帝嘗幸昭明文選樓,車駕未至,先命宮娥數千人升樓迎侍。微風東來,宮娥衣被風綽直泊肩項。帝睹之,色荒愈熾,因此乃建迷樓,擇下俚稚女居之,使衣輕羅單裳,倚檻望之,勢若飛舉。又爇名香於四隅。煙氣霏霏,常若朝霧未散。謂爲神仙境不我多也。樓上張四寶帳,帳各異名:一名「散春愁」,二名「醉忘歸」,三名「夜酣香」,四名「延秋月」。妝奩寢衣,帳各異制。帝自達廣陵,沈湎失度,毎睡須搖頓四體,或歌吹齊鼓,方就一夢。侍兒韓俊娥尤得帝意,毎寢必召,令振聳支節然後成寢。別賜名爲「來夢兒」。蕭妃常密訊俊娥曰:「帝體不舒,汝能安之,豈有他媚。」俊娥畏威進言:「妾從帝自都城來,見帝嘗在何妥車。車行高下不等,女態自搖,帝就搖怡悅。妾今幸承皇后恩德,侍寢帳下,私效車中之態以安帝耳,非他媚也。」他日蕭后誣罪去之,帝不能止。暇日登迷樓憶之,題東南柱二篇云:「黯黯愁侵骨,綿綿病欲成。須知潘岳鬢,強半爲多情。」又云:「不信長相憶,絲從鬢裏生。閑來倚樓立,相望幾含情。」殿腳女自至廣陵,悉命備月觀行宮,由是絳仙等亦不得親侍寢殿。有郎將自瓜州宣事回,進合歡水果一器。帝命小黃門以一雙馳騎賜絳仙。遇馬急搖解,絳仙拜賜不然,因附紅箋小簡上,進曰:「驛騎傳雙果,君王寵念深。寧知辭帝里,無復合歡心。」帝省章不悅,顧黃門曰:「絳仙如何來辭怨之深也?」黃門懼拜而言曰:「適走馬搖動,及月觀,果巳離解,不復連理。」帝意不解,因言曰:「絳仙不獨貌可觀,詩意深切,乃女相也。亦何謝左貴嬪乎?」帝於宮中嘗小會爲拆字令,取左右離合之意。時杳娘侍側,帝曰:「我取『杳』字爲十八日。」杳娘復:「解『羅』字爲四維。」帝顧蕭妃曰:「爾能拆朕字乎?不能當醉一杯。」妃徐曰:「移左畫居右,豈非『淵』字乎?」時人望多歸唐公,帝聞之不懌。乃言吾不知此事豈爲非聖人邪。於是姦蠹起於內,盜賊攻於外。直閣裴虔通、虎賁郎將司馬德勘等,引左右屯衞將軍宇文化及將謀亂,因請放官奴分直上下。帝可奏,卽宣詔云:「門下寒暑叠用,所以成歳功也。日月代明,所以均勞逸也。故士子有遊息之談,農夫有休勞之節。咨爾髦衆,服役甚勤,執勞無怠。埃壒溢於爪發,蟣虱於兜鍪,朕甚憫之。俾爾休番,從便億戲,無煩方朔滑稽之請,而從衞士遞上之文,朕於侍從之間,可謂恩矣。可依前件事是有焚草之變。」
跋
右大業拾遺記者:上元縣,南朝故都。梁建瓦棺寺閣,閣南隅有雙閣。閉之忘記歳月。會昌中詔拆浮圖,因開之,得筍筆千餘。頭中藏書一帙,雖皆隨手靡書,而文字可紀者乃隋書遺稿也。中有生白藤紙數幅,題南部煙花録,僧志徹得之。及焚,釋氏群經僧人惜其香軸,爭取紙尾,拆去視軸,皆有魯郡文忠顏公名,題云手寫是録卽前之筍筆,可不舉而知也。志徹得録前事,及取隋書校之,多隱文,特有符會而事頗簡脫。豈不以國初將相爭,以王道輔政,顏公不欲華靡前跡,因而削乎。今堯風已還,得車斯駕。獨惜斯文湮沒,不得爲詞人才子談柄。故編云大業拾遺記本文缺落凡十七八,悉而補之矣。
注
程姬之疾:史記·巻五十九·五宗世家:「長沙定王發,發之母唐姬,故程姬侍者。景帝召程姬,程姬有所辟,不願進,而飾侍者唐兒使夜進。已乃覺非程姬也。及生子,因命曰發。」司馬貞索隱引姚氏曰:「釋名云:『天子諸侯羣妾以次進御,有月事者止不御,更不口説,故以丹注面目旳旳爲識,令女史見之。』」
長城公:卽長城縣公。隋開皇九年(西元五八九年),隋滅陳,擄陳後主至長安,封長安縣公。
《元氏掖庭記》
《焚椒錄》
作者:王鼎 遼朝
焚椒録一巻,〈内府藏本。〉遼王鼎撰。鼎字虚中,涿州人。淸寧五年進士,官至觀書殿學士。事蹟具遼史·文學傳。是書紀道宗懿德皇后蕭氏爲宮婢單登構陷事。前有大安五年自序,稱「待罪可敦城」,蓋謫居鎭州時也。王士禎居易録曰︰「契丹國志·后妃傳·道宗蕭皇后本傳云︰『性恬寡慾。魯王宗元之亂,道宗同獵,未知音耗。后勒兵鎭帖中外,甚有聲稱。崩,葬祖州』」云云而已。焚椒録所紀,絶無一字及之。又録稱后爲南院樞密使惠之少女,而志云贈同平章事顯烈之女。志云勒兵,似嫻武略;而録言幼能誦詩,旁及經子。所載射虎、應制諸詩及回心院詞皆極工,而無一語及武事。且本紀道宗在位四十七年,改元者三:淸寧,咸雍,壽昌,初無太康之號。而耶律乙辛密奏太康元年十月云云,皆牴牾不合。按遼史·宣懿皇后傳雖略,而與焚椒録所紀同,蓋契丹志之疎耳。今考葉隆禮契丹國志皆雜採宋人史傳而作,故蘇天爵三史質疑譏其未見國史,傳聞失實。又沈括夢溪筆談稱遼人書禁甚嚴,傳至中國者,法皆死。是書事渉宮闈,在當日益不敢宣布,宋人自無由而知。士禎以史證隆禮之疎,誠爲確論。或執契丹國志以疑此書,則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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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序
鼎於咸太之際方侍禁,近會有懿德皇后之變,一時南北面官悉以異説赴權,互爲證足,遂使懿德蒙被婬醜不可湔浣。嗟嗟!大黑蔽天,白日不照!其能戸説以相白乎?鼎婦乳嫗之女蒙哥爲律耶乙辛寵婢,知其奸搆最詳,而蕭司徒復爲鼎道其始末,更有加於嫗者,因相與執手歎其寃誣,至爲涕淫淫下也!觀變已來,忽復數載。頃以待罪可敦城,去鄕數千里,視日如歳,觸景興懷,舊感來集,乃直書其事,用俟後之良史。若夫少海翻波變爲險陸,則有司徒公之實録在。
大安五年春三月前觀書殿學士臣王鼎謹序
焚椒録
大遼觀書殿學士臣王鼎謹述
懿德皇后蕭氏,爲北面官南院樞密使惠之少女。母耶律氏夢月墜懷,巳復東升,光輝照爛不可仰視,漸升中天,忽爲天狗所食,驚寤而后生。時重熙九年五月己未也。母以語惠,惠曰:「此女必大貴而不得令終,且五日生女,古人所忌,命已定矣,將復奈何!」后幼能誦詩,旁及經子。及長,姿容端麗,爲蕭氏稱首,皆以「觀音」目之,因小字觀音。
二十二年,今上在靑宮,進封燕趙國王,慕后賢淑聘,納爲妃。后婉順善承上意,復能歌詩,而彈箏琵琶尤爲當時第一,由是愛幸,遂傾後宮。及上卽位,以淸寧元年十二月戊子冊爲皇后。后方出閤升坐,扇開簾捲,忽有白練一段,自空吹至后褥位前上,有「三十六」三字,后問:「此何也?」左右曰:「此天書命,可敦領三十六宮也。」后大喜,宮中爲語曰:「孤穩壓帕女古鞾,菩薩喚作耨斡麼[1]。」葢以玉餙首,以金餙足,以觀音作皇后也。
二年八月,上獵秋山,后率妃嬪從行在,所至伏虎林,命后賦詩,后應聲曰:「威風萬里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緑江。靈怪大千都破膽,那敎猛虎不投降。」上大喜,出示群臣曰:「皇后可謂女中才子!」次日,上親御弓矢射獵,有虎突林而出,上曰:「朕射得此虎,可謂不愧后詩。」一發而殪,羣臣皆呼「萬歳」。是歳十一月,羣臣上皇帝尊號曰天祐皇帝,后曰懿德皇后。
三年秋,上作君臣同志華夏同風詩,后應制屬和曰:「虞廷開盛軌,王會合奇琛。到處承天意,皆同捧日心。文章通鹿蠡,聲敎薄鷄林。大㝢看交泰,應知無古今。」明年,后生皇子濬。皇太叔重元妃入賀,毎顧影自矜,流目送媚。后語之曰:「貴家婦宜以莊,臨下何必如此?」妃銜之,歸罵重元曰:「汝是聖宗兒,豈虎斯不若。使敎坊奴得以可敦加吾。汝若有功,當除此帳,笞撻此婢。」於是重元父子合定叛謀。於九年七月駕幸灤水,聚兵作逆,須臾軍潰,父子伏誅,而討平此亂,則知北樞密院事趙王耶津乙辛與有功焉。尋進南院樞密使,威權震灼,傾動一時。惟后家不肻相下,乙辛毎爲怏怏。及咸雍初,皇子濬冊爲皇太子,益復蓄奸爲圖后計矣。
后常慕唐徐賢妃行事,毎於當御之夕,進諫得失。國俗君臣尚獵,故有四時捺缽[2]。上旣擅聖藻而尤長弓馬,往往以國服先驅,所乘馬號飛電,瞬息百里,常馳入深林邃谷,扈從求之不得,后患之,乃上疎諫曰:「妾聞穆王遠駕,周德用衰;太康伏豫,夏社幾危。此遊佃之往戒,帝王之龜鑑也。頃見駕幸秋山,不閑六御,特以單騎從禽,深入不測,此雖威神所届,萬靈自爲擁護。倘有絶羣之獸,果如東方所言,則溝中之豕,必敗簡子之駕矣。妾雖愚闇,竊爲社稷憂之。惟陛下尊老氏馳騁之戒,用漢文吉行之旨,不以其言爲牝鷄之晨而納之。」上雖嘉納,心頗厭遠,故咸雍之末,遂希幸御。后因作詞曰囘心院,被之管絃,以寓望幸之意也。
埽深殿,閉久金鋪暗。遊絲絡網塵作堆,積歳靑苔厚階面。埽深殿,待君宴。
拂象床,憑夢借髙唐。敲壞半邊知妾臥,恰當天處少輝光。拂象床,待君王。
換香枕,一半無雲錦。爲是秋來轉展多,更有雙雙涙痕滲。換香枕,待君寢。
鋪翠被,羞殺鴛鴦對。猶憶當時叫合歡,而今獨覆相思塊。鋪翠被,待君睡。
裝繡帳,金鉤未敢上。解卻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見愁模樣。裝繡帳,待君貺。
疊錦茵,重重空自陳。只願身當白玉體,不願伊當薄命人。疊錦茵,待君臨。
展瑤席,花笑三韓碧。笑妾新鋪玉一床,從來婦歡不終夕。展瑤席,待君息。
剔銀燈,須知一樣明。偏是君來生彩暈,對妾故作靑熒熒。剔銀燈,待君行。
爇熏爐,能將孤悶蘇。若道妾身多穢賤,自沾御香香徹膚。爇熏爐,待君娯。
張鳴箏,恰恰語嬌鶯。一從彈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風雨聲。張鳴箏,待君聽。
時諸伶無能奏演此曲者,獨伶官趙惟一能之。而宮婢單登,故重元家婢,亦善箏及琵琶,毎與惟一爭能,怨后不知已。后乃召登,與對彈四日二十八調,皆不及后彈,愧恥拜服。於時,上常召登彈箏。后諫曰:「此叛家婢,女中獨無豫讓乎?安得輕近御前!」因遣直外別院,登深怨嫉之。而登妹淸子嫁爲教坊朱頂鶴妻,方爲耶律乙辛所昵。登毎向淸子誣后與惟一淫通,乙辛具知之。欲乘此害后,以爲不足證實,更命他人作十香淫詞,用爲誣案云:
靑絲七尺長,挽出内家裝。不知眠枕上,倍覺緑雲香。
紅綃一幅強,輕闌白玉光。試開胸探取,尤比顫酥香。
芙蓉失新艶,蓮花落故粧。兩般總甚比,可似粉腮香。
蝤蠐那足並,長須學鳳凰。昨宵歡臂上,應惹領邊香。
和羹好滋味,送語出宮商。定知郎口内,含有煖甘香。
非關兼酒氣,不是口脂芳。卻疑花解語,風送過來香。
既摘上林蕋,還親御苑桑。歸來便攜手,纖纖春筍香。
鳳鞾抛合縫,羅襪卸輕霜。誰將煖白玉,雕出軟鈎香。
解帶色已戰,觸手心愈忙。那識羅裙内,消魂別有香。
咳唾千花釀,肌膚百和裝。元非噉沉水,生得滿身香。
