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년 8월 31일 토요일

회도제일기녀

 繪圖第一奇女회도제일기녀 

 

插圖

第一回 大宋朝錫爵酬庸 鎮國王扶危濟困

第二回 黎德讓寄書接眷 賀財主改字吞金

第三回 老秀才暗裡遭殃 周老者雪中送炭

第四回 傅總管托訪名姝 黎素娘甘守側室

第五回 吟詩賭酒二美和諧 掃地焚香三人禱告

第六回 謫塵寰金童玉女 締夙好絮果蘭因

第七回 只為求親牽舊恨 翻教別友動新愁

第八回 玉臂雙拳佳兒懷異寶 金丹十粒義僕結仙緣

第九回 乘紫鳳魂返大羅天 對黃花腸斷西風夜

第十回 瑟柱頻移暗彈清淚 琴弦重續誰是知音

第十一回 呂國材借事陷忠良 高廷贊奉詔辭鄉井

第十二回 無佞府父女相逢 四賢村姑嫂見面

第十三回 滑氏包藏毒虺心 任婆狠試屠龍手

第十四回 救公子遠逃黑夜 投鄉村失落黃金

第十五回 守志守仁輕財重義 黎氏伏氏醉死夢生

第十六回 佔靈卦逢凶化吉 寫回書威逼勢凌

第十七回 切切悲啼傷心思往事 悠悠逝水無計吊芳魂

第十八回 黎素娘遇救重生 隆太君改書慰婿

第十九回 北闕獻俘金繒拜賜 西陲告警墨絰從戎

第二十回 可奈何戀戀渭陽情 歸去也依依鄉樹色

第二十一回 酒後談心心更熱 筵前叱婢婢無聲

第二十二回 問讜論獨懍一心 哭墓門暗祝三事

第二十三回 風簷下絮語關情 雪地中梅香比武

第二十四回 輕薄子色膽推第一 端莊女舌辯自無雙

第二十五回 披圖勝讀荊釵記 佳節猶傳綺席杯

第二十六回 宋四失馬潛逃 呂用拿人獻媚

第二十七回 姦宰相主唆告變 賢御史細意問供

第二十八回 飲鴆酒頃刻命歸陰 羈犴獄吁嗟忠被謗

第二十九回 刺血陳詞老臣瀝膽 批鱗直諫聖主回心

第三十回 汴梁城裡探監 松陵驛前遇盜

第三十一回 曹公子揮劍斬狂寇 伏秀才改書賺賴婚

第三十二回 覓得返魂香彼姝無恙 載吟陟岵句我馬其瘏

第三十三回 高府舊人方走散 寇家骨肉又相殘

第三十四回 移花接木機詐抑何深 含垢蒙羞縲紲非其罪

第三十五回 污吏何苦害人心貪白鏹 烈女豈甘墮溷血濺紅裙

第三十六回 養病女鬱蓮英愛才 殺解差寇雲龍遇救

第三十七回 戴守備射書報信 岳員外開閣延賓

第三十八回 投宿黃昏縱談前日事 裙衩青眼結識少年郎

第三十九回 小英雄自投羅網 好夫婦各走程途

第四十回 高小姐山上贈金 趙知府舟中送酒

第四十一回 贈靈藥幸保千金軀 劫行囊誤入三寶殿

第四十二回 怯書生權作番王女 浪蕩子驚窺絕世姿

第四十三回 犬吠花村常使我提心吊膽 鳳隨蕭史不勞你夜去明來

第四十四回 假婆媳一場勃谿 小夫妻兩般情意

第四十五回 棄親尋親備嘗艱苦 失馬得馬總是前緣

第四十六回 一棹渡長江只為著漁香獵豔 千金買小妾空費了巧語花言

第四十七回 山寇烏合劫城池 潑婦鴆毒弒夫主

第四十八回 琴堂上屈打成招 穗帳中佯悲洒淚

第四十九回 雨露承恩佳人朝北闕 雌雄莫辨奸相擇東床

第五十回 洩機密醉後狂言 識仇人心中暗喜

第五十一回 才喜良駒歸故主 又聞密友作高官

第五十二回 不忘車笠盟尋張遇李 遠寄平安字指柳說槐

第五十三回 飄泊孤身不堪談舊事 兵戈滿目何處訪仙源

第五十四回 小英雄陣前斬白馬 老將軍山下設紅燈

第五十五回 放冷箭暗助佳兒 拆密緘連呼怪事

第五十六回 雙印紋尚留仙跡 九千歲代辯沉冤

第五十七回 槐氏兵間逃命 王婆水里喪生

第五十八回 掌上明珠方入手 天邊破鏡又重圓

第五十九回 女將軍出奇制勝 眾番兵棄甲倒戈

第六十回 奮神錘生擒小丑 降番將暗用機謀

第六十一回 密意柔情真元帥戲假公主 將凰認鳳雄娘子遇雌丈夫

第六十二回 萬里故鄉還松楸展拜 一聲河滿子涕淚難禁

第六十三回 巾幗丈夫不殊包老 飄零湖海重見雲英

第六十四回 高夢鸞金殿辯冤 呂國材黑獄自盡

第六十五回 頒異數鐵券報功 乞假期錦衣歸里

第六十六回 萬種千般歷盡悲歡滋味 收場結果無非善惡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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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蘭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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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物生人亦不偶矣假使大千世界父無不慈子無不孝君無不明臣無不忠夫無不貞婦無不烈則亦何必於什伯庸眾之中而別之為慈別之為孝別之為明別之為忠別之為貞別之為烈惟為父者不盡慈為子者不盡孝為君者不盡明為臣者不盡忠為婦者不盡烈乃彌覺此父慈子孝君明臣忠夫貞婦烈為天壤間必不可少之人嗚呼造物之生人蓋如此其難也然天既以之數人者力不可必得而既已得之則當曲體其情順從其誌愛惜其精神快慰其際遇庶足以見愛護之心不知以宴安為愛不若以尤患為愛以雨露為愛不若以冰霜為愛將欲予之必先靳之將欲伸之必先屈之將欲榮之必先辱之將欲成之必先敗之直待遲之又久而始有吐氣揚眉之一日蓋不如此則無以全其慈無以成其孝無以彰其明無以盡其忠無以完其貞無以見其烈也嗚呼造物之愛人蓋又如此其摯也一部十七史頭頭是道遇快意事不知歌笑之何以忽生遇不如意事不知悲泣之何以忽作然詞旨奧衍非縉紳先生不能道。《十粒金丹一書向無刊本其立意不外勸懲其遣詞卻極淺近黃口小兒綠窗靜女閱之而解蓬門老嫗草野蠢夫閱之而亦解昔東坡在黃州喜聽人說鬼陶靖節隱居好與田父語意趣襟期各有所寄若必以雅俗判工拙豈是解人

 

光緒戊子仲秋漱蘭居士書

 

賓紅閣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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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之畫史畫魑魅魍魎易畫聖賢神佛難畫仙山異境易畫層樓疊閣難何則有形者必求形似無形者可以意為之也賓紅閣外史曰是可悟著書之法今夫談神說鬼吊詭矜奇目極盤古以前神遊太虛之境一畫中之魑魅魍魎仙山異境也聊齋誌異》、《夜談隨錄》、《螢窗異草》、《閱微草堂皆優為之家人父子日聚一堂曲繪悲歡欣戚之情細摹忠佞貞淫之事一畫中之聖賢神佛層樓疊閣也紅樓夢以後更無說部之佳者。《十粒金丹一書不詳著書人姓氏其以儷偶為標目固章回書之通例中間雜以七言有韻句則其體又近於盲詞雅不足與於作者之林而其可泣可歌可驚可愕可怨可嘆可恨可憐忽為天女之散花忽如壯士之舞劍離奇夭矯令人思議俱窮而所敘者又皆家常之事不同牛鬼蛇神誰謂小說中無善本歟戊子七夕將作白門之遊寄鷗室主人乞制弁言為之倚裝屬稿蓋昔之因作畫而悟著書者又因論著書而悟作畫矣

 

賓紅閣外史

 

第一回 大宋朝錫爵酬庸 鎮國王扶危濟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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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大宋神宗天子在位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駕下有位忠良姓高名廷贊表字耀侯乃鎮國王高瓊之子東平侯懷德之孫曹夫人所生為官正直秉性慈仁忠君報國惜老憐貧扶危濟困仗義輕財滿朝文武無不敬畏草野居民多受其恩致有善人之稱自十三歲襲侯爵為將征南戰北立下奇功無數十八歲封公二十六歲封王乃神宗駕下第一位名臣這是為人大概從前還有一段話說待余粗表一番

 

當日太宗在位之時高君保與劉金定平南之後閒居無事劉金定閱覽古今書史忽悟人生如白駒過隙無常一到難免輪迴因此棄舍紅塵歸山而去那時君保與他正是少年佳偶免不了朝思暮想懨懨成病老皇姑愛子之心時懷憂恐入宮請安時即將此情節奏聞太后太后素愛甥兒如珍似寶即諭太宗將長皇孫女玉潔公主下嫁高瓊成親兩月不意江南馬元佑造反太宗欽命高君保統兵平南方去半載公主病故高瓊兵至江南被賊所困老皇姑趙美容為國為子親提人馬下江南解圍破賊母子重逢玉潔公主的凶信未肯告訴君保知道

 

彼時丹陽守將桂陽侯曹翰被賊將鐵彈子張威打死其女月娥精通戰略代領其眾與老皇姑合營殺賊報仇老皇姑見其女容貌生的與劉金定一般無二又愛其武藝超群因與高瓊商議假說定為次室納采聯姻未敢成親及至平定江南回兵之時剛至半路太宗忽然降了諭旨旨內所云:「因內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呂惠卿一本參劾高瓊三罪不與公主成服臨陣收妻背主私娶例應拿回因念兩世國戚有功於社稷殊恩寬宥免罪不究今西涼波羅國王造反犯境著高瓊帶罪征剿事平之日以功贖罪曹氏准其為配。」此旨一下老皇姑星弛入京駕前辨冤奏云:「高瓊未與公主成服乃賤妾之罪因他現掌大兵為千軍之主聞公主凶信一定悲淒哀慟恐似前番致疾有誤軍務重情隱匿未告所以不曾成服曹翰之女原因謀破妖人邪法合營議事並無不合二則皇姪女已經歸西高瓊無子少不得請旨續弦不過權且言定候回京之日請旨完婚此事合營將卒人所共知如有虛言甘領欺君之罪。」彼時太宗並未深究再三安慰老皇姑道:「甥已提兵西下朕即降旨命與曹氏完婚待得勝回兵之日自當殊恩升賞便了。」那時老皇姑聞諭謝恩回府了

 

你道呂惠卿因何上此一本原來君保南下之時運糧官呂英就是惠卿之子兵至西湖他且去觀花玩景誤了軍情高君保將他打了四十大棍呂英心中懼怕逃回京中呂惠卿將他藏在府內恐高瓊奏劾因此借這個題目上了一本

 

那時高君保與曹氏夫人兵至波羅與敵人打仗或戰或守一十二載曹夫人生得一位公子就是方才所說的鎮國王廷贊是也生在萬馬營中自幼聰明穎悟膂力過人七八歲上習騎演射夜晚燈下讀書習學的文韜武略無不精通九歲臨敵使一桿梨花槍騎一匹銀鬃馬打仗衝鋒無不取勝夫妻父子捨死忘生經了數十場鏖戰才把番王征服獻了降表差官上京報捷老皇姑已去世一月了

 

那時太宗駕崩真宗即位呂惠卿已進位首相接了捷本雖然心懷舊恨但真宗天子聖德英明因此不敢作弊只得奏聞真宗大悅敕召高瓊班師忽又生出事來塞北番王耶律泰兵犯雁門關總鎮飛本告急呂惠卿趁此機會即保奏高瓊以得勝之兵長驅向北定獲全勝真宗准奏遣使齎旨迎至潼關

 

高君保安營接旨宣讀已畢方與使臣敘話詢及家中之事問老皇姑安否方知亡故多日慟哭悲哀呼天搶地遂換了孝服望東遙祭伏地泣血幾不欲生黃昏獨宿營中含悲燈下自歎道:「念我高瓊自十六歲下南唐保太祖大破於洪安逸未久塞北交兵南征馬元佑西克波羅國這二十餘年掙個王爵在身何曾得一日清閒終朝鐵甲纏身金戈在手親冒矢石忘生捨死這固然是臣子分所應當但歎我那生身老母昊天罔極之恩何曾得一日菽水承歡之報從前剿賊滅寇既盡其忠今望歸家以圖少展孝思誰知一旦永逝竟成終天之恨聞信急欲奔喪又有征北敕下即欲扶櫬歸土亦所不能為人子者心何以安?」想至其間放聲慟哭哭了一回忽想起:「怪不得劉氏王妃棄家歸山原來紅塵的苦惱千劫萬數似我作武將的將來這把骸骨還不知作何結果!」越思越想不覺心如冰冷漸漸神思困倦伏几而臥

 

朦朧之間只見劉氏王妃站在面前說了四句偈言拂袖而去君保醒來將這四句偈言細細參解卻是勸他出世離塵當時大悟遂換了衣裳悄悄出營飄然而去行至天明到了一座大山也不知是何地方坐在石上歇息只見曹夫人與公子帶領眾將趕至跟前大家再三只勸回去夫人嬌啼宛轉公子跪懇哀憐眾將也苦苦央告君保身不得脫心中焦灼站將起來說道:「罷了罷了我已無心於人世了爾等既不容我出家我情甘一死以絕爾等之念。」說畢掙脫雙手望澗中縱身一跳

 

忽覺兩足站地只聽有人說道:「果是真心堪以度化。」君保睜眼看時眾人俱已不見只有劉金定站在面前方知是他前來點化連忙拜懇說:「多蒙指引弟子已歷盡人世之苦一念無他情願法座之下為徒乞恩收錄。」劉金定此時已超凡入聖受了玉敕封為義勇仙姑當下遂帶君保歸紫芝山朝霞洞授以禮星拜鬥修真之法到後來也登了仙果

 

且說彼時曹夫人與公子次日見桌案上有脫垢離塵四字就知是他心灰意懶出家而去少不得差人四外尋找找了多日不見蹤跡思想已奉了敕命恐被臨陣脫逃之罪只得帶著一十三歲之子親統大兵去征塞北修本一道付使臣帶至京中奏聞主上本內陳說君保因夜間巡察營寨失迷無蹤生死未定臣妻母子情願妻代夫勞子繼父志征服凶番贖父前罪乞恩准請真宗見本歎惜良久因降旨封曹氏為英烈太夫人賜高廷贊襲東平侯爵為帥征北母子受封謝恩領兵向北一去五年只殺得番王番將魂夢皆驚獻了降表

 

此時真宗賓天神宗即位呂惠卿父子已死曹氏母子才得班師回國神宗降旨褒獎封高廷贊鎮國公賞賜甚厚老皇姑還停柩未葬當日那高興周原是燕人漁陽東門外小燕山下就是故土此地山明水秀土厚人樸當高懷德的時候陳橋兵變佐太祖開基平定天下太祖封賞功臣賜高駙馬黃金十萬白銀十萬高懷德就在燕山下置買地土立了莊院名為麒麟村蓋了府第太平時遠離京邸指望作個歸隱閒人誰知刀兵未息身已殉國到了君保之時只得住了半年就奉旨出征去了派一個老營家鄭琰看管鄭琰有個兒子生來忠正樸實一身的武藝名叫鄭昆跟著曹夫人母子出征立的功勞頗多曹夫人欲表奏天子替他請恩他卻再三不肯說道:「天下那有人奴為官之理與主人同朝會在一處叫小人何以自安再者主僕投緣主人以骨肉看待小人實實不能相舍。」曹夫人道:「因你有功於國吾不忍使你埋沒你說人奴不可為官漢之衛青豈非以功封侯者乎?」鄭昆道:「衛青可小人斷斷不可必欲表奏小人死矣曹夫人見他如此只得罷了後來隨主臨敵中賊冷箭瘸了一條左腿曹夫人將他送回漁陽家中照管此時鄭琰已死鄭昆同妻子梁氏內外照管當下曹夫人母子扶老皇姑的靈柩回家安葬已畢回京伴駕

 

此時鎮國公年已一十八歲身長七尺面如美玉目秀眉清唇似塗朱遠望之威風凜凜近視之溫雅和平滿朝文武有女之家咸欲得以為婿媒婆日日來往提親你說張天官家小姐出眾我說李翰林家閨秀絕倫那曹太夫人千挑萬選選中一位千金你道是誰家女子說起來又是一篇長話諸位莫嫌耳絮此書節目甚多若不把發源的線頭兒理清恐聽至後來不知從那裡提起

 

且說這位小姐乃天波樓無佞府順天侯楊石翰之妹平西大將軍楊懷玉之女文廣之孫女乃隆氏夫人所生這位隆夫人並非本地之人乃西涼國鱗石山王隆海之女號稱百勝公主因當日楊文廣奉旨征西被回國軍師海大真人擺一座五鬼凶魔陣將楊文廣困住宋將死的無數魏化回京取救楊懷玉掛印為帥征西救父一路收了四位夫人王家鸞鳳二英李明霞隆淑貞到了西涼李三位夫人俱已死在陣內惟有隆淑貞受過異人傳授騎一匹點子青鬃馬使一桿五勾神飛槍面帶神威直殺得妖道喪生回人喪膽破了惡陣回王獻了降表十年的工夫方才得勝班師彼時楊文廣已故隆夫人夫妻帶子領兵扶柩回朝彼時真宗在位龍顏大悅封楊懷玉為順天侯封其妻隆氏為保國夫人就將太祖所賜高祖母佘太君的龍頭拐杖賜與隆氏許他上殿奏事參劾奸佞

 

此時隆夫人壽登花甲懷玉已故石翰襲爵這位小姐乃晚年所生名喚端娘生來姿容秀美性格端方聰明沉靜言笑不苟隆太君愛如珍寶時當二九欲覓乘龍正值高府提親正所謂門當戶對女貌郎才兩下萬分如意當下過禮完婚夫妻好合相敬如賓孝敬萱堂盡心竭力四五年中不意曹太夫人壽終歸西夫妻哀慟自不必說即乞假歸葬隆太君與順天侯夫妻送出城外臨別流涕太君囑咐道:「賢婿姑娘服滿之日早早回京老身桑榆暮景惟兒女是念勿使我作過期之望。」高公夫妻灑淚點頭當下分手車馬起程這一段話是鎮國王三代履歷,《十粒金丹的起首發源往下方是正傳

 

卻說高公扶柩那日到了漁陽麒鱗村早有執事人等同總管鄭昆預備諸事已妥鎮國府大廳上停了太夫人的畫棺訃告親朋合郡文武鄉官都來弔祭披孝誦經擇日安葬已畢高公就在墓旁草廬中茹素獨眠以盡子道

 

光陰似箭不覺三載已滿除服之日楊夫人帶著男女家丁抬著祭禮至慎終源掃墓除服正值隆冬時候祭畢方要歸家只見天色忽變彤雲密布朔風凜凜飄下一天瑞雪高公說:「天氣太冷莫如在此用了午飯大家飽暖也好禦寒走路。」夫人說:「老爺言之有理。」遂吩咐將祭物整治上來夫妻用畢即賜與眾人們食之那雪越下越大高公向夫人說道:「雪下不止停一停再走我合你何不到祠堂後廊下看看雪景如何?」夫人說:「也倒罷了。」於是僕婦掃出路徑丫鬟打起油傘一同來到祠堂廊下舉目觀看

 

但只見層巒一帶平鋪粉峻嶺嵯峨被玉封紛紛碎剪梨花落萬里江山一色同避寒鵲鳥歸巢隱畏冷猿狐盡匿蹤宛轉銀河如素煉孤舟不見釣魚翁萬木枯枝垂敗葉惟有蒼松檜柏青看不真紅牆圍繞山頭寺只有座玉塔玲瓏插碧空荒涼四野無車馬陽關一望少人行鵝毛更比從前大朔風陣陣冷如冰高老爺眼望夫人呼誥命未從說話歎一聲:「我合你體著重裘還覺冷似那些貧苦之人怎麼經下官久有心頭願一向思量在腹中賴有祖遺田地廣前年雙俸外加增得勝回時蒙恩賜這而今堆聚在家中我想來資財本是通流寶多積就要暗生凶又道是此家多來彼家少一家聚來百家窮況且是無常一到難攜帶縱有成山也是空我欲要就從明朝冬至起舍些棉襖共粥羹黏補橋樑修寺院租分三等益田丁貧不能葬施棺木窮不能娶助婚成不敢言善求多福惟願人寧我也寧。」夫人陪笑將頭點妾心正與老爺同。」夫妻正講仁德的話只聽得咕咚響了一聲丫鬟僕婦抬頭看高公夫婦各睜睛從東來了人三個婦人同著一幼童推定獨輪車一輛車上一人用被蒙手足凍木不知覺人倒車翻在雪中只見他渾身都被瓊瑤沒哭不出來口內哼扒起跌倒好幾次追體篩糠面色青高公一見心不忍忙令僕婦喚家丁孫王二氏如飛去不多時喚到家丁人四名

 

張和王平李清趙泰向前打千兒:「爺呼喚有何吩咐?」高公用手一指道:「你們快去把那雪中跌倒之人抬至房中與他些暖湯熱飯吃等回暖過來帶來見我。」家人們答應如飛而去

 

高公與夫人回至行舍吃茶等候良久僕婦上前回說:「那貧人吃了湯飯飽暖了要來叩見千歲高公夫人說:「喚他進來。」不多時只見一個中年婦人同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子走進房中雙雙跪倒那婦人叩頭說道:「貧婦人是那裡的造化凍倒雪內自分必死幸遇佛心的老爺夫人搭救活了又賜香湯暖飯真是重生父母再養爹娘此恩此德諒我這窮花子今生今世也不能答報只好來生來世變個驢兒馬兒豬兒狗兒再答報大恩便了惟願老爺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孝子賢孫都作大官。」說著不住的磕頭引的那些僕婦丫鬟都抿口而笑老爺夫人說:「你且起來我有話問你。」婦人合小子起身站在一旁高公說:「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誰因何至此細細說來。」婦人見問目中落淚:「老爺夫人容稟

 

小婦人家住山東曲阜縣本是平安村內民丈夫名叫任守理自幼兒殘疾癆病身這是小叔任守志喑啞喉嚨是廢人家又貧窮無田產仗著我說媒接喜度光陰偏遇連年遭旱澇米貴如珠柴似金無奈投奔收成處打聽得此地豐登土脈純一路兒夫犯了病昨朝沉重命歸陰店家攆出不容住我叔嫂舉目無親苦萬分回家腰內無盤費在此棲身難靠人偏遇老天降大雪腹餒衣單怎麼禁倒在雪中剛待死幸逢千歲與夫人施恩搭救回陽世不然定作九幽魂雖然目下得飽暖到明朝依然無地可存身。」婦人說到傷心處啞子一傍慟淚淋高公不住將頭點開言有語叫夫人

 

夫人你看他叔嫂二人可謂苦之極矣!」夫人道:「老爺既然憐憫何不施恩資助周全到底?」高公點頭問道:「你如今還是回家還是投別處呢?」婦人道:「家中幾間破房已拆變作了盤費回家何處棲身?」高公說:「既然如此我那墳牆外幾間草房盡可居住你叔嫂二人就住在此權且替我看守墳塋與你一口棺木先埋葬了你夫主再與你些柴米棉衣過了殘冬與你叔嫂十畝田地來春耕種足夠你叔嫂餬口等有了底本再回故土何如?」叔嫂聞言雙雙拜倒那啞子縱不能言心裡明白這番感激一言難盡不住的叩頭朱氏說:「千歲夫人這樣大恩我們情願在此盡心竭力看墳到死還提什麼回家!」

 

當下高公命家丁安置他叔嫂二人草房住下雪已少止遂同夫人又到墳前焚香化紙慟哭了一場這才上轎回家進了上房喚過總管鄭昆當面吩咐與朱氏棺木一口棉衣兩件銅錢十貫五個月的柴米又吩咐自冬至日起在本莊紫竹庵施捨粥飯棉衣到來春清明方止貧不能娶死不能葬者量人資助千萬仔細察問明白莫為奸人所騙遺笑於人又吩咐佃戶租錢亦自明年始豐稔之年收起滿租八分年景收租六分半成之年止收三分若逢大歉之歲一概免租蓋廟修橋隨時佈施出入帳寫清一月一算稟我知道鄭昆一一領命而退

 

過了殘年欽限已近正該面聖謝恩不敢少停遂打點上京家事交與鄭昆梁氏料理記下帳簿一年上京呈算擇了吉日車馬起程那日到了京都總管傅成接進鎮國府置酒洗塵不必細表高公更了朝服入朝謝恩正遇天子在養心殿觀書侍郎呂椿侍讀伴駕太監奏道:「今有鎮國公高廷贊服滿回朝面聖謝恩現在端門候旨。」天子大悅即命呂國材暫退宣高廷贊見駕內臣領旨不多時將高公宣上寶殿拜舞山呼謝恩已畢天子命平身賜坐:「自卿丁憂葬母遂爾暌隔荏苒光陰不覺三載朕甚念卿諒卿亦必念朕卿今既全子道復盡臣職甚愜朕意此次來朝又深慰朕懷卿可謂忠孝兼有之矣。」高公連忙俯伏奏道:「念臣庸材菲質仲蒙天眷愚母子得全骨肉私恩者皆陛下之所賜臣雖粉身碎骨不足報聖德之萬一聖諭垂褒使臣不勝惶恐慚愧。」天子覆命平身賜龍團茶一盞問些漁陽民風優劣官吏清貪高公俱一一實奏天子復又問道:「為君治國者當以何道為先?」高公起身拜倒:「臣聞聖主明王