乙辛陰屬淸子使登乞后手書,登時雖外直,常得見后,后善書,登紿后曰:「此宋國忒里蹇所作,更得御書,便稱二絶。」后讀而喜之,卽爲手書一紙,紙尾復書己所作懷古詩一絶云:「宮中只數趙家粧,敗雨殘雲悞漢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窺飛鳥入昭陽。」登得后手書,持出,與淸子云:「老婢淫案已得,況可汗性忌,早晩見其白練挂粉脰也。」乙辛已得書,遂搆詞,命登與朱頂鶴赴北院,陳首伶官趙惟一私侍懿德皇后有十香淫詞爲證。乙辛乃密奏上曰:「太康元年十月二十三日,據外直別院宮婢單登及敎坊朱頂鶴陳首,本坊伶官趙惟一向要結本坊入内承直髙長命以彈箏琵琶得召入内。沐上恩寵,乃輒干冐禁典,謀侍懿德皇后御前,忽於咸雍六年九月駕幸木葉山,惟一公稱有懿德皇后旨召入彈箏。於時皇后以御製囘心院曲十首付惟一入調,自辰至酉調成。皇后向簾下目之,遂隔簾與惟一對彈。及昏命燭,傳命惟一去官服,著緑巾、金抹額窄袖紫羅衫、珠帶烏鞾,皇后亦著紫金百鳳衫、杏黃金縷裙、上戴百寶花髻、下穿紅鳳花鞾,召惟一更入内帳,對彈琵琶,命酒對飲。或飲或彈至院鼓三下,勑内侍出帳。登時當直帳,不復聞帳内彈飲,但聞笑聲。登亦心動,密從帳外聽之,聞后言曰:『可封有用郎君?』惟一低聲言曰:『奴具雖健,小蛇耳,自不敵可汗眞龍。』后曰:『小猛蛇却賽眞懶龍。』此後但聞惺惺若小兒夢中啼而已。院鼓四下,后喚登掲帳曰:『惟一醉不起,可爲我喚醒。』登叫惟一百通,始爲醒狀,乃起拜辭。后賜金帛一篋,謝恩而出。其後駕還,雖時召見不敢入帳。后深懷思,因作十香詞賜惟一。惟一持出,誇示同官朱頂鶴,朱頂鶴遂手奪其詞,使婦淸子問登。登懼事發連坐,乘暇泣諫。后怒,痛笞,遂斥外直。但朱頂鶴與登共悉此事,使含忍不言。一朝敗壞,安免株坐,故敢首陳。乞爲轉奏,以正刑誅。臣惟皇帝以至德統天,化及無外,寡妻匹婦莫不刑於今宮帳深密,忽有異言,其有關治化,良非渺小,故不忍隱諱,輒據詞併手書十香詞一紙密奏以聞。」上覽奏,大怒,卽召后對詰。后痛哭轉辨曰:「妾托體國家,已造婦人之極。況誕育儲貳,近且生孫,兒女滿前,何忍更作淫奔失行之人乎?」上出十香詞,曰:「此非汝作手書,更復何辭?」后曰:「此宋國忒里蹇所作,妾卽從單登得而書賜之耳。且國家無親蠶事,妾作那得有親桑語?」上曰:「詩正不妨以無爲有。如詞中合縫鞾,亦非汝所著爲宋國服耶?」上怒甚,因以鐵骨朶撃后,后幾至殞。卽下其事,使參知政事張孝傑與乙辛竆治之。乙辛乃繫械惟一、長命等訊鞫,加以釘灼盪錯等刑,皆爲誣服。獄成將奏,樞密使蕭惟信馳語乙辛、孝傑曰:「懿德賢明端重,化行宮帳,且誕育儲君,爲國大本。此天下母也,而可以叛家仇婢一語動搖之乎?公等身爲大臣,方當燭照奸宄,洗雪寃誣,烹滅此輩,以報國家,以正國體。奈何欣然以爲得其情也?公等幸更爲思之。」不聽,遂具獄上之。上猶未決,指后懷古一詩曰:「此是皇后罵飛燕也。如何更作十詞?」孝傑進曰:「此正皇后懷趙惟一耳。」上曰:「何以見之?」孝傑曰:「『宮中只數趙家粧』,『惟有知情一片月』,是二句中包含『趙惟一』三字也。」上意遂決,卽日族誅惟一,併斬長命,勑后自盡。時皇太子及齊國諸宮主咸被髮流涕,乞代母死。上曰:「朕親臨天下,臣妾億兆,而不能防閑一婦,更何施眉目靦然南面乎?」后乞更面可汗一言而死,不許。后乃望帝所而拜作絶命詞曰:
嗟薄祐兮多幸,羌作儷兮皇家。承昊穹兮下覆,近日月兮分華。
托後鈎兮凝位,忽前星兮啓耀。雖釁纍兮黃牀,庶無罪兮宗廟。
欲貫魚兮上進,乘陽德兮天飛。豈禍生兮無朕,蒙穢惡兮宮闈。
將剖心兮自陳,冀廻照兮白日。寧庶女兮多慚,遏飛霜兮下撃。
顧子女兮哀頓,對左右兮摧傷。共西曜兮將墜,忽吾去兮椒房。
呼天地兮慘悴,恨今古兮安極。知吾生兮必死,又焉愛兮旦夕。
遂閉宮,以白練自經。上怒猶未解,命裸后屍,以葦席裹還其家。春秋三十有六,正符白練之語。聞者莫不寃之,皇太子投地大叫曰:「殺吾母者耶律乙辛也!他日不門誅此賊,不爲人子!」乙辛遂謀害太子無虚日矣。
嗟嗟!自古國家之禍,未嘗不起於纖纖也。鼎觀懿德之變,固皆成於乙辛。然其始也,由於伶官得入宮帳,其次則叛家之婢使得近左右,此禍之所由生也。第乙辛凶慘無匹,固無論。而孝傑以儒業起家,必明於大義者,使如惟信直言,毅然諍之,后必不死。后不死,則太子可保無恙。而上亦何慙於少恩骨肉哉!乃亦昧心同聲,自保祿位,卒使母后儲君與諸老成一旦皆死於非辜。此史冊所書未有之禍也。二人者,可謂罪通於天者乎!然懿德所以取禍者有三:曰好音樂與能詩善書耳。假令不作囘心院,則十香詞安得誣出后乎?至於懷古一詩,則天實爲之。而月食飛練,先命之矣。
題記跋
西園歸老題
余讀焚椒録,乃知元人脩史之謬也。卽如宣懿皇后諫道宗單騎馳獵僅百二十餘言,其辭意並到有宋人所不及者。其他若陰屬單登索后書及證懷古詩於帝前,此乙辛、孝傑罪案也,可削而不載乎?一書去取如此,其他掛漏可知矣。惟此録言皇后生於五月五日而道宗本紀稱坤寧節在十二月,又云重元父子伏誅則重元走出大漠自殺耳,豈別有所據耶?至於録中所載詩詞,雖淫靡不足道,如「解卻四角夜光珠,不敎照見愁模樣」、「只願身當白玉體,不願伊當薄命人」、「偏是君來生彩暈,對妾故作靑熒熒」、「若道妾身多穢賤,自沾御香香徹膚」。此等皆有唐人遺意,恐有宋英神之際,諸大家無此四對也,並識於此,以竢博雅君子。
西園歸老題
呉匏菴記
余得焚椒録讀之,何讒人罔極戕害天倫一至於此,亦宇宙一大變也!然與漢武前後一轍。惟道宗因妻以及其子,漢武因子以及其妻,而兩孫亦皆嗣位,第天祚不敢望孝宣耳。荀卿氏曰:「雖有親父,安知其不爲虎。」予於此而益信矣。
呉寬記
姚叔祥跋
此録有西園歸老跋,不知爲誰?當是國初儒,舊其品鑒亦當。但謂坤寧節在十二月,則彼不詳考。淸寧八年十二月,行道宗母仁懿皇太后再生禮耳。且暦象朔日考,重熙九年五月乙卯朔,則五日正己未也。至若后疎以「絶羣之獸」爲東方朔所言,此乃后誤以相如爲東方朔也,不可不一正之。更按王鼎傳云:「淸寧五年,擢進士第。」乃八年放進士王鼎等,則五年爲誤矣,不然,豈有兩王鼎邪?又按,鼎作此録在謫居鎭州時,時乙辛已囚萊州,孝傑亦死,故敢實録其事。但天祚時,鼎尚在,如懿德皇后第二女趙國公主以匡救天祚竟誅乙辛,及乙辛、孝傑剖棺戮屍,以家屬分賜羣臣事,竝不補録一快觀者,亦此録一不了公案也。
海鹽姚士粦叔祥跋
國語解附
南北面官,遼制。北面治宮帳,南面治漢人。耶律,遼始興地曰世里,譯曰耶律,因爲國姓。蕭氏述律皇后兄子名蕭翰,后族因以爲姓。可敦,突厥皇后之稱。孤穩,玉也。女古,金也。耨斡,后土也。麼,母也。虎斯,有力也。四時捺缽,謂四時畋漁行在所也。四日二十八調,遼大樂也。忒里蹇,皇后也。有用郎君,遼有著帳郎君,皇太后等帳皆有蓋宦官也。宮帳,遼宮中亦有帳房。合縫鞾,遼后服有雙同心帕絡合縫鞾。鐵骨朶,遼刑具名。鐵骨朶之數撃之,或五或七也。
秀水殷仲春方跋
注
耕斡麼:契丹語,猶漢語「皇后」。遼史·后妃傳·序:「遼因突厥,稱皇后曰『可敦』,國語謂之『脦俚寋』〈國語解:『忒里蹇,遼皇后之稱。』〉,尊稱曰『耨斡𡡉』〈國語解:『麼,亦作改𡡉。耨斡,后土稱。麼,母稱。』〉,蓋以配后土而母之云。」
捺缽:契丹語,猶漢語「行在」。宋龐元英文昌雜録·巻六:「北人謂住坐處曰『捺鉢』……是契丹家語,猶言行在也。」宋王易重編燕北録:「所謂捺鉢者,戎主所至處也。」遼史·巻三十二·營衞志:「遼國盡有大漠浸包長城之境,因宜爲治,秋冬違寒,春夏避暑,隨水草,就畋漁,嵗以爲常,四時各有行在之所,謂之『捺鉢』。」
《美人判》
《清閒供》
卷三
《看花述異記》
《新婦譜》
作者:陸圻 明末清初
本作品收錄於《香艷叢書/11》
清 湖上陸圻景宣 撰
姊妹计划姊妹计划: 数据项
傅氏有《理縣譜》,一家相傳,不以示人。今世無其書,予所見者,惟時人《治譜》一帙。京邸授官者,率不可闕。使果能奉以從事,雖古循吏,何以加茲。今丙申七月,倉卒遣女,蕭然無辦,因作《新婦譜》贈之,以視世之珠玉錦繡,炫熿于路者。雖所贈不同,未為無所贈也。然恐予女材智下,不能讀父書,並以遺世之上流婦人。循誦習傳,為當世勸戒。至文不雅馴,欲使群婢通知,大雅君子,幸毋加姍笑也。
做得起
近俗不知道理,閨女出嫁,必要伊做得起。至問其所謂“做得起”者,要使公姑奉承,丈夫畏懼,家人不敢違忤。果爾,必是一極無禮之婦人。公姑必怒,丈夫必恨,群小皆怨。且乘間構是非,親戚內外,視為怪物,何人作敬?宗族鄉党聞之,皆舉以為戒。則世之所為做得起,正做不起也。吾今有一做得起之法,先須要做不起。事公姑不敢伸眉,待丈夫不敢使氣,遇下人不妄呵罵。一味小心謹慎,則公、姑、丈夫皆喜,有言必聽。婢僕皆愛而敬之,凡有使令,莫不悅從。而宗族鄉黨,動皆稱舉以為法。則吾之所為做不起,乃真做得起也。
得歡心
新婦之倚以為天者,公、姑、丈夫三人而已。故待三人,必須曲得其歡心,不可纖毫觸惱。若公姑不喜、丈夫不悅,則鄉黨謂之不賢,而奴婢皆得而欺淩我矣,從此說話沒人聽矣,凡事行不去矣。故婦之善事公姑丈夫也,非止為賢與孝也,以遠辱也。
聲音
婦人賢不賢,全在聲音高低、語言多寡中分。聲低即是賢,高即不賢。言寡即是賢,多即不賢。就令訓責己身婢僕,響尚不雅,說得有道理話,多亦取厭,況其它耶?
顏色
愉色婉容,是事親最要緊處。男子且然,況婦人乎?但事公姑丈夫之色,微有不同。事姑事夫和而敬,事翁肅而敬。待男客親戚莊而敬,待群僕純以莊。
款待賓客(五條)
一
凡親友一到,即起身親理茶盞。拭碗、拭盤、撮茶葉、點茶果,俱宜輕快,勿使外聞。並不可一委之群婢。蓋新婦之職,原須必躬必親,不宜叉手高坐。且恐群婢不稱姑意。姑或懊惱,而見卑幼不起代勞,是一娶一阿婆也。記之。
二
凡阿翁及丈夫要留客酒飯,或豐或儉,即須請命于姑。用菜幾器、酒果小碟多少,一一親自動手。至精潔敏妙,則須自心裹做出。不潔,則客疑主人不能烹,不速,即客餒而主人有愧色,大不可也。又須再囑奴僕等,于座後用心看視,若有續到賓客,再添杯箸。若菜垂盡,須早增益。俱不必待外廂催討。
三
凡留客不留客,自有阿翁、丈夫作主,新婦只宜隨順做去,不須措意也。如阿姑而上親,可請教于姑,新婦該見否。如該見,急出萬福,遲則親去,而姑不悅矣。萬一阿姑不留酒食,不妨贊成留膳。若留阿姑而上親,姑云率薄,不妨從厚。如新婦母家親戚,一到即請教阿姑,應見否?如見,一茶之後,新婦自先立起,不必久談。蓋久坐恐阿姑要治飲饌,深為煩擾耳。若阿姑云“何不留之”,新婦必謝云“彼有事,不能強留”。蓋新婦統于所尊,未經分析,誰則責之?又況人有倉卒不便、銀錢匱乏時。即姑難以語婦者,而新婦主席,阿姑治具,亦使此心不安。故凡涉母家親戚,概不宜留。
四
凡阿翁丈夫有親友倉卒忽到,要留酒食,而銀錢偶乏,及要慶吊諸儀,而資財偶竭。新婦知之,即宜脫簪珥,典衣服,不待公姑開言,方為先意承志。新婦或系貧家之女,奩無可廢,然常存此心,即布衣可質,發皮可截也。至一二贈嫁器皿,即當公用,不問全毀。若小有愛惜之語,即屬吝嗇,即傷公姑之心,即為下人姍笑。以故公姑有甯貸鄰家,而不敢問新婦者,彼塵封不用,又保無水火盜賊之虞乎?
五
常見人家羅列請客,或費一金二金,又兼舉家辛苦,無非為奉客計也。乃客歡飲而忽報酒完、忽云燭盡,又見蠟炬瘦短數滅,屏間碗盞叮噹,此俱欲客速行之意。最惹客怒,殊為可恨。況既費一番經營,反取一番不快,此愚之甚也。請客時,酒須多蓄,未完先買添。燭須粗大,多買幾枝,不失古抱焦之意。飯須用湯,可令客飽。價須早與酒飯,不可令饑。不過略加意要好,客人便終席歡暢,主僕皆得所欲而去,且歎主人之賢矣。新婦未當家者不論,若姑出外,及有倦時,代為料理,必須識此。
答禮行禮
凡答禮送禮,毋論姑家親戚與母家親戚,或否或該、應厚應薄,一須稟命于姑,不可自作主意。然待姑家親戚,須常存要好看之心。母家親戚,其禮文可省處,一切省之。蓋整理一番,必費阿姑多少心血,就有煩苦,姑亦忍耐,不好聲說,所以只是少些好。若必不得己,則略一舉動。倘姑以為煩,竟歇亦可。與其獲罪于姑,甯負歉于親戚也。況身未當家,人多見諒。
親戚饋遺
凡內外親戚饋遺于新婦,應受應辭,一須稟命于姑。姑命受之,則受而獻之于姑。如姑云“汝可收去”,必對云“婆婆收用”,仍藏姑之廚榼中。犒便多寡,俱應請教于姑。凡他家女使來,即應和顏色立起,不可高坐板臉,蓋敬主及使,自然之理也。如廝叫,須要響響答應。若輕微,則似不屑,而彼或不聽見,即怨我傲矣。其問安於他家主母,亦須朗朗。如阿姑不在一處,須頻喚女使與坐。
夫家親戚
新婦要得公姑歡喜,此大端也。其餘姑娘、姑婆、舅婆、伯叔婆等類,非公之近親,即姑之至戚也。若有一處不喜,即于公姑分上有欠闕矣。故凡遇歲時慶賀而來,必代姑作主人。和色歡言,卑躬曲體,備極趨蹡,用心襯貼,方為賢婦。如無處睡者,留在房中,讓大床、奉好被、熏香點茶、時其饑飽、適其寒溫,又要密請阿姑意旨。姑若要多留數日,則放口去留,姑若今日聽歸,即不宜強留矣,不然身雖做好人,恐不便於姑也。
其或還家,饋問往來,不可失禮,寧存過厚之心。又當為親戚分勞,如做鞋、做針指之類。他日新婦若有急切事,彼亦相助為理,不唯見情厚,且亦得人之驗也。
歲時甘旨(二條)
一
凡一歲之中,除夕、上元、端陽、七夕、中秋、公姑壽日,俱為大節。是晚雖公家自有喜宴,新婦房中,不可不自治精潔豐滿飲饌數簋,送公姑處,以表孝心。若阿翁出外,則身陪姑飲,若翁有急客,姑欲移用,即移用為得也。其公姑丈夫壽日,俱宜早起,嚴妝拜祝,虔恪備禮。凡花朝月夕、賞心樂事時,姑或寂靜,及不快意時,俱宜室中備美醞一壺,精品數器,侍姑談論,以攄懷抱。若疾病所需甘旨,尤須速辨,仍問知醫者可進否也。
二
甘旨之奉,不在多,而在意之誠。隨時可盡、隨地可盡,如貧家之女,必欲珍窮水陸,此斷不能之勢也。但逢時新諸品,俱要用心探聽,最初第一二日,可即買之。其葷腥仍手烹,待公姑午膳時以進。不則作家之人,又不舍吃矣。其平時只要物件可口,便是甘旨。若用銀置買,必須精者,貴者。若從親戚中饋遺所得,雖平常之物,皆可進也。至於赴席所得,親戚母家所與,雖物之一二枚,亦可藏之袖中,退而奉姨。姑必鑒其誠孝,不以為褻。蓋事雖小、物雖微,而見人之真也。若姑事冗腹饑,雖棗栗之類、豬蹄雞肋,皆可進之。
凡以物奉公姑,要使物溢于器,毋令晨星落落,搖於器之中間。凡治饌進公姑,須豐實,不可墊底。
早起
新婦于公姑未起前,先須早起梳洗,要快捷不可遲鈍。俟公姑一起身,即往問安萬福。至三餐須自手整理,不可高坐聽眾婢為之。至臨吃時,則須早立在傍,侍坐同吃,萬不可要人呼喚,阿姑等待不來,胸中必不快也。就有小恙,還須勉強走起,若高臥不來,阿姑令人搬湯運食,又費一番心曲矣。晚上如翁在家,即請早退歸房,靜靜做女工,不宜睡太早。如翁不在家,直候姑睡後,安置歸房。
門戶
舉家門戶啟閉,自有公姑主持,不須新婦措意。但自己房門無論夫在不在,一進房後,即須緊緊拴下。若夫在姑處未來,仍令婢女守門。一叩即開,不可睡去。若夫不在家,有人叩門,此必姑有所命也。響朗問明,方始開之。如姑有召,速整衣而出。毋遲時刻,其行仍以伴以火。
有過
人非聖人,不能無過,況新婦乎?新婦偶然有失,致蒙公姑丈夫譴責,便當欣然受之。云“我不是”、“我就改”,則不惟前過無害,後且增一善矣。若橫爭我是,得罪公姑丈夫,是一小過未完,而又增數大罪,愚之甚也。
或被人讒謗,有冤抑處,亦須緩緩辨晰,不可過於爭論。如一時難白,即付之不辨,久當自明。古人云:“止謗莫如自修”,最為善處之法。
妝飾
婦人德、言、功、容,容止端莊,非云粉白黛綠也。固不可隨俗艷妝,亦不宜亂頭垢穢。在家布衣整潔,出外櫛沐清鮮。立必擁面,行必屏人,此不易之程也。但衣妝鬢髻,各家風尚不同,又宜請教于姑,隨其指示。然甯不及時,毋過時。要于淨潔中,常存樸素之意,不失大家舉止。
孝翁
新婦于翁,殊難為孝。蓋中人之產,既有僕婢,則新婦謁見有時,無須執役。但當體翁之心,不須以向前親密為孝也。何謂體心?如翁好客,則治酒茗必虔。翁望子成名,則勸勉丈夫成學為急。如此之類,體而行之,自可視無形而聽無聲也。至為翁洗濯器皿,及守藥爐酒鐺,可躬執其任,勿使婢操作,亦見服勤之義。或體小不安,不妨數對姑定省之。一日十數問侯,不多也。極貧家,躬親服事,不在此例。
孝姑(三條)
一
視姑當如視母,則孝心油然而生,方從性命中流出,不是體面好看。但事姑事母,作用處微有不同,母可徑情,姑須曲體。凡事姑,須在姑未言處,體貼奉行,若姑一出口,為婦者便有三分不是。蓋姑不得已而發于言,原欲媳之默喻,此姑之慈也。與母之開口便說,正自迥異。
二
新婦事姑,不可時刻離左右。姑未冷先進衣,未饑先進食。姑慍亦慍,姑喜亦喜。姑有怒婦寬之,如大怒則婦亦怒。姑有憂婦解之,如大憂則婦亦憂矣。至姑責備新婦處,只認自不是,不必多辯。罵也上前,打也上前,陪奉笑顏。把搔背癢,無非要得其歡心。彼事君者,尚曰“媚於一人”,況婦事姑乎?非是諂曲,道當然也。
三
凡姑事翁敬,款客豐,待下慈,治家勤儉,此即新婦之師,奉之不暇,尚敢悖戾乎?即有形跡中不盡合者,必系老成人別有所見,隨時處中。為新婦者,一以順為正。如略懷斟酌,即失之遠矣。其或姑有蕩佚非僻,放於繩檢之外者,新婦嚴憚自守,不在忤逆之例。
姑佞佛
凡為姑有佞佛者,如在家長齋誦經等,新婦俱宜遵信。雖不必效法長齋、或月齋、六齋、觀音齋、鬥齋之類,亦可志誠奉之。非惟順姑,且亦惜福。倘姑喜尼眾往來者,新婦當敬而遠之,不可妄有施與,及多接譚。倘姑喜入寺燒香者,新婦託病不得隨行,或能幾諫,更為賢哲。
姑物件
姑媳之間雖如母子,然母子以情勝,姑媳則情而兼法矣。凡姑衣服、器具、銀錢、酒食,俱不可擅動。若姑有低語向人,新婦便須退後。若姑在房中開箱,或看首飾衣服,或低語向姑娘、小叔,俱不宜進前直闖。若姑命之前,即入門。若看姑首飾衣服,不可多玩弄讚歎,及云“我倒沒有,我也要制”。恐涉希冀,有傷堂上之心。
背後孝順
新婦當面孝順易,背後孝順難。背後孝順全在語言中檢點,起念處真實。如在母家,必思姑家某事未完,恐其勞苦,或今日天寒,不知姑添衣否?念茲在茲,所謂起念處真實,不是當面好看也。人如在母家親戚、夫家親戚之前,及在自己房中,凡有言語,必稱公姑丈夫之德,云:“待我好,只是我不會孝順。”輾轉相聞,不欺背面,不愧暗室,豈非真孝順乎?若略有一言怨望,內戚傳聞,公姑丈夫不喜,連當面好處落空矣。此所謂語言中檢點也。然起念果真,而語言自檢點矣。語言之不檢,由起念之不真也。
妯娌姑嫂
新婦之善相其夫者,第一要丈夫孝友。乃世之不孝者,十不遇二三,而不友者則十之五六。其源多起於妯娌不和,丈夫各聽婦言,遂成參商,此不可不謹也。為新婦者,善處妯娌,第一在禮文遜讓,言語謙謹。勞則代之,甘則分之。公姑見責,代他解勸。公姑蓄意,先事通知。則彼自感德,妯娌輯睦矣。如我為伯姆,彼為叔娣,則為伯姆者,先須做小伏低。倘彼偶疾言遽色,我歡然受之,不得回答。為姆且然,況為娣乎?其或公姑偏愛多分物件,一勿較量,只是仰承。或我富他貧,我貴他賤,皆須曲意下之,周其不足,不可使勢淩他。若他富貴我貧賤,亦宜謙卑委婉,不可有感憤相抗之意。蓋貧富貴賤,俱是各人分定,只宜認骨肉同氣,不可多生形跡,致有妒心也。諸侄、侄女俱宜愛之如子,乳少者代之乳,衣食不給者分之衣食,常加笑容抱置膝上。新婦所生子女,當令其敬伯母、叔母,一如本生之母。雖不必盡拜幹子,盡稱寄娘,亦須得兒無常母之義,方為天倫樂事。妯娌是非多起於群小搬鬥,乳媼贊襄。別房有此,切勿聽之。本房僕婢,尤當痛飭。凡姑嫂之間,尤宜愛厚。母之憐女,人所同然。姑喜則婆亦喜矣。故凡有好物衣飾,察婆欲與姑者,須竭力贊成之。婆未有此意,或微開導之,又不可比例我也要。
敬丈夫(七條)
一
夫者天也,一生須守一敬字。新畢姻時,一見丈夫,遠遠便須立起。若晏然坐大,此驕倨無禮之婦也。稍緩,通語言後,則須尊稱之,如“相公”、“官人”之類,不可云“爾、汝”也。如爾汝忘形,則夫婦之倫狎矣。凡授食奉茗,必雙手恭敬,有舉案齊眉之風。未寒進衣,未饑進食。有書藏室中者,必時檢視,勿為塵封。親友書劄,必謹識而進閱之。每晨必相禮,夫自遠出歸,繇隔宿以上,皆雙禮,皆婦先之。
二
凡少年善讀書者,必有奇情豪氣,尤非兒女子所知。或登山臨水,憑高賦詩,或典衣沽酒,剪燭論文,或縱談聚友,或座挾妓女,皆是才情所寄。一須順適,不得違拗。但數種中,或有不善衛生處,則宜婉規,亦不得聒聒多口耳。
三
丈夫在館不歸,此是攻苦讀書處,不可常寄信問候,以亂其心。或身有小恙,亦不可令知,只云“安好”,所以勉其成學也。彼知或數歸,即荒思廢業矣。若母家及親戚有饋遺時,亦須全送阿姑處,待姑云“拿幾許至館中”,方如數送去。
四
丈夫有說妻不是處,畢竟讀書人明理,畢竟是夫之愛妻,難得難得。凡為婦人,豈可不虛心受教耶?須婉言謝之,速即改之。以後見丈夫輒云“我有失否?千萬教我。”彼自然盡言,德必日進。若強肆折辯及高聲爭判,則惡名歸於婦人矣,于丈夫何損?