 

首重寬仁與納諫親賢遠佞喜直言賞功罰罪無偏向勤勞節儉不憚煩慎擇廷臣遠美色宦閹外戚勿干權時考倉廒與府庫清除污吏並貪官有一等粉飾是非能舌辯有一等伺察聖意窺天顏有一等險邪包蓄人難測有一等諂媚迎合暗行奸似這些奸佞臣子從來有全憑著天聰洞鑒辨愚賢聖上垂恩問及此這就是蒼生社稷福綿綿微臣敢不傾赤膽竭誠復奏在爺前。」高公奏畢將頭叩神宗爺龍面金腮帶笑顏

 

天子道:「卿且平身朕尚有話問。」高公叩頭平身天子問道:「侍郎呂椿朕欲著其參知政事卿以為可否?」高公奏道:「呂椿為人謙和機變臣雖不深知已見其大概前歲蒙恩諭合朝文武送臣母歸葬至城外臣叩謝辭行翰林柳德元與他並立還禮起時誤踏其衣泥污後衿他不好直說柳德元回頭怒視家丁家丁嚇的面如土色只此一小事其為人鄙棄又臨下不寬可想而知矣由此度之豈鼎鼐之器哉?」天子聞奏點頭不語當下君臣又談了一回治國安邦之道天子道:「卿一路鞍馬勞乏給假一月回府安歇俟朕有召再來朝見。」高公遵旨謝恩出朝回至府中次日與夫人同至楊府看望隆太君母女相逢順天侯郎舅見面這一番歡喜非常談心敘舊設宴接風不必細表

 

過了兩三個月朝中忽然有事因高麗王造反越海犯境天子欽命鎮國公為帥帶戰將三十員精兵十萬征討高麗高公受命一去五年血戰成功班師回國天於大喜封高廷贊鎮國王爵賞彩緞三百端黃金五萬兩給假三月歇息那鎮國公自封王之後思量官高可懼比從前更謹慎兢兢業業勤勞王事

 

時當春日正與夫人上房閒坐只見僕婦向前回話:「今有楊舅奶奶昨夜又添了一位公子老太太甚喜說楊門四世今見雙孫特著人來與千歲夫人送信報喜。」

 

那僕婦回話已完一傍站這便就引起高公心事來默默無言多一會口中長歎一聲唉暗思量:「楊門有幸生雙子我又何曾有女孩年已二十有八歲就是中年光景來成婚已經十數載夫人何故不懷胎想因那點陰功損細味我此心端的不曾乖不孝有三無後大細思此事好傷懷雖然眼下官極品老來死後靠誰埋一脈同宗無二個連一個承繼之人找不來斷絕香煙與祖宗我的這不孝之名躲不開果真人生世上十全少保不齊子祿與妻才莫不是造定命中該晚立不必著急費疑猜。」這老爺思來想去心不定緊皺雙眉口不開夫人猜透其中意說道是千歲何須悶在懷

 

夫人說道:「老爺莫非因聽見家兄得子又引起老爺慮後之心麼這個何必憂愁妾身上年也曾言過勸納幾房姬妾千歲不肯只說且待夫人不生再納不遲今妾身已二十八歲竊料不能生育再若遲延恐誤大事明日就差人訪買姬妾便了。」高公道:「何用許多命中若有夫人早已見喜了買妾不過盡人事以聽天命合該庶出自然生育果然命中無有何必耽誤多人的終身反是罪孽承夫人美意買一房足矣。」夫人點頭說道:「這件事交與妾身管保覓一位好女子伏侍老爺就是了。」夫人忽又想起一事要與老爺言談不知說些什麼下回分解

 

第二回 黎德讓寄書接眷 賀財主改字吞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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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楊氏夫人望子之心尤甚於高公因又想起一事說道:「妾聞虔誠一念感格神鬼想當初純陽呂祖既顯聖於先人自然默佑子孫於後世老爺何不與妾早晚到呂仙祠焚香祈禱哀求真仙有靈一定垂憐賜子。」列公鎮國府內為何有呂祖祠堂不說不知只因當年高興周在殘唐為將之時被敵人困在一座無水山中人馬將要渴死興周情急在呂仙廟中跪叩求告一日一夜頭破出血忽聽一聲響亮不異山崩地裂從甬路東邊石縫中湧出甘泉一股甜美異常當下興周大喜率眾拜謝了聖像人馬由此得生所以家中修祠堂祭祀遇有疑難求打生生神數指引之言無不響應至鎮國王已供奉了四輩當下夫妻二人每日早晚至祠堂求祝

 

且說次日夫人將總管傅成傳一堂當面吩咐道:「千歲因膝下缺嗣欲娶偏室你可經心察訪買一位美貌端莊女子有時擡來我親自相看千萬仔細其有來歷不明容顏欠秀年紀大一概不要作速辦理不可遲誤。」總管答應領命而去留心察訪恰訪著一位有福的紅妝你道是誰此女家住山東曲阜縣平安村人氏父親秀士鄉宦出身姓黎名德謙母親陳氏名門之女所生二女長女淑娘年方二十一歲早嫁與本莊馮鄉宦家夫主是個文舉次女名素娘一十七歲待字未聘黎秀才年已半百先時與胞弟德讓相守讀書指望上進不料官星不現連科俱是落第把些家業漸漸花去又遇德讓妻子病故年景又逢旱澇德讓見此光景與兄嫂商議棄了詩書帶幾兩銀上東京習學買賣去了秀才在家訓幾個蒙童得些束修將就度日又因年少時不善保養雙腿有了腳氣殘疾有時犯了不是十天就是半月臥床不起散了學生那束修也就大不周全日往月來看看支持不來還幸兄弟在京買賣得意一年寄幾次銀兩來家人女淑娘家也有些資助雖然如此那裏接濟得上偏遇歲歉柴米價高不免少衣缺食

 

這日正是初秋時節金風吹敗葉白露散清涼三口兒坐在房中好生蕭條冷落

 

只覺得情緒懨懨愁漠漠憂心悄悄意懸懸秀才嘆氣呼娘子,「想不到科甲功名這等難想當初費盡家私圖上進寒窗苦守硯磨穿又誰知玉堂金馬無我分空被詩書誤少年到而今功名未得身先老饑寒交迫有誰憐親朋疏淡絕來往無帖邀請孔方還是我無能該自受帶累你母女受饑寒大丈夫不能飽暖妻共女好教我又悲又恨又羞慚。」林氏說:「相公說的什麽語自古說夫乃婦之天終身一體同甘苦婦人家耐貧守富理當然萬一晚年交好運難道一生是這般雖然無子現有女大女婿已入黌門可望官他登甲第大家幸半子之勞有靠山。」秀才說:「未來的事先莫講目下的饑寒怎麽耽?」素娘說:「若依孩兒愚拙見耐性寬心聽自然徒勞無益傷身體多慮多愁疾病添人口平安便是福我勸爹爹且耐煩蒼天必無絕人路兒還有針指生活幾百錢明朝還可一日用且待我加工細作不偷閑。」秀才聽畢長籲氣又是傷心又喜歡夫妻父女正講話忽聽門外有人言

 

外面招呼:「黎相公在家麽令弟寄了書信來了。」秀才連忙答應:「來了來了。」遂出房開門觀看原來是左鄰徐明從京中買賣回來帶了黎德讓一封書信三十兩銀子老秀才歡喜不盡拿進房中與他母女觀看笑向陳氏說道:「怪不得女兒方才說天無絕人之路果然來了這點接緒我兒真是聰明之見。」陳氏說:「且看看書上有什麽言語。」老秀才忙叫素娘點燈偏偏燈裏油少昏昏暗暗看不真切取過眼鏡兒帶上慢慢觀看書中大概自別兄嫂倏忽數裁殷勤貿易頗得利益積得五六百銀今與仁義當賀財東合本更覺興隆因思兄嫂侄女兩地懸隔甚屬不便再者家中無甚產業莫如攜眷來京一則骨肉完聚二則京中人多之地可與二侄女擇選乘龍三則弟室尚虛請兄嫂來京共議姻事先租房一所暫住家眷到時再買下寫弟德讓拜寄。」內夾路程單一紙上寫到京東華門往西一直走兩箭遠問水月庵饅頭小鋪對過坐北朝南三間小房便是。」老秀才一面念一面說:「很好我正要離了這窮家呢。」陳氏說:「我想著也好就只舍不得大丫頭淑娘這一去不知幾時方得見面。」說著掉下淚來秀才說:「到底是婦人家的見識方才勸我還說的是很明白的話兒這回就糊塗了自古道女生外向大女婿有時得中了進士選了別處遠官帶去上任咱們難道還留下女兒不成上京後姑爺服滿一定也上京會試萬一作了京官只怕常在一塊兒守著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一夕話說得陳氏心安意樂於是把那銀子換了三口兒置買棉衣行李將房屋租與鄰舍幾件粗家夥也都變賣了雇了一乘車子擇了吉日拜辭了親友女兒女婿都來相送翁婿母女姐妹彼此灑淚而別登車上路離了山東竟奔東京大路而來

 

行程正遇殘秋後荒郊一派景淒涼但只見萬木雕殘飛敗葉百草經霜顏色黃冷淒淒金風透體離人醉悲哀哀碧天雲外雁成行嘩啦啦小橋流水銀波細幽雅雅籬邊菊綻送清香一陣陣曠野無人狐兔走蕩遙遙鐘聲遠寺韻悠揚叫喳喳林中野鳥爭巢鬧亂紛紛飄渺天絲素線長見幾處田野收割農忙事攜妻帶子運新糧見幾處重樓瓦舍垂簾幙紗窗笑語隱紅妝見了些村婦門前抱幼子大朵紅花壓鬢旁宿了些荒村野店茅屋小走了些崎嶇顛險路羊腸過了些州城府縣莊村鎮經了些寒暖飽餓共風霜涉水登山非一日十月初旬到汴梁

 

進得城來但見人煙輳集鋪面鮮明到底是興隆之地那一派熱鬧言之不盡老秀才下車拿著路程單兒問至水月庵來果見路南有座饅頭小鋪路北一所房子街門鎖著陳氏用手指著說:「相公想必就是這裏。」秀才說:「為何鎖著門?」素娘說:「叔叔一個人想是在當鋪去了這房無人看守自然是鎖著。」秀才說:「等我問問自然明白。」

 

正說至此只見饅頭鋪中走出一個老者來望著秀才說:「這位相公想是山東來的貴姓黎麽?」老秀才陪笑拱手道:「承兄下問小弟正是山東來的尋找舍弟。」老者說:「且請少待。」遂回身進鋪手拿一對書子回來向秀才道:「令弟昔年到此與弟萍水相逢相交甚厚拜為兄弟近與仁義當財主賀新合本十分利益不意自前月偶感風寒患病在床就在這新房內調養請醫服藥都是小弟過去伏侍他在病中眼睜睜只盼兄嫂早到連我也替他著急不料延醫罔效禱祝不靈於本月初三日病重身故臨終以書付弟伺兄來時千萬交付令弟還有些被褥衣服鞋襪等物都在弟處收存。」老者話未說完秀才渾身亂抖起來頂梁骨上轟的一聲魂靈不知飛去多遠

 

老秀才大叫一聲疼死我,」跌倒塵埃直挺著陳氏素娘黃了臉母女雙雙跳下車一邊一個忙扶起捶胸呼叫淚如梭只見他面如金紙唇如靛氣閉眉垂二目合那老者鋪中忙把姜湯取牙關輕橇與他喝慢慢蘇醒多一會老秀才性定神歸又轉活慟淚紛紛朝下掉濁痰吐盡口噯喲翻身站起雙足跳又是哭來又是說叫聲受苦的親兄弟,「你半生枉自受奔波可嘆雙親辭世早你哥哥少算無能命運拙跟著我苦讀書來熬歲月耽饑受冷數年多可憐異鄉苦掙無幫手勞心勞力自張羅可敬你手足情深明大義得時不忘你哥哥可慟你臨終那有親人送肝腸望斷苦如何我只說骨肉重逢天大喜又誰知忽然變作夢南柯細想你異鄉抱病淒涼況我的這心似千刀萬刃割到不如把你哥哥叫了去我合你地府相逢兩會合最可恨現世的活著成材的死想是我黎門不幸少陰德。」老秀才數數落落心慟碎陳奶奶呆呆呆呆似楞鵝黎素娘悲悲切切淚如雨那老者嗟嗟嘆嘆也傷悼三口兒哭至難分難解處傍邊裏轉過車夫把話說

 

車夫叫道:「黎大爺別哭了哭一年二相公也活不了我們等了這早晚人餓不餓的罷了牲口也該餵餵了。」那老者也不住的解勸三人只得住了哭聲

 

老秀才重新與老者見禮:「亡弟多蒙照應真令小弟感恩不盡還不曾請教尊姓大名。」老者說:「不敢賤姓周名善良。」秀才說:「周兄既與亡弟結義即是小弟異姓骨肉娘子女兒過來拜見伯伯伯父。」母女依命上前萬福老者連忙還禮口稱不敢秀才說:「周兄不要太謙小弟是個直腸人初至此地又遭這不幸之事心神昏憒凡事望兄指教一二。」周老兒說:「既承不棄小弟依命便了賢弟你好疏忽你看這個東西。」說著從袖中取出原來是德讓的遺字秀才收起口內長嘆道:「聞知亡弟兇信登時心如刀割就是萬兩黃金也顧不來了。」老者說:「雖無萬金那書字看著他寫的可有五百八十兩銀子你看了書中言語自然知道且安放他娘兒們再講。」

 

老者當下拿了鑰匙開門大家進去看見德讓的靈柩未免又是一番大哭哭罷取出銀子開發了車夫周老兒幫助買了些米糧柴炭安排已畢陳氏生火烹茶來秀才讓周老者吃茶敘話問那賀財主的原由老者道:「二弟在日原與仁義當賀新合本後來病重與他算了清帳說是有銀五百八十兩交與他暫時收貯你明日就拿了此書為證急急找他去要不然人心難測恐有變故。」秀才說:「多承指教但不知他住在何處。」老者說:「從此向南一裏多路元寶巷呂丞相府斜對門那黑油漆大門就是他家。」秀才一一記下老者吃了一回茶告辭回鋪秀才送出回房在燈下拆書觀看見上面的言語與老兒所說的相同後面又有幾句永絕言辭實是兄弟親筆不由得嗚嗚咽咽哭個不了陳氏與素娘雖然解勸也是淚如湧泉三口兒哭了一回少不得收拾安寢

 

那秀才因連日辛苦受了些風寒未免兩條腿就犯了殘疾又有些疼痛次日只得紮掙起來早飯以後去找那賀財主問到了門首招呼出來說明來歷賀財主滿面春風十分和氣讓進客位小廝們端上茶來老秀才說:「亡弟德讓遺書說有銀五百八十兩與兄合本貿易因病重清算交與兄收貯如今乞賜見還以了燃眉。」說畢將遺書取出遞與賀新賀新看了一看搖頭笑道:「黎兄初至京師不知小弟的為人再說句狂話小弟家中也不短這幾兩銀子使用令弟這書兄長請看筆鋒無力字畫歪斜明明是病篤之人精神恍忽大大的寫錯了

 

他當年初到中學貿易同著那貴地鄰居徐舍親首先到我的雜糧鋪果然精細又殷勤妥靠誠實能寫算每年額外贈勞金我見他為人諸般好又憐他拋家失業人更比那別個夥計多看顧所以他攢下這些銀前年入本八十兩算至如今正六春每年利息添作本川流不息似雲騰也是大家財星現贖來當去不離門他也曾十兩八兩望家中寄買鞋買襪買衣巾前日他病重與我算清帳同著他素日知心夥計們通共二百三十兩合鋪之人盡曉聞原封未動交與我在我家櫃內暫收存書字上忽多三四百這事真真屈我的心細想他素日為人忠厚處我們倆義氣相投情最深若說他有心賴我我先不信必是他病重神虛心性昏這事反叫我心難過好像是賀某見利壞良心我若有半點暗昧不明事報應循環有鬼神黎兄必要憑此字講不起賀某陪補這宗銀。」老秀才書呆子脾氣忠直性聽了這一片甜言就信作真

 

老秀才含笑開言道:「賀兄何必多心資財這一宗小弟雖貧極是看得破的既如此說想是亡弟寫錯了也是有之就請將所收的賜弟天色將晚小弟也要告辭了。」賀新說:「兄說那裏話來二弟在日與我情同骨肉今日幸會兄長正要少伸敬意那有就去之理?」說著就叫小廝們放桌暖酒

 

老秀才見他意思殷勤只得坐下不多時端上菜來十分豐盛用畢又吃了一回茶賀新進內拿了一個匣兒來打開匣子與秀才觀看四個元寶一包碎銀當面稱兌高高的二百三十兩還有一紙寄單寫的是原銀二百三十兩交賀兄暫收年月某日。」賀新叫秀才看一看到也像兄弟的字跡遂連連道謝賀新說:「還求黎兄賜一收字為信。」秀才連說使得提筆寫了一張收帖書上花押交與賀新賀新這才把銀子遞與秀才共是五包接來揣在懷中打躬謝擾告辭出門賀新送了老秀才方才回去老秀才殘疾腿行步遲慢剛剛走至大街人煙稠密之處忽見四五個醉漢撕打亂滾擁至跟前老秀才腿腳遲慢躲之不及他們踉踉蹌蹌擠至墻跟之下半蹲半站動轉不得只好緊緊靠在墻上那一夥人推來推去打鬧了多時幸虧來了幾個看街的兵丁用黑鞭趕散老秀才方得直起腰來弄了一身灰上用手揮拂心中忿怒幸喜離家不遠不多時到了門首用手叩門素娘開了門:「爹爹這時候才來叫我娘兒們好不放心。」秀才說:「賀財東苦苦留飯回來又碰見一夥打架的擋住路途所以來遲。」說著父女一同進房坐下老秀才口內還喘息未定陳氏說:「那姓賀的見了二叔的遺字可照數給銀子麽?」秀才就把方才之事說了一遍陳氏說:「這也奇了病人昏憒別的字寫不錯可可的單把數目寫錯了只怕是他昧心。」秀才搖頭道:「婦人家不要猜疑人我看那人十分謙和說話義氣說起二弟與他交好怎樣知心言至關切處還有些傷感起誓發願再三表白又有二弟的寄字為憑我料斷無暗昧之事。」陳氏說:「無個對證真假難辨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了。」秀才說:「你還說這話他說黎兄如若不信小弟情願陪出這宗銀子你想豈是不真的事我怎白訛人三四百銀子豈是讀書人所行乎!」素娘說:「真假且莫說只是那二百三十兩可曾交與父親了麽?」老秀才點頭:「都拿了來了。」遂用手掬出打開一看三口兒大驚要知為何下回分解

 

第三回 老秀才暗裡遭殃 周老者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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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黎秀才掏出銀包打開一看並非銀子卻是兩塊石頭原來被那一夥裝打架的遊街賊換去了幸喜那三十兩小包留在後邊不曾著手正是馬倒鞍子轉沒興一齊來三口灰心喪氣面面相覷老秀才半晌才緩過一口氣來

 

老秀才手拍胸膛雙跺腳怒氣沖空叫上蒼:「黎德謙平生未作虧心的事為什麽雪上又加霜在家貧寒難度日奔至京中弟又亡五百多銀子得了一半還可以將就發殯度時光剛才到手忽失去分明是逼吾早見五閻王。」說著站起往外走來至那德讓靈前點上香撫棺大慟呼賢弟:「陰靈不遠聽端詳我只說風風光光發送你不枉你萬苦千辛掙一場又誰知你的哥哥交死運財散人離兩渺茫到不如急速把我叫了去省多少憂愁煩惱與悲傷我合你黃泉路上重相見陰曹同侍老爹娘免的我觸目生悲哀無限追念前情欲斷腸再不得苦守寒窗習儒業弟兄相伴念文章再不得解衣讓食敬兄嫂著敝推新自忍涼再不得輕攜款抱憐侄女時覓甘甜哄素娘再不得怕我憂愁常解勸談今比古話衷腸再不得憐兄憔悴愁兄病衣不解帶藥親嘗再不得兄唱弟和聯妙句月下花前雁字行還指望並力操持成家業手足完聚轉回鄉誰知你飄然長逝拋了我閃的我舉目無親成孽障從今遇有為難事你叫我向誰言講向誰商?」老秀才越哭越哀如酒醉陳奶奶低頭無語淚千行黎素娘忍慟含悲勸父母門外邊來了仁慈周善良

 

外面叩門素娘說:「爹爹別哭了周伯父來了。」秀才只得住了悲聲出去開門老者抱著德讓遺下的被衣等物走進房中一宗一宗付了這才坐下吃茶敘話那取銀子的事情老秀才說了一遍老者點頭嘆氣說:「罷了這也是賢弟你的命運使然但只如今家中停口棺木甚是不便常言亡者入土為安莫如早早打發出也完了這件大事剩幾兩銀子挪出幾兩合在小鋪中作本每月得些利息度日侄女弟婦若會針工待我攬些生活也得幾錢銀子的手工就可以糊口了賢弟以為何如?」秀才說:「小弟此時如在醉夢承兄厚愛所教自當從命還望兄長替弟料理料理小弟這兩條腿久有疾病這回一發疼痛舉步都覺艱難了。」老者點頭應允

 

到了次日周老者請了一位陰陽生擇了日期此時秀才兩腿腫痛躺在床上不能動轉全虧周老兒一力照管糊了幾件冥器雇了一頂棺圍四個吹手與德讓棺發引秀才在床上躺著大哭了一場陳氏母女坐兩乘小轎送出宣化門外義地埋葬計點所剩之銀不過十七八兩拿出十兩交與周老者作本每月分些利息買柴糶米將就度日又是初至京中油鹽醬醋都是錢買這一點來頭那裏接濟得上不上半年把那十兩本銀也就用盡老秀才腿疾時好時犯看看成了廢人豈意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也是黎素娘前因造定遇今世的顛沛循環那陳氏奶奶忽然患起病來十分沈重素娘著忙求神問卜請醫服藥豈知大數該然百般無效到了八天上辭世去了當此時一無所有父女二人計無所出只落得相對哀哭悲苦之狀一言難盡

 

正在萬難之際周老者拿了香紙前來吊奠行禮舉哀已畢素娘叩謝了站在一邊掩面哀哭老秀才此時又犯了病在床上歪著讓坐道:「小弟有賤恙在身少禮取罪不少。」老者說:「賢弟至交何出套言請問弟婦的事我看這個光景想來還不曾預備。」秀才流淚道:「兄長不但衣衾棺槨全無即目下就是釜底生塵了向蒙兄長時常周濟小弟此時難再腆顏但事出無奈還是求兄指教。」老者說:「賢弟說那裏話來

 

我當年賴有祖遺薄產業家內常存幾貫銅只因生性多愚蠢竟把資財看得輕大凡那人逢患難都幫助無論親疏友共朋最愛出頭管閑事與人合事我出來費力花錢全不惜諸凡只願兩公平張家有事求我辦李家來煩我也應這家來了那家去跑的我無暇吃飯腿生疼這幾年中偏有故大事連出十數宗發送先兄與先嫂侄女侄男把婚成銀錢花費無其數只落得少入多出後手空有些田產都折變只剩這饅頭鋪內小經營賢弟你這事若在前幾載還可以有個商議與調停逼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非我為人無始終我方才萬想千思還半晌今到有一線挪移你可從。」秀才聽至這句話口內長籲喚長兄

 

兄長小弟此時方寸已亂兄有高見就請指教那有不從之理?」老者說:「我如今想起一個人來先去求具棺木殮了弟婦再說。」秀才說:「此系何人住在何處?」老者見問叫聲賢弟

 

說起此人天下曉這位爺原籍燕地在漁陽姓高官名諱廷贊轟轟烈烈在朝堂廣積陰功行方便憐貧濟苦憫孤孀施舍蘆席與棺木不能嫁娶助成雙總是武將心慈善官高不傲性溫良這京中多少貧人沾恩惠那個不知鎮國王所行的好事言不盡受恩人無由答報只焚香祝求他桂子蘭孫百世茂夫妻福共海天長待我去央煩他府中傅總管轉達老王爺求助幫把你這苦惱情節細細表我管保不獨棺木還要贈錢糧愚兄雖然想至此素知你秉性孤高最好強還恐你多心空計較因此與你慢商量可行可止拿主意小鋪無人我事忙。」秀才還未回言語轉過佳人黎素娘

 

素娘含淚上前說:「伯父指教的這條明路正所謂昏夜得燈母親現今未殮求口棺木也免得露暴屍骸我父豈有不願之理?」秀才說:「雖則如此說只是又要重勞你伯父使我實實不安。」素娘說:「孩兒看他老人家也未必是施恩望報之人爹爹到不如從直為妙。」老者連連點頭說:「好位聰明姑娘出言敏捷將來一定有些福分不知可曾許了人家麽?」老秀才長嘆一聲:「若提起他來又引起小弟一塊心病德薄無子膝下只有他姐妹二人長女嫁在本鄉我只說帶他至京擇一才郎招在家中以娛晚景不料變中生變耽延至今年已二九尚然待字這件事少不得將來還是求吾兄操心。」老者點頭應允

 

當下周老者急至松竹巷鎮國府見了傅總管就把黎秀才求棺的苦楚代表了一番傅總管原來與周老兒相識遂讓進房中吃了茶同至黎家看了虛實方才回見老爺原來鎮國府舍棺木蘆席有個舊規卻是高公吩咐過的大凡有求者必須親察確實方許給與不然恐為匪人所騙當下傅成回府進內稟事正遇高公書房看書傅成向前打千回話:「稟千歲今有山東秀才姓黎住在水月庵旁家貧妻喪求助棺木一口請爺示下。」高公問:「你可察看明白?」:「是小人親自去來。」遂把黎秀才的景況細說了一遍高公聽畢說道:「既是這般寒苦死者雖然得了棺木活者何以為生為人須為到底你可到庫房支取二十四兩銀子用四兩買口棺木與他那二十兩叫他做個小小經營還可將就度日吩咐他不可浪費。」傅成答應到了庫上支了銀子同周老買了棺木叫幾個閑人擡至黎家將那二十兩銀子親手交付秀才將高公所囑之言說了一遍老秀才這一番感激一言難盡向總管千恩萬謝托他在千歲面前致意代表總管立飲杯茶告辭而去

 

老秀才得了銀子真是絕處逢生買了一件青絹棉衣一條素裙布衾布褥煩過周奶奶來幫著素娘把陳氏裝殮已畢請陰陽擇了吉日雇兩乘小轎周奶奶陪著素娘老頭兒步行送出宣化門外埋在德讓左邊掩土已畢大家回來打發擡工人散了素娘整了一桌酒菜把周老夫妻讓在上面把盞道乏老夫妻領了幾杯告知而去自此之後父女二人形影相吊孤孤淒淒是十分慘切

 

此時正遇殘秋候冷露金風天氣涼素娘針指床前坐秀士觀書歪在床階前落葉紛紛墮籬下菊花點點黃四壁蛩吟聲斷續天高雁叫動人傷他父女愁度時光無令節薄粥淡萊過重陽流光快日月速看看又到仲冬初酒淡寒深不耐冷心悲意懶夢糊塗雪散瓊花陋室滿梅開玉蕊暗香浮度殘冬全憑針指幫薪水又到了冬至陽生氣候舒處節至慶新春火樹星橋爆竹鳴東鄰歌唱西鄰醉南巷繁華北巷豐惟有孤單雙父女垂頭落淚在房中菜羹米飯過新歲爐香盞水敬神明九九盡春又來碧水東流桃杏開清明祭掃無車馬也只好望空焚紙盡哀懷又誰知秀才腳氣逢春犯這一回十分利害起不來連著那飲食湯水都不進這不就嚇殺黎氏女裙釵佳人怕暗悲傷又慮天倫又想娘芳懷委婉愁千縷杏臉常濕淚千行金錢刺處心隨痛素線牽時恨共長為愁薪水勤針指強理殘絨倚綠窗見天倫伏頭不起懨懨睡氣短神虛面色黃這佳人提心吊膽身旁坐只見他慢慢睜睛喚聲素娘

 

老秀才沈睡多時忽醒轉來眼望素娘叫聲:「我兒。」素娘連忙答應問道:「爹爹有何話講?」不知秀才說些什麽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傅總管托訪名姝 黎素娘甘守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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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素娘見父親這一次犯的利害飲食少進面容消瘦還有些昏沈模樣不免心中害怕守在身旁總是流淚老秀才也自覺沈重對素娘說道:「生死乃一定之數我兒不必傷心你去把你周伯父請來我有要緊話說。」索娘說:「大街上孩兒怎好出頭露面?」秀才說:「你從門縫張看他若出鋪你隔門喚他便了。」素娘依言站在門內等了多吋只見周老者自東而來素娘把他喚住一同進房看見秀才面容黃暗病勢懨懨嘆息不已素娘說:「求伯父請個醫生與我爹爹調治調治。」秀才連連擺手說:「千萬不必我這殘病是治不好的了我請你伯父前來為的是有要緊的事相商你且烹杯茶去。」素娘答應轉身而去周老者說:「賢弟有什麽話講?」秀才見問

 

不由的一陣心酸難忍耐淚似珍珠往下淋哽咽半晌呼兄長:「你今竟是我親人從前之事難答報受過我兄莫大恩小弟惟有心知道客套俗情不必雲我今自覺多沈重殘生難保不歸陰死生有命全不怕惟惦著少父無娘這孽根孤身幼女將誰靠誰是他丹心著己人房屋租限看看滿叫他何處去安身家徒四壁無生計卻將什麽度光陰這些為難還罷了須知女大必當婚已交二九單一歲摽梅久過在閨門趁弟尚有這口氣求兄長執柯急速覓良緣也莫講門當與戶對也不有行茶與聘金只挑個良善人家好女婿只要郎才不怕貧完他這件終身事縱然弟死也甘心。」秀才說至傷心處斯文二目淚紛紛嘆懷仁慈周老者口內長籲把話雲

 

:「賢弟誰無個三災八難不可過慮腳氣癥候犯過就好了至於侄女之事自有個一定的姻緣也不必著急。」

 

正說話間索娘端上茶來老者接茶在手看了素娘一看點頭不語秀才說:「兄長何故欲言不言?」老者說:「賢弟方才說侄女之事如今到有一個絕好的人家說出來恐賢弟見怪故此躊躇。」秀才說:「兄長說那裏話來你我異姓骨肉弟之小女即如兄弟之令愛怎說見怪二字?」老者說:「我今早因有點小事到松竹巷尹家店去遇見高府總管說起話來他說奉夫人之命與千歲覓一位如夫人托我替他仔細察訪我意欲成全了侄女之事恐你不願咱弟兄商議可行可止再為作主。」原來這一段話就是上回書所表楊夫人吩咐總管訪買女子第二日之事當下秀才見說遂問道:「王府娶妾只消吩咐官媒一聲怕無有千百個女子何用宛轉托人?」老者說:「賢弟有所不知這話我也問過他說夫人治家嚴正最不喜那出千家入萬戶的花媒油婢此因乏嗣比別者買妾不同必須覓一良家閨秀還要德性溫良容顏端美他日生子定肖其母接續香煙承襲爵位關系非小所以不用官媒。」秀才說:「替夫買妾夫人之賢德可想而知了但不知這位王爺多少年紀房中可還有姬妾無有說與小弟知道。」

 

老者說:「若要提那高千歲京中那個不知他位列當朝官極品忠正廉明實可誇又武全才人品秀今歲青春二十八只為膝前無子嗣夫人賢惠覓嬌娃夫婦同心雙樂善救活了無數孤孀貧苦家這王爺或在街前常看見生來的英武神威貌俊拔侄女與他成婚眷逼真是女貌郎才兩朵花去年時我與弟婦求棺木傅總管讓至別舍去吃茶家丁們全無勢力多和氣果然是主善仆良話不差姑娘若還有厚福過門一定見蘭芽一品封章都有望目下偏房怕甚麽賢弟若還無挑剔我就作月下冰人把赤線拿。」老者之言還未盡黎秀才變憂成喜實堪嘉

 

秀才甚喜:「我當是誰原來就是我父女的恩人小弟正自愧感無可為報今承兄長指引小女若得侍奉箕帚使他報葬母之德也少伸小弟一點感恩之意正所謂天從人願就煩兄長前去見了總管就說一分聘金也不要擇個吉日娶去便了。」周老者說:「既然如此待我就去見他。」

 

當下老者回家用了午飯到了松竹巷鎮國府見了傅總管就把來意說了一遍傅成甚喜道:「這位姑娘我恍惚看見果然不錯但只一件我們千歲從來施恩再不望報若知是黎家之女斷不收留夫人還要親自相看中意時方才留下我明日用轎去接你可囑咐姑娘見面時莫說姓黎也莫提他父在黌門就說是平民之女過後千歲總然知道其事已成也就沒有的說了身價必須領去黎相公家寒留作薪水之費亦好這件事並非朦朧作弊一則我們夫人仁德賢明二則黎姑娘與千歲一雙兩好三則全黎相公報德的美意周兄你道如何?」老者連連點頭:「很好我就去回復他便了。」

 

好一個真心向熱周老者為全友誼不辭煩回來見了黎秀士就把前言表一番秀才說:「諸凡全仗兄指教只要他收留我就心願完。」說話之間天色晚周老者告退轉家園黎素娘聽得明日入高府不好明言心暗酸父旁不語垂頭坐難舍嚴親淚不乾秀才一見長籲氣嬌兒不必你傷慘女大難留古來語誰能彀終身服侍在膝前我兒本是聰明女你聽為父幾句言非是我將你聘與人為妾這也是前因命定遇機緣你今雖說為側室不與別家一樣般第一宗受他的深恩當補報免的我來生結草去銜環第二宗赫赫王爵非下賤英武仁德美少年堪與我兒為配偶正是對根幽枝雅並頭蓮第三宗夫人淑德人人曉最僥幸側室欣逢正室賢成就你的終身事從今魂夢也安然只要你謹慎殷勤遵家法柔順平和要自謙恩待奴仆與使婢有事相商莫自專有多少妻妾爭憐生內變臭名留與後人談你要在鎮國府內掙口氣你爹娘如同升了天總說一言超百語這些話牢牢緊記在心間依我教訓行你的事就算我兒把孝全。」老秀才一面說著擦眼淚黎素娘半晌啟齒便開言

 

素娘低聲說道:「爹爹如今病在床上動轉不得無人伏侍如何是好?」秀才說:「我自然有你周伯父照應他方才說叫他五孫子過來與我作伴伏侍幾天你只管放心去罷。」父女二人彼此相勸難割難舍直說至半夜方才安寢

 

至次日剛用了早飯那周老者就來叫門同著傅總管兩乘小轎一個仆婦來接素娘那仆婦走進房中先與秀才見禮又與素娘萬福笑吟吟不住的觀看素娘素娘滿面羞慚那仆婦從袖中取出一個紙包放在秀才的面前:「這是白銀三兩且請收下權當與姑娘添妝。」老秀才此時嗚嗚咽咽也說不上話來半晌方才答道:「又蒙夫人費心真使學生受之不安卻之非理。」仆婦道:「來此多時就請姑娘上轎罷。」秀才含淚點頭催促素娘素娘大慟拜別父親周老者從中解勸父女二人灑淚分手山門上轎總管與周老者後面跟隨不多時到鎮國府從前道擡至儀門落轎早有兩個丫鬟迎接引路素娘仆婦一同下轎

 

黎素娘蓮步慢移睜杏眼一路行來仔細觀但只見石腳粉墻高八尺朱砂門上釘金環假山影壁畫山水鋪花甬路細磨磚一路行來多潔凈廂房相對月窗圍雕花槅扇裝五彩階除似玉有欄桿碧紗窗外懸鸚鵡說客來了丫鬟快去把茶端擎檐明柱朱紅染雲匾高懸配對聯左邊是積德栽培心上地右邊是修身涵養性中天匾額金書思補過垂花鬥拱襯重檐日麗風和花氣暖金鉤高掛水晶簾堂屋內東西兩座花梨案寶鼎金爐焚降香玻璃瓶插珊瑚樹瑪瑙瓶內種芝蘭八寶椅上鋪錦褥夫人端坐正中間恰好似百鳥壓聲隨鳳彩兩旁邊垂手侍立從丫鬟那夫人家常裙襖多幽雅全不在錦繡纏身金鳳冠美容妙面難描畫那一派穩重端莊出自然黎素娘看畢不由加敬畏慢轉香軀步地氈向前來端端正正深萬福楊夫人早把佳人仔細觀遠望時不亞微風搖弱柳近看時好似輕煙罩牡丹冰肌玉骨豐肩秀目如小杏面如田素羅裙下金蓮小青衫袖內玉筍尖愁顰西子雙鵝黛淚隱湘妃竹上斑舉止安詳多穩重嬌羞靦腆可人憐這正是前緣輻輳初相見看罷夫人開笑顏

 

隔楊氏夫人含笑開言說:「姑娘少禮姓甚名誰青春多少因何賣身家中可有父母一一實言不可隱匿。」素娘見問復又萬福:「奴家姓李今年一十九歲本是山東良民隨父來京投親不遇因貧賣身別無他故請夫人放心。」夫人聞言甚喜:「既然如此你父可要多少身價?」素娘說:「鄙質庸才不敢言價惟夫人之命是從。」夫人笑道:「那有發官價的道理還是你們自說才是。」只見去接素娘的那個仆婦跪下稟道:「啟上夫人奴婢方才去時周善良也曾向他父親問價他父親說且請夫人相看如果中意留下時自此便是貴府之人了仰求夫人施恩疼顧他些就是莫大之恩何在價值多少總管見他言出懇切所以不曾訂價。」夫人點頭道:「吩咐侍兒去把我的銀子取出六封零十兩來。」丫鬟答應去不多時將銀取到夫人命仆婦拿出去叫傅成與周老者交與他父親三百兩身價那十兩與周老為謝叫他父親寫一紙文約來嚇仆婦答應而去

 

當下素娘見交出身價就要與夫人行叩拜之禮夫人連忙止住道:「今日之事與人家買妾不同必應等千歲下朝回來拜告了天地祖宗然後再行家庭之禮。」素娘見說只得止住夫人進房命丫鬟開櫃檢了一套衣服首飾命侍兒預備香湯令素娘沐浴更衣通書上可巧今日二月十三日正是個上吉良辰夫人甚喜就把後面三間蘭室作為洞房吩咐備下喜筵等千歲下朝赴筵成親

 

偏遇著朝中有事因鎮守嶺南諸葛城的威遠王九千歲五旬正壽神宗爺天性友愛又念其保國功高特旨命眾王公大臣共議典禮欲加殊恩眾臣奉旨說加酌議奏復候旨至晚旨下依議眾臣方才下朝高公回府天色已晚夫人迎進房中寬了朝服敘禮歸坐夫人陪笑說:「老爺恭喜妾身今日覓了一位才貌兩全堪以伏侍衾裯今日恰是良辰就請千歲跨鳳乘鸞。」高公聞言笑道:「多謝夫人費心你可問明女子的來歷麽?」夫人就把前言說了一遍老爺點了點頭當下夫妻二人帶著素娘先在天井內設案焚香拜告了天地然後至呂仙祠家宅六神祖先堂內俱焚香叩拜已畢行了家庭之禮夫人命傳齊合府男女家丁與素娘叩首參見吩咐以二夫人稱之然後把老爺請至蘭室備了一席花燭喜酒請老爺與新人合巹交杯高公笑道:「謹領夫人雅意。」當下高公上坐夫人在左命素娘在右素娘道:「妾與夫人乃嫡庶之分安敢僭坐。」夫人說:「你這話固是深明大體之言但只有個俗論新婦初歸華筵上必有一坐你今雖居側室亦是於歸之始況是家宴別無外人只管坐下不要過謙。」素娘只得含羞坐下

 

蘭室中畫燭高燒春氣暖仙郎相伴兩飛瓊玉盞金杯斟上酒夫人親手敬高公說道是:「妾身今效華封祝願千歲多福多男多壽增喜今宵良緣永締人如玉預慶君五桂連芳百世榮。」高公接盞忙回敬說道是:「多謝夫人美厚情。」敬畢大家同歸坐開懷慢飲喜盈盈三杯竹葉流霞碧兩朵桃花上臉紅不覺的月轉花陰交二鼓人靜香階露氣濃夫人說:「夜已深了該安寢妾要失陪恕不恭。」丫鬟撤下殘席去回身復又獻茶羹楊夫人立飲一杯說待慢輕移蓮步進房中眾丫鬟鋪設香衾垂錦帳薰香放幔撤去燈郎才女貌成佳偶百歲良緣天配成一宿晚景都表過醜末寅初天又明

 

次日一早高公下朝回來與夫人素娘同在上房吃茶只見仆婦手拿一紙向前回話:「稟千歲夫人今有周老者來送二夫人的文約請千歲過目。」老爺接來一看向夫人問道:「你昨日說他姓李今日為何寫的是姓黎?」夫人未及開言素娘向前把他父女受恩圖報之意說了一遍高公聞言嗟呀不已向夫人說道:「我雖居顯爵也不該以宦門儒生之女為妾這到令我不安了。」夫人說:「千歲不必多心就是咱家也不辱沒於他況生米已成熟飯黎公無子千歲何不將他接來養老送終以泰山相待豈非至美之事?」高公聽了點頭稱善立刻吩咐總管命人把老秀才接到別院派人伏侍又買塋地遷葬了陳氏奶奶與德讓的棺木逢時按節命素娘祭掃那老秀才就如平步登雲十分安樂誰知命薄福淺只享了半年的榮華就下世去了素娘悲哀自不必說高公夫人甚是嘆惜就命葬入新塋也不必細表

 

流光迅速不覺又是一載有餘這日無事正遇牡丹盛開夫人命侍兒花園設宴請鎮國王賞花同素娘大家步入花園

 

只覺得艷陽和靄東風細春光滿目動人憐慢繞回廊行曲徑主仆們舉目擡頭四下觀但只見桃紅似火梨如玉柳線垂絲罩畫欄芍藥籠煙舒醉臉長春帶露吐金顏太湖石前生瑞草仙人洞側海棠眠望月臺左右栽松柏春閣東西設假山邀月樓下青竹院清心亭畔洗心軒小橋流水鴛鴦戲泊一只小小采蓮船花蝴蝶舞如柳絮林內鶯聲似管弦滿園幽雅堪圖畫一味香風欲降仙來至那省心亭上齊歸坐面對著魏紫姚黃俊牡丹眾丫鬟獻茶已畢忙擺宴黎素娘舉杯遞酒把席安設擺著乾鮮水陸佳肴品玉液瓊漿味更甜鎮國王學富才高通翰墨楊夫人詠絮頌椒獨占先黎素娘落筆成章才調美三個人情如金玉比芝蘭講一回文章談一回道說一回古事論一回賢飲酒觀花花助興作賦吟詩出對聯家庭樂事真無比妻又寬宏妾又賢傳杯換盞時多會不覺得月移花影下雕欄

 

高公停杯向夫人說道:「酒已過多詩已盡興咱們且回前邊去吃茶。」夫人說:「這等好花真是國艷天香非群芳可及實是令人難舍何況有限春光正是千金一刻若不及時賞玩追思無及少時月色上來燈月之下觀花如看美人比白晝更覺嫵媚且屈千歲再坐一回略賞片時。」素娘指道:「松梢上光茫微露月色上來呀今日二月十三我原來來了二年了。」只此一話又把高公的心事勾起長嘆一聲眼望夫人開言不知說些什麽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吟詩賭酒二美和諧 掃地焚香三人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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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鎮國王聽得素娘之言引起心事長嘆一聲向夫人說道

 

想當初只為下官憂後嗣苦苦勸我納釵裙蒙你勞心將他娶直到而今又二春依然還是無影響鏡花水月枉勞神夫人不生他不育分明是蒼天有意滅高門想來是我缺德行帶累了祖父與先人斷絕香煙非小可廷贊不肖罪更深百歲後死去何顏見宗祖細想我平生無事敢欺心看看不久青春去念而今夫人與我已三旬望子之心灰一半也只好聽天由命混光陰一子難求這句話雖是俗言卻是真。」老爺說著長籲氣夫人含笑啟朱唇:「千歲且莫多憂慮妾身還有一番心我與素娘即不育何不再買女釵裙多置幾房姬侍後花多一定子成陰。」老爺擺手呵呵笑:「夫人你枉自明白見不真小人家一夫一婦無侍妾滿堂兒女反成群命中若有終須有何必貪心多誤人。」高公剛然言至此只見稟事的丫鬟跪在塵

 

啟上千歲今有寇老爺著人送了一位失目的先生絕好的時調書曲送來與老爺解悶。」夫人說道:「也罷了。」高公吩咐:「領進他來。」又叫總管:「賞送來之人三錢銀子哦。」

 

丫鬟領命去不多時把那先生領進亭中只見他頭戴萬字巾身穿寶藍絹道袍腰系絲絳懷抱三弦手提明杖閉目合晴站住腳步丫鬟說:「千歲夫人都在上面小心拜見。」先生說:「曉得了。」遂把弦子望胳肢窩內一夾一只手長一只手短搭在一處望上一舉作了一個大揖:「千歲夫人在上江湖散人有禮。」此時高公夫人面南而坐他這揖卻是向西北作去夫人素娘丫鬟俱掩口而笑高公吩咐看座先生告坐坐下高公問道:「先生貴姓何名會多少書曲?」先生見問欠身答活

 

說道是:「小人家住朱仙鎮草號人稱胡半仙大書小傳全都會百調歌詞記得全會一套武王伐紂封神榜渭水河邊請大賢會一套文王吐哺安天下成王八歲坐金鑾會一套幽王舉火把諸侯戲千金一笑喪江山會一套昭關出走投明主伍子胥滅楚鞭屍大報冤會一套嘗膽臥薪越勾踐提刀跨馬定江山會一套鋒劍春秋前七國孫龐鬥智兩爭餐會一套始皇興兵吞六國趙高弒主起狼煙會一套楚漢爭鋒斬蛇記十面埋伏九裏山會一套晉陽起義興唐傳雄師十萬破重關會一套太宗征東收薛禮白袍三箭定江山會一套魏吳亂漢三國誌三顧茅廬五丈原會一套光武中興誅王莽二十八宿降塵凡這是大書十二套還有那小傳的名兒訴一番天仙送子金石配五代恩榮巧團圓醒世良言麒麟閣比目魚兒白羅衫巧絲珠與鴛鴦帶紅梅閣共繡香團玉杯金印雙珠記七擒三戰入桃源芙蓉屏共釵環鏡雞寶山與虎牢關五鳳合鳴單刀會八義同俠戲牡丹玉簪記與千金報蜃中樓合摔鳳冠五貴連芳雙節義三度文公玉連環桃花扇與檀香墜奇逢種玉共生禪牡丹亭鳳儀亭訪賢嫁妹鳳求凰凰求鳳奇遇天緣這些小傳都表過再把那詞曲排名講一番滿江紅的大套十二月大四景春夏秋冬緊相連八仙慶壽十二調四時安樂萬年歡銀鈕絲是鄉裏奶奶把親家看亂地風是二姑娘上廟愛花錢薛禮回家的八段錦劉全進瓜哭皇天栽大蔥與紗窗兒外繡荷包共九連環太祖私訪蓮花落時新的賢孝太平年雜排大曲三百六小曲還有六七千千歲若問占卜事說時好似弄虛玄斷生斷死無差錯富貴窮通只一言占晴占雨占失物卜災卜病卜平安只須用手一掐算便知其中就裏緣若有一事不應驗掉了我的弦子掘馬桿非是小人說大話有個緣故在其間雖然自幼失了目好佛喜善敬神仙真心感的真仙降那日有個老道到門前口念歌詞來往走不住只說化善緣慌的小人不怠慢素菜饅頭往外端原來老道非別個就是那洞賓純陽呂大仙見我好心多善念他把我帶到江南雲夢山白雲洞內教卜算跟隨學藝整三年說我塵緣還未盡他教我周遊天下結良緣只等著三萬三千功行滿那時節一同跨鶴上西天小人尊奉恩師命不辭涉水與登山判斷吉兇把迷途指不敢多貪取卦錢往南到過交趾國往北到過黑龍潭往西到過雷音寺往東到過扶桑山走遍天下十三省如今整整二十年今朝有幸逢千歲卻不知老爺喜愛那一般或是聽書或聽曲或是起課問平安。」高公聽畢微微笑慢吐清音把話言

 

高公微笑開言:「依你這等說你竟是半仙之體了。」那老生把頭一歪伸了二個指頭欠身答道:「不敢多說只有二分仙氣了。」高公聽說哈哈大笑夫人素娘丫鬟們也都笑了胡先生控背躬身說:「千歲喜聽什麽待小人伺候一回。」高公說:「你把還帶記說一回罷。」

 

先生聞言挺起腰來順過三弦帶上指甲登楞登楞定準了弦子先唱了八句引子又道八句謊言提過內中引出一部還帶記的奇聞這位君子姓裴名度命該餓死只因還帶的陰功轉禍為福位居首相榮華富貴壽享八旬這般如此如此這般說了一回放下三弦丫鬟遞了一杯茶四碟點心吃茶已畢問道:「千歲夫人還是聽書聽曲?」夫人向高公說道:「這書也是聽過的了他既課卦極靈千歲何不算上一卦問問子嗣何如。」高公點了點頭夫人遂吩咐:「全莫說書且與老爺看看流年星神月令如何。」先生欠身請問千歲的貴造夫人說:「壬午戊申乙亥庚子。」先生拳回手來掐了一回:「行年三十歲屬馬七月初三子時降生好一個榮華富貴福壽雙全的貴造!」夫人說:「目下的榮華人所共知日後的收原結果子宮有無。」胡先生聽說:「夫人有所不知人之八個字便是人的根本本命中帶了好來自然說好帶了不好也不敢奉承如今千歲這八個字本是萬中無一的貴造若問日後的收原結果且聽小人再看流年六歲行運今年三十歲三十六歲交運過年這步運名為大海行舟風裏楊花虛浮不定遇著順風急登彼岸獲寶而歸諸番得意若逢中阻不但榮枯不定更有大驚大險只要把這虛浮運闖將過去到了五十六歲上交了正南火運千歲乃佛面金命金逢火煉分外光明若何子嗣自來年已醜至癸巳這五個年頭都該見喜命中似乎有兩位公子只是此時虛浮未定小人不敢斷作必有也不敢說是必無只等過了這步險運那就妻財子錄到老了還有一說雖是有命也要心力栽培往往有妻財子祿俱全的美造我們推算自然要照著八字批出許多的好處及至後來壽祿不久或無子嗣竟與所算不同便說我們江湖口不是憑信卻不知自己作了傷天害理之事折損去了如今千歲這個貴造雖有十數年的虛浮險運幸喜命中有天月二德為護禍不成兇再者千歲陰德浩大天佑善人自然逢兇化吉後來福壽一定無量還要緊防小人暗算千歲把我這幾句批語記下日後若不應驗就把我這先生的眼睛挖了。」素娘說:「過幾年你跟呂祖成仙去了卻望那裏去找你?」夫人說:「即便找著一個神仙的眼睛也是凡人挖的麽?」高公大笑當下又聽了一回小曲兒天色將晚一同來至前邊待了酒飯次日賞了三十兩銀子令人送到寇翰林府中去了