五
丈夫或一時未達,此不得意之以歲計者也。或一事小拂,此不得意之以日計者也。為妻者,宜為好語勸諭之。勿增慨歎以助鬱抑,勿加誚讓以致憤激。但當愉愉煦煦,云“吾夫自有好日,自有人諒”方為賢妻如對良友也。其或一時闕乏,竭力典質措辦,勿待其言,毋令其知。
六
風雅之人,又加血氣未定,往往游意倡樓,置買婢妾。只要他會讀書,會做文章,便是才子舉動,不足為累也。婦人所以妒者,恐有此輩,便伉儷不篤。不知能容婢妾,寬待青樓。居家得縱意自如,出外不被人恥笑,丈夫感恩無地矣。其為膠漆不又多乎?凡待妾,恩禮之數須優,內外之防須密。有等丈夫不事儒業者,或居家營運,出外經商,俱是心血所成,勞四體以贍妻子。而婦人輩坐享衣食,恬然不知,深可怪也。若新婦之賢者,必須憫夫勞役,軫夫饑寒,其體恤隨順處正,與事讀書之夫無異。若娶婢買妾,俱宜聽從。待之有禮方稱賢淑。貧家能撫恤相安,尤征婦德。蕩子嫖賭,致費祖宗基業,新婦苦諫作家,堅守田產,允稱哲慧。
七
丈夫未達,有不快意處,要勸慰之,鼓其上進之氣。既達,有得意處,要戒勉之,淡其榮利之心。且常常想未遇時,回頭是岸,須存厚道。蓋富貴戲場,不能保久在也。至果報輪回之說,不可不信,信則慈念易起。但尼僧往來,無端施與,俱非功德。唯恤親友之貧,待下人之慈,救人急難,解人冤抑,蔥菜、轎夫、舟子輩,價值略寬,等頭銀水好看些,此真修行也。
待堂上僕婢(二條)
一
待公姑之僕婢,不但不可折罵也,並不可疾言遽色。蓋優禮婢僕,即所以敬公姑也。如婢有過失,公姑未見,則當好言戒諭之,仍不可令公姑知道。如公姑親見,欲加譴責,則當婉言方便,不可作增怒之語。其或大偷盜,及欲逃亡背主,情果萬真者,亦須稟知。然非密聞阿姑,則密聞丈夫,不可公言其狀,致難收拾。又須云“有聞不敢不言,恐非灼見,須再詳察。”
二
凡平時,待群婢之色以和,待群僕之色以正。其或公姑偶不在前,奴婢將有怠肆之意,則待群婢之色以正,待群僕之色以嚴。其或姑撲責僕婢,但云“伊不足惜,只是難為婆婆身體。”此不說方便,而方便在其中,總不應攙怒也。待公姑之僕婢,須常存優禮之心。此即《孝經》云“得眾人之歡心,以事親也。”況群小無怨,則讒慝無自而生。凡授銀物與僕輩,必置幾案上,嗾使領之。
待本房僕婢(四條)
一
陶淵明有云:“此亦人子也,可善視之。”蓋此輩與我同為父母所生。可憐他命不好,我吃他還未吃,我厚衣他還薄衣,我睡他遲,我起他早,俱是命苦可憐也。常常要照顧他,但又不可過於愛護。凡事,先有堂上之僕婢,而後有己身之僕婢。毋使人云“與公姑分爾我,先私己之婢僕,而後公眾也”。要令己之婢僕尊稱公姑之婢僕。公婢之長曰“阿奶”,少者曰“阿姆”;公僕之已冠者曰“阿伯”、“阿叔”,稚者曰“阿兄”。其事之之理,亦如卑幼之於尊長。
二
已身婢僕,童稚居多,如有小過,但當正言教誨之。不改,再罵詈之,許之以責。必不改而過差大,然後用小界尺與三下五下,亦不可多。第一要教他敬老家主,老主母。第一要教他做公眾之用,而室中次之。
三
凡婢僕有三大罪:一淫佚,二偷竊,三說謊搬鬥是非,此須防之於漸,慎之於微。防淫佚之法以莊,防偷竊之法以介,防搬鬥之法以默,此治家之大略也。至於僮僕布素充體,亦宜浣濯縫補,早晚櫛沐。亦須眉目清朗,使有天機自得之狀,則瑕易露而教易入也。有等人家,此輩蓬首垢面,涕淚愁苦,身多血漬,面有爪痕,非如卑田院乞兒,則同地獄中餓鬼。余常歎悼,以為主婦之不慈不賢,入門即得之耳。
四
本房僕婢雖宜慈愛,然或觸公姑之怒,及得罪賓客鄰里,皆宜重懲。不則俗所云“護短”也。又立言須平和,訓飭之不可過於憤激,此即俗所云“夾氣孔”。反開罪于公姑耳。
偷盜
一家之中,惟盜情最難測度。或有形跡甚似而實非者,或有平常行止不好而此事偏不涉者,俱難以臆斷也。若以臆斷,令含冤之人最難辯白,傷德實多。故舉家有偷盜事,雖極小者,新婦不可關一語,本房婢僕,尤不可置喙其間也(謂自己奴婢不許說人偷竊)。若公、姑、丈夫疑及己身奴婢,則當細心詳察。如果真實,當告公姑丈夫痛責之。勿行護短,誤其終身。本房奴婢,與堂上奴婢爭鬧,不論是非,只說本房奴婢不是,痛責之。
孝母
有等新婦,不能孝姑而偏欲孝母,此正是不能孝母也。事姑未孝,必貽所生以惡名,可謂孝母乎?蓋女子在家,以母為重,出嫁以姑為重也。譬如讀書出仕,勞于王事,不遑將母。死于王事,不遑奉母,蓋忠孝難兩全。全忠不能盡孝,猶事姑不能事母也。今若新婦必欲盡孝于父母,亦有方略,先須從孝公姑、敬丈夫做起。公姑既喜,孝婦必歸功於婦之父母,必致喜于婦之父母。丈夫既喜賢妻,必云“彼敬吾父母,吾安得不敬彼父母?”於是曲盡子婿之情,歡然有恩以相接。舉家大小敢不敬愛?而新婦之父母,於是乎榮矣。夫家貧賤,還只是情意好,夫家富貴,還有無限好處及母家矣,此女之善孝其親也。反是者,公姑致怨于親家,丈夫歸獄于泰山,父母兄弟不好上門,情意索莫,燕會稀少矣。女雖欲孝其親,何道之從乎?
《新婦譜補》
作者:陳確 清
本作品收錄於《香艷叢書/1》
清 東海陳確乾初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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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尼人
三姑六婆,必不可使入門,尤當痛絕尼人,雖有真修者,亦概絕之。蓋容一真尼而諸偽尼隨之而入,不可卻矣。此肅閨門第一要義也。雖或素嘗與姑往還,不無異同之嫌。然新婦苟賢孝素著,事事恭順,惟此一事過執,亦不見怪。且或以嚴見憚,使此輩蹤跡漸疏,家風清楚,亦是新婦入門一節好事也。
不看劇
新婦切不可入廟遊山,及街上一切走馬、走索、賽會等戲,俱不可出看。即家有喜宴,偶舉優觴(在主家者,自須豫絕此等),內外僅隔一簾,新婦禮不當預席,或辭以疾,或以中饋無暇為辭,期必獲命而後已。確有女既嫁,一日歸寧,笑謂父曰:“吾年近三十,終不知世所謂戲文。”確曰:“而父素不能教女,唯此一節,差足免俗,復何用求知之?”女笑而退,敢以勸凡為婦女者。
聽言(二條)
一
婢女傳言,往往失真,切不可聽。若言某人說新婦不好,便當反求而速改之,勿加忿怒。若言他人不好,毋論真假,置若罔聞。若自己身邊婦女言之,便當痛戒,勿令妄言,以啟搬鬥之漸。古人云:“聞人過失如聞父母之名”。耳且不忍聞,況口可顯言乎?至言及人家閨閫事,尤須塞耳。雖姊妹、姑嫂、娣姒間相聚閑論,傳說流言,如言及人不好,及閨門事,亦不得助順一語,默受而已。俟其人說完,須徐徐云:“恐傳聞未真。”此厚道也。雖姑及諸尊長言,亦如之。
二
婢僕相訴,切不可偏聽遽加呵怒,須徐察其實而諭解之。若小事,雖有曲直須云“此何足較,毋多言。若家主聞之,反取責不便。”若大事不可不理,使從實稟公姑丈夫理之。須一聽外廂理斷,不可從中偏袒。若訴公家僕婢,雖果負冤,亦只莫管。凡聞人言,不動如山,胸中卻自有分曉,此女中君子也。
責僕婢
凡僕婢雖有大過當責,萬不可自加鞭撲,必稟公姑丈夫,請責治之。倘公姑丈夫決不肯責,亦只忍耐去。但云:“爾等罪實難饒,家主法外貸汝,下次莫再犯。”若再犯,亦只用此法。弗以前告不聽,便擅自責治也。蓋凡事持之以正,群下自然畏服,不必鞭撲立威,如此則體不褻,而新婦愈尊重矣。
勸夫孝
新婦不唯自己要盡孝道,尤當勸夫盡孝,勿恃父母之愛,而稍弛孝敬之心。語云:“孝衰于妻子。”此言極可痛心。今入門以勸夫孝為第一要。使丈夫蹤跡,常密于父母,而疏於己身。俾夫之孝德,倍篤於往時,乃見新婦之賢。若丈夫小有違言,公姑不快,便當脫簪待罪。曰:“此由婦之不德,致使吾夫有二心于公姑,非獨丈夫之罪也。”必令丈夫改過盡孝而後已。
妯娌
兄弟一氣,必無異心。住往以娣姒之間,自私自利,致傷兄弟之和者有之,此極可恨事也。今往夫家,第一要和妯娌。妯娌之不和,固非一端。大約以公姑之恩微有厚薄,便生嫉忌,便有爭執,此不達之甚也。大人胸中,如天地一般,有何偏見?若厚于大伯大娘,必是大伯大娘賢孝,得公姑之歡者也。厚于小叔嬸嬸,必是叔嬸賢孝,得公姑之歡者也。正當自反,負罪引慝,改過自新,庶公姑有回嗔作喜之時。不可因而不平,致有後言。若公姑獨厚已夫與已,則當深自抑損。凡百公物讓多受寡,讓美受惡。如或妯娌中,時有不堪相加,一味順受。聞惡言常若勿聞,只是陪面要好,久之自然感化,自相和洽。務使娣姒之間情同姊妹,則可謂吉祥善事矣。
待婢妾
新婦成婚後,數年無子,或丈夫不耐,或公姑年老,急欲得孫,須及早勸丈夫娶妾,或飾婢進之。即己既有子,而丈夫或更欲置妾,以廣生育,無非為新婦代勞替力之人,自當歡欣順受。但須防其出入,謹飭閨門。稍有差池,責歸主母,不可謂無預已事也。恩禮須優,夫喜亦喜。情同姊妹,妒在七出之條,稍形辭色,便不成人矣。
抱子
凡生養子女,固不可不愛惜,亦不可過於愛惜。愛惜太過,則愛之適所以害之矣。小兒初生,勿勤抱持,裹而置之,聽其啼哭可也。醫云:“小兒頓足啼哭,所以宣達胎滯,無須憐惜。”乳飲有節,日不過三次,夜至雞將鳴飲一次。衣用稀布,甯薄毋厚,乃所以安之也。語云:“若要小兒安,常帶三分饑與寒。”蓋孩提家,一團元氣,與後天斫喪者不同。十分飽暖,反生疾病,此易曉也。珠帽繡衣等物切不可令著身,無論非從樸之道,而珠帽誨盜,繡衣裹溺,稍明理者必不當墮此陋習矣。滿月、拿周即是慶生張本,並須從簡。男子生三月鬌,女一月鬌,父命之禮如是止矣,受賀饗客何為耶?
失物
凡物自當謹守,防閑有法,毋令所失。萬一有失,此自己不能謹守之過,且只忍著,不可猜人,及輕聽人言,輒至僕婢房中搜索。搜出則喪其廉恥,搜不出則彼反有辭。若公家僕婢及他家人,尤不可妄指。每因失物反惹是招非,增添閒氣。此不可不深思而切戒也。
勤儉
勤儉乃治家之本,為讀書人婦,尤要講究。每見人家丈夫,姿稟絕勝,往往其妻,好佚妄用,家計日落時,不勝內顧之憂,並學業亦廢者有之。語云:“家貧思賢妻”,此至言也。內外之事,並須細心綜理,寬而不弛,方合中道。雖新婦無預外事,而今日房中之人即他日受代當家之人,故須預習勤儉。為新婦貪懶好閑,多費妄用,養成習氣,異日一時難變矣,戒之戒之。凡家裹要做事務,並須及早趲完。蓋先時則暇豫,後時則忙促,忙促則難為力,暇豫則易為功。先之勞之,為國之經,亦治家之經也。無事切勿妄用一文。凡物,須留贏餘,以待不時之須。隨手用盡,俗語所謂“眼前花”,此大病也。家雖富厚常要守分,甘淡泊,喜布素,見世間珍寶錦繒,及一切新奇美好之物,若不幹我事,方是有識見婦人。
有料理有收拾
凡物要有收拾,凡事要有料理,此又是勤儉中最吃緊工夫。苟無收拾、沒料理,縱使極勤極儉,其實與不勤儉同。正如讀書人唯讀死書,了無處用也。但所謂收拾料理之法,亦非言說可盡,皆在新婦自己心上做出,唯用意深詳者為得之。蓋凡事虛心訪求,只管要好,便有無窮學問。雖如日月飲食,煮粥煮飯,至庸至易,愚不肖鹹與知能。苟求其至,亦自有精細工夫。況進而上之,道理原自無窮,而可鹵莽滅裂乎?亦如讀書人,作文愈造愈妙,更無底止。新婦唯能不自是,而處處用心,則做人作家,俱臻上乘矣。
《新婦譜補》
作者:查琪 清
本作品收錄於《香艷叢書/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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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繼姑