 

素娘向夫人笑道:「那胡先生說他呂祖徒弟就有些不信。」夫人笑道:「那不過是江湖人裝門面的話兒你到心實。」高公沈思一回屏退仆婦侍女說道:「你莫小看了這個失目的細想他說的言語竟大有意思夫人當日也曾言過感格一念可以通神今日聽他之言命該絕嗣若肯勤修善德還可以轉禍為福況吾命還在兩可之間你我朝夕求祝雖未見嗣必竟是咱們虔誠未至如今我欲懇懇切切修一道求子哀表在呂仙祠焚化若蒙垂憐替咱轉求上帝慈悲賜子也未可定。」

 

於是三人定了主意次日上朝乞假十天到家與夫人素娘沐浴齋戒三天至晚屏退奴仆丫鬟堂屋中設下香案供上黃紙朱筆凈硯一方高公焚香三個人拜了紙筆然後平身夫人研朱素娘剪燭高公提筆恭恭敬敬的寫上弟子高廷贊妻楊氏名端娘妾黎氏名素娘

 

誠恐誠惶百叩首敬啟昊天上帝君念弟子年已三旬無子嗣為愁的是香煙不續累先人細思想弟子平生無大過就是這楊黎二氏也慈仁自幼所作所為的諸般事自有昊天見的真我也曾舍死忘生扶社稷忠心赤膽報乾坤我也曾百順千依尊父母修身竭力孝雙親我也曾輕財重義交朋友寬宏大量待家人我也曾補路修橋開義井裝修佛像塑金身我也曾舍衣舍飯施棺木幫婚助葬救貧民似這些都是弟子真本色並無半點沽名買譽心嘆弟子不知何處把陰功損夫妻無嗣已三旬實因情急出無奈並非鬥膽冒蒼穹赫赫皇天恩浩大可憐我草木無知夫婦們念弟子哀哀一點真誠意望蒼天洪恩廣布賜條根倘若是高門至此該絕後願將我夫妻的福祿準折勻但求一脈能接續便是蒼天再造恩雖然是祖上以來無厚德也算是忠孝傳家到至今望蒼天憐念高門宗共祖都是些為國亡身屈死的魂高公寫至這句話慟淚紛紛望下淋楊氏夫人心傷感素娘一旁滾淚痕寫畢平身忙拜表三個人二十四拜跪埃塵

 

拜罷平身高公捧表夫人提燈素娘開門一同來至後園呂仙祠中將表供在案上點燭焚香三人拜禱了一番然後請下來火池內焚化這才回房各寢但不知後來怎樣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謫塵寰金童玉女 締夙好絮果蘭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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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純陽呂祖在終南山朝元洞中養靜命玉京真人柳大仙下降塵世尋察一次誰家虔誠誰家懶惰作善作惡有功有過俱一一察明以備奏復玉帝好按功過施報當下玉京真人柳大仙就將高公的哀表捧至洞中稟告呂祖呂祖見其情詞懇切打動了慈悲之心甚為憐憫因問柳仙:「高廷贊近日行為如何?」柳仙答道:「忠心赤膽照常行善並無退悔之意。」呂仙說:「既然如此待我攜表上天啟奏玉帝替他求子便了。」

 

純陽祖雙手棒定朱書表足駕雲光起在空那消半盞茶時候就到了南天門外號金城紫玉階前收雲站知會了看門天將與天兵值日的星官忙啟奏把呂仙召入瓊樓玉宇中純陽來至殊勝殿但只見金碧輝煌映目明金童玉女擎八寶幢幢寶蓋錦飄鈴瓊香繚繞飛紫霧瑞靄繽紛絳彩籠群星列宿分班站天仙五老共三清紫霄寶殿坐玉帝純陽祖頂禮山呼拜聖明兩手高擎朱書表萬壽無疆不住聲俯伏細奏其中意從上邊走下引奏小仙童

 

仙童上前接過黃表呈獻玉帝玉帝覽畢望下呼曰:「純陽子!」呂祖答應:「弟子在。」玉帝道:「你今所奏高廷贊忠孝立心仁德濟眾不應絕嗣替他哀憐求子這個自然是你一點仁慈公道之心但只是你只知其大概不知其隱微大凡天下四大部洲之內上至天子下至庶民即奴仆乞丐那一個的善惡不令值日功曹寫在薄上以備察考施報作善報善作惡報惡分毫不爽那高廷贊所行許多善事難道朕竟不知使忠孝之人三十無後何以警我世人行善之心你且平身叫你目下見個分曉。」呂仙站起躬身道:「弟子愚蒙望我主指教。」

 

玉帝遂命傳宣太白將掌善惡簿的兩個曹官宣來不多吋二曹官隨旨進殿只見一個身著絳袍白面長髯微有笑容一個體掛皂衣茄皮臉上堆著一團怒色一齊上前參見已畢玉帝命將南贍部洲大宋天子駕下武臣高廷贊三代的善惡簿呈來二曹領旨登時取到呈在龍案上玉帝喚道:「純陽子過來!」呂仙答應走至案前玉帝指著二簿說道:「這是高家底案清帳他家三代已前本是平民雖無大善亦無大惡功過相掩不必觀看你可將他三代以後之簿細細一看便知他無子的根由了。」呂仙答應:「弟子遵命。」遂向前打開一看只見簿面上寫著兩句言詞是但留面目見祖父莫壞心田害子孫後面是高家三代殺孽高興周殘唐為將二十三年殺將二十八員兵四百二十六名高懷德大宋為將四十六年殺將五十七員兵四千八百三十四名其妻趙美容殺將九員兵二百一十名興周次子懷亮為將八年殺將十八員兵一千五百零三名高懷德之子高瓊為將十二年南唐殺將十五員兵六千七百八十五名征北殺將八員兵三千九百八十四名江南殺將三十員兵二千零九名征西殺將二十五員兵一千八百二十三名其妻劉金定殺將二十六員兵二萬三千零七名隱修曹月娥殺將十一員兵五千一百三十名其子廷贊征西殺將二十六員兵三千五百名征北殺將十七員兵六百名征東殺將四十員兵二萬五千八百六十四名共損人命七萬九千九百九十四名呂仙看至其間悚然變色口中只說:「善哉善哉!」

 

只聽得玉帝叫聲純陽子,「你可細看莫疏忽七萬九千九百九十四命盡在他祖孫婆媳手中誅雖說是各為其主爭天下豈不知一將成功萬骨枯殺伐太重傷和氣難禁那怨鬼冤魂日夜哭一團殺氣沖霄漢連我這瓊樓玉闕也模糊論正理賞功罰罪毫無假善惡昭彰報更速因他家婦人賢德男忠孝所以得富貴榮華享大福人命太多非小可那能得妻財子祿樣樣足高瓊就該絕了嗣因念他潛修悔悟把家出高廷贊謫星下降因有罪罰他美中總不足楊端娘司花天女臨凡世不久的該他歸位棄塵俗後半世賞善報惡還未定且在這兩可之間把脈線浮行好自然施好報天宮豈將善人辜你再留神朝後看前因後果內中伏雖然說天公造命為一定卻不知天隨人意作乘除。」呂仙稽首忙答應遂向那龍案之前開錦袱

 

呂仙打開了善簿只見上面也有兩句詞道是惟願世人多作福八兩原來換半斤高興周殺傷太重因其為人忠正取長補短次子懷亮性暴喜殺同子高玉俱罰夭折以警世上好殺者之心高懷德夫妻雖獲殺傷之罪忠心耿耿孝意綿綿為國亡身其情可憫後人仍賜榮華故有子高瓊劉曹二氏玉潔公主俱不應有子因劉氏自悟歸山將他本身殺傷罪孽折去一角又因高瓊曹氏忠正賢良又遇天壽星有罪應謫就罰他托生在高門為子一十六歲就該夭亡故生於萬馬營中受盡了千驚萬險誰知他一點靈光昧昧自有知以來就忠孝立心仁慈臨下因此上天又格外加增了福禱這幾年的榮華富貴全是自己陰功德行兌換來的有子無子尚未定案下面也有兩句言詞卻是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呂仙正看至其間只見廣德真君駕前拜倒口呼:「玉帝今有下界南贍部洲舉大善事請旨降福優憫。」玉帝吩咐:「呈表來。」打開一看原來是高廷贊一道本章因陜西民變殺官造反宋天子大怒遣將平定之後欲下旨洗凈那一郡的居民共有十五六萬高公懇懇切切上本一道分說諫阻乞天恩赦宥此本一上神宗大悅欽命高公為清察使至陜撫民除賊高公至彼盡心竭力仔細清察竟擇出七萬八千六百一十二個良民請旨赦免他其功浩大本宅竈君急將這件善事奏聞玉帝

 

玉帝覽畢聖顏大悅叫道:「純陽子你看他這一念仁慈出於至誠一言救活七萬餘生靈這件陰功非小理該賜福消災。」命掌簿曹官細算今日所活者與昔日所殺者若多若少曹官領旨清察明白奏道:「所殺者七萬九千九百九十四個今日所活者七萬八千六百一十二個所活比所死尚欠一千三百八十二個。」玉帝沈思一回:「他那表中雲願將福祿求子如今賜他一子一女報他忠孝仁義之行折了他的福祿準那一千二百八十二個人命使他受些磨難如若不改初心賜他福壽終身便了。」遂吩咐掌生簿南斗曹官去取楊黎二氏命冊曹官領旨取到玉帝觀看上註楊氏系瓊宮司花院主因趕散成雙金絲蝴蝶貶落凡間初次托生在獵戶家為子長成喜學槍箭打死過一對鴛鴦故今生又罰為女子與高廷贊恩愛夫妻半世分離準折前罪又看黎氏名下寫著黎氏系瑤池侍香仙子因貪睡誤卻焚香初次貶在泰州民間為女翁姑嚴刻丈夫庸愚受盡打罵兼受饑寒且喜仙根有在全無怨尤故今世又罰為妾媵先貧後富以觀其志幸喜賢孝溫良尤勝前生以下未定收場玉帝看畢說道:「楊氏謫期將滿賜他一女然後歸天準折前生打死義鳥之罪黎氏小過已受過一世罰今賜生男也降一場磨難以消懶惰之罪前案皆銷共登善果

 

遂又命四大天君與三星五老共議該著那個星宿下凡轉生於高門為子女金星奏道:「東鬥黑虎俱該落凡。」玉帝道:「就著黑虎率眾列宿分投於大宋文武忠義之家為子扶佐高廷贊子女共保大宋江山東鬥轉在高門為嗣只是他這一女可命何仙下界方好?」斗牛宮的司宣大使帶領王母坐前金童玉女進殿拜倒

 

俯伏瑤階呼玉帝:「小臣有本奏天庭王母蓬萊去赴宴吩咐下玉女金童看守宮不料二人貪頑耍他把那雲冠衣帶盡相更金童敷粉妝玉女玉女冠帶扮金童二人對鏡正嬉笑王母回宮看的明更換不及齊有罪王母說一動頑心是凡念生命臣帶來見聖駕按因定果請施行。」玉帝聞奏微微笑沈思一回叫長庚:「你看這金童妝束似花朵儼然一個女花容正思量高門之女無人轉恰遇著金玉思凡機會逢就命他二人倒轉為夫婦齊下凡間走一程歷盡紅塵顛沛苦方許他超凡入聖轉天宮準折這段風流罪消磨欲念戒凡情。」金星聞諭將恩謝昊天王又把純陽子叫一聲

 

玉皇叫曰:「純陽子過來你可把二人帶至凡間金童轉在高家為女玉女轉在忠孝之家為男與金童配為夫婦警教一番不可深泄天機。」玉女金童含淚叩首玉帝說:「休得含怨系你自造姻緣下凡之時須作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萬不可失本來面目。」當下呂仙領了金旨帶著金童玉女回至終南山

 

天上一日就是人間一年此時楊夫人已三十三歲忽然懷了六甲高公越發感念呂祖靈應終日焚香叩拜不惰到了八月十三日正欲預備慶賀中秋佳節夫人十月滿足就要臨盆素娘同穩婆守在上房高公獨自坐在蘭室看看天交初鼓不見報喜心中甚是掛念取過一本書來看了一回只覺神思困倦遂隱几而臥

 

只聽得外邊似有人呼喚鎮國王站起翻身至院中但只見面前有位門客背後跟隨一幼童一頂道冠頭上戴松黃袍上彩雲生腰系絲絳垂兩穗大紅雲鞋足下登眉稀目朗髯三綹行雲流水帶仙風背後別掛松紋劍眼望高公帶笑容:「貴人終朝憂後嗣難為你祖孫三世立奇功得此失彼休含怨因果分明莫當輕後路崎嶇耐著性兒過福因善造禍惡生但憑忠孝為根本莫因不測亂其衷善果勤修須努力誌可回天無不行。」轉身一指說你看」,那小童一閃影無蹤半空中飛下青鸞鳥啼聲宛轉似簫鳴看那道人手一指青鸞飛入後堂中鎮國王驚喜相交才要問只聽的耳畔低低呼喚聲

 

說是:「千歲醒來夫人分娩了!」高公睜開二目只見素娘笑容可掬站在面前說:「老爺大喜夫人方才添了一位小姐。」高公聽見得了個女兒雖然不比生兒一則母女平安二則方才那夢奇異料不是個凡女心中到也十分歡喜遂喚侍女取水凈手在天地呂祖祖先處焚香叩拜已畢然後走進上房

 

見夫人錦被復身倚枕而臥老爺坐在一傍:「夫人身上可好?」夫人道:「方才服了參湯甚覺精爽。」高公道:「產後之人甚虛必須仔細調養千萬不可疏忽。」夫人道:「老爺終日盼子不料生個女兒甚不滿妾意。」高公道:「夫人是何言也我高某三十多歲方見這點親生雖是女兒也是神天見憐祖宗默佑我正喜之不盡夫人何故出此世俗之論再者夫人既見過頭胎必有連喜之望切不可以男女介意。」夫人聞言笑了一笑:「此女竟有些奇異落草時房中人聞得一陣清香洗浴之時他一足蹬去幾乎將金盆蹬翻穩婆連聲稱異道洗過嬰兒無數從未見有這大的膂力。」高公笑道:「將門之女自然無有軟弱的了我方才得了一夢亦有來因此女一定不凡。」夫人問道:「不知何夢?」高公遂把夢由說了一遍夫人沈思一回:「道者之言大有寓意明是指教咱們不可為善不終努力前進自有好報青鸞宗瑞此女長成必有過人之才但不知福壽如何。」高公道:「養兒女者譬如栽培花木全仗作父母者陰功教化使他良材成器往往見人家幼年子女面貌端好性質聰明將來可望成材不意大來變成下流之輩此病皆由作父母者不善教化致使良材化為廢物美玉變成頑石甚覺可惜咱們這個女兒切不可嬌縱因他夢鸞而生就取夢鸞二字為名記他來蹤不凡如何?」夫人道:「千歲之言最是。」

 

素娘說:「說了這一回話兒老爺還不曾看看小姐呢待妾身執燈請千歲看看這模樣兒真似花朵一般。」高公點頭站起走向床前望紅綾暖被圍中一看但見那小女兒

 

明珠方吐艷蘭苗始萌芽雙腮蓮潤雨嬌面玉無瑕

 

又見他眼含秋水三川秀眉似初春嫩柳芽鼻梁兒高聳耳輪厚天庭飽滿地格圓點點櫻唇如帶笑蔥蔥綠鬢好棲鴉眼睛兒不住的把燈光看活托一個玉娃娃高公越看心越愛口中不言心內誇此女好個周全貌似一朵帶露含苞未放花若還長到成人候定把群芳獨自壓就只怕紅顏太盛多薄命諸般占盡有駁雜但願你憨憨的性兒休伶俐到大來出落點兒怕什麽自古庸人有厚福從來好物早遭塌而今見面望你成半子千萬莫玷你爹媽這正是生兒方曉雙親意人世間為人子者細詳察

 

鎮國王自言自語只聽得玉漏已輕滴四下素娘說:「天氣不早了千歲也該安寢夫人也該歇息勞乏著不是頑的。」高公道:「言之有理。」素娘吩咐丫鬟薰香放幔待夫人安寢高公回至蘭室至次日一早起身上朝

 

素娘命人往無佞府中報喜然後吩咐總管派人往親友家分送喜子何為喜子呢原來那大宋時風俗大凡生子女之家都煮熟雞子用五色繪染男單女雙分送親友謂之通喜那接禮之家見雞子雙單使知是璋瓦之喜當下楊府老太君聞報大喜遂同順天侯的夫人李氏坐轎至鎮國府看望道喜素娘接進後堂老太君見女兒平安外孫女兒生的俊秀十分歡喜穩婆同侍兒仆婦丫鬟都與老太君李夫人叩喜楊府的仆婦也與楊夫人素娘叩喜彼此放賞

 

正坐吃茶人稟千歲下朝

 

黎素向前迎接先稟話鎮國王點頭走進上房中太君婆媳忙離坐高公拜見禮謙恭婆媳二人齊道喜老爺含笑說彼此同太君大家齊歸坐丫鬟後又獻茶羹太君說:「聽得姑爺得異夢這孩子將來定不凡。」高公說:「只因夢兆多祥瑞所以就用夢鸞名。」太君說:「大來叫他讀書史刺鳳描鸞學女工。」高公說:「啼音清朗有膂力骨格堅壯似男童。」太君說:「等我教他習武藝作一個文武全材女俊英。」高公含笑說:「遵命等候成人送府中。」大家歡喜正說笑只見仆人稟事情:「眾位老爺家來送禮名帖喜酒共花紅留與不留請爺示張先生等候書帖好奉行。」高公聞聽忙站起邁步翻身上大廳

 

老爺走至前堂歸坐總管將名帖呈上高公從頭觀看列公那高老爺位居王爵為天子重臣合朝文武無不敬重君子固是如蘭投蕙小人也不免曲意附合所以汴梁城中的文武官員到有十之九來送賀禮怎奈高公生性孤高謹慎今日接帖受禮自然要細細檢點至親好友人品端方者留下禮物那些不足與交者一概不收吩咐總管:「叫張慕賓收禮之家寫謝帖不收者寫辭帖擡禮人每人賞錢一貫押禮管家賞五錢銀子外寫我與夫人的名帖照數命人請眾位老爺夫人明晨吃面。」總管答應轉身退去

 

不多一時只見總管手拿一個名帖向前打千兒回話:「稟千歲菊花街寇老爺那裏小人命人去請那裏打發管家送回請帖拿辭帖來說道他家老爺說多多上復老爺明日有事不能領席容日再來賀喜。」高公看了一看辭帖說:「儔仙不來使我敗興你可知道他家有何事體?」總管說:「小人問他管家他說昨夜夫人添了一位公子也是明日三朝所以寇老爺不能來此賀喜。」高公大喜道:「原來如此就該速速去送賀禮才是怎麽今早不來送喜子?」總管說:「寇老爺為人老爺還不知道是最不好事的就是方才這話他管家還再三囑咐小人不叫告訴千歲知道。」高公道:「既已知曉必須急去送禮明日等席散後我親自與他賀喜去便了。」當下總管領命即派人往寇府去送禮

 

且說這位寇老爺乃杭州府仁和縣居住世代書香祖是兵部員外父是進士出身初授錦江縣宰歷任太守夫妻去世撂下這位寇老爺那時年方二八自幼生來聰明穎悟誌大才高十六歲入泮二十一歲中舉二十七歲中了進士天子愛其少年英俊授為翰林院兼太子侍讀為人秉性清高不喜濫交好飲能詩平生最喜李青蓮為人因此取名侶白字儔仙夫人海氏榮娘有一妾槐氏秀娘老仆許通妻子王氏寇公自入翰林院後接了家眷來京住在菊花街與高公情性相投十分交好那高公雖是個武將滿腹經綸二人遇有閑暇彼此相訪會在一處談忠講孝句句投機竟成了異姓手足還有一個香河縣的進士姓趙名梁棟為人正直慷慨也與高寇二人交好趙進士候選在京手內寒素都虧了高公義助閑言少敘

 

且說高公將次日之事都吩咐了總管這才回至後堂與隆太君閑敘不多時用了午膳坐至天晚楊府打轎來接高公與楊夫人再三款留太君向李夫人說:「我且住下明日你與石漢早來晚上咱們一同再去。」李氏夫人答應一聲:「媳婦遵命。」

 

鎮國王吩咐外邊先備轎手下丫鬟應一聲轉身出去忙吩咐不多時轎至中門候起身李夫人告辭深萬福高公還禮就打躬楊夫人帶笑呼嫂嫂:「妹有一言望屈從我這裏內外是素娘人一個難照應許多千金與誥封奉屈大駕須早降鬥膽相求作代東。」李夫人點頭說:「遵命只怕我粗鈍愚拙誤事情。」楊夫人帶笑說:「何苦能者多勞勿謙恭。」李夫人說:「既承不棄明早至暫且失陪要起行。」太君說:「快些去罷看明瞧我那些個奶母丫頭們都跟了去。」李夫人笑應忙移步素娘相送至中庭楊府的仆婦忙伏侍一齊上轎去如風說話之間天色晚畫燭高燒點上燈一宿晚景無可表醜末寅初天又明執事家丁忙安設擦抹臺椅設繡屏清掃庭堂都潔凈滴水檐前拴宮燈瓔絡垂珠懸古畫結彩懸花掛大紅戲臺搭在天井內又來了梨園子弟與歌童女樂後邊齊伺候頭門外細打輕吹眾樂工紛紛車馬如流水來了賀喜的眾親朋堂客後邊接堂客高公前面候諸公鑼鼓齊響開大戲唱的是張仙送子喜相逢後堂中鳳冠霞佩飛五彩前庭上烏紗亂展襯簪纓水陸畢陳珍錯列三歌五獻甚豐盈高公席前頻勸酒賓主交歡喜正濃只見總管忙來報雙膝跪倒在塵中

 

稟千歲今有侍衛寧太監到來請爺接旨。」

 

高公聞言不敢怠慢急命住了鑼鼓大堂正中擺設香案眾官肅立兩邊高公出府把天使迎進大庭寧太監居中站立說道:「咱家奉皇爺之命口傳聖旨高廷贊跪聽宣讀!」高廷贊連忙拜倒口呼:「萬歲萬歲萬萬歲臣高廷贊參聖駕!」寧太監曰:「朕聞自古君臣一體相依樂慶無殊今朕聞卿獲門楣之喜將萌兆熊之瑞朕不勝歡悅今賜卿女珍珠索一圍暖玉香圓一枝金銷連環取其綿長勿替玉圓雙固取其潔白團圓此二物乃日本國所貢珠能夜光玉能香暖卿其珍之外賜玉酒百瓶代卿以宴嘉賓。」高公俯伏謝恩平身與寧太監敘禮道:「不知天使降臨有失迎迓多多得罪!」太監道:「老大人恭喜咱家倉卒捧旨而來未曾備得賀禮容日再補。」高公連說不敢眾官也都過來彼此見禮高公道:「屈尊老太監少坐容高某少伸薄敬。」太監道:「咱家還要回朝繳旨不敢多停另日補禮過來再擾喜酒。」高公舉手道:「諸位年兄且請入席小弟就此入朝謝恩。」向順天侯道:「尊舅且為小弟代勞多敬諸兄幾杯。」當下遂同寧佐出府

 

不多時謝恩回來命將玉酒三十瓶送入後堂款待堂客餘者打開大家歡飲梨園打動鑼鼓開了大戲名為女中魁》,乃是花木蘭代父從軍的正本唱完歇了中臺眾歌童懷抱絲弦席前彈唱撤下殘宴端上插花喜面然後百果攢碟眾親友放賞已畢就要告辭高公那裏肯放苦苦留住又飲了數巡方才散去

 

高公記掛著要望寇府去賀喜遂將諸事都吩咐了總管坐轎往翰林府而來

 

鎮國王忙裏偷閑來看友都只為金蘭義重情更深執事鳴鑼前引路大轎八擡快似雲不多一時至寇府早有人報與蟾宮折桂人那時喜了清高客親自迎接出府門高公下轎朝前走相逢彼此面含春忘形友遇忘形友全無客套與虛文攜手同把書房進分賓坐下就談心高公開口說:「恭喜書香有繼產麒麟。」寇公說:「幸與兄長同遇喜門楣兆瑞獲千金。」高公說:「添個小女何足賀喜如我弟喜興真。」寇公說:「先花後子今預慶將來玉樹定成林與兄多日未相會今朝又遇喜雙臨小弟親釀菊花酒開壇正值桂花馨與兄放量同歡飲吃一個大醉方休才爽神。」高公拍掌連稱妙,「誰要推辭罰一大樽!」寇公就把家童喚桂花軒內設杯樽二公一同更衣服出了書房小院門來至軒中歸了坐只見稟事家丁跪在塵