繼姑待媳,稍帶客氣者,世或有之。新婦當此,務以誠心感格。既屬已姑,何分前後。凡事極其誠敬,不假一毫虛飾。阿姑知以真心相待,自然潛孚默奪,並客氣都化了。若新婦胸中稍有芥蒂,即便形之辭色,初則彼此客氣,既而乖戾無所不至矣。或有新婦先入門,而繼姑後至者,名分肅然,便當一於誠敬,不可生怠慢心。諺云:“先來媳婦不怕晚來婆”,此言大謬,戒之戒之。
事庶姑
或已為嫡媳,而家有庶姑。其事庶姑,須一視嫡姑之意而將順之,而更曲全之。曲全之道,尤宜百般加意。如嫡姑已沒,則待之以和敬可也。不可倚嫡淩庶,致傷庶叔之心,並傷阿翁之心。若已為庶媳,則宜情摯篤切,極體庶姑之情。嫡姑在堂,則事庶姑以心,而體或稍殺,統所尊也。嫡姑沒,並體亦極宜尊崇矣。倘或庶姑舉止有未合處,新婦只宜以禮自持,和色婉容,規以正道。不激不隨,方為兩得。
逞能
一應女工,及中饋等務,是婦人本分內事,非有奇才異能可炫耀也。新婦切不可矜已之長,形人之短。妯娌姑嫂間,每以此而成嫌隙者有之。昔人戒女曰:“慎勿為好。”又曰:“女子無才便是德。”非欲其狀如土偶,一事不為也。有好而矜,有才而炫,所傷婦德實多。
火燭
火燭關係最大,而新婦房中,尤宜謹慎。凡火箱焙籠,須時時親手檢驗,寧寒無熱。不可因衾衣寒冷,責駡群婢。一行責駡,彼且得而有辭。火燭之禍,基於此矣。其群婢臥具,冬日天寒,被絮不可不厚,萬勿許攜火爐入榻中,察出定行戒飭,此最誤事,不可不慎也。
《古豔樂府》
卷四
《比紅兒詩注》
《某中丞夫人》
《妖婦齊王氏傳》
《老狐談歷代麗人記》
《宮詞》
《天啟宮詞》
《啟禎宮詞》
香艷叢書四集
卷一
《趙后遺事》
作者:秦醇 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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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里中有李生,世習儒術而業甚貧。余嘗過其家,墻角一破筐藏古抄書數十冊,中有《趙氏瑣事》,雖紙墨脫落,尚可觀覽。余就李生乞之以歸,補正編次成篇,傳諸好事者。〉
趙后腰骨尤纖細,善踽步行,若人手執花枝顫顫然,他人莫能學也。在主家時,號為飛燕,入宮後,復引援其妹,得幸為昭儀。昭儀尤善笑語,肌骨秀滑。
二人皆天下第一色,色傾後宮。自昭儀入宮,帝益希幸東宮。昭儀居西宮,後日夜欲求子,為自固久遠計,多用小犢車載年少子與通。帝一日惟從三四人往後宮,后方與人亂,不知也。左右急報,后驚遽出迎帝。冠髮散亂,言語失度,帝因亦疑焉。帝坐未久,復聞壁衣中有人嗽聲。帝乃去,由是帝有害后意,以昭儀故,隱忍未發。
一日,帝與昭儀共處,帝忽攘袖,瞋目直視昭儀,怒氣怫然不可犯。遽起避席伏地謝曰:「臣妾族孤寒,下無強近之親,一兄得備後庭驅使之列,不意獨承幸御,濃被聖私,立於眾人之上,恃寵邀愛,眾謗來集。加以不識忌諱,冒犯威棱,臣妾願賜速死,以寬聖抱。」因涕淚交下。帝自引昭儀曰:「汝復坐,吾語汝,汝無罪。汝之姊,吾欲梟其首、斷其手足、置混中,乃快吾意。」昭儀曰:「何緣而得罪?」帝言壁衣中事。昭儀曰:「臣妾緣后得備後宮,后死則妾安能獨生?況陛下無故而殺一后,天下有以窺陛下也。願得身實鼎鑊,體膏斧鉞。」因大慟以身投地。帝驚,遂起持昭儀曰:「吾以汝之故,不害后,第言之耳。汝何自恨若是。」久之,昭儀方就坐,問壁衣中人。帝陰窮其跡,乃宿衛陳崇子也。帝使人就其家殺之而廢陳崇。
昭儀往見后,言帝所言,且曰:「姊曾憶家貧,寒饑無聊,姊使我共鄰家女為草履,入市貨履市米。一日得米,歸遇風雨,無火可炊,饑寒甚不能成寐,使我擁姊背同泣,此事姊豈不憶也?今日幸富貴,無他人戕我而自毀敗。或再有過,帝復怒,事不可救,身首異地,為天下笑。今日妾能拯救也,存歿無定,或爾妾死,尚誰攀乎?」乃泣涕不已,后亦泣焉。自是帝不復往後宮,承幸御者,昭儀一人而已。
昭儀方浴,帝私窺之,侍者報昭儀,昭儀急趨燭後避。帝瞥見之,心愈眩惑。他日昭儀浴,帝默賜侍者特令不言,帝自屏罅覘,蘭湯灩灩。昭儀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帝意思飛揚,若無所主。帝常語近侍:「自古人主無二后,若有,則吾立昭儀為矣。」后知昭儀以浴益寵幸,乃具湯浴,請帝以觀。既往,后入浴,裸體而立,以水沃之。后愈親近而帝愈不樂,不幸而去。后泣曰:「愛在一身,無可奈何。」
后生日,昭儀為賀,帝亦同往。灑半酣,后欲感動帝意,乃泣數行下。帝曰:「他人對酒而樂,子獨悲,豈有所不足耶?」后曰:「妾昔在主宮時,帝幸其第,妾立主後,帝視妾不移目甚久。主知帝意,遣妾侍帝,竟承更衣之幸,下體常汙御服,童欲為帝浣去,帝曰『留以為憶』。不數日備後宮時,帝齒痕猶在妾頸,今日思之,不覺感泣。」帝惻然懷舊,有愛后意,傾視嗟嘆。帝欲留,昭儀先辭去,帝遇暮方離后。
而后因帝幸,心為奸利。經三月,乃詐托有孕。上箋奏云:「臣妾久備掖庭,先承幸御,遣賜大號,積有歲時。既因始生之日,復加善祝之私。特屈乘輿,俯臨東掖,重沐恩施,再承幸御。臣妾數月來,內宮盈實,月脈不流。愛食美甘,不異常日。知聖躬之在體,夢天日之入懷。虹初貫日,總是珍符。龍據妾胸,茲為嘉瑞。更約蕃育神嗣,抱日趨庭。瞻望聖明,踴躍臨賀。謹此以聞。」帝時在西宮,得奏,喜動顏色,答云:「因閱來奏,喜慶交集。夫妻之私,義均一體。社稷之重,嗣續其先。任體方初,保綏宜厚。藥有性者勿舉,食無毒者可親。有求上字,勿煩箋奏,口授宮使可矣。」兩宮候問使交至,后慮帝幸見其詐,乃與宮使王盛謀自為之計。盛謂后曰:「莫若辭以有妊者不可近人,近人則有所觸焉,觸則孕敗。」后乃遣王盛奏帝,帝不復見后,第遣問安否而已。赴誕月,帝具浴子之儀,后召王盛入宮中,謂曰:「汝自黃衣郎出入禁掖,吾引汝父子俱富貴無憾。吾為自利長久計,託孕乃吾之私意,實非也。已及期,子能為我謀焉,事成,子萬世有後利。」盛曰:「臣為后取民間才生子,攜入宮為后子,但事密不泄,亦無害。」后曰:「可。」盛訪郭外有生子者,才數日,以百金取之,以物囊囊之,入宮見后。既發器則子死,后驚曰:「子死安用也?」盛曰:「臣今知矣,載子之器氣不泄,此所以死也。臣當穴其上,使氣可出入,則子不死。」盛得子趨宮門,欲入內,子驚啼尤甚,盛不敢入。少選復攜之趨門,子復如是,盛終不敢攜入宮。盛來見后,言子驚啼事。后泣曰:「為之奈何?」時已逾十二月矣。帝頗疑訝,或奏帝云:「堯之母十四月而生。堯后所妊,當是聖人。」后終無計,乃遣人奏帝云:「臣妾昨夢龍臥,不幸聖嗣不育。」帝但嘆惋而已。
昭儀知其詐,乃遣人謝后曰:「聖嗣不育,豈日月不滿也。三尺童子,尚不可欺,況人主乎?一日手足俱見,妾不知姊之死所也。」時後庭掌茶宮女朱氏生子,昭儀曰:「從何而得也。」乃以身投地大慟。帝自持昭儀起坐,昭儀聲呼宮吏蔡規曰:「急為吾取子來。」規取子上,昭儀語規曰:「為吾殺之。」規修慮未行,昭儀怒罵曰:「吾重祿養汝,將安用也。不然,吾並戮汝。」規以子擊殿基死,投之井。後宮宮人孕子者皆殺之。
後帝行步遲澀,氣憊不能御女。有方士聞而獻丹。其丹養於火者,百日乃成。先以大甕貯水滿,乃下丹水中,水即沸。又易去復貯新水,如是十日不輟,丹乃成。帝日服一粒,頗能行幸。一夕在大慶殿,昭儀醉,連進十粒,初夜絳帳春濃,帝笑聲吃吃不止,及中夜昏昏不能起坐,聲息間然。昭儀急起,秉燭視帝,精出如泉溢。有頃,帝崩。太后遣人理昭儀,且急窮帝得疾之端,昭儀乃自絕。后在東宮,忽寐中驚啼甚久,侍者呼問方覺。乃言曰:「適吾夢中見帝,帝自雲中賜吾坐,帝命進茶,左右奏帝云:『向日侍帝不謹,不合輟此茶』。吾意既不足,吾又問帝昭儀安在?帝曰:『以數殺吾子,今罰為巨黿,居北海之陰水裕間,受千歲水寒之苦。』」乃大慟。後梁時,北鄙大月支王獵如海上,見巨黿出於穴。其首猶貫玉釵,顒望波間,惓惓有戀人之意。大月支王遣使問梁武帝,帝以昭儀事報之。
《金縷裙記》
《冥音錄》
《三夢記》
作者:白行簡 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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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夢,異於常者有之:或彼夢有所往而此遇之者;或此有所為而彼夢之者;或兩相通夢者。
天后時,劉幽求為朝邑丞。嘗奉使,夜歸。未及家十餘里,適有佛堂院,路出其側。聞寺中歌笑歡洽。寺垣短缺,盡得睹其中。劉俯身窺之,見十數人,兒女雜坐,羅列盤饌,環繞之而共食。見其妻在坐中語笑。劉初愕然,不測其故久之。且思其不當至此,復不能舍之。又熟視容止言笑,無異。將就察之,寺門閉不得入。劉擲瓦擊之,中其罍洗,破迸走散,因忽不見。劉逾垣直入,與從者同視,殿序皆無人,寺扃如故,劉訝益甚,遂馳歸。比至其家,妻方寢。聞劉至,乃敘寒暄訖,妻笑曰:“向夢中與數十人遊一寺,皆不相識,會食於殿庭。有人自外以瓦礫投之,杯盤狼籍,因而遂覺。”劉亦具陳其見。蓋所謂彼夢有所往而此遇之也。
元和四年,河南元微之為監察御史,奉使劍外。去逾旬,予與仲兄樂天,隴西李杓直同遊曲江。詣慈恩佛舍,遍歷僧院,淹留移時。日已晚,同詣杓直修行里第,命酒對酬,甚歡暢。兄停杯久之,曰:“微之當達梁矣。”命題一篇於屋壁。其詞曰:“春來無計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籌。忽憶故人天際去,計程今日到梁州。”實二十一日也。十許日,會梁州使適至,獲微之書一函,後寄《紀夢詩》一篇,其詞曰:“夢君兄弟曲江頭,也入慈恩院裏遊。屬吏喚人排馬去,覺來身在古梁州。”日月與遊寺題詩日月率同,蓋所謂此有所為而彼夢之者矣。
貞元中,扶風竇質與京兆韋旬同自毫入秦,宿潼關逆旅—。竇夢至華嶽祠,見一女巫,黑而長。青裙素襦,迎路拜揖,請為之祝神。竇不獲已,遂聽之。問其姓,自稱趙氏。及覺,具告於韋。明日,至祠下,有巫迎客,容質妝服,皆所夢也。顧謂韋曰:“夢有徵也。”乃命從者視囊中,得錢二镮—,與之。巫撫拿大笑,謂同輩曰:“如所夢矣!”韋驚問之,對曰:“昨夢二人從東來,一髯而短者祝醑—,獲錢二镮焉。及旦,乃遍述於同輩。今則驗矣。”竇因問巫之姓氏。同輩曰:“趙氏。”自始及末,若合符契。蓋所謂兩相通夢者矣。
行簡曰:《春秋》及子史—,言夢者多,然未有載此三夢者也。世人之夢亦眾矣,亦未有此三夢。豈偶然也,抑亦必前定也?予不能知。今備記其事,以存錄焉。
《名香譜》
《清尊錄》
《蜀錦譜》
蜀以錦擅名天下,故城名以錦官,江名以濯錦。而《蜀都賦》云:貝錦斐成,濯色江波。《遊蜀記》云:成都有九璧村,出美錦。歲充貢,宋朝歲輸上供等錦帛,轉運司給其費而府掌其事。元豐六年,呂汲公大防始建錦院於府治之東,募軍匠五百人織造,置官以涖之,創樓于前,以為積藏待發之所,榜曰錦官。公又為之記,其略云:設機百五十四,日用挽綜之工百六十四,用杼之工五十四,練染之工十一,紡繹之工百一十,而後足役。歲費絲,權以兩者一十二萬五千。紅藍紫茢之類,以斤者二十一萬一千,而後足用。織室、吏舍、出納之府,為屋百一十七間,而後足居。自今考之,當時所織之錦,其別有四:曰上貢錦,曰官告錦,曰臣僚襖子錦,曰廣西錦,總為六百九十疋而已。渡江以後,外攘之務,十倍承平。建炎三年,都大茶馬司始織造錦綾被褥,折支黎州等處馬價,自是私販之禁興。又以應天北禪鹿苑寺三處,置場織造。其錦自真紅被褥而下,凡十餘品。於是中國織紋之工,轉而衣衫椎髻鴂舌之人矣。乾道四年,又以三場散漫,遂即舊廉訪司潔已堂刱錦院,悉聚機戶其中。猶恐私販不能盡禁也,則倚宣撫之力建請於朝,併府治錦院為一。俾所隸工匠,各以色額織造。蓋馬政既重,則織造益多,費用益夥,提防益密,其勢然也。今取承平時錦院與今茶馬司錦院所織錦名色著于篇,俾來者各以時考之。