 

跟高老爺的家丁向前回話:「轎馬人夫還是先去還是伺候請千歲的示。」高公道:「俱令先去初更後不用執事備馬來接。」家丁答應轉身面去這裏寇府家僮擺上攢花果碟無非是乾鮮果品寇公親捧一杯與高公說道:「兄長請嘗此酒滋味如何。」高公接來喝了一口果然甜美異常連聲誇獎二人歸坐

 

高公問道:「何處得來的方法釀得這等佳美?」寇公說:「說來甚奇前月十二日有個道士在門外來往吆喝百花釀酒奇方有緣者早來問法小弟是喜飲的即喚他進來一問他說不拘什麽鮮花搗碎拌上粳米裝在甌中註滿清泉坐在釜中一煮便成佳酒小弟不信同他當面一試他問要用那樣花小弟說此時秋令不過些時花他說不然只要貴人隨意要那樣鮮花貧道俱能現取小弟故意難他說了個羽口銜紅菊花道人用手望空一招飛進一隻青鸞銜著紅冠背黃菊二朵放在桌上騰空而去道人取過紅菊裝入甌中用手周圍披拂數次甌如火熱竟成美酒其色淡紅甘香異常又叫小弟把黃菊收好用時多裝幾甌好作三朝喜慶之用小弟今早依法整治果成十甌美酒彼時小弟見他有些意思問他何以知我目下有喜事他說金玉同來兩家見喜弟又問他那青鸞自何而來他說自天而來貧道要送他至金閨繡閣將來好與令公子作河洲之伴小弟見他說話含糊再三請問他卻哈哈大笑臨行時絮絮叨叨只說十三日子時三刻便見分曉竟自飄然而去

 

高公聽了驚喜道:「那道人怎生一個面貌?」寇公道:「面如美玉三綹長髯九梁道巾松黃鶴氅背插寶劍手執棕拂精神朗朗仙氣飄飄。」高公說:「奇哉奇哉如此說來這道家竟與我夢中所見一般了又有青鸞莫非這兩個孩子是一路來的不成小女是子時生但不知侄兒是什麽時辰生?」寇公拍手道:「小犬也是子時請問吾兄卻是何夢?」高公細細說了一遍寇公聽罷哈哈大笑口呼兄長

 

若依小弟愚見解你我的兒女有來因那道家既然見夢與兄長小弟鬥膽要接親欲求淑女歸犬子分蘭移蕙耀寒門兄長若有不願處只管明言弟不嗔。」高公大笑說:「如命賢弟與我有同心我這里正自思量有天意兩孩兒日時皆同真罕聞弟若不棄庸才女愚兄情願結朱陳咱們是丈夫作事休煩碎一言為定重千金也不用三媒六證添攪擾也不用行茶過禮弄虛文交換庚帖與信物良緣百歲到終身省多少招搖耳目生嫉妒省多少小人議論亂紛紛吉期就把庚帖換等到那孩兒長大再完婚。」寇公聞言忙站起說道是:「高論明白弟謹遵。」這回書金玉聯姻償宿債改頭換面結良姻若知此後端底事下回再看接前文

 

第七回 只為求親牽舊恨 翻教別友動新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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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寇翰林與鎮國王因友成親結了秦晉之好當下寇公見高公應允連忙站起說:「承兄厚愛許結朱陳之好小弟禮當拜謝。」說著恭恭敬敬作了四個揖高公起身還禮道:「賢弟達人何必多此一番套禮?」寇公道:「雖不隨俗禮不可廢兄長請坐。」又命書童奉上酒來

 

這正是良友結親情更密知心相對話又長恰逢佳節中秋夜白露無聲潤海棠燭煙酒氣如春暖寇公吩咐啟紗窗但只見一輪冰鏡當空照月光如水映燈光亮堂堂萬里無雲天氣爽飄渺渺微風輕起送花香他二人歡呼暢飲快豪性談今論古講文章說一回英雄俊傑誰為首歷代那個是忠良贊一回夷齊阻兵叩馬諫仁義雙全死首陽嘆一回未婚烈女從夫死未親夫面繼夫亡談一回閔子孝親蘆花記實意真誠感晚娘誇一回棄子留侄鄭伯道九世同居的鄭大郎論一回千金贖友吳公子為全友義走他鄉言一回李杜詩才高八斗顛曾思孟聖門墻笑一回佳人才子風流話申生請死為嬌娘罵一回賊臣誤國欺聖主庸夫少見信妻房兩個人高談雅論相答問無非是禮義廉恥共綱常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直飲到花移月影轉回廊

 

二人飲至三更高公起身告辭寇公還不肯放:「每年中秋蒙聖恩禦園賜宴雖是皇恩同樂終究不免拘束今日與兄同慶湯餅之會真是人生罕遇之事屈兄少坐多進幾杯。」高公道:「你我明日都要早早上朝豈可貪杯再者賢弟貴恙多飲了就犯還要檢點才是。」原來寇公有點宿疾酒飲多了便要頭暈非服藥不愈一年必犯幾次高公深知因此不肯久坐寇公陪笑道:「兄長厚愛自當從命但只是仙酒難逢小弟不敢多敬請兄再飲三杯。」高公說:「這個愚兄謹領。」說著望下問道:「接的人可曾來了?」下邊答應:「伺候多時了。」高公立飲三杯回敬了寇公一杯彼此打躬而別寇公送至府門外看著上馬四只火把兩對燈籠家丁護擁而行到了府中已至半夜遂至蘭室安歇

 

到了次日一早上朝回來走進上房夫人欠身讓坐高公向夫人問道:「夫人身上可好?」夫人道:「多承老爺掛念妾身甚好千歲昨夜歸晚想是又與寇翰林飲酒遲了?」高公一面答應一面回頭望被中一看只見小姐睡得正濃

 

鎮國王看著愛女心中喜春風滿面笑顏生面帶歡容把夫人叫:「今有奇巧事一宗昨與儔仙去賀喜我二人席前歡飲訴心情咱家夢鸞與他的子年同月同日時同我那晚夢中所見的玄門客又到他府中指引顯神通儔仙因此求秦晉拙夫慷慨許婚盟今日良辰下定禮未識夫人可願情。」高公說罷一夕話夫人歡喜笑盈盈:「儔仙本是清高客忠孝傳家舊有名千歲所見豈有錯況有天意在其中得與傑士為秦晉使妾聞知實樂從。」夫妻正自說未了只見那仆婦前來稟事情

 

啟千歲夫人寇府著人送禮來了。」高公吩咐取來仆婦答應去不多時捧了一對朱紅方盒上面壓著兩對赤金如意放在面前高公用手打開見一個盒中是兩匹西洋紅錦內夾著大紅全柬寇公子的八字庚帖一個盒中是大紅錦子包著個水晶比目魚兒紅木匣兒盛貯高公一見歡喜非常向夫人說道:「寇賢弟用此物為定禮足見萬分鄭重了。」遂問道:「來了幾個家丁?」仆婦道:「四個擡盒的老院子許通押禮。」高公道:「先賞酒飯擡盒人每人賞銀二兩老管家賞銀五兩。」仆婦領命而去

 

夫人素娘一齊問道:「方才千歲說那定禮珍重莫非那魚兒有些異處麽?」高公道:「正是此物乃儔仙之父昔年在錦江為官愛民如子那一郡的黎民感戴錦江公閑時邀幾個父老駕只小舟打魚為樂一日親手打著這個魚兒出水時還蠕蠕而動及至取在手中竟化為水晶錦江公就知是件奇物帶回放在筆筒裏面閑中把玩一回也不大在意一日上邊落了些墨跡塵垢錦江公意欲洗洗剛望水中一放誰知他見水即活鱗甲張動就遊起來寇公伸手撈出依然化為水晶連試幾次皆然方知是件活寶從此珍重收藏囑咐後人留作傳家之寶若非至親好友不與觀看那時儔仙拿與我看我勸他不可賣弄恐為小人生隙今日用為定禮所以知他待我之心無爾我之別。」說著夫人接在手中細細觀看向素娘說:「你看他這眼珠兒閃閃耀耀何嘗不像活的?」素娘說:「何不放在水中看看?」遂叫丫鬟取一盆水來放在裏面果然就浮起擺尾搖頭滿盆中遊來遊去好生可愛看了一回然後收起高公命取了兩個金絲蓮辦八寶團盒桃紅全柬寫了小姐的八字用兩疋百花蔥綠錦夾在裏邊裝在盒內那一個盒中就把禦賜的暖玉香圓連一個琥珀匣兒裝在裏面作為回定盒蓋上押兩對珊瑚如意也派了四個家丁送至寇府寇府重賞來人自不必說

 

此後無事平平安安到了滿月之辰那些親友又要來慶賀高公使人預期挨家阻辭:「添個小女何敢當賀再者三朝已蒙光顧不敢復勞玉趾。」眾親友見辭的懇切也就罷了那日就是隆太君與李夫人同來赴了早宴接了楊夫人與夢鸞小姐挪了產床住了幾日送回高府

 

那夢鸞小姐本是玉骨仙根自然與塵世兒女不同過一日添一日的伶俐度一月增一月的嬌妍

 

常言道光陰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快似雲行見梅開白如玉忽然又看柳垂金風花雪月更寒暑茬苒光陰又二春夢鸞長到三歲整眉目分明畫裏身性格兒沈靜言詞少說話兒聰明吐字真鎮國王夫妻愛惜如至寶隆太君相待似奇珍只怕他才大命薄無永壽大夥兒終朝提著心那知道神仙下降償宿債正非世俗等閑人未來之事先莫講且敘眼前目下文他夫妻有了女兒仍盼子還照舊虔誠日日把香焚那一日素娘忽然懷六甲喜壞高公夫婦們越發感念純陽祖頂劄焚香分外勤禱祝只求生子嗣堪堪就是產麒麟這日四月初八日隆太君七旬正壽慶生辰當今皇爺賜壽禮還有合朝武共文後堂中千金誥命多少位宴畢閑談論古今別的諸人且不表且說那侍郎誥命呂夫人

 

且說鎮國王與楊氏夫人是預先來的到了正日來了許多夫人小姐都與老太君祝禱看見了夢鸞小姐神如秋水貌似春花人人喜愛大家拉著手兒抱在懷中引著他說話那小姐歷歷回答敏慧過人引得那些夫人誥命各各生憐都贊楊夫人有德有福生此神童閨秀內中有一位呂侍郎的夫人康氏分外喜愛回家向侍郎誇夢鸞模樣如何秀美資質怎樣聰明真令人愛殺侍郎聽完鼻孔中冷笑了一聲說:「好死是人家的孩子豈不是白愛?」康夫人說:「要不白愛這也不難。」

 

康夫人滿面含春開言道:「老爺聽我講其詳妾身到有一番意與君細講慢商量咱們的呂芳今年整五歲與他家的女兒年貌正相當咱的孩兒也不醜正是一對小鴛鴦老爺何不煩月老明朝去見鎮國王根基世代多相配王府的千金相府的郎門當戶對無差別一說包管就停當我愛他臉皮細嫩如花朵頭發漆黑亮生光我愛他小小年紀無孩氣行為舉止甚安詳我愛他渾身骨格無俗態兩眼猶如水一汪我愛他說話聰明多伶俐難得他大人樣子甚端莊若得那個女兒作媳婦看著豈不樂非常!」夫人說話多一會呂侍郎無語搖頭只看墻夫人不解其中意開言復又問端詳

 

老爺妾身說了一回為何總是不言?」呂侍郎說:「高某為人秉性不好眼空面硬我與他合不來怎麽結親?」夫人說:「妾身往往聽得人都誇他仗義疏財難道是些虛名不成?」呂侍郎道:「夫人還不知他父親高瓊與咱祖父都有些嫌隙如今我到不念舊惡趕著與他交好誰知他滿肚皮的不合時宜使出來令人無站足之地這也罷了還有一事可恨之極那年他服滿回京面聖之時聖上賜坐問話皇爺欲升我入閣他競阻攔上意誹謗我的短處因此這幾年不得升轉想將起來恨他不過還與他結什麽親?」康夫人說:「他在駕前之言老爺怎得知悉?」呂國材屏退使女悄悄說道:「你婦人家不知世務既然要作好官須通內路內路無耳目不但不得好官作連吉兇禍福也是瞎撞自古以來那些書呆子們不顧天顏喜怒直言諍諫觸起聖怒竟至身首異處禍及親族只落一個忠正虛名也當不了生前的受用豈不可笑可嘆我故此暗交結那些近禦的公公們作一個耳目以窺聖意悄遞這個信息預備召見奏對時自然暗合龍意得邀天寵得作大官都虧了這個法子這高廷贊昔日奏對之言就是近禦太監寧佐與我透的消息。」康夫人道:「怪不的我見常常與他送禮原來是這一段隱情在內依我說這也是過去的事了自古道一家女兒百家求煩人過去說說許了也未可定咱們是個男家也丟不了什麽。」

 

呂侍郎被夫人說的活動將西賓傅士請過來就把求親高府奉煩作媒的話說了一遍

 

傅西賓控背躬身說:「遵命此乃人間美事情晚生願作槐陰樹效力從中系赤繩求得淑女配君子老大人喜酒多多賜幾鐘。」侍郎大笑連說有,「不獨喜酒還謝花紅。」傳生聞言也大笑呂國材吩咐手下備能行傅生出門上了馬後邊跟定二家丁穿街過巷來得快到了那高府門前下走龍家丁向前答了話高府家丁把話明說道是:「暫屈相公略等侯回稟千歲再來迎。」說畢轉身朝裏走來在書房小院中

 

鎮國王正在牡丹檻外背著手看那姚黃魏紫只見家丁手拿拜帖打千兒回話:「稟爺今有侍郎呂老爺家的西賓稱說奉東人之命特來求見。」高公接過帖來一看見上面寫著求教晚生傅士拜。」高公腹中暗想:「呂侍郎與我無甚交情今日突如其來卻是為何?」沈思一回吩咐有請家丁答應去不多時把傅生請進來高公緊行幾步迎至角門以外傅生先打一躬高公連忙還禮讓進書房敘禮歸坐書童獻茶茶罷擱盞高公道:「聞先生在呂府受業的可是呂公令郎麽?」傅生答道:「晚生菲才後學蒙呂大人謬愛從讀者乃呂公族侄幼失椿萱呂公收來撫養呂公令郎年才五歲卻也聰明得緊敝東人閑時領至書房晚生寫幾個字兒與他記讓過幾時問他他一一了然不忘一字。」高公道:「這也難得的很將來定是麟角之器了。」傅生道:「正是敝東翁因玉樹在前既有佳兒故思早擇佳婦

 

呂公子不但聰明多穎悟更兼他品貌清奇非等閑呂公喜愛如珍寶要選位名門淑女配良緣有多少同寅宦室曾提過呂大人總不如意稱心田聞聽得貴府有位千金秀打動了深心甚喜歡一則是久慕清德常景仰二則是戶對門當兩並肩郎才女貌成佳偶東翁鬥膽要高攀欲求兩好諧秦晉特差晚生叩臺前千歲若是不嫌棄小可執柯作保山就此回復傳音信呂大人專候在家園。」傅生說畢將躬打鎮國王欠身還禮慢開言

 

高公含笑說道:「此乃呂兄深情雅意本當從命但只是愚性生來有些小意

 

他的那令郎今年才五歲小女目下僅三齡小孩兒花斑痘疹全無見許多的關口不非輕見多少美貌秀麗孩兒變醜陋見多少殘疾腿腳與失明結親之時都相配及至成人多變更這都是父母不曾慮及此要想那一床兩好萬不能愚意為此不敢許只因兒女未成丁並非擇嫌與推故恐致後悔是實情重勞賢契替謝罪多承厚愛命難從。」老爺說著忙站起望著書生打一躬傅士聽了這些話一團高興化成冰連說不敢忙還禮說道是:「大人在上請聽明。」

 

傅生陪笑開言說:「老千歲所慮固是但只晚生臨來是呂大人曾言及此說姻緣之事分由天定愛親作親至於兒女之美醜亦無足介意小兒已出過痘疹小姐或未曾出痘以後就帶點殘疾我這裏斷不背盟嫌怨晚生因見東翁一片至誠景仰又因呂公子英俊可嘉再者王府千金相門公子正所謂門當戶對百美畢集故不才鬥膽執柯還望老大人三思。」高公乃直性之人見他酸酸的咬文嚼字就有些不耐煩起來說道:「多承美意只是愚性自來言無二意此事關乎兒女終身非可冒昧且等長成再議不遲此刻斷難從命。」傅士見如此說料難再講只得搭訕說了幾句閑話告辭而去

 

高公回至後堂夫人問道:「妾聞書房有客卻是何人?」高公就把呂府求親之事說了一遍夫人道:「老爺何不以實言相告就說已受了寇府定禮?」高公道:「你那裏知道如今的世事我與儔仙交好本是義氣相投並無私弊可笑那些小人都有些意外猜度若知我兩人結親更生嫉妒了不知要生多少誹謗離間遇著議論國事本是至公之言他也猜作徇私之語更有許多不便如此辭去他總然吃惱其奈我何?」夫人道:「明中不能怎樣就怕暗中記恨。」這一句話卻被楊夫人說著了

 

且說那傅生回至呂府呂侍郎見了滿面生春口稱:「重勞賢契請坐請坐。」傅生打躬坐下說道:「勞何足惜可惜是勞而無功了。」呂侍郎說:「是怎麽難道高某不允不成?」傅生說:「晚生替大人致意百般說他百般推故。」就把方才之言說了一遍呂侍郎聞言勃然大怒

 

呂國材滿面通紅開言道連聲冷笑臉含嗔:「什麽是兒女幼小不幼小分明是自大欺心藐視人不過是功高買得君王寵槍刀事業武壓文兩輩子的國戚根子硬仗著是金枝玉葉孫往往的參人過犯性兒莽是不是鬥膽直言就陳君我好意上趕著親近你難道配不過武卒根自古道日月不能長晌午東出終究往西沈有一朝勢敗求著我保不住將女求親送上門倘若是崎嶇路上偏相遇那時節各顯其能各顯神何苦的落他話柄惹他笑絕不該求他這門親。」呂國材越說越惱頻發恨傅西賓陪笑開言呼大人

 

老大人不須動怒若依晚生拙言男家求婦允與不允也無甚要緊這般門第這樣郎君到將來中個狀元與他看看只怕他後悔已晚。」

 

呂侍郎被他勸的消了氣惱忽又想起此事因夫人而起遂走入後堂把夫人盡力數落了一場自此又把前仇勾起便要謀害高公只是無隙可乘一來高公忠正無一點非理之事二來無佞府的隆太君不是好惹的有先君賜的龍頭拐杖敕封他上打不法王位宗親下打犯律國戚皇親把那些蒙君作弊的權臣顯宦也不知搬倒不多少他的女婿豈是容易害得的所以呂侍郎雖然懷恨不敢輕易下手見了高公不但不露一些慍意反加了一番親近和氣的光景

 

這叫作咬人惡犬不露齒深心陰狠暗懷毒鎮國王見他謙和無惱意到敬他明達省悟勝當初那裏知小人心比江湖險呂國材橫運忽發把官升這也是高公該把魔星現偏遇著首相病嗚呼呂侍郎重托寧佐替謀畫寧太監保舉不明言只好從傍窺聖意雖然是用力暗中扶這一日皇爺坐在通明殿把那些眾臣之名禦筆書龍意是報告天地求賢相卻不防受賄蒙君的惡閹奴

 

神宗天子乃聖德明君只因四相中病故了一人意欲於九卿中擇選一相恐用非其人有快軍國大事故此求天卜選將九卿之名禦筆親書撚作鬮兒裝入玉瓶供在龍案焚香禱告了天地這才回宮獨寢這九卿中有呂國材之名寧左猜透了聖意打發皇爺寢後悄悄把瓶中鬮兒都倒了出來單把呂國材的名字套著禦書寫了八個撚鬮裝在裏面次日清晨天子起身凈手拜了昊天用金箸放在瓶中攪了一攪夾出一個鬮兒打開一看列公想這自然夾著就是呂國材的名字了皇爺只道是天意所命那是寧佐在暗中換了蒙弊聖聰

 

當下天子降旨就把呂侍郎拜相入閣呂國材這一喜非同小可暗暗謝了寧佐許多金珠寶物有那些趨炎附勢的納交賀喜紛紛投拜門下內中惱了一位君子

 

諸公道是誰家子就是那好飲儔仙寇翰林聽得國材身坐相書房悶坐暗沈吟:「吾皇本是英明主何故今朝錯用人呂國材深心笑面人難測當事不言怕禍侵全無為國忘生誌一片全家保祿心這般材料評國政到只怕是非顛倒壞彜倫小人日進君子退保不信降邦外國起煙塵有心諫言非我分主若不從枉費心大丈夫見機而作是正理到不如而今遠害且全身何況我酒疾不愈時常犯何必等作外喪魂家中有幾畝薄田堪度日這頂烏紗豈足論急流勇退歸故土無榮無辱過光陰。」越思越想主意定提起霜毫寫表文修了一道辭官本這老爺乘馬如飛至午門

 

豪爽人作事全無遲滯之意修本已完即乘馬入朝知會黃門官此時天子早朝已散內侍將本傳人宮中奏聞神宗天子素愛寇侶白之才見了辭本聖心實在難舍意欲不準又見本上是告病緣由情詞著實懇切沈吟了一道旨意內雲:「念卿數年侍朕翰墨勤勞朕實不舍宗卿有恙朕又不忍固留今準卿暫歸痊可之日優詔召卿可急赴闕勿勞朕念可也。」

 

旨下寇公謝恩辭國駕回至府中就把辭官之事向海氏夫人說了一遍遂命秀娘收拾行李後日初六日一早起身夫人說:「此時暑熱天氣怎生行路?」寇公道:「忽起故鄉之思不覺歸心似箭那裏還等得時侯?」遂命丫環吩咐院子許通急速積備車輛叫你槐舅爺先騎到臨平江口雇下船只。」丫環答應吩咐出去寇公更了衣服命家丁備馬往鎮國府去辭別高公高公聽見他要回南好生不舍留在書房痛飲了一回寇公大醉方才別去

 

高公因次日是端陽佳節恐皇爺召宴遂連夜上了告假的本章天子準奏賜假十天高公次日用了早膳命人擡著酒禮與寇公發腳寇公迎進書房二人打躬坐下茶罷擱盞寇公急命看酒過來滿斟一杯遞與高公高公飲幹回敬一杯二人分賓主歸坐慢飲談心

 

鎮國王手內擎杯心內慘口內長嘆把賢弟呼:「我與你自從那年相交認意合情投似手足雖然說別有親朋與知己要像咱同心合誌世間無賢弟明日回南去再無知己滿京都我的名利之心也灰了不久回轉燕山把地鋤省了多少耽驚事無榮無辱甚舒服。」寇公說:「小弟只因生此念才把那功名富貴不貪圖就只是此日一別何日會這一段想思入骨酥。」高公說:「一日三秋從此始好歹的便鴻多寄幾封書愚兄還有一言勸賢弟銘心切莫疏你與我一般弧苦親人少兄弟全無缺手足千萬的節飲加保養一身所系豈輕忽須念那啟後承先關系重弟婦年輕子女孤非是愚兄多此慮你的酒疾不愈我躊躇。」寇公點頭說:「遵命謝兄長金石良言弟佩服。」二人言至關情處撲簌簌四目紛紛滾淚珠彼此傷感多一會寇老爺拭淚開言把兄長呼

 

二人落淚多時寇公忽然歡喜起來:「兄長不要傷感小弟想起一事甚是可喜。」高公說:「何事可喜?」寇公說:「你我孩兒今已三歲不過數年俱已成丁那時小弟親帶了犬子來一則求取功名二則到尊府就親且叫他小夫妻在兄嫂膝下侍奉幾年小弟也住在尊府與兄盤桓幾載豈不是一舉三得的樂事此時何必如此傷感。」高公聽了呵呵大笑道:「賢弟所見極當且把此日的離懷預作他年歡會便了。」二人說至樂處歡呼暢飲了一回高公問道:「賢弟路費花銷可曾齊備?」寇公點頭說:「將就夠了。」

 

高公說途長路遠非一日到了那馬頭還得把船更天宮的晴晦難預料怕的是連陰風雨阻歸程萬一手短無借處出門最怕路途窮愚兄奉贈銀千兩略表相交一點情晚間命人送至此路途使用也從容。」寇公說:「承兄厚愛多關切使小弟受之有愧卻不恭但只是兄長事多花費廣怕的是入少出多後手空。」高公回言:「無妨礙我有些祖遺田地在家中每年間租銀兩季八千兩鄭昆親送至京都搭著俸銀足夠使賢弟不必慮愚兄惟願你一路平安歸故裏速寄平安信一封愚兄也好將心放免的我行雲目斷望歸鴻。」寇公答應說:「知道不須兄長再叮嚀。」二人正自言未了只見那院子前來稟一聲

 

老蒼頭許通忙忙走進書房向前跪稟:「啟上老爺今有高老爺府中管家奉夫人之命說家中有事請高千歲回府。」高公說:「你可問他有何事故?」許通說:「小的不曾問他。」寇公說:「叫他進來。」許通答應轉身而去不知高府有何事情且看下回便曉

 