轉運司錦院織錦名色〈即成都府錦院。〉
上貢錦三疋花樣:
八答暈錦
官告錦四百疋花樣:
盤毬錦 簇四金雕錦 葵花錦 八答暈錦 六答暈錦 翠池獅子錦 天下樂錦 雲鴈錦
臣僚襖子錦八十七疋花樣:
簇四金雕錦 八答暈錦 天下樂錦
廣西錦二百疋花樣:
真紅錦一百疋:
大窠獅子錦 大窠馬大毬錦 雙窠雲雁錦 宜男百花錦
青綠錦一百疋:
宜男百花錦 青綠雲雁錦
茶馬司錦院織錦名色〈茶馬司須知云:逐年隨蕃蠻中到馬數多寡以用,折傳別無一定之數。〉
黎州
皂大被 緋大被 皂中被 緋中被 四色中被 七八行錦 瑪瑙錦
敘州
真紅大被褥 真紅雙連椅 背真紅單椅背
南平軍
真紅大被褥 真紅雙窠錦 皂大被褥 青大被褥
文州
犒設紅錦
細色錦名色:
青綠瑞草雲鶴錦 青綠如意牡丹錦 真紅宜男百花錦 真紅穿花鳳錦 真紅雪花球露錦 真紅櫻桃錦 真紅水林檎錦 秦州細法真紅錦 鵝黃水林檎錦 秦州中法真紅錦 紫皂段子 秦州麤法真紅錦 真紅天馬錦 真紅湖州大百花孔雀錦 真紅飛魚錦 四色湖州百花孔雀錦 真紅聚八仙錦 二色湖州大百花孔雀錦 真紅六金魚錦
《春夢錄》
(元)鄭禧撰
城之西,有吳氏女,生長儒家,才色俱麗,琴棋詩書,靡不究通。大夫士類稱之。其父早世,治命宜以為儒家室,女亦自負不凡。余今年客於洪府,一日,媒嫗來言,女家久擇婿,難其人。洪仲明公子戲欲與余求之。余辭雲,已娶。不期媒嫗欲求余詩詞,達於女氏。余戲賦《木蘭花慢》一闋。一日,女和前詞,附媒嫗至。乃曰,吳氏之族見此詞,喜稱文士之美。但母氏謂官人已娶而不可。然女獨憐余之才,賡唱叠和,復命乳母來觀,且述女意,雖居二室亦不辭也。囑余托相知之深者,求啟母意歸余。然余在城之日淺,相知者少。謬囑意山長吳槐坡者,往說其母,終亦不從。有周氏子,懼余之成事,挾財以媚母氏。母乃矢於從周,遂納其定禮。女號泣曰:「父臨終,命歸儒生。周子不學無術,但能琶琶耳,我誓不從周氏。」因佯狂,擲冠於地,母怒歐之。女發憤成疾,病且篤,母乃大悔。懼逆其意,即以定禮付媒嫗,以歸於周。然女病竟無起色,因以書遺余曰:「妾之病,實為郎也。若生不救,抱恨於地下,料郎之情,豈能忘乎?」臨終,又泣謂其青衣名梅蕊者曰:「我愛鄭郎,生也為鄭,死也為鄭。我死之後,汝可以鄭詩詞書翰,密藏棺中,以成我意。」未幾,果卒。嗚呼!文君之於相如,自昔所難,而況夫婦之間,多才相配,世之尤難者乎!夫以女之才如是,而憐余之才又如是,齊眉相好,唱和百年,豈非天下之至樂者乎?而況其家本豐殖,復有貲財者哉!乃厄母命之不從,發憤成疾,抱恨而死。嗟夫!紅顏勝人多薄命,亙古如斯,而況才色之兼全者乎!驚彩雲之易失,痛黃壤之相遺。亦徒重余之臨風悒怏耳!恨何言也。抑余非悅於色也,愛其才也,感其心也。今具錄往來詞翰於後,覽者亦必昭余之淒愴也。延祐戊午永嘉鄭禧天趣序。
丁巳歲二月廿六日,余寄《木蘭花慢》雲:「倚平生豪氣,沖星鬥,渺雲煙。記楚水湘山,吳雲越月,頻入詩篇。菱花皎潔,劍光零亂。算幾番沈醉,樂生前種,得仙人瑤草,儂家五色雲邊。芙蓉金闕正需賢,詔下九重天。念滿院瑯玕,盈襟書傳。人正韶年,蟾宮近傳芳信,姮娥嬌艷待詩仙。領取天香第一,縱橫禮樂三千。」翼日,女氏和雲:「愛風流俊雅,看筆下,掃雲煙。正困倚書窗,慵拈針線,懶詠詩篇。紅葉未知誰系,慢躊躇,無語小欄前。燕子知人有意,雙雙飛度花邊。殷勤一笑問英賢。夫乃婦之天,恐薛媛圖形,楚材興念,喚醒當年。累累滿枝梅子,料今生無分共坡仙。贏得鮫綃帕上,啼痕萬萬千千。」
二月廿九日,女密令乳母來觀。
三月一日,再賦前腔雲:「望垂楊裊翠,簾試卷,小紅樓。想鸞敲瓊,鸞妝沁粉,越樣風流。吟懷自憐豪健,灑雲箋,醉裏度春秋。有唱還應有和,纖纖玉映銀鉤,犀心一點暗相投,好事莫悠悠。便有約尋芳,蜂媒才到,蝶使重遊。梅花故園憔悴,揖東風讓與古稍頭。況是梅花無語,杏花好好相留。」女氏再和雲:「看紅箋寫恨,人醉倚,夕陽樓。故裏梅花,才傳春信,先認儒流。此生料應緣淺,倚窗下,雨怨共雲愁。如今杏花嬌艷,珠簾懶上銀鉤。絲羅喬樹欲依投,此景兩悠悠。恐鶯老花殘,翠消紅減,辜負春遊。蜂媒問人情思,無緣應只低頭。夢斷東風路遠,柔情猶為遲留。」
余觀所和兩詞,其才情標致,豈可得哉?此余所以深不能忘也。再賦詩三首雲:「銀箋寫恨奈情何,料得情深斂翠娥。須信梅花貪結子,東風著意杏花多。」「翠袖籠香倚畫樓,柔情猶為我遲留。何時共個鴛鴦字,吟到東風淚欲流。」「兩才相遇古來難,重寫芳情仔細看。莫待後時空白悔,不如聞取舞雙鸞。」吳氏和雲:「慈親未識意如何,不肯令君畫翠娥。自是杏花開較晚,梅花占得舊情多。」「殘紅片片入書樓,獨倚危欄覺久留。可惜才高招不得,紅絲雙系別風流。」「今生緣分料應難,接得新詩不忍看。謾說胸襟有才思,卻無韓壽與紅鸞。」詩尾,又系數語,雲:「屢蒙佳什,珍藏篋笥。福淺緣慳,不成好事。母命伯言,不期違背。一片真情,番成虛意。勤讀詩書,好圖名利。故裏梅花,依然夫婿。數語贈君,盈盈垂淚。」
余復為儷語,以寄遺恨,因達於女氏。雲:「切以詩書相過,罕見於夫婦之間;詞翰先投,乃求於聲臭之表。字含玉理,韻染蘭香。悵故裏之梅花,采傳春信;比芳園之杏蕊,無奈風僝。復令乳母來觀,預遣女媒通好。謂先君是定,猶遺在耳之言;矧才子如斯,不忝齊眉之願。倘得百年而諧老,雖居二室而不辭。妙語難忘,芳心可掬。既窈窕之慨然許鄭,何聖善之必欲從周?事既相違,分亦何淺。幕底阻牽於紅線,石上空磨於玉簪。誰令慵暴之男,強投雁幣;痛失文章之婿,怒擲蟬冠。脈脈春愁,盈盈妝淚。念欲挾文君而夜遁,終不忍為;竟辜杜牧之春遊,實成深恨。猶勸詩書之勤讀,極知恩愛之愈深。嗟伉儷之無緣,徒唱酬之相與。此日落花愁裏去,遙想芳塵;它時折桂月中歸,必貽後悔。茲憑四六,用表再三。願深思賢父之言,庶免抱終身之嘆。難期面敘,幸冀心融。」又續以詩雲:「畫粱雙燕舞輕塵,只見新詩不見人。夜夜相思飛蝶夢,東風著意杏花春。」「風流才思古難全,若得相逢不偶然。有約綠楊門下過,珠簾半卷露嬋娟。」吳氏答書雲:「伏以鐘天地之秀氣,偉矣儒人;含閨閣之芳情,孤哉幼女。兩才相遇,方圖結於紅絲;一語敗盟,又空成於畫餅。詩詞寄恨,蜂蝶傳情。先人之遺訓昭昭,曾已告母;慈母之嚴命切切,乃不諒人。鄭郎將故裏之梅花憔悴,周子戀芳園之杏蕊嬌羞。齊眉之好已休,眾口之辭不息。龜占未吉,雁幣輒修。經史不得聞,琵琶奚足聽。鴛鴦枕上夜夜相思,蝴蝶夢中時時歡會。深沈院宇,無路可求;寂寞簾櫳,有緣終遇。雖後死幼玉,也尋柳氏;奈今生文君,未識相如。勒此申酬,伏祈丙照。」復和前詩二首雲:「才高豈肯困泥塵,雁塔名香第一人。卻笑此生緣分淺,可憐辜負兩青春。」「琴棋書畫藝皆全,一段風流出自然。院宇深沈簾不卷,想君難得到嬋娟。」
是日,吳氏又寄領,呈其工夫精巧,雲:「此是十年工夫,所繡者若此。」余復作詩雲:「領中垂繡蹙雙鸞,幼小工夫此最難。日久羅襦香欲褪,多情拆寄鄭郎看。「落花時序易消魂,忍看雲箋沁粉痕。近日懨懨香玉瘦,可憐和淚倚重門。」「繡線慵拈夢乍醒,風流誰畫柳眉青。琵琶聲裏昭君怨,莫向它時不忍聽。」嫩柳嬌依道韞家,東風何事苦驚鴉。流鶯欲往頻回首,盡日愁腸惱落花。」吳氏答書雲:「某早,忽然洪你至。欲遣一書,奈家事冗,人事多,竟弗克。午間,再辱雲箋披味,恍如會晤之為快。中間此事,苦為母氏所阻,故作癡佯狂。此數日,周子稍緩其事。但兩受淩辱被打,氣憤成疾,不離枕席,亦是因君耳。恐天不假之以壽,萬一抱恨而歸,亦為君耳。如天從人願,因緣有在,此事尚可成就。中間多感十一安人恩意。如三五日病可卻,至洪府相謝,亦可以見。興言至此,悲涕漣漣。先生千金之軀,不可因賤妾而成疾,但以堅心為念,好事亦不在匆忙。衷腸非筆可盡,切祈尊照」。又詩二絕雲:「淚珠滴滴濕香羅,病裏芳肌瘦減多。怪得夜來春夢淺,不知今日定如何。」「青衣扶起鬢雲偏,病裏情懷最可憐。已自懨懨無氣力,強擡纖手寫雲箋。」
吳氏臨終,答書雲:「哀哉!古人雲:『春蠶到繭絲方盡,蠟燭成灰淚始幹。』誠哉!是言也。一自女媒通好之後,妒情之輩,登奴門者其說不一。有雲先生貧者,有雲子多者,有雲妻妒行者。奴聞之,若風過耳,但以真心而待。況兼母與伯,以奴之身色才藝俱全,豈可為人次妻?而周舍挾財以媚母氏,遂以一紅一書為定。奴乃泣涕不已,兩被母淩,以致成病。而相思之情,又何可勝言?念欲竊香相隨,奈千方百計不可,而此病愈危。昨日,兩奉佳音,且喜且泣。母氏而今,已作噬臍之悔,有通容處。但奴魂飛不定,神亂不常,雖師巫醫卜,無所不至,而病略不減。先生自宜將息,不可因賤妾而失寐忘餐。以郎之才,不患無好色之妻;以奴之命,真恐不見有才之郎。若此生不救,抱恨於地下。料郎之情,豈能忘乎?然妾之死,無身後之累。郎若成疾,則故裏梅花,青青梅子,將靠之誰乎?倘得病安,必見。臨終哽咽,不知下筆處。奴扶憊拜上。」
吳氏既終,余以文寄祭雲:「嗚呼!昆山玉樹,閬苑瓊葩,豈人間之凡植,敻獨冠於仙花。儲芳絕艷,吐日春華,祥雲為蓋,皓月為家。俄驟驚為怪雨,痤遺彩於塵沙。悲玉鸞而自惜,愁翠鳳而空嗟。嗚呼!哀哉!玉容如在,瑤珮何之?生也何待,死之何為?染芙蓉以為色,裁錦繡以為詩。琴彈綠綺兮,冰雪為絲;畫鉛粉澤兮,煙霞為姿。牙簽縹帙兮,融融奧旨;紋楸玉子兮,了了玄機。閨房之秀,誰其似之;謝家柳絮,詎足比斯。余也惜年冉冉,負誌奇奇。投鯨竿兮,學海之驚濤;透翠衣兮,詞苑之葳蕤。鹢風孤退,鵬雲自垂;楚山古木,湘水蕪祠。泣娥英兮,愁牽翠衣;吊靈均兮,空抱瓊芝。悠悠徒返,渺渺遐思。抱英懷之未擢,吻窈窕之相知。始之以女媒而通好,申之以乳母而傳書。是耶非耶?物理茫茫。色可得而有兮,才孰儷而孤芳;形不可得而見兮,心殷殷而愈彰。迨夫女夢之初覺,余亦攬涕而成章。胡言路阻,莫奠壺觴;千古萬古,遺恨空傷。」又悼亡,吟二首雲:「特寫青箋幾往來,佳人何自苦憐才。傷心春與花俱盡,啼殺流鶯喚不回。」「相見愁無奈,相思自有緣。死生俱夢幻,來往只詩篇。玉珮驚沈水,瑤琴愴斷弦。傷心數行淚,盡日落花前。」余召箕仙卜問,得一詞雲:「緣慘雙鸞,香魂猶自多迷戀。芳心密語在身邊,如見詩人面。又是柔腸未斷,奈天不從人願。瓊銷玉減,夢魂空有幾愁多怨。」
四月朔,余再調《木蘭花慢》雲:「任東風老去,吹不斷,淚盈盈。記春淺春深,春寒春暖,春雨春晴。都來助與詩人興,更落花無定挽春情。芳草猶迷舞蝶,綠楊空誤流鶯。玄霜著意搗初成,回首失雲英。但如醉如癡,如狂如舞,如夢如驚。香魂至今迷戀,問真仙消息最分明。後夜相逢何處,清風明月蓬瀛。」是日,再召箕仙,一道童降筆詞雲:「今日瑤池大會,群仙不肯來臨。真華傳語鄭郎君,記得相嘲妒行。好個《木蘭花慢》,休題相契分明。君還要問那香魂,正在仙宮聽命。」
吳氏之母,痛憶之甚,亦死。一子年長不慧,移居鄉村。此真可慘哉!余又作哀文雲:「嗚呼!茫茫九泉,愛莫起之,靈之容忽有遠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靈之心其可忘乎!蛜蝛在堂,蛸蟏在戶,靈之家蕩然矣。天長地久,恨無絕期,靈之恨其可絕乎?使靈之至此者,誰之咎歟?母氏之無明見,伯氏之無理言也。當是時,二老果無允余之意,姑舒徐數日而冀圖擇婿,誰得而間之?矧先君之治命,若見之昭昭者乎!龜占未吉,雁幣輒修,其靈之死,在此而不在彼也。靈之容,固不可得而見之矣。靈之恨、靈之心,與余相悲怏者,果無幽冥之隔也邪?余嘗過靈之家,但見門掩夕暉兮,草沿階而春色憐;人疑為我而來兮,空仿佛乎靈之魂獨在也。吾意靈飄霞佩於太清兮,擬群仙於瑤池;逶迤而不忍去兮,欲與余而追隨。余因知靈之同心兮,雖同往而何辭;忽返魂乎故鄉兮,念眾雛之無依。靈書勉余以自愛兮,何既死而忽遺;繄母氏之念而死兮,諒雖悔而曷追。余報卿以一死兮,其奈修短之有期。嗚呼!疇昔之夜,忽有擁雙髻而泣者,非靈也耶?恍一夢之驚覺,空伏枕而漣漪。愴余懷之郁結,重抑憤之哀詞。母知天知,有知無知,吾獨自知爾。嗚呼!哀哉!」
友人共閱此女詞情,事跡可傷,作詩悼之。雲:「結發因緣豈偶然,如何契闊便登仙。可憐一點真才思,辜負韶華二十年。」「磊落襟懷亞淑真,琴棋書畫更超倫。惜哉周鄭番成怨,底不當初早嫁人。」女子文章天下少,男兒才學豈應無。滿懷空有詩書料,負個卿卿旦夕呼。」「不見佳人亦可傷,傷他非命為才郎。杏花夢斷東風曉,空把新詩寫數行。」黃子侑敏讀之,有感雲:「春樓珠箔卷東風,幾度偷彈淚粉紅。艷質豈期黃壤隔,香魂應逐彩雲空。解將遺事留身後,盡忘前言在耳中。杏蕊梅花俱一夢,悠悠深恨鎖幽宮。」汪庭材子才雲:「犀心兔穎屢通津,未識嫦娥一面新。興盡故園梅已謝,情留別塢杏初春。將身輕許誌雖失,在耳不忘言可遵。生死幽冥千古恨,臨風披閱為傷情。」徐子文天賚和《黃韻》雲:「杏花初破怯春風,未識芳心一點紅。詞翰往來傳意密,死生夢幻轉頭空。素知分淺鴛幃裏,預許名魁雁塔中。杳杳幽魂何處覓,真華消息報仙宮。」先生沈君清和《黃汪韻》雲:「落花一掃夜來風,枉駕相思寄斷紅。梅信日聞魚水遠,杏香還逐燕泥空。情懷琴瑟千春恨,怨入琵琶一夢中。門掩滿庭詩思遠,令人惆悵館娃宮。」「仙境何由一問津,但吟佳句覺清新。不知中道夢中夢,如坐上陽春復春。空想彩鸞緣有分,可憐司馬意難遵。白頭老去吟猶苦,羨爾忘形似有神。」
真子述《後序》雲(真子述者,不欲知其姓字,故作此名):「昔者,孔子系《周易》,其辭有曰:『言行,君子之樞機也。樞機之發,吉兇榮辱之主也。』是以子張問行,孔子則以『言忠信、行篤敬』者答之。其學幹祿也,孔子又以『言寡尤、行寡悔』者告之。蓋一言一行,實乃君子立身之大節,可不慎歟?今衛陽鄭天趣,讀聖人書,將以為祿仕也。其未遇時,嘗館於洪氏舍。而城之西吳氏女,與之有文學之好。天趣乃以其往來詩詞文翰,編為《春夢錄》,以示於人;且自為之序,言其女之自甘為二室。然癡小女子,不能持其誌,而輕身以許人,固多有之矣。天趣以為,得之如俯拾地芥。籲!其愚真不可及也夫!今觀其初達女詞,則有『嫦娥嬌艷待詩仙』之語,實所以挑之也。而女氏則以薛媛圖形寄南楚材事而和之,有雲『料今生無分共坡仙』。亦可謂止乎禮義者矣。鄭子當於此時灰心可也,乃復懷眷眷。既有『梅花故園憔悴、杏花好好相留』之詞,反不如『聞早舞雙鸞』之句,心跡顯然,而謂之樂而不淫可乎?女答之則曰:『恐君難得見嬋娟。』蓋已截之之意矣。於是,天趣復有儷語以貽之者:夫婦之稱、齊眉之好。又曰:『念欲挾文君而夜遁,終不忍為。』既念之矣,其心果不忍為之乎?特欲為之而不能耳。且如此女動心拂性,亂其所為,違母之命,持不嫁凡子之說,以至殞其軀而弗悔,實天趣導之也,其罪容可隱乎?且序又曰:『況其家本豐殖,而有資財者乎。』籲!此一言,足以見其貪戀顧惜之心,而惑之甚者也。雖然,又曰:『非余悅其色也,愛其才也;非徒愛其才也,感其心也。』愚獨以為:非徒愛其才也,實貪其財也;非徒感其心也,實慕其色也。《文中子》曰:『一夫一婦,庶人之職也。』今天趣有妻在室,有子在家。而猶寓入門館,茍慕妻子,則何以少艾為?而況鐘於情、形於言,言之不足,又從而詠嘆之者乎?然聽其言也,則有逾東家墻而摟其處子之心。欲其言寡尤也難矣。言之忠信者,如是乎?觀其行也,蓋欲淫於新昏,而棄其舊室也,要其行不寡悔也,難矣。行之篤敬者,奚取焉。然吳氏母之不從,正也;其女之思,可哀也哉!女子情,固不足取;惜乎天趣,學而優則仕者也。顧其行、言若斯,士君子立身之大節已虧,宜乎不容於堯舜之世。《詩》雲:『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鄭子、吳姬皆有之矣。噫!春夢一錄,非所以為榮,實所以為辱。迨其前程之讖,未知果天趣之筆。若果天趣之筆,余不得而助其淒愴也。遂復為儷語以斷其後,雖曰刺時,亦自難之也;非徒能言之,亦尤蹈之也。其詞雲:『蓋聞有德者,先須正己;無瑕者,可以戮人。事宜變通,時有可否。爰觀鄭子,錯愛吳姬。才美雖可誇,名教未足數。廣文先生官獨冷,斐然成章;深閨少女嬌復癡,喜而不寐。有唱還應有和,多才又遇多能。公子得之於辭婚,既慎其始;佳人自嗟於薄命,鮮克有終。胡為戀杏蕊之嬌羞,而欲棄梅花之憔悴。雙鸞早舞,豈能樂爾妻孥;一雁傳書,安可便為夫婦。毋乃養小而失大,未免棄舊而憐新。為之也難,言之非怍。彼美人之多情無定,寧不動心;而先君之治命是遵,亦有立誌。嬋娟難見,珠簾故懶上於銀鉤;信禮不持,羅襦乃拆寄於繡領。茍甘心於二室,實屈己於偏房。不出正兮,豈能葉於琴瑟;斯為下矣,空寄怨於琵琶。只自辱兮,未之思耳。然女子之嫁也,故母氏而命之。若曰無緣,或雲非偶,周鄭等耳,亦何親而何疏;秦晉輔之,當別卜而別選。章臺柳乃肯攀折,遂負倉庚之好音;洛陽花是處芬芳,竟與鴛鴦而同夢。既失自生之慈愛,空能守死之遺言。女不爽而死無名,士極罔而貳其行。暗求鳳也,鄭亦不能無罪焉;強委禽焉,周當分受其責也。傷中道人倫之廢,嘆前程事業可知。慕文章而論其財,斯人之過也;哀窈窕不淫其色,夫我乃行之。昔幼卿結■〈髟上火下〉以求親,月如有約;若倩女離魂而覓婿,雲本無心。夫居鰥者尚不忍為,而得偶者何須多愛。縱橫禮樂三千字,因此作虛名;寂寞金釵十二行,付之於分定。雖故獲乘軒之寵鶴,然終愧釣渭之非熊。嘆龍虎榜之方登,奈鳳凰池之遽奪。若是彼夫之愚得,似非君子之所為。春事悠悠,總是綠楊風後絮;秋陽皓皓,依然丹桂月中花。常擬兩人事貴人,空嗟好事成虛事。古既有《春秋》之作,今何無『月旦』之評。饒舌以言餂,寧甘得罪於鄭;如心而為恕,居然行歸於周。倘或反身而誠,庶幾克己復禮。彼丈夫也,吾何畏彼哉;舜何人哉,有為者亦若是。不揣小子之狂簡,聊布箴規;尚賴達人之大觀,特加斥正。」
《牡丹榮辱志》
《芍藥譜》
作者:王觀 北宋
宋王觀撰。觀字達叟,如臯人。熙寧中嘗以將仕郎守大理寺丞,知揚州江都縣。在任為揚州賦上之,大蒙褒賞,賜緋衣銀章。事跡見《嘉靖維揚誌》中。汪士賢刻入《山居雜誌》,題為江都人者誤也。揚州芍藥,自宋初名於天下,與洛陽牡丹俱貴於時。《宋史·藝文誌》載為之譜者三家,其一孔武仲,其一劉攽,其一即觀此譜。而觀譜最後出,至今獨存,孔、劉二家則世已無傳,僅陳景沂《全芳備祖》載有其略。今與此譜相校,其所謂三十一品,前人所定者,實即本之於劉譜。惟劉譜有“妒裙紅”一品,此譜改作“妒鵝黃”,又略為移易其次序,其劉譜所無者,新增八種而已。又觀後論所稱,或者謂唐張祜、杜牧、盧仝之徒,居揚日久,無一言及芍藥,意古未有如今之盛雲雲,亦即孔譜序中語,觀蓋取其意而翻駁之。至孔譜謂可紀者三十有三種,具列其名,比劉譜較多二種。今《嘉靖維揚誌》尚存原目,亦頗有所異同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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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功,至大而神,非人力之所能竊勝。惟聖人為能體法其神以成天下之化,其功蓋出其下而曾不少加以力。不然,天地固亦有間而可窮其用矣。余嘗論天下之物,悉受天地之氣以生,其小大短長、辛酸甘苦,與夫顏色之異,計非人力之可容致巧於其間也。今洛陽之牡丹、維揚之芍藥,受天地之氣以生,而小大淺深,一隨人力之工拙,而移其天地所生之性,故奇容異色,間出於人間;以人而盜天地之功而成之,良可怪也。然而天地之間,事之紛紜出於其前不得而曉者,此其一也。洛陽土風之詳,已見於今歐陽公之記,而此不復論。維揚大抵土壤肥膩,於草木為宜。《禹貢》曰:“厥草惟夭是也。”居人以治花相尚,方九月十月時,悉出其根,滌以甘泉,然後剝削老硬病腐之處,揉調沙糞以培之,易其故土,凡花大約三年或二年一分;不分,則舊根老硬,而侵蝕新芽,故花不成就。分之數,則小而不舒,不分與分之太數,皆花之病也。花之顏色之深淺,與葉蕊之繁盛,皆出於培壅剝削之力。花既萎落,亟剪去其子,屈盤枝條,使不離散。故脈理不上行而皆歸於根,明年新花繁而色潤。雜花根窠多不能致遠,惟芍藥及時取根,盡取本土,貯以竹席之器,雖數千裏之遠,一人可負數百本而不勞。至於他州,則壅以沙糞,雖不及維揚之盛,而顏色亦非他州所有者比也。亦有逾年即變而不成者,此亦系夫土地之宜不宜,而人力之至不至也。花品舊傳龍興寺山子、羅漢、觀音、彌陁之四院,冠於此州,其後民間稍稍厚賂以匄其本,壅培治事,遂過於龍興之四院。今則有朱氏之園,最為冠絕,南北二圃所種,幾於五六萬株,意其自古種花之盛,未之有也。朱氏當其花之盛開,飾亭宇以待來遊者,逾月不絕,而朱氏未嘗厭也。揚之人與西洛不異,無貴賤皆喜戴花,故開明橋之間,方春之月,拂旦有花市焉。州宅舊有芍藥廳,在都廳之後,聚一州絕品於其中,不下龍興、朱氏之盛。往歲州將召移,新守未至,監護不密,悉為人盜去,易以凡品,自是芍藥廳徒有其名爾。今芍藥有三十四品,舊譜只取三十一種。如緋單葉、白單葉、紅單葉,不入名品之內,其花皆六出,維揚之人甚賤之。余自熙寧八年季冬守官江都,所見與夫所聞,莫不詳熟,又得八品焉,非平日三十一品之比,皆世之所難得,今悉列於左。舊譜三十一品,分上中下七等,此前人所定,今更不易。
上之上
冠群芳
大旋心冠子也。深紅、堆葉、頂分四五旋,其英密簇,廣可及半尺,高可及六寸,艷色絕妙,可冠群芳,因以名之。枝條硬,葉疏大。
賽群芳
小旋心冠子也。漸添紅而緊,枝條及綠葉並與大旋心一同。凡品中言大葉、小葉、堆葉者,皆花葉也;言綠葉者,謂枝葉也。
寶妝成
髻子也。色微紫,於上十二大葉中,密生曲葉,回環裹抱團圓,其高八九寸,廣半尺余,每一小葉上,絡以金線,綴以玉珠,香欺蘭麝,奇不可紀,枝條硬而葉平。
盡天工
柳浦青心紅冠子也。於大葉中小葉密直,妖媚出眾。儻非造化,無能為也,枝硬而綠葉青薄。
曉妝新
白纈子也。如小旋心狀,頂上四向,葉端點小殷紅色,每一朵上,或三點、或四點、或五點,象衣中之點纈也,綠葉甚柔而厚,條硬而絕低。
點妝紅
紅纈子也。色紅而小,並與白纈子同,綠葉微似瘦長。
上之下
疊香英
紫樓子也。廣五寸,高盈尺,於大葉中細葉二三十重,上又聳大葉如樓閣狀,枝條硬而高,綠葉疏大而尖柔。
積嬌紅
紅樓子也。色淡紅,與紫樓子不相異。
中之上
醉西施
大軟條冠子也。色淡紅,惟大葉有類大旋心狀,枝條軟細,漸以物扶助之,綠葉色深厚,疏而長以柔。
道妝成
黃樓子也。大葉中深黃,小葉數重,又上展淡黃大葉,枝條硬而絕黃,綠葉疏長而柔,與紅紫者異。此品非今日之黃樓子也,乃黃絲頭中盛則或出四五大葉,小類黃樓子。蓋本非黃樓子也。
掬香瓊
青心玉板冠子也。本自茅山來,白英圑掬,堅密平頭,枝條硬而綠,葉短且光。
素妝殘
退紅茅山冠子也。初開粉紅,即漸退白,青心而素淡,稍若大軟條冠子,綠葉短厚而硬。
試梅裝
白冠子也。白纈中無點纈者是也。
淺妝勻
粉紅冠子也。是紅纈中無點纈者也。
中之下
醉嬌紅
深紅楚州冠子也。亦若小旋心狀,中心緊堆大葉,葉下亦有一重金線,枝條高,綠葉疏而柔。