第八回 玉臂雙拳佳兒懷異寶 金丹十粒義僕結仙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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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許通把高府的家丁喚進書房叩首已畢垂手站在一邊高寇二公一齊問道:「有何事故夫人著你來請?」家丁道:「二夫人方才添了一位公子夫人命小子與千歲報喜就請回家。」高公聞言這一喜非同小可寇公也歡喜非常高公又問道:「什麽時辰?」家奴道:「夫人說正午時落草夫人與公子俱各平安請老爺放心。」高公含笑點頭寇公道:「兄長終日憂慮後嗣今日天賜麒麟將來定有五桂連芳之望小弟先敬三杯喜酒左右快取壽山福海的大玉杯來!」高公連忙止住道:「賢弟有所不知不才今日得子深感上天垂德祖宗默佑理宜焚香叩謝神明祖先然後才敢受賀愚兄暫且失陪明日早來餞送賢弟。」寇公見說不敢強留說道:「兄長請回府少時小弟還去登門奉賀。」高公說:「賢弟事忙不消重勞。」說著打躬告辭寇公送出府門舉手而別

 

高公乘馬回至府中下馬入內夫人迎至中堂口中道喜面上堆著笑容卻有些勉強之態高公回道:「此乃夫人賢明之助若非勸納偏房焉有今日此子之生香煙有繼此皆夫人之德也。」夫人連稱不敢高公更衣凈手先在天地呂仙祠中焚香叩謝拜祖先已畢這才同夫人走進蘭室來看孩兒

 

只見那素娘倚枕擁衾坐紅綾繡幔半邊掀傍邊臥著小公子面容端美甚周全目似朗星眉帶秀啼音清亮耳垂肩高公看畢心歡喜轉身慢慢坐一邊問了素娘身上好就與夫人閑敘談說一回寇府送行飲酒話怎樣的肝膽相照兩留連夫人說:「可曾商議孩兒事何時才來娶夢鸞?」高公說:「他倆今年才三歲至少也等十數年。」素娘說:「但願姑爺登科甲功名早就作京官好在一處長相守免的分心兩掛牽。」夫人說:「萬事不由人算計離合悲歡總在天。」老爺說:「老來之事且休講夫人打點紋銀整一千差人送至儔仙府幫他路上作盤纏。」夫人聽畢將頭點開言啟齒叫丫鬟

 

夫人吩咐侍女將內收銀兩取出一千來老爺命管家送至寇府只見仆婦又來回話說:「總管傅成討千歲夫人示眾親友家喜子是今日送去還是明日送?」高公向夫人說:「今日晚明日送罷。」

 

只見夫人低頭不語素娘默默無言高公見光景有異忍不住問道:「今日天幸得男真乃千萬之喜我見你娘兒兩個俱有不悅之色卻是為何?」高公一連問了幾次那楊氏夫人

 

無奈啟齒開言道未從說話口中唉。「說來老爺休煩惱這是咱夫婦前生命裏該好容易求天告地得條後不料孩兒是廢材他的五官四肢都全備就只是十指拘拳伸不開所以妾身心煩悶素娘為此也愁懷老爺須要開懷想命中造定強不來。」高公聽畢夫人話仰面朝天發了呆

 

老爺納悶多時:「夫人你把他抱起來與我看看。」夫人向前慢慢抱起公子松開抱裙伸手將他兩支小臂膀托出只見他十指俱有只是指甲尖牢牢叩在掌上攥著兩個小拳頭再也分他不開高公看畢長嘆一聲

 

鎮國王眼望夫人說:「罷了這是我缺少陰功德行傷難為你替我勤勞求子嗣晨昏頂禮拜穹蒼幸喜得兒心願滿指望他承襲父業列朝堂不料生個殘疾子好叫我十分慚愧又傍徨到大來習文寫字難提筆習武怎樣使刀槍傳出去難免外人生議論反作了小人的批評話短長從此後妄想心腸打疊起命不好人還要什麽強。」夫人說:「妾身方才曾言過勸老爺不消煩惱過思量世間上癡聾盲跛人頗有還有那殘疾不便娶妻房咱的兒有點微瑕無大害除此是個好兒郎只要他即妻生子把香煙續作個閑人也不妨萬一蒼天垂保佑將來還可望連芳。」高公只是無言語不住搖頭看著墻夫人正勸高千歲傍邊轉過小梅香

 

丫鬟慢慢向前說:「稟夫人傅成還在外邊伺侯著聽示下呢。」高公道:「你吩咐他一概不送如有禮來俱各辭去三朝滿月全然不作就說我身不好。」丫鬟領命吩咐出去

 

高公悶悶不已拉著夢鸞小姐的手兒回至上房坐在椅上抱他坐在懷中問話兒解悶看著天晚寇老爺前來道喜高公留住吃了一回酒寇公事忙不能久坐告辭而去次日早去餞行出京城三十裏之外兩下執手叮嚀灑淚而別

 

這回書不言儔仙歸故裏再把高公表一遭得兒不但不歡喜反到憂疑心內焦懶見賓朋親合友終日介書房獨坐太無聊心灰意懶無情緒竟把那好勝心腸漸漸消只說是世間好事無全美那裏知人算不如天算高塞翁失馬不須慮禍中偏隱福根苗這一段離合悲歡從此始這因果原不爽分毫過了初伏交仲夏小公子離著滿月欠三朝鎮國王這日獨坐南軒內絳紗窗下看芭蕉楊夫人不見老爺回房內帶著那夢鸞小姐把父親瞧

 

楊夫人多時不見老爺回後知他這些時心中不快常常悶睡恐其作疾放心不下親帶養娘抱著小姐步入後園尋至軒內高公見了欠身離坐夫妻見禮坐下

 

小姐說:「父親原來在此納涼叫我們好找。」高公見說不由喜笑顏開忙抱在懷中問道:「你找我作甚?」小姐說:「今早爹爹教與孩兒那四個字我忘了上邊兩個字找爹爹問問是什麽。」高公說:「那四個字是知足常樂』,你想是忘了知足二字麽?」小姐說:「爹爹可記得麽?」高公笑道:「我怎麽不記得?」小姐說:「父親既然記得知足為何不長樂呢?」只這一句話說的高公鼓掌大笑口內連說:「異哉此女非凡女也三歲嬰兒聰慧若此若是個男兒定成大器但是聰明太過恐無遠壽。」夫人笑道:「千歲何必過慮難道世上福壽雙全之人都是庸愚蠢笨之材不成?」高公說:「慮也無益且落得眼前歡喜。」說著拉著小姐向夫人說:「咱且帶著女兒看看園中的風景。」

 

這老爺攜定夢鸞頭裏走後跟著夫人乳母共丫鬟出了避暑軒一座慢步徐行四下觀但見雲淡風輕無暑氣綠樹陰濃遮碧天蟬聲聒耳如簫管蜂蝶尋香翅慢扇百花亭前春去也不見了魏紫姚黃俊牡丹茉莉花開香夜發柘榴未敗尚鮮妍繞過了假山背後荼蘼架有幾棵五色雞冠金鳳仙青竹院內梅如豆相配著蒼松翠柏月臺前又到了荷花池岸垂陰下一同止步倚欄幹只見那碧葉團團如雨蓋稱著些抱辮含苞未放蓮亂紛紛蜻蜓點水飛來往一陣陣香氣襲人非麝蘭頓令人四體空涼渾忘暑不覺的助起精神高興添鎮國王眼望夫人含笑道說道是蓮稱君子果然妍

 

夫人你看此花國色天香不妖不艷令人可愛。」夫人說:「正是就是這一種香味清遠深長也與別花不同。」

 

說話之間只見一塊浮雲把太陽遮住撲簌簌落下兒點雨來

 

高公夫人小姐丫鬟乳母人家都避進愛涼亭內丫鬟要去取傘高公道:「這是浮雲中帶來兒點雨一過便住不必取傘。」說話之間果然住了只見雲凈天開太陽高照林木如洗更顯的嫩綠紅那池中的荷葉微風蕩動恰似萬粒明珠在翡翠盤中亂滾高公與夫人連稱有趣與小姐觀看

 

大家正自耍笑仆婦走來回事:「啟千歲鄭昆押送麥租銀到了。」夫人說:「今年為何來的這等早?」高公說:「夫人難道忘記了今年閏四月所以麥秋早成。」夫人點頭道:「正是。」高公吩咐仆婦:「喚鄭昆這裏來見我。」仆婦答應而去不多時只見老蒼頭走進亭來叩首請安已畢遞上帳簿高公看了一遍放在一邊問了回家鄉風景舊日賓朋鄭昆一一細稟高公又問道:「你與誰來了?」鄭昆道:「李清趙泰腳夫連小人的兒子鄭安寧共三十個人。」高公道:「八九歲孩子你帶他來作甚?」鄭昆說:「他一定要跟小人來在此伏侍老爺小人與小人女人再三攔阻不住。」高公笑了一笑道:「他小小年紀竟有此心你且喚來我有話問他

 

老蒼頭答應一聲出亭去點腳徐行往外走去不多時復回轉只見那安寧後面緊跟著夫人這裏擡頭看高公舉目細觀瞧只見他豹頭環眼方海口面如紫玉色光毫前發齊眉後蓋肩八歲的身材三尺高不慌不忙把亭上挨次請安折了腰禮畢垂手一傍立並不東看與西瞧進退舉止多官樣全無孩氣輕薄半點飄儼然是個大家子長成的材調不須學高公一見生憐愛暗說道:「此子將來福不薄。」楊氏夫人心歡喜開言有語問根苗

 

老爺夫人一齊問道:「鄭安寧過來我且問你你要來伏侍我可是出於你的本心麽?」安寧見問向前跪倒說:「是出於小人本心情願。」高公說:「你把你情願意思說明我就留下你在此。」安寧說:「小人也無甚意思我只想著老爺在朝伴駕日夜勤勞卻把豐衣足食養著我等在家坐食小人父親又腿帶殘疾不能侍奉老爺思量起來甚覺不安因此央我爹爹帶我來京願隨千歲左右雖不能任重就是端茶掃地也算替小人的父母少盡一點奴仆之心。」高公聽了心中大喜說:「不料你小小年紀竟有此忠孝之心這一點念頭便是立人之本了我留你在我身邊光念些書留心聽訓著意習學大來教你些武藝將來定有青雲之望。」夫人點頭說道:「此子可取千歲再加教誨一定成器。」自此安寧跟高公不離左右到後來習了一身的武藝高公遇難全虧了他盡心保護後話休提

 

且說鄭昆站在一傍看見夢鸞小姐坐在北邊床上眾丫鬢乳母圍著他認字號兒玩耍老頭兒歡喜說道:「千歲夫人上幾年只愁膝前寂寞如今姑娘這樣大了公子又看看彌月真乃萬千之幸喜老奴也慶幸不已。」高公聞言把雙眉一皺:「你再不要提起這話反添我一段愁煩。」鄭昆吃驚道:「老爺卻是為何?」高公就把公子雙手拘拳之故說了一遍鄭昆聽畢連連跺足只說:「可惜可惜當面錯過一位活神仙!」高公道:「鄭昆你說什麽?」老蒼頭說:「今年春間有一個瘋道人在上米倉鎮上賣卜舍藥與人治病十分靈驗貧苦人分文不要有人問事求卜他並不真言只說幾句顛倒話當時參解不開過後無不應驗那日見過小人他近面攔住伸著兩支手大聲嚷道:「你來請我想是與你家少爺治病快拿千兩銀子的謝禮來我就去治。」小人說:「我家並無少爺可治。」他拍著雙手說:「你舍不得千兩謝禮與我難道我白伸了手不成?」小人見他都是些瘋活遂轉身走開他大喊道:「你去你去你明日想我伸手還怕不能夠了不要後悔!」小人彼吋不以為意如今細想起他的話來明明說出伸手二字竟是未卜先知的仙語豈不是錯過了?」高公聽畢驚異非常問道:「此人如今蹤跡何處可能尋找?」鄭昆道:「小人未起身時他早已離了漁陽此時不知去向。」夫人道:「他的面貌你一定記得然既預先警教與你一定有些緣分你留心察訪萬一遇見千萬請來。」鄭昆道:「小人遵命。」高公道:「你一路辛苦且歇息幾日等過了你公子的滿月去罷。」老蒼頭答應退去當下大家回至前邊

 

不覺到了六月初五日就是公子彌月之辰

 

這一日高公夫婦清晨起焚香上供謝穹蒼拜了六神合呂祖然後叩拜祖先堂素娘梳洗出蘭室拜罷一同到上房畫堂設酒排家宴闔家慶喜飲瓊漿雖然說歡呼笑語吃喜酒都有些美中不足帶勉強全虧了夢鸞小姐聰明女百般詭態哄爹娘早膳已畢天將午鎮國王竹軒獨坐去乘涼設擺著浮瓜雪藕冰山架竹葉籠陰罩碧窗看一回古書觀一回畫彈一回瑤琴焚一回香茶烹鳳尾銀針細花影遲移晴晝長自覺的暑退涼生精神爽直坐到松稍倒影漏斜陽忽然想起一樁事邁步連忙轉上房

 

高公回至上房叫素娘把租銀取出六封來喚進鄭昆吩咐道:「你帶兩個人將這五百兩銀子與狀元橋趙老爺家送去不許受賞急去快來。」列公你道那個趙老爺就是上回書所表香河縣的進士趙梁棟家本寒素在京侯選多虧高老爺義助近因選了山陽縣令路費花消與京中的賬目一無所出前幾日向高公求借三百兩銀了高公應道:「肝膽之交何雲借字二三百紋銀愚兄可以拿得出來明日著人送來便了次日趙府不曾來取高公也就忘記了今日忽然想起知他初九日就要起身所以急急送去

 

那鄭昆帶了兩個家丁將銀送至趙宅三人回來走至元寶巷遠遠只見仁義當門首圍著許多人在那裏吵吵嚷嚷有人站在臺階上

 

只聽他口吆喝著實打,「牛鼻子可惡惱人心妖言惑眾胡作耗拿住捆上送衙門總然打死也無礙不過花費幾兩銀。」鄭昆聞言心不悅好上個強梁狂妄人開口要將人打死這般大話太欺心。」打的卻是何人也不知起首發源為甚因?」傍邊走過一老者悄語低聲把話雲手指著那邊說:「請看那就是當鋪財東名賀新提起此人實可惱奸狡曲猾有萬分他當年遊闖江湖賣拳腳耍槍舞棒賺金銀來時是個光身漢每日在財神廟裏去安身不知他怎麽發財開當鋪認了那侍郎的總管作乾親仗著相府家奴勢霸道橫行欺負人如今更又高升了呂侍郎有個侄兒叫呂芹請了他去教武藝腆著肚子作師尊侍郎新近拜了相好似他平步上青雲狐假虎威狂又傲更比從前加幾分。」蒼頭聽了時多會啟齒開言把話雲

 

鄭昆問道:「不知打的是何人為的是何事?」老者說:「有個雲遊老道相面算卦極其靈應賀新叫他相面他說賀新五九之年必有殺身之禍賀新害了怕問他可能救老道說:『若要脫災卻也不難只要你痛改前非眾善奉行諸惡莫作還得把黎家那三百五十兩銀子舍與貧道替你修橋鋪路濟苦救貧作些好事還可以轉禍為福切記不要聽人指使。』賀新聞此言勃然變色便罵那道人道人用手一指他就望前一跌磕在櫃上把嘴唇撞破鮮血直流霎時腫起他吃了這個虧如何依得便叫出幾個奴才打那道人道人並不還手那奴才們拳腳下去如同打在石上一般只是往後倒退也有仰面自倒擡不起腿來的也有攥著手嚷疼的半天也不曾傷著道人一下急的賀新怪叫吆喝只叫拿住捆上送官怎奈那些人不能近身依我看那道人雖瘋瘋顛頗卻有點來歷。」

 

兩個家丁說:「鄭大叔咱們何不分開眾人進去看看是怎樣一個道人?」鄭昆說:「我正有此意。」

 

三人說著同移步分開了圍繞的多人往裏去但見亂亂烘烘人數多擦背掄拳齊動粗拉拉扯扯不敢打七手八腳混支吾道人只是哈哈笑懼怕的形容半點無鄭昆仔細只一看不亞如得了鬥大夜明珠帶跛連顛朝上跑厲聲大喝眾豪奴:「你等快退休無理這道爺本是神仙降帝都。」眾惡奴猛然聽得嚇一跳認的是鎮國府中鄭大叔不由害怕朝後退一傍呆站嘴咕嘟老鄭昆往前走緊三兩步雙膝跪倒在當途望著道人將頭叩口中連把仙長呼這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小人親奉主人命特尋仙駕指迷途可巧今日逢仙長便是我主仆前生幸與福就請同至鎮國府慈悲暫恕眾愚徒。」賀新一見黃了臉嚇的他目瞪癡呆聲不出

 

賀新認的鄭昆與兩家丁是鎮國府中之人見他這般敬重道人又料著必定是王爺相認的小人的度量恐道人借刀報仇嚇的屁滾尿流才要另換一副面孔向前陪禮只見道人伸手扶起蒼頭說:「你是個好人我去我去只是那一千銀的謝禮少一分我是不伸手的。」鄭昆連連答應:「必有必有!」遂一同舉步來至鎮國府門外鄭昆說:「兩家丁你二人陪著仙長在此少等我去回老爺就來相請。」說畢進內

 

高公正在大庭閑坐鄭昆向前回明了送銀的話又說道:「千歲萬千之喜那瘋道人被小人請將來了!」高公甚喜道:「快些請進來!」蒼頭答應忙忙而去去不多時轉了回來說:「稟爺那道人說我乃江湖散人非轄非管你王爺喚我不動既是求賢理宜賓禮相待叫你主人主來迎請我才進去不然我就要走了。」高公聞言沈吟不語鄭昆說:「那道人大有來歷定非凡夫既有所求千歲就迎迎他也無妨礙他還說定要千金為謝。」高公說:「那個自然不欠他的只是他太倨傲些了。」鄭昆說:「藝高人狂一定之理。」高公點頭站起身來帶著蒼頭迎出府門外就看見了道人

 

只見他晃晃搖搖站不穩渾身襤褸醜形容破布道巾頭上戴爛袖青袍打補丁前衿去年扯去多半幅後衿飄零用線縫草鞋無襪光著腿半截褲腳綁麻繩九結絲絳腰中系掛著個小小金漆葫蘆紅滿臉油泥厚指半寶劍一物背上橫鼻涕過口長三指兩眼白翻直瞪瞪自言自語身亂動那一陣風送渾身氣味兇高公至此難回避他只得勉強相迎打一躬道人執手忙還禮高公就讓請先行進了府門朝裏走舉步一同上大庭敘禮分賓歸了座家童即便獻茶羹茶斟兩道擱下盞道者開言問一聲

 

道人向高公問道:「貴人今日呼喚貧道有何見教?」高公道:「久聞仙長有濟世之德故誠心相訪因不材年近四旬新得一子胎帶殘疾雙手拘拳十指不伸鬥膽奉煩求仙師妙術醫治若得痊好千金之謝必不食言。」道人說:「且抱令公子出來待貧道看看便知分曉。」高公命鄭安寧進內去稟夫人

 

夫人素娘聞之驚喜非常命仆婦抱公子一同來在前堂夫人與素娘眾丫鬢都站在屏風後面觀看仆婦走至掩屏後鄭昆接過公子遞與高公高公抱至道人面前道人站起接過放在懷內伸手松開介帶托出他兩只小臂膀來只見他一對小拳頭牢牢緊攥道人看了一看呆笑了幾聲拉著他兩只小手兒說:「我看你來時是好好的兩只手兒今日為何作此光景是了你是怕拿刀使槍費力氣要作個得閑人麽我既管了這一段事少不的全始全終偏要叫你作個忙人又唧唧喳喳說了一回高公也聽不真切又見他大聲念道:「東鬥東鬥速速開手先鋒寶印豈非你有!」

 

靈宵奉敕大家來協力豈容你作呆今朝鐵鎖逢金鑰不欲開時也要開天開開地開開慈悲降福早消災金開開木開開水行連轉退四肢火開開土開開土生萬物潤培栽運化開莫疑猜吾今助你作全材!」念畢用手一捋只見那公子十指盡伸開那時喜壞高千歲屏風後女伴笑盈腮仆婦家丁齊喝彩都贊道:「定是神仙降蓬萊。」只見那道人挽著公子的腕取出一方玉印來眼望高公把貴人叫:「令公子命中造定有奇災我將這青城玉印印掌上保管他抱上去依舊領回來切記著八月十五中秋夜月兒高照夢陽臺最可惜青鸞自舞淩花鏡寂寞蘭房分半釵直待那廬江岸上將功立寄書人見面事完就明白。」這道人瘋瘋顛顛說又笑高老爺不解緣由發了呆

 

高公聽他這些言詞一字也是不解癡呆呆聽了一回:「仙長的言必是未來之事既承慈悲下降何不明明白白指教一番也好令我等迷人趨吉避兇。」道人笑了兩聲說:「貧道說的是令公子命中有點浮災我這青城玉印兩面鐫著朱字與他印在掌上保管逢兇化吉福壽綿長。」說著拉起公子的雙手將那玉印在他手上按了一按只見兩手上八個紅字左手是永保遐齡」,右手是遇難成祥」,其色朱紅高公說:「那浮紅色可能耐久麽?」道人說:「十七年後還是如此管保似生成的一樣快些抱進去罷叫人家抱了去不是玩的拿我的謝禮來我要走了。」鄭昆抱起公子送進後邊夫人素娘大家迎著歡喜喜進內去了

 

高公說:「仙長且請坐特備素齋家有佳釀小飲幾杯再去如何?」道人說:「出家人來不擾人家的酒飯。」高公聞言遂命鄭安寧進內取銀子又向道人盤詰說:「請問仙長洞府何處道號仙名?」道人說:「四海為家草眠露宿那有什麽洞府泡影浮身也不必虛名假姓。」高公說:「可有師尊兄弟?」道人擺手說:「無師無友只有拙荊合我我合拙荊。」說著起來身搖背晃口內嘟嘟囔囔說:「美中不足樂極生悲否極泰來。」連說帶笑高公聽不明白只見仆人用方盤端出一千兩銀子放在桌上高公說:「仙長若不能拿我著人跟送至寓所豈不省仙長費力。」道人笑道:「這點東西貧道自能攜帶不勞勝介乏腳。」說畢把那元寶用手拿起一封一封都揣在懷內看他胸前時平坦猶如無物一般高公暗暗稱異只見道人揣完銀子向高公把手一拱說聲慢坐往外就走

 

高公爺起身在後忙相送後跟著家丁與鄭昆下了臺階過影壁出了儀門到府門那道人下馬石傍止住步眼望高公叫貴人用手指定拴馬柱:「這個東西你小心千萬莫與他把帽子戴戴上帽子就殺人還要防一個眼的回子扛大棍一下打你大發昏。」說著又把鄭昆叫:「煩你相隨去換銀。」高公吩咐速跟去道人舉步走如雲蒼頭後面趕不上一蹺一拐緊隨跟一氣跑了二裏路使的他籲籲氣喘汗渾身到了幽靜無人處道人止步面含春東瞧西看多一會一伸手從懷內掏出百兩銀向前拉住蒼頭手悄語低言把話雲

 

:「長家難為你費心舉渾叫我發財得了千兩銀子的謝禮我甚不過意有心在那裏奉酬怕你主人見怪同伴分爭因此只說煩你換銀此處無人這兩個元寶送你買酒吃再有這樣好生顧求你多尋幾家還有重謝。」說著遞過來了鄭昆一見往後退說:「仙長說那裏來仙長治好小人的主人小人這裏感恩尚且不暇道爺受謝理之當然小人安敢從中取利仙長大德小人心領這回斷斷不敢從命!」那道人又再三盡讓鄭昆再三推辭

 

道人沈吟一回:「你不要銀子我心不安罷了把我這葫蘆兒送與你罷這裏面有金丹十粒能治不起之癥無論自縊自腫水溺火燒跌打損傷俱用涼水調服立時痊愈還有一件受了官刑吃下去立止疼痛添神壯力妙處千般難以盡述。」說畢遞與蒼頭又說道:「你須緊緊收藏備用你主仆離合悲歡都在這十粒金丹之內你看那邊是誰了?」鄭昆回頭一看那道人將身一晃不知向那裏去了鄭昆驚喜非常知是神仙降世連忙望空拜謝收起葫蘆兒慢步回家一面走著心內躊躇仙長時才說離合悲歡這四個字裏邊定有一段事故。「莫非我主人有什麽災難不成只可惜不曾問個明白。」又自忖道:「吉人自有天相佛佑善良只求蒼天垂護便了。」老蒼頭思思想想回鎮國府來不知高公後來有甚吉兇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乘紫鳳魂返大羅天 對黃花腸斷西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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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鄭昆回至府中見了高公就把道人化陣清風而去之言說了一遍高老爺聞言又驚又喜遂走入後堂告訴了夫人與素娘知道彼此歡異夫人說:「真是神仙降世孩兒手上印記不但擦不下去這回分外紅潤了果似生成的一般可是一向千歲煩悶不會與他起個名字今日何不與他起個名兒也好呼喚。」高公說:「就叫他雙印如何?」夫人素娘一齊說好

 

這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家高興勝先前引著那夢鸞小姐說又笑煩悶憂愁一筆消後堂設宴同歡慶慶今朝人天相遇仙緣夫人含笑呼千歲:「細想來還是咱家德行寬才能感得真仙降頓愈胎疾真罕然。」高公說:「愧我並無德能處敢勞神聖降臨凡慈悲治好殘疾子想必是父祖陰德遺到咱上天降福加垂佑這段鴻恩非等閑明朝就獻合堂供滿鬥焚香答謝天。」素娘說:「妾身為此曾許願趁著良辰一事兒還。」夫人點頭說有理,「一秉丹誠心要虔。」三個人說說笑笑同歡飲不覺的花影移斜日色闌