擬香英
紫寶相冠子也。紫樓子心中細葉上不堆大葉者。
妒嬌紅
紅寶相冠子也。紅樓子心中細葉上不堆大葉者。
縷金囊
金線冠子也。稍似細條深紅者,於大葉中細葉下,抽金線,細細相雜,條葉並同深紅冠子者。
下之上
怨春紅
硬條冠子也。色絕淡,甚類金線冠子而堆葉,條硬而綠,葉疏平,稍若柔。
妒鵝黃
黃絲頭也。於大葉中一簇細葉,雜以金線,條高,綠葉疏柔。
蘸金香
蘸金蕊紫單葉也。是髻子開不成者,於大葉中生小葉,小葉尖蘸一線金色是也。
試濃妝
緋多葉也。緋葉五七重,皆平頭,條赤而綠,葉硬、皆紫色。
下之中
宿妝殷
紫高多葉也。條葉花並類緋多葉,而枝葉絕高平頭。凡檻中雖多,無先後開,並齊整也。
取次妝
淡紅多葉也。色絕淡,條葉正類緋多葉,亦平頭也。
聚香絲
紫絲頭也。大葉中一叢紫絲細細是也,枝條高,綠葉疏而柔。
簇紅絲
紅絲頭也。大葉中一簇紅絲細細是也,枝葉並同紫者。
下之下
效殷妝
小矮多葉。也與紫高多葉一同,而枝條低,隨燥濕而出,有三頭者、雙頭者、鞍子者、銀緣(絲?)者,俱同根,而土地肥瘠之異者也。
會三英
三頭聚一萼而開。
合歡芳
雙頭並蒂而開,二朵相背也。
擬繡韀
鞍子也。兩邊垂下如所乘鞍狀,地絕肥而生。
銀含棱
銀緣也。葉端一棱白色。
新收八品
禦衣黃
黃色淺而葉疏,蕊差深,散出於葉間,其葉端色又微碧,高廣類黃樓子也。此種宜升絕品。
黃樓子
盛者五七層,間以金線,其香尤甚。
袁黃冠子
宛如髻子,間以金線,色比鮑黃。
峽石黃冠子
如金線冠子,其色深如鮑黃。
鮑黃冠子
大抵與大旋心同,而葉差不旋,色類鵝黃。
楊花冠子
多葉白心,色黃,漸拂淺紅,至葉端則色深紅,間以金線。
湖纈
紅色深淺相雜,類湖纈。
黽池紅
開須並萼,或三頭者,大抵花類軟條也。
後論
維揚,東南一都會也,自古號為繁盛。自唐末亂離,群雄據有,數經戰焚,故遺基廢跡,往往蕪沒而不可見。今天下一統,井邑田野,雖不及古之繁盛,而人皆安生樂業,不知有兵革之患。民間及春之月,惟以治花木、飾亭榭,以往來遊樂為事,其幸矣哉。揚之芍藥甲天下,其盛不知起於何代,觀其今日之盛,想古亦不減於此矣。或者以謂自有唐若張祜、杜牧、盧仝、崔涯、章孝標、李嶸、王播,皆一時名士,而工於詩者也,或觀於此,或遊於此,不為不久,而略無一言一句以及芍藥,意其古未有之,始盛於今,未為通論也。海棠之盛,莫甚於西蜀,而杜子美詩名又重於張祜諸公,在蜀日久,其詩僅數千篇,而未嘗一言及海棠之盛。張祜輩詩之不及芍藥,不足疑也。芍藥三十一品,乃前人之所次,余不敢輒易。後八品,乃得於民間而最佳者。然花之名品,時或變易,又安知止此八品而已哉。後將有出茲八品之外者,余不得而知,當俟來者以補之也。
《花經》
《花九錫》
作者:羅虬 唐
影印本:。
花九錫,亦須蘭、蕙、梅、蓮輩,乃可披襟。若芙蓉、躑躅、望仙、山木、野草,直惟阿耳,尚錫之云乎。
重頂帷。〈障風〉
金剪刀。〈剪折〉
甘泉。〈浸〉
玉缸。〈貯〉
雕文臺座。〈安置〉
畫圖。
翻曲。
美醑。〈賞〉
新詩。〈詠〉
附:韓熙載〈五宜說〉
對花焚香,有風味相和,其妙不可言者。
木犀宜龍腦。
酴醿宜沉水。
蘭宜四絕。
含笑宜麝。
簷蔔宜檀。
附:陳仲醇〈花寵幸〉
梅芬傲雪,偏饒吟魂。
杏蕋嬌春,最憐粧鏡。
梨花帶雨,青閨斷腸。
荷氣臨風,紅顏露齒。
海棠桃李,爭豔綺席。
牡丹芍藥,乍迎歌扇。
芳桂一枝,足開笑語。
幽蘭盈把,堪贈仳𠌯。
以此引類連情,境趣多合。
附:袁中郎〈花沐浴〉
浴梅宜隱士。
浴海棠宜韻致客。
浴牡丹、芍藥宜靚粧妙女。
浴榴宜艷色婢。
浴木穉宜清慧兒。
浴蓮宜道士。
浴菊宜好古而奇者。
浴臘梅宜清瘦僧。
卷二
《瑤臺片玉》甲種上編
《瑤臺片玉》甲種中編
卷三
《瑤臺片玉》甲種下編
《閨律》
《續豔體連珠》
《勝朝彤史拾遺記》上
作者:毛奇齡 清
本作品收錄於《毛翰林集》
彤史者,後宮女官名也。其制選良家女之知書者充之,使之記宮闈起居及內庭燕褻之事,用示勸戒,而惜其書不外傳。
予幼時得先子石阡府教授所藏《宮闈記聞》一卷,自洪武至萬曆,凡十三朝,可謂小備。雖所闕亦無幾,第載事未確,其文不雅馴。予承之爲史官,值修明史,嘗鬮題起草,得順、成、弘、正四朝后妃列傳,因歷探中祕,以爲必有異聞畸事,可補疏略而遍搜史宬,但得詳冊封年時及后妃崩薨喪葬諸禮節,而他無所有,乃不得已仍取外史所記與實錄稍不誣者,草成應之。大抵事取可驗,寧闕勿備,謂之拾遺。既無彤史稱彤者者,曰非史官之正史焉。
卷一 洪武朝孝慈高皇后馬氏、貴妃孫氏、郭寧妃、皇淑妃李氏、郭氏惠妃、胡妃 建文朝孝康皇后常氏、建文太后、建文后 永樂朝徐皇后、昭獻皇貴妃、權妃
卷二 洪熙朝仁宗皇后張氏 宣德朝恭讓張皇后、繼后孫氏、景泰吳太后、郭嬪 正統天順朝睿皇后、憲宗太后周氏、王貴妃、胡惠妃
卷三 景泰朝景皇后、唐氏 成化朝憲宗廢后吳氏、王皇后、孝穆紀太后、邵貴妃、萬妃
卷四 弘治朝張皇后、沈氏選待、鄭金蓮 正德朝夏皇后、沈賢妃、吳德妃、王妃、馬氏、劉美人、浣衣王滿堂
卷五 嘉靖朝興王妃蔣氏、陳氏皇后、廢后張氏、方后、皇貴妃王氏、杜康妃、李嬪 隆慶朝穆宗皇后李氏、廢后陳氏、孝康皇太后、叚恭妃 萬曆朝皇后王氏、王貴妃、鄭貴妃
卷六 光宗泰昌朝光宗后郭氏、王皇后、孝純皇太后劉氏、李妃、東李妃、選待趙氏 天啟朝懿安皇后、裕后張氏、李成妃、馮貴人、胡貴人 崇禎朝莊烈皇后、皇貴妃田氏、青霞女子、昭仁宮宮婢
卷四
《勝朝彤史拾遺記》下
香艷叢書五集
卷一
《玉臺書史》
卷二
《北里志》
《教坊記》
《青樓集》
《麗情集》
《荻樓雜抄》
《琵琶錄》
《魏王花木志》
《桂海花木志》
《楚辭芳草譜》
卷三
《瑤台片玉乙種》
《王翠翹傳》
《擬合德諫飛燕書》
《金小品傳》
《徐郎小傳》
《頓子真小傳》
《妓虎傳》
《香本紀》
《楊娥傳》
《黔苗竹枝詞》
《黑美人別傳》
《某中丞》
《女盜俠傳》
《女俠翠雲娘傳》
《記某生為人唆訟事》
《記栗主殺賊事》
《女俠荊兒記》失名
卷四
《余墨偶談(節錄)》
香艷叢書六集
卷一
《黑心符》
《漢宮春色》
《竹夫人傳》
《湯媼傳》
《周櫟園奇緣記》
《彩雲曲(有序)》
《苗妓詩》
《十國宮詞》
卷二
《梵門綺語錄》(一)
《琴譜序》
《代少年謝狎妓書》
《小腳文》
《冷廬雜識(節錄)》
《韻蘭序(並引)》
卷三
《迷樓記》
《劉無雙傳》
《步非煙傳》
《譚節婦祠堂記》
《月夜彈琴記》
《醋說》
《戲擬青年上政府請馳禁早》
《自由女請禁婚嫁陋俗稟稿》
《婦女贊成禁止娶妾律之大》
《擬王之臣與其友絕交書》
《代某校書謝某狎客饋送局》
《懺船娘張潤金疏》
《冶游自懺文》
《遊戲策問一則》
《冶遊賦》
《閨中十二曲》
卷四
《盤珠詞》
《鬘華室詩選》
香艷叢書七集
卷一
《梵門綺語錄》(二)
《恨塚銘》
《七夕夜遊記》
《俞三姑傳》
卷二
《過墟志感》
《文海披沙摘錄》
《述懷小序》
《河東君傳》
《懼內供狀》
《靈應傳》
《神山引曲》
《宋詞媛朱淑真事略》
《張靈崔瑩合傳》
《菊譜》一
《菊譜》二
卷四
《小螺庵病榻憶語》
附《越畹女史小傳》
《夢遊錄》
《歌者葉記》
香艷叢書八集
卷一
《香蓮品藻》
《金園雜纂》
《貫月查》
《採蓮船》
《響屟譜》
卷二
《馮燕傳》
《女官傳》
《書葉氏女事》
《貞婦屠印姑傳》
《虎丘吊真娘墓文》
《玉鉤斜哀隋宮人文》
《玉梅後詞》
《雙頭牡丹燈記》
《玫瑰花女魅》
《織女》
《蘇四郎傳》
《廬山二女》
《洞簫記》
《五石瓠(節錄)》
《洛陽牡丹記》
卷三
《王嬌傳》
《記某生為人雪冤事》
《菽園贅談(節錄)》
卷四
《香咳集選存》(一)
香艷叢書九集
卷一
《五代花月》
《喬複生王再來二姬合傳》
《𢥾母傳》
《十八娘傳》
《真真曲》
《至正妓人行》
《圓圓傳》
《溫柔鄉記》
《金漳蘭譜》
《王氏蘭譜》
卷二
《斷袖篇》
《鬱輪袍傳》
《杜秋傳》
《妙女傳》
《烈女李三行》
《蘇小小考》
《甲癸議》
《悼亡詞》
《夏閨晚景瑣說》
卷三
《茯苓仙傳奇》
卷四
《香咳集選存》(二)
香艷叢書十集
卷一
《玉臺畫史》
卷二
《古鏡記》
《太恨生傳》
《春人賦》
《廣東火劫記》
《姍姍傳》
《虞美人傳》
《黃竹子傳》
《春娘傳》
《金華神記》
《貞烈婢黃翠花傳》
《花仙傳》
《薄命曲》
《猗覺寮雜記》
《徐娘自述詩記》
卷三
《物妖志》
卷四
《梅譜》
《梅品》
《洛陽牡丹記》郢江?周氏
《陳州牡丹記》
《天彭牡丹譜》
《海棠譜》
香艷叢書十一集
卷一
《梵門綺語錄》(三)
《靈物志》
《花鳥春秋》
《一歲芳華》
《太曼生傳》
《黃九煙和楚女詩》
《千春一恨集唐詩六十首》
卷二
《武宗外記》
《明制女官考》
《閨墨萃珍》
《婚啟》
卷三
《遼陽海神傳》
《巫娥志》
《志許生奇遇》
《志舒生遇異》
《集美人名詩》
《姽嫿封》
卷四
《玄妙洞天記》
《西湖遊幸記》
《西湖六橋桃評》
《續髻鬟品》
《瓊花集》
香艷叢書十二集
卷一
《淞濱瑣話》(卷一、二)
卷二
《湘煙小錄》
卷三
《竹西花事小錄》
《燕台花事錄》
《喟庵叢錄》
卷四
《課婢約》
《婦德四箴》
《桂枝香》
《夢粱香》
《金釧記》
《俠女希光傳》
《百花園夢記》
香艷叢書十三集
卷一
《淞濱瑣話》(卷三、四)
卷二
《冬青館古宮詞》
卷三
《板橋雜記》
《珠江名花小傳》
《金粟閨詞百首》
卷四
《梅喜緣》
《沈警遇神女記》
《娟娟傳》
香艷叢書十四集
卷一
《淞濱瑣話》(卷五、六)
卷二
《石頭記評贊》〖原書此處只錄序、題詞,總評、分評在十九集卷三〗
《石頭記評花》〖原書十九集卷四重複〗
《讀紅樓夢雜記》
《紅樓夢竹枝詞》
《紅樓夢題詞》
《紅樓夢賦》〖原書附錄:《紅樓夢問答》《紅樓夢存疑》《大觀園圖說》《石頭記論贊》,總評、分評分為二錄,加上《紅樓百美詩》為評注版《紅樓夢》十二附錄〗
卷三
《秦淮畫舫錄》
卷四
《秦淮畫舫錄》
香艷叢書十五集
卷一
《淞濱瑣話》(卷七、八)
卷二
《帝城花樣》
《花燭閒談》
《南澗行》
卷三
《十洲春語》
卷四
《十二月花神議》
《林下詩談》
《清溪惆悵集》
香艷叢書十六集
卷一
《淞濱瑣話》(卷九、一○)
卷二
《閩川閨秀詩話》
卷三
《對山餘墨》
《銀瓶征》
《吳絳雪年譜》
卷四
《明宮詞》
《十美詩》
《節錄元周達觀真臘風土記》
《菊譜》
香艷叢書十七集
卷一
《淞濱瑣話》(卷十一、十二)
卷二
《綠珠傳》
《陳張貴妃傳》
《碧線傳》
《鞦韆會記》
《張老傳》
《瑤台片玉甲種補錄》
卷三
《吳門畫舫錄》
《吳門畫舫續錄》
卷四
《粉墨叢談》
香艷叢書十八集
卷一
《續板橋雜記》
《畫舫余談》
卷二
《白門新柳記》
《白門新柳補記》
《白門衰柳附記》
《懷芳記》
卷三
《青塚志》
卷四
《青塚志》
香艷叢書十九集
卷一
《花國劇談》
卷二
《雪鴻小記》
《珠江梅柳記》
《泛湖偶記》
《珠江奇遇記》
《沈秀英傳》
《南宋宮閨雜詠》
卷三
《石頭記評贊》〖並人十四集卷二〗
卷四
《石頭記評花》〖並人十四集卷二〗
香艷叢書二十集
卷一
《笠翁偶集(摘錄)》
《寄園寄所寄(摘錄)》
卷二
《海陬冶遊錄》
《海陬冶遊附錄》
卷三
《海陬冶遊附錄》
卷四
《海陬冶游餘錄》
《紀唐六如軼事》
《西泠閨詠後序》
《六憶詞》
《春閨雜詠》
《秀華續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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