 

午宴已畢大家起身高公自和往書房去了夫人與素娘有走至藤蘿架下大理石床坐下著棋丫鬟一旁烹茶伺候著了兩盤看看天晚高公走向前來說:「日已垂西該上香了。」夫人素娘一同立起凈手已畢侍兒秉起絳紗宮燈在前引路一同到了園中至八仙祠外丫鬟推開隔扇高公夫人素娘都走將進來只見供桌上白光光的不知什麽東西使女舉燈一照原來是一堆銀子數了數二十個元寶整整的一千兩高公一見恍然大悟頓足嘆道:「原來早間那瘋道人就是呂祖現化來的可惜可惜不曾拜識仙真當面錯過了!」夫人說:「真人不露相怎肯叫人識破?」高公說:「不然大仙明明說出是我愚迷不悟而今悔之無及矣我曾問他可有師友他說無師無友只是我合拙荊拙荊合我彼時我認作瘋話此時詳解起來拙荊者妻也合我者兩口也兩口豈不是個呂字這不是明明說出麽?」夫人素娘一齊點頭道:「何嘗不是妾身在屏後也聽他說雙印兒千萬小心莫叫人家的人抱了去又是什麽八月十五抱了去領回來這些話都有些隱意在內。」高公說:「我送他至府門以外他用手指著栓馬柱說此物帶上帽子便會殺人這句話又不知何玄機我細細恭詳良久再也不能了徹。」素娘說:「過去易解未來難詳就只是還有兩句話他說的我好生格影青鸞自舞蘭房分半釵細想不是吉詳之語。」高公雙眉上皺低頭不語夫人笑道:「死牛有命難慮許多且喜孩兒得愈足可開心咱們歡樂一日是一日你不必預作楚囚之想。」素娘高公一齊笑了當下焚香叩拜已畢丫鬟們拿著銀子回至前邊大家安寢

 

次日一早高公上朝回來擇了吉日設供酬謝天地神明過了幾日打發鄭昆李清趙泰回轉漁陽去

 

自此以後無別事安心樂意甚寬懷夫人素娘加仔細經心調養小嬰孩鬥轉星移流光快暑退涼生秋又來蟋蟀聲繁居四壁金風吹送桂花開這一日夫人園中閑散悶與素娘雲軒對坐鬥骨牌侍女爐中焚紫降簾幕垂紅窗半開夫人說:「這回你要贏了我輸你一對鳳頭釵。」素娘說:「不如賭下金鬥酒吃一個大醉扶歸方樂哉。」夫人開言笑道:「你原來好飲不貪財到像個風流學士真本色可惜是位女英才我的酒量不如你輸了只怕飲不來不如賭下題詩句將題面作莫遲挨。」素娘點頭說:「也好還有

 

一言講明白夫人作詩我飲酒輸贏彼此盡說開。」夫人大笑開言道:「你太偏依我太呆。」素娘說:「妾身額外加孝敬奉獻一雙祝壽鞋。」他二人說說笑笑將牌鬥歡歡樂樂喜盈腮正然耍在高興處見一個使女掀簾走進來

 

丫鬟春輝向前說道:「秋月姐姐叫我請二奶奶快點去罷公子睡醒哭了好一回了。」夫人連忙放下骨牌催著素娘快去

 

列公難道王侯之家無有乳母不成不說不知自得了雙印三朝之時夫人便要覓個乳母因見素娘乳汁如泉因想不如著他自哺諸凡體貼豈不強似他人素娘也願自哺所以未雇奶娘當下素娘忙忙去了夫人獨自坐了一回覺得悶倦起身走出軒來步至池邊憑在欄桿上看那蓮子殘荷

 

但見蓮房出水含翠花退殘紅蜂蝶疏荷葉半雕擎雨蓋露冷風搖水面浮夫人看畢一聲嘆:「流光轉換這般速才見那桃開似火三春景轉眼間炎蒸盛暑又三伏這而今丹桂飄香秋已至不久的梅花放蕊雪花撲光陰似箭催人老不亞浮蝣如露珠可憐綠寶紅顏女變作了鶴髮雞皮一老嫗人生不及花開謝看看群芳想想奴花遇春回仍放蕊人去青春無返途浮生若夢真無趣空受些奔波勞碌苦何如嘆只嘆世人盡被七情擾四座迷關跳不出恩枷愛索牽連債為的是兒女夫妻情意篤卻不知無常一到難相顧到頭終是屬虛無怎能得斬斷迷關登彼岸翻身跳出悶葫蘆妾身空有離塵念就只是無人指引渡迷途。」夫人正自頻嗟嘆只聽的半虛空中把姐姐呼

 

夫人自憑欄自觀忽聽空中有人呼喚說:「院主姐姐別來無恙麽?」夫人聞聽擡頭舉目望上瞧

 

但見五色雲中飄瑞靄異香撲面送清風雲生半露一仙子妙面金容大不同紫玉祥霞冠頭上戴天衣無縫錦飄鈐左手舉定丹霞詔一隻香籃右手擎眼望夫人呼院主:「一別許久未相逢可記得琪花會上同歡笑斗牛宮內宴群星可記得香爐同煉長生藥三仙伴駕赴蓬瀛可記得惜花趕散金絲蝶受罰初次轉山東絕不該人間打死鴛鴦鳥準折你今生鸞去鳳孤鳴這而今謫期已滿塵緣盡所以你頓起禪機道念生吾今特奉娘娘旨指引你心頭茅塞自虛靈返本還原歸舊路今日個子時三刻就來迎暫且失陪妹去也明朝相會蕊珠宮。」說罷的仙娥只一晃香風一陣影無蹤楊夫人恍然大悟前因事把那三世的緣由歷歷明點頭答應說遵旨」,身背後伺候的丫鬟吃一驚

 

兩個使女著忙慢慢轉在面前說:「夫人與那個說話呢?」夫人用手指著空中說:「我與司蘭仙子說話呢難道你們看不見?」丫鬟大驚道:「空中那有什麽仙子青天白日莫非有什麽魑魅魍魎敢來現形混人不成?」夫人說:「不要胡言是王母差來召我回宮的。」丫鬟聽畢越發害怕起來這一個望著那一個說道:「妹子你在此看著人人等我快去稟千歲二夫人知道。」說著擡起腿來飛跑而去

 

夫人此時猶如月照清潭一悟徹底因笑道:「你們何必大驚小怪事由天定人力難違就是叫他們來還留住我不成到沒的嚇他們一跳快跟我前邊去罷。」說著轉身移步自覺足下飄飄如一葉之輕剛然走至角門只見素娘面黃失色同幾個奴婦飛奔而來迎見夫人方才收住腳步喘籲籲說道:「夫人好端端的來了你看彩雲這丫頭輕事重報幾乎把人嚇死絳霞在背後擺手送目又指了指夫人素娘見如此光景心內猶疑兩眼不住的觀看夫人

 

當下大家同進上房夫人坐在床上吩咐左右:「快備香湯我要沐浴。」仆婦答應而去素娘見夫人神色異於平日向前問道:「夫人方才是看見什麽來何不說說?」夫人說:「老爺可在書房麽?」素娘說:「楊舅老爺請去議事還未回來。」夫人看了看窗間日影說:「你可著人去請千歲連老太太與舅爺都一同來我有話說。」素娘見說心中驚恐再要問時只見夫人二目雙合手打問訊口內低低的都是些未曾聽見的經咒素娘見此一發慌張起來連忙命人到揚府送信少時仆婦端了香湯來夫人起身走進內室沐浴去了

 

且說那奉命的家丁到楊府就把情由細細云楊府家丁嚇一跳齊進中堂稟主人來請的原由說一遍嚇壞了高公楊爺隆太君連忙吩咐看轎馬便裝常服就起身太君上了八人轎後跟誥命李夫人乳母在中帶公子卻是明器與明珍一家大小忙不住亂亂轟轟出府門高公郎舅頭裏走打馬加鞭快似云轎行如飛車似箭仆婦家丁一大群霎時到了鎮國府黎素娘中門迎候訴原因大家慌忙朝裏走不暇客套與寒溫一直奔到上房內擡頭舉目看夫人只見他閉目合掌床上坐微微帶笑面含春道裝打扮多清雅青衫雲氅羅裙面容飽滿多紅潤更比平時顏色新面南端坐不言語病態形容無半分眾人一見發了怔老太君看罷心內嗔

 

老太君起先聞信嚇的魂不小附體及至奔了來看見女兒面不改色全無病形好模好樣坐在那裏雙是道家裝束老人家就有些不悅叫聲:「端娘我的兒你從來不是那樣今日為何裝神弄鬼做這般模樣是何道理?」高公與楊爺一齊動問素娘向前就把兩個丫鬟的話說了一遍高公遂把彩雲絳霞細問丫鬟說:「夫人說空中有什麽司蘭仙子來召奴婢們看不見。」李夫人說:「園囿闊大伺候人少撞著什麽邪祟也未可定。」老太君說:「從來邪不能侵正老身活了八旬有餘自十五六歲征西破陣一二十年死人堆裏度日屍骨叢中過活並不曾見什麽邪祟。」楊老爺說:「妹妹素來薄弱一時偶染也未可定。」太君說:「既如此命人快去取我的青鋒劍來掛在床頭任他什麽邪祟霎時就退那劍乃昔年高祖征南自日本國得來傳說是太乙真人鎮洞之寶。」高公說:「且等太醫來診一診脈便知是何癥候了

 

正在議論只見夫人慢慢的睜開二目

 

眼望太君呼聲母又叫兄嫂與王爺:「大家不必胡猜想那本是王母差來奉玉牒天機不敢明說破只恨我前世為人太狠些半世姻緣三世事只為鴛鴦與蝴蝶我此去返本還原歸閬苑脫過了紅塵攪擾事無歇逍遙自在多歡樂勸你們癡心不必痛離別到將來瓊華會上重相見悔殺了多情空把愛緣結恰好似傀儡下場收線索那是兒女共爹媽黃粱大夢終須覺月有圓時就有缺少時便要失陪了還有那同伴前來把我接。」夫人說罷合了眼嚇壞了太君李氏二豪傑

 

眾人聽了這些言語一個個驚慌無措老太君手拉著夫人目中落淚說:「我的兒你心裏覺著怎樣還是糊塗還是明白呢?」夫人搖頭不言只見丫鬟來稟:「太醫到了。」李夫人與素娘都避進內室仆婦放下帳幔楊二公將太醫迎進敘禮坐下先問了得病原由丫鬟放下一張小桌墊上一束紅綾用羅包了夫人玉指從帳縫中托出輕放在綾上太醫坐在對面閉目凝神細細珍了一回並無脈息又診了左手也是如此太醫忙站起身來說:「夫人雙脈已絕學生不敢論證開方老大人另請高明學生告退。」高公見如此說知是不祥只得送出太醫回至前庭喚進總管傅成吩咐速與夫人預備後事總管領命辦理自不必說

 

高公回至後堂天色已晚大家哭哭啼啼秉燭坐守看看天交三鼓

 

只覺的一陣異香撲人面滿房中紫霧霞光瑞氣濃香風過處音樂響半空中隱隱微聞鸞鳳鳴夫人猛然睜開眼口中連笑兩三聲:「列位賢妹可都好雲車何處且消停。」眼望太君說聲母,「孩兒就此轉瓊宮不可過悲須看破他年玉苑又相逢今朝分手非無故也有段因果在其中我的娘只因少年殺伐重養女不能送母終幸喜楊門德行廣兒孫相繼慶芝榮莫把好景愁中度承歡全仗嫂與兄小妹命薄困修短從今難顧手足情端娘不孝撇老母並非今世是前生。」說畢復又呼千歲:「妾有一言須記明老爺本是奇男子你與那碌碌庸夫大不同鏡花水月虛世界同林鳥散莫傷情各奔前程完各事牢牢把舵緊收繩端詳步履由中道莫從豺狼小路行撞透銅城開鐵壁一身屬我任縱橫素娘本是賢明女知輕識重令人痛可惜名花無獲欄難避無情雨合風幸賴栽培根本固淩霜熬雪亞青松雙印全恁雙印記不用人勞心撫養自成丁惟人夢鸞能問事他會從容審口供。」夫人說罷忙合掌說聲怠慢閉雙晴太君一見如刀攪手抱夫人大放聲素娘哭倒塵埃地寸斷肝腸血淚紅順天侯與高千歲嚎啕大慟手捶胸悲聲慘切淚直傾丫鬟使女家丁輩慟哭主母盡傷情這正是生死離別情最苦一時哭壞左金童

 

那夢鸞小姐雖然年幼性情至孝倒在老太君懷中慟哭不已黎素娘撞頭打滾哭了個死去活來又因夫人仁慈憐下那些男婦家丁一個個嚎啕慟哭合家大小哀聲震地只哭了個天昏地暗李夫人見老太君哭的氣息咽咽面容改色恐哭傷身體只得自己止住悲哀勸住了高楊二公順天侯夫婦跪在老太君面前好容易才把老人家勸住

 

高公遂令人備了錦繡衣裳監木畫棺裝殮了夫人即飛馬入朝面聖乞假

 

鎮國王只為中年失佳偶十分哀慟又傷慘思量便是多不幸意慘心灰懶作官見主告假且告病懇乞辭職歸故園太和殿中見聖主皇爺聞奏甚垂憐說道是:「念卿中路失佳偶又兼有恙未安痊準你辭職朕不舍勉強留卿又不安如今給假歸家養或是三年或二年那時節養好身體期服滿依然待詔到金鑾賜與卿黃金百錠銀千兩助卿歸葬與盤纏詔書到日須早至勿使朕意日懸懸。」高公叩首將恩謝出朝上馬轉回還有那些文武同寅來吊奠談經點主與接三夜深事畢賓朋散高老爺送客回來到後邊

 

楊二公送客回來一同走入上房舉目一看只見那一番淒慘的光景令人難堪

 

隆太君懷抱夢鸞床上坐昏花二目淚汪汪李夫人垂頭落淚無言語黎素娘悲悲切切站一傍高公一見心難受坐在椅上淚千行太君帶哭把姑爺叫:「老身有件事相商賢婿告假辭了職眼前就要轉漁陽未如何日重相會我的暮景無多難少長女兒不幸拋了去慟思難斷九回腸意欲把夢鸞留在我膝下承歡權當是端娘未知姑爺可肯許如若不願別商量。」太君說著淚如雨這不就慟壞了高公鎮國王口呼嶽母說:「遵命彼此一樣有何妨就只是蒙懂無知年太幼反到累姥姥操心事一樁李氏夫人說:「無礙這孩子聰明伶俐世無雙定遵閨訓識訓教將來出落個好紅妝。」楊公說:「明日我也去乞假親送姑爺轉故鄉太君說:「早去早回休遲滯家內無人朝事忙高公說:「嶽母保重休悲感惟願年殘身體康小婿雖然回故里我必差人每歲到京邦。」大家正講衷腸話只見那夢鸞小姐問端詳

 

那夢鸞小姐聽得姥姥說將他留下遂向高公問道:「爹爹此去幾時才來看孩兒?」這一句話問的高公心如刀攪眾人聞聽無不傷感那些仆婦丫鬟也都掩面而泣高公拭淚道:「你不必牽纏為父好好跟著你外祖母舅母聽說聽訓不可啼哭只要你無病無災我就放心我到家葬了你母親無事自然來看你。」小姐聞言點頭兒答應不住掉淚當下夜深大家安歇

 

不覺過了三七擇了起行的日期高公入朝辭了聖駕拜別了親友留下傅成在京看府合家起身六十四扛擡了楊夫人的畫棺家丁用錦被抱著公子雙印在靈前打幡楊老爺恐太君悲勞太過央之再四太君大哭了一場帶著夢鸞小姐回無佞府上了李夫人與大公子明器棺傍相送執事冥器鑼鼓喧天送殯的親友文武官員車馬如雲送出城外高公辭射諸親友登車上路那日到了漁陽早有人先到了家中與那昆送信老蒼頭夫婦聞主母歸西慟哭悲哀不必細表照著主人的來書把諸事預備停妥靈柩到日吉期安葬俺上圓墳諸事已畢楊公住了幾天告辭回京而去

 

光剛似箭過了殘年高公追念夫人在世之日逢時過節夫唱婦隨合家歡樂今日自覺冷落淒涼又過新年令節對景增悲心中傷感素娘見老爺煩悶把公子抱至面前引逗玩耍只見仆婦向前回話說:「今有看墳的老任來與千歲二夫人叩節還是叫他進來還是叫他回去呢?」原來任婆與素娘都是山東曲阜縣平安村人氏見面時彼此認得素娘念其同鄉十分看顧婆子專會小意殷勤百般親熱哄的素娘甚是喜愛又知他口角伶便善談能詼意欲取個笑兒解悶遂吩咐喚進他來仆婦答應轉身而去

 

不多一時腳步響任婆子相隨仆婦進房門只見他滿面含春先問好然後回身拜在塵:「貧婢子身受鴻恩無可報願千歲福如流水的東洋海壽比南山的松萬春。」拜畢平身退兩步復又叩拜二夫人高公素娘說:「罷了難為你守墓看墳甚小心。」婆子說:「犬馬之勞當效力點水難報湧泉的恩。」高公說:「你那啞弟也可好?」婆子說:「拾柴撿糞倒殷勤。」素娘說:「今年他有多少歲?」婆子說:「再過六載整三旬。」高公說:「可曾與他定媳婦?」婆子說:「誰家閨女嫁廢人?」素娘說:「看他的面貌倒也好。」婆子說:「心裏明白便不渾。」素娘說:「娶個貧賤人家女也好傳家後代根。」婆子說:「何嘗我不是這般想只為無錢少了金。」高公說:「等你說成來見我助你幾兩雪花銀。」婆子聞言忙拜倒:「謝老爺屢次鴻恩海樣深。」

 

高公說:「快此起來不必如此。」婆子站起看見雙印誇道:「好位福相的公子將來定作大官不知多大了?」素娘說:「今日初五整整的八個月了。」婆子說:「好大身材活像三四歲的樣子聽說夫人留下一位小姐不知今年多大?」素娘說:「五歲了。」婆子說:「夫人仙壽多少?」素娘說:「三十六歲。」婆子口內嗟呀說:「可惜那位佛心的夫人怎麽就未帶了壽來自從那年上京之後老婢時常想念指望還有相見之期不意他老升仙去了想起來昔日的恩惠由不的令人傷心。」一面說那眼中的淚往下亂掉高公素娘齊傷感

 

說了一回閑話素娘向仆婦說:「你領老任吃飯去天氣甚冷多與他幾鐘酒喝哦。」仆婦答應領婆子去了不多吋回來叩謝要走高公賞了兩貫銅錢素娘給了此饅頭果餅婆子歡歡喜喜拜辭要行素娘說:「老任你且站住咱們這裏近村人家若有會漿洗生活的婦人你與我雇二個月工二月中旬領來好拆洗被褥。」婆子說:「我的奶奶若講描鸞刺鳳我可是多年的亂頭髮一點兒不通要說漿洗這一道卻是窗臺兒上放餑餑還帶著賣藥的說嘴。」秋月說:「怎麽講呢?」婆子說:「能夠管好!」引的高公素娘發笑起來素娘說:「既然你會等天暖了我著人喚你去便了。」婆子連聲答應拜辭而去自此無事高公悶倦之時便邀幾個舊日相識的父老攜酒提杯遊山玩水

 

每日家笑傲煙霞遊勝境無拘無束甚清閑相知故友談今古自覺得逍遙自在勝為官高公得了閑中趣不思罩紫與披藍詩酒琴棋消永晝看柳觀花樂自然為愛群芳重修理興工添造養心園一帶粉墻高丈二虎皮石腳襯磨磨磚周圍栽種榆槐柳還有那古柏蒼松透碧天石鋪甬路如集錦門開正北對燕山一道小河通園內兩邊屈曲護株欄搭座竹橋高三丈河裏邊幾只畫漿采蓮船正中間高起邀月樓一座兩座亭軒在兩邊月臺後有藤蘿架太湖石設月臺前桃林杏圃葡萄院假山對面有秋千繞過牡丹亭正北松竹叢裏是梅軒曲徑通幽朝霞閣七間書室面朝南開了個北窗圓月洞預備乘涼好看蓮金魚池上栽垂柳東南上重整祠堂供呂仙滿園中廣置奇花與異卉紫藥金菊玉牡丹迎春木筆黃金榜繡球合歡共芝蘭錦被珍珠十姊妹茉莉薔薇白玉簪海棠月季晚香玉瑞香秋蘿落地錢夾竹桃配黃金盞望江南襯錦雞冠玉蘭木蘭合玫瑰碧桃丁香與鳳仙淵明花在東籬下百種香菊更可觀四時不卸春如在群芳相繼吐嬌顏會友邀朋常玩賞一身瀟灑甚清閑春去夏來秋又至期服已滿到周年祭掃新塋化錢紙慘切悲哀一可言一自服滿回家後這老爺心內懸懸想夢鸞

 

高公回家已經一載牽掛著小姐又思念隆太君遂命鄭昆采買了許多的土物修了書信打發張和王平上到無佞府問候太君打聽小姐二仆領命起身不必細說

 

那日重陽節有幾個常與高公同遊的老頭兒邀了老爺到燕山上留雲觀中登高賞菊素娘在家中也無心慶節獨自一個悶悶不已哄的雙印睡了叫秋月一邊看著他無精打彩信步至西書院小軒中只見紗窗半起廊下擺著二十盆各色的菊花開的十分錦爛素娘轉身坐在窗下

 

黎素娘眼望著菊花心增感口中長嘆雙淚垂:「想當初有我賢惠的夫人在共慶重陽酒滿杯與妾身笑折俊朵親插鬢愛奴長替畫雙眉著熱知疼如姊妹形貼影靠緊相隨曾記得詳解詩書究理義陪伴你碧窗同繡坐深閨曾記得碧桃花下聯詩句相伴你楊柳樓頭看落暉曾記得晴槳輕搖池沼裏陪伴你天香滿袖采蓮回曾記得共敲棋子消晴晝陪伴你鼓罷瑤琴步月歸曾記得桂花香裏熬郎醉相伴你海棠無力入羅幃曾記得共擁紅爐觀瑞雪陪伴你暖香閣內看紅梅到而今回思舊景人何在好叫奴觸目傷心總是悲我的娘一旦狠心撇了去撂下這無窮悔海與愁堆天大的深恩無補報我的這冷落淒涼訴與誰今日偏遇重陽節你叫我與誰歡笑與誰陪!」素娘越想心越痛兩淚紛紛往下垂正在傷感悲思處忽聽說好一盆齊整醉楊妃。」這佳人慢擦眼淚擡頭看但只見一人進步把角門推

 

未知來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瑟柱頻移暗彈清淚 琴弦重續誰是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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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素娘正自悲感忽聽有人說話擡頭一看卻是任婆子朱氏走將進來口中誇道:「好俊菊花兒好俊菊花兒!」看著素娘說:「我的奶奶叫我好找原來在此看花兒呢!」素娘說:「你找我作甚?」婆子說:「印哥的小褥子糠口袋都槳洗出來了就是那麽做上還是等添些新的呢?」素娘說:「還將就使的就是那麽做上罷老爺與去世的夫人最怕因為孩子糟塌東西恐折了他的福壽。」婆子說:「阿彌陀佛這才是會養兒女的呢怎不叫他增福延壽似千歲赫赫王侯之家要穿甚樣的沒有我見如今外邊這些新發戶的毛財主家有了幾個臭錢不知怎樣的賣弄把孩子打扮的花花綠綠金鎖子銀鈴當項圈鐲子帶在身邊一眼看不到丟了東西還是小事往往連孩子都拐了去。」素娘笑了一笑說:「我們印哥兒皆因怕人拐了去所以不與他上好的穿戴。」婆子也笑道:「那個七個頭八個膽的忘八蛋敢來這裏拐人再者這樣深宅大院生人也不容易進了來。」素娘道:「真話除了你別人可是進不來的。」婆子聞言哈哈大笑道:「好奶奶你老要罵我個忘八蛋就照真的說罷了何必繞個彎子?」素娘笑道:「我是個比喻誰罵你來?」

 

婆子看素娘面有淚痕問道:「奶奶想是因節間又想起夫人傷感來呢常言說人死不能復生徒悲也無益我勸奶奶保養自己的身子要緊。」素娘見說長嘆了一聲說:「任媽媽你那裏知道?」

 

想當初自我那年將門進那夫人何曾把我當偏房同心合意無猜忌滿擬著地久共天長再不料一旦升仙撇了我閃的我少魄失魂無主張出來進去成孤鬼過節逢時愁斷腸怎麽得綠窗再續同心侶百年聚首不分張。」婆子聞言連誇獎:「夫人的心性真賢良見人家嫡庶如仇常打鬧巴不得大房夫人早早亡那像這樣常思念倒添高興喜洋洋奶奶既然愁寂寞何不與千歲細商量斷弦重續何妨礙有個絕好的親事正相當。」素娘聞道:「誰家女今年多大住何方?」婆子用手東南指:「離此五裏四賢莊這姑娘今年二十單四歲德言恭貌世無雙。」素娘說:「若大如何還待字?」婆子說:「若要提時話正長。」

 

奶奶聽我細講他家姓伏世代書香去世的老爺作過縣宰膝下一兒一女小姐就是我才說的這位站娘乳名順娘公子伏華是個國學上午死了娘子滑氏膝下有個小公子名叫準郎今年八歲了家中不大十分富足滑氏娘子與伏小姐姑嫂二人十分和美又因小姐四德鹹備伏大娘子不肯草草許婚恐怕委屈了小姑兒如今的世態瞞不過你老人家都是錦上添花的多輕財重義的少那些紳縉卿宦富足人家嫌他無父無兄孀嫂嫁妹妝奩不能豐盛不願結親那次等人家有錢無名伏大奶奶又不肯許這就叫高不成低不就所以至今還未受聘我想老爺續弦不過挑位好姑娘斷無計較妝奩的話奶奶問千歲若願意的時候這宗喜錢就照顧了老婢子罷我明日就去一說兒管保十成有準。」素娘說:「你怎麽就知那姑娘甚好呢可曾看見過麽?」

 

婆子見問哈哈笑:「那是知他底裏深四賢莊離咱墳園沒二裏常去常來走破門小公子當年是我接的喜直到如今八九春認我乾媽胡攪鬧姑嫂倆見人分外親伏娘子癆病時常犯叫我去打腿捶腰住幾旬伏小姐因嫂身有病撫養公子甚殷勤那準郎自從三歲跟姑母更比他娘疼萬分淘氣撒潑耐著性兒哄嘔的人一旁冒火他不嗔體饑問飽百般愛煨濕就乾辨寒溫這都是我親眼見可見這姑娘是賢惠心若要到了咱家內定把那印兒憐如掌上珍與奶奶二賢相會合了事保管趕上去世的夫人。」任婆說了個十分好黎素娘粉面生春把話雲

 

素娘聽了說:「若依你這等說來果是個賢良性格就只怕你那一張油嘴有些言過其實。」婆子說:「我的二夫人我的多大膽子敢來這裏謊哄千歲老婢子若有一字謊言就是個狗入的。」素娘忍不住笑了一聲說:「既然如此等我與千歲商議若要允了就煩你作個冰人。」婆子連連答應說:「效勞效勞。」

 

正說至此丫鬟來請:「千歲回來了找二夫人呢。」素娘遂起身回至上房向前問道:「老爺回來了?」高公點頭問道:「你往裏去來著?」素娘說:「我到西軒看了看菊花老任也找了去我二人就說起話兒來了。」高公笑了一笑道:「與他有些什麽話說?」素娘說:「說起夫人期服已過內堂無人何不續娶一位夫人妾身說恐無相當女子他說四賢村就有一家鄉宦的姑娘四德俱備老爺若願意我就去說。」高公聞言搖頭不語取過一本書來放在桌上觀看素娘見老爺有些醉意也不便再言退到一旁不多時天晚大家安寢

 

次日飯後素娘又在高公面前提起此事高公說:「你只是再三勸我續弦我反復思量有三事不可一則兒女雙全二則年已四旬三則室中有你又何必多生煩惱?」素娘陪笑道:「老爺說的三不可依妾身想來卻是三可若說因室中有我不娶正室這句話被人聞之關乎老爺的聲名不美了。」高公說:「卻是為何?」素娘說:「豈不議論千歲溺婢妾不娶正室?」

 

況千歲並非老邁衰朽三十內外算青春雖有他們姐弟倆誰不願七兒八女打成群娶位夫人多生育承歡膝下復添人再者內裏無主張老爺出門剩妾身孤影單形無伴侶那一派涼淒景況慘人魂勸老爺鸞膠重續鴛鴦侶攜帶我香閨有伴結同心只當是好心的夫人還陽世家庭樂事又重新。」高公聽畢一聲嘆:「世間那有一般人萬一娶個不賢婦豈不是煩惱無門自己尋?」素娘帶笑說:「無礙我也曾仔細從頭問老任千歲若是不放意喚來一問便知真。」高公聽畢不言語側身仰面自沈吟素娘見有活動意忙令丫鬟叫老任

 

使女奉命去不多時將婆子喚來素娘說:「就是咱們昨日說的那件事你可細說與千歲聽聽若還中意就煩你去為媒。」婆子見說歡喜不盡張開兩片油嘴加了許多的粉飾說了個天花亂墜高公聽了道:「雖是續弦關乎終身不可一時冒作且過幾時再說不遲。」婆子見說至此只得退出

 

又過了幾日素娘巴不得早娶一位夫人來還像當初楊夫人在日合意同心朝歡暮樂遂在高公面前不時提念高公被他念的心活便將蒼頭鄭昆喚進後堂

 

當面吩咐這件事命他去四賢村中細打聽蒼頭奉命連忙去午飯之後便回程走進後堂見千歲細稟其中就裏情:「小人去訪伏小姐去問他附近鄰居眾老翁提起盡知都誇獎人人說他好性情從不出頭與露面未聞說話有高聲也曾有人偶瞧見人品不過上中平舉止安詳多穩重幼也讀書不大通年紀不過二旬外而今待字在閨中這是小人訪來的話不敢增減稟爺明。」高公聽畢將頭點素娘歡喜樂無窮:「老任果然話不假這就是樹的影兒人的名所說之言無大異這段良緣定有成赴著天色還不晚今日個就命任婆繫赤繩。」這也是前因造定非小可借由生事起魔星不遇盛寒極冷日安得梅香與柳青高公當下發長嘆說道:「素娘休忙你且聽。」

 

高公向素娘擺手道:「你休性急我這心內還有一段思量人凡世上兩來之事多不能相會此女雖有賢名但不知才調何如當夫人在世你與他耳鬢廝磨八九年余難道不知他的性情他並不是一味的柔和賞功罰罪各當其然是非曲直明見如神當言則侃侃而言遇義即慨然而作絕無欲言不言之態全無畏前畏後之形所以令人欽敬那些男婦仆人戴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仆人有不了事他卻能善能察看無心之失雖大過亦恕而不究有意欺主雖小失也不能饒恕雖然責罰卻不輕易打罵都是叫至面前善言教訓使其改過自新恩寬不溢嚴威不猛雖系閨娃實有男子氣象我合他夫唱婦隨相敬相愛如賓如友十數年並未紅過臉只因他常有規諫之言我無非理之作所以至今不能忘情伏家女子雖有賢名恐無才智常言道好好先生不是柔忍之婦定是無骨之才萬一不及亡人我這下半世豈不是自尋煩惱思量起來到不如鰥居到老。」素娘說:「千歲若拿不定主意妾身到有個決疑之法何不求祝呂祖打一生生神術且看批詞再作道理。」高公說:「這倒罷了。」

 

說話之間天色已晚二人更衣凈手也不帶仆婦丫鬟素娘提燈高公隨後同至後園呂仙祠內焚香拜禱已畢高公寫了問姻緣三字打開術本素娘打算高公書寫霎時打成四句詞卻是

 

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河洲重睹面方是好鴛鴦

 

素娘看了笑道:「老爺恭喜河洲重睹面豈非再娶之意好鴛鴦定是佳偶這段良緣一定不錯。」

 

這正是天深遠人難測當時怎解未來言高公這才主意定皆因是素日虔誠信呂仙回至前邊安寢下一夜無詞到早間早膳已畢房中坐命叫任婆至面前仔細吩咐提親話任婆子歡喜樂非凡說道是:「老婢就此他家去不消晌午就回還。」說畢返身出內室繞過前庭把箭道穿出了府門朝東走小路斜抄慢向南放開兩條追風腿挪動了一尺三寸的小金蓮這婆子雖然肥胖身軀重全虧他慣載千斤的兩旱船陸地撐開急似箭不多時到了伏家莊院前

 

婆子貪賞的心十分高興連顛帶跑不多時到了伏家門首那門戶緊閉遂走向前來把門用手一拍高聲叫道:「開門來!」聲未畢只聽得的一聲從水溝洞竄出一條黃犬張牙舞爪向婆子咬來唬的婆子連忙彎腰亂抓地下的石子土塊望著狗連連擲去往後倒退著喊道:「看狗來來來!」只見大門開放蒼頭勞瓊拄著拐杖口內一面咳嗽一面叱狗擡頭看見婆子說:「任嫂子貴人哪怎麽許久不來走走怨不狗看著眼生。」婆子說:「你家好攘刀子的牲口嚇的我心跳到口裏想今年春天我沒在這住過好幾天蜂姐不得閑時都是我倒口子飯餵他那時看見我他就擺尾搖頭前竄後跳才幾時不來難道這沒良心的囚攘的就不認的了?」勞瓊說:「我的嫂子想著當日我們大爺在日朋友弟兄一大群你說生死之交我說患難扶持每日在一處吃喝把筷子咂了七十多捆不算銀子錢也不知白騙去了多少新鮮東西下來時候你也惦著盟兄送兩個錢的王瓜進鮮我也想著把弟奉三個錢的杏兒乾兒子來孝敬乾爹那一番親熱一言難盡難原來都是些虛情假意哄的是現在的吃喝及至後來大爺得了病家業蕭條上來一個個就不大上前兒了一會兒家還有點子情兒到了死後撇下孤兒寡婦日費艱難那些如漆如膠長吃長喝受惠的爺們都躲到東洋大海去了那日大奶奶犯了病躺在床上沒有盤纏小公子又要零錢姑娘著急無奈叫我去找大爺素日親密的朋友求幾串銅錢好與大奶奶養病

 

我從那清晨跑到晌午後腰又酸來腿又乏這個給個不見面那個回說不在家剛剛碰見白大眼鋪兒裏同著朋友在吃茶我將他招至一邊言就裏只見他嘆氣連聲把嘴咂說道是:「我的日子難瞞你不過是外邊好看打八岔拆東補西將就混內裏空虛有甚嗎想當初乾爹怎樣恩待我難道我有條橫骨把心搽他老不幸身辭世我應該照看兄弟與幹媽這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怎奈我艱難自顧尚不暇你回去幹娘一定思量我好像我忘恩負義弄浮滑我今向你起個誓若要撒謊是忘八這事如今怎麽好真真可把我難殺要不然等我替你轉求借辭不的辛苦與磨牙明日你來聽我信說完一溜兔兒花自從那日言此話直到今日未見他人還如此浮上水狗兒怎不竈中爬?」老兒說至這句話任婆子拍手打掌笑哈哈

 

任婆子聽了說:「管家我說了你們的狗一個不好就招出這些話來只是顧聽你搗鬼卻誤了我的正事好生看著狗罷我好進去。」

 

當下勞瓊把他送進二們婆子走入上房只見滑氏與順娘小姐坐在窗下鬥牌葉玩耍婆子向前萬福問安姑嫂二人連忙放下紙牌含笑讓坐滑氏說:「任嫂兒貴人哪今日那陣風吹發你來咧蜂兒快倒好茶來與你任媽媽喝哦。」丫鬟答應送過茶來看著任婆子說:「任媽媽如今發財的時候還肯往咱們娘兒們這裏來麽?」婆子說:「你看這丫頭屬小雞兒剛頂了蛋皮兒就露著嘴尖你等著我合大奶奶說說給你招個好雞巴女婿配你那張伶俐嘴!」蜂兒正站在婆子背後順手一個脖子拐打的婆子往前一跌灑了一身茶口內含的也噴了出來引的滑氏與小姐都大笑起來婆子一面笑一面抖著衣服說:「奶奶姑娘還笑呢也不說說你家有禮法的姐兒打起客來我是來與府上報喜的還不曾討賞倒先挨了一個脖子拐!」滑氏說:「你就報出喜來打的不算一定有賞。」婆子說:「我是與姑娘說個好婆婆家豈不是大喜麽?」順娘見說把臉一紅站起身來走裏間去了

 

婆子一見哈哈笑滑氏有語問端詳:「這一家姓甚名誰何處住住在城中是落鄉?」婆子說:「離咱這裏五裏地就在西面麒麟莊提起高家誰不曉合郡都知鎮國王。」滑氏說聞聽舊歲夫人喪莫非續娶作填房?」婆子說:「正室無人家業大續弦執掌內中幫。」滑氏說:「他家共有人幾口?」婆子說:「一兒一女一偏房。」滑氏說:「側室為人可也好?」婆子說:「仁慈禮義性賢良。」滑氏說:「此人目下有多大人才品貌可相當?」婆子說:「整整齊齊三十歲容顏絕妙有風光白面朱唇眉目秀掩口微鬚二指長。」滑氏說:「久聞他家多富貴就只是不曉虛實內裏詳。」婆子說:「我時常來去深知細聽我仔細表一場他的那府第人人都見過雕梁畫閣似天堂綢緞綾羅全有庫財寶金銀註滿箱牛馬成群豬羊眾倉中堆聚萬年糧古董玩器無其數大的珍珠用斗量仆婦家丁多少對丫鬟小廝幾十雙吃的是珍珠與美味穿有是緞服共羅裳玩的是琴棋合書畫看的是古本與明章漁陽鄉宦頭一位廣行好事善名揚奶奶若是將親許不愁日費度時光無幹之人還義助似這樣著己親戚一定幫。」這婆子錦上添花一片話說的那伏家娘子喜非常

 

滑氏含笑開言:「若依你這等說來這個人家可也不錯雖是填房大個五六歲也不算多你回去見了那裏就說我允了親事也不用行茶過禮一來我家沒人照應二來你也知道我的手窄要不然把茶禮折幾兩銀子來也好搭幫著聘他。」婆子點頭道:「很使得我這一回去就定了大約今年必要娶你老也預備預備。」滑氏說:「二十三四的姑娘要娶我也不攔又無甚大陪送隨他幾時娶就是了。」婆子說:「話已說定我也該走了。」滑氏說:「你且吃了飯喝盅喜酒如何?」婆子說:「這倒使得。」

 

當下滑氏即命蜂兒整治四碟好菜暖上酒來婆子先斟了一杯遞與滑氏說:「我借花獻佛先敬奶奶一杯喜酒。」滑氏接來飲了也斟了一杯與婆子說:「你吃暖腳雙盅另日再與你酬勞。」婆子一面接酒一面叫道:「大姑娘今日天氣涼涼的請出來吃杯熱酒罷。」滑氏說:「他還理你你那不是白討臉?」婆子嘴一咂:「罷吶我的姑奶奶你這回不理我等將來到了享福的時候只怕感念我不盡哩今日大風小刮怪冷的為與你說媒凍的我肉生疼小姐怎麽謝謝我罷?」滑氏說:「等明日我謝你三兩細絲。」婆子說:「哎喲好奶奶我是合姑娘說玩話呢咱娘兒們如何提到那上頭去?」滑氏說:「皇上也不白使人我必有點薄意。」

 

正說之間一陣腳步響原來是小子勞勤帶著小公子伏準玩耍回來跑進房中公子叫聲:「媽媽快與我三十個錢買糖糕吃我饑咧!」滑氏說:「你一口家常飯也不吃一早起就花了四十多個錢了這回又要三十文可無有那些了這裏還有十六個錢你拿了去罷。」說著從腰中掏出遞過去了小公子見了嫌少望後倒退了兩步帶著哭聲說:「我不要。」滑氏說:「好乖乖今日晚了就剩了這幾個錢你拿了去罷等明日我叫勞瓊當了當來與你一百錢。」公子聞聽哭起來了只聽順娘在套間裏低低叫道:「準哥這裏來我與你添上。」小公子這才擦了眼淚走進房中拿了錢出來笑嘻嘻的拉著勞勤往外就跑滑氏說:「仔細你忘八蛋的狗皮叫你哄著有多少錢都叫他胡買了你好跟著口饢!」勞勤說:「誰吃他的東西來著他看見什麽不論吃的玩的他都要買不是哭就是罵花了錢回來奶奶又是罵叫我怎樣好呢?」滑氏說:「好個娼婦養的望我犟起嘴來了!」任婆說:「你看這孩子奶奶說兩句你聽著罷了還管調嘴舌的快去罷!」滑氏說:「勢敗奴欺主麽這小雜種大不像先了他爺兒兩個要有能為早就走了。」婆子說:「小孩子家不知好歹你老是作主子的高高手兒他就過去了一半兒見一半兒不見的罷了我的酒也夠了該走了明日再來送信罷。」滑氏說:「你再坐坐如何?」婆子說恐天色晚了就此告辭。」當下蜂兒看狗把婆子送出門來

 

世間上惟有六婆多詭詐十句言詞五句虛只圖自己得謝禮那管彩鳳配山雞有多少紅顏秀女陪癡漢有多少美貌郎君伴醜妻有多少老朽年殘娶少艾有多少移花接木誤佳期有多少良善苦遭悍妒婦有多少聰明女子丈夫癡似這些雖說有個前定數細思量其中未免被媒妁愚弄的那鴛鴦顛倒無可奈也只好認個悔氣胸心悶任婆子歡歡喜喜往回走自家打算暗尋思伏大娘子方才許謝我三兩好細絲大料高家也不少約摸著得他數兩余到手之時先放帳揀著那老實主兒要加一過上三年並五載財長財生息作息過年秋間上一半作套合身新絹衣那一半資生有底本好與啞叭娶房妻怎麽醜來怎麽俊只圖生男盼子侄要不然替男招個夫主罷復又自笑說使不的一來年老沒人要二未品貌一出奇胡思亂想全拉倒且自喝盅買肉吃這婆子一面思量一面走兩腳如飛快又急霎時到了鎮國府天色剛然交未時不用退稟朝裏走轉過前堂到內室高公正在房中坐這婆子向前叩見稟端的

 

婆子見禮已畢就把伏娘子許親之言說了一遍素娘說:「既然許了老爺看個良辰好下定禮。」婆子說:「伏大奶奶說來他身上有病家裏無人張羅又無其陪送不受茶禮一言為定但恁千歲這裏擇日迎娶就是了。」高老爺說:「婚姻大事豈有不受茶定聘之禮這個如何使得?」

 

婆子說:「我今照直說了罷伏大奶奶是為難受聘就得會親友家中鋪墊少銀錢有心把禮折銀兩又難出口實害羞。」高公聽畢將頭點命丫鬟取過通書舉目觀擇了個本月十八下紅定佳期十月在初三取出了紋銀二百零十兩使女盤托放面前高公說:「倫常大禮豈可廢過紅下定必當然此銀幫他為使用足可中中把事完非是我小看親戚多冒瀆世間上孤兒寡婦甚堪憐。」婆子說:「阿彌陀佛我的千歲難為爺仁德心腸想的寬我去見了伏娘子他一定感念恩情重如山那裏還說小看話這真是難渡的愁江遇便船。」高公說:「我就命人同你去天不大晚早回還這是二錠銀十兩賞你拿去買衣穿。」婆子聞言忙跪倒連忙叩首在平川:「老婢子一家三口蒙恩惠生者得飯死得棺只恨無能難補報也只好來生結草與銜環這點微勞當效力怎敢受賞與偷安。」這婆子眼看銀子將頭叩黎素娘一旁含笑慢開言

 

素娘說:「老任老爺既賞了你你就拿了去罷。」高公說:「不必多禮快些起來。」婆子見說又叩了一個頭這才站起拿過銀子來掖在腰中當下高公命李清趙泰同著婆子將那二百銀子與伏宅送去自不必細表

 

過了幾天高公吩咐備了祭禮與素娘同到慎終源與夫人上收化紙大哭了一場回至家中次日就是下定之期

 

這一日高公素娘清晨起傳進家丁至書堂設擺盒盤十六對看著那仆女丫鬟把禮裝玉翠珍珠金首飾紗羅綾錦緞衣裳乾鮮果品江南酒染紅鴨鵝共豬羊鄭昆梁氏押著禮出門竟奔四賢莊來至伏家大門外任婆先跑步慌忙伏家使女接梁氏勞蒼頭迎候在門旁禮至中堂忙設擺滑氏一見喜非常紅紙封兒放了賞就讓來人進廂房設席款待忙收禮喜壞了伏家公子小兒郎吃了些荔枝抓龍眼揣著核桃咬著糖勞勤哄著也吃了個夠兩個人攛攛跳跳喜洋洋不多一時用畢飯助忙的男女獻茶湯滑氏取紅紙包兒十幾對每盒中二錢的如意放一雙賞了婆子銀三兩一對銀簪帕兩方打發高府人回去不覺西方墜太陽

 

世情觀冷暖人面逐高低。」兩句俗話卻不曾說錯當日有伏華在日為人浩蕩所交之人都是些幫嫖看賭之徒不多幾年把父親作一任知縣弄來的銀錢花去了十中之七及至死後家業蕭條那些親友漸漸斷了來往不料今日與高府結親這一個禮村中人看見霎時傳開不多幾日那久不上門的親友今日來一家道喜與姑娘添箱明日來一家奉賀與小姐澆頭倒熱鬧了幾天那滑氏為人心性更窄見了這些人不但不領情連笑帶刺說上幾句譏諷話兒那些趨炎赴勢的人白花了銀錢又討一場無趣豈不可笑且說高公當日在家時與夫人住的是中堂東上房左右廂房閑著耳房丫鬟宿處前邊大庭儀門外周圍群房鄭昆家丁居住西邊大院是客位書房中堂後一道粉墻開個甬門北邊一溜七間三友軒院中兩顆青松一叢綠竹窗下設幾盆紅白梅花三間臥室兩邊兩間作了收藏書畫牙簽的所在一自歸葬楊夫人回來那東房中有他遺下的妝奩器皿高公睹物思人不忍居住即命鎖閉不開遂與素娘住在西屋此時就作了洞房將後面三友軒掛了個蘭室的匾額命素娘居住將一應之事都吩咐鄭昆料理所有的親友一概辭謝不收賀禮

 

說話間就到了十月初二日少不的隨俗掛紅結彩亮轎響房高公只叫吹打一次就命急速退去只覺心中傷感獨一個走至書院小暖閣中擁爐獨坐

 

鎮國王斷弦重續思結髮含情獨坐把頭低對景傷心追已往腹中暗暗叫賢妻想當初青年燕爾成佳偶不亞如燕侶鶯儔比目魚夫唱婦隨相敬愛如賓如友數年余一旦間珠沈玉碎明花卸艷魄芳魂何所之閃的我青鸞自舞菱花鏡梧桐枝上鳳孤淒再不得北堂侍宴勸老母膝下承歡棒玉卮再不得問安侍藥慈幃晝夜殷勤不能衣再不得葬母扶柩歸故裏素飯麻衣盡媳職再不得謹慎預防夫有過軟語柔情進諫詞再不得憂慮香煙求後嗣留心替我訪姣姿再不得規訓仆人歸善教恩威並用兩操持再不得女工勤謹遵婦道增添惜儉盡相宜再不得閑評今古觀書畫彈罷瑤琴看象棋再不得花前小宴同歡飲月下拈題對詠詩我只說百年偕老長歡聚卻不道紅顏薄命早歸西我為你蘭閨不啟長封鎖怕見當年金縷衣睹物增悲腸欲斷一日思卿十二時這而今斷弦重續非忘義都是為家庭無主內堂虛雖有素娘居側室為人軟弱太仁慈侍女眾多仆婦廣恩寬難免錯規儀尚不知伏氏可能成專主我只怕無才掌大旗雖然說媒言仙卜同道好我的這心中未免要薄疑怎麽是洞房花燭夜反覆思量無意思這老爺目中落淚心中慘只聽得簾籠開處步輕栘

 

一個使女走進閣中說道:「稟千歲張和王平自京回來了楊大公子奉舅老爺之命跟來看望老爺。」高公連忙問道:「今在何處?」丫鬟說:「都在上房二奶奶叫我來請千歲。」高公遂拭淚起身走入上房楊公子連忙站起緊行幾步上前躬身問好高公回答也問了老太君與夢鸞小姐的及合家的安否楊大公子就讓姑父轉上要行拜見之禮高公道:「遠路風霜賢侄鞍馬勞乏免禮請坐。」楊公子不肯兩下謙至再三高公說:「常禮罷。」楊公子只好依然朝上恭敬敬作了四個揖高公還了兩禮這才大家歸坐侍兒獻上茶來吃茶敘話

 

張和王平進來叩見主人回話說:「稟千歲小人等八月底到了京中原來京中自春瘟疫大行十家九病傅成夫妻雙雙染病於五月內俱各身亡都是楊舅爺著人照看埋葬了他夫妻二人小人臨起身舅老爺命人將咱府中的家夥器皿都搬在舅老爺府中收藏將那裏府門鎖閉了回來請爺示下。」高公聽了又是一番嘆惜傷感當下楊府家丁進來叩見姑老爺與二夫人擡進四只箱子打開獻上一箱籠團鳳尾君眉女兒苦丁雨前六安各色名茶一箱匣果蒸酥蜜餞果脯哈蜜瓜乾煙熏火腿鹿脯南醬瓜橙柑異品吃食等物一箱花翠脂粉繡衣彩裙香串荷包金針絨線這是送與素娘的那一箱是兩套織金錦繡小衣束髮金冠一頂垂髮攢珠小帽一頂項圈手鐲金鎖銀鈴等類是與雙印穿戴之物高公看畢遂向楊公子道了謝命人收起吩咐鄭昆領楊府的家丁去款待酒飯

 

這裏楊公子凈面更衣已畢取出順天侯問好的書信遞與高公高公接來拆開觀看見上面也是老太君的言語勸其早早續弦高公看了長嘆一聲向公子說道:「這件事嶽母與大舅爺也說在這裏我被素娘勸念不過又因內室無主素娘身居側室為人性軟恩寬心隘恐家規不整故不得已續弦前者已定下東村伏氏之女明日過門欲去通知嶽母大舅奈道路遙遠吉期已近湊巧賢侄到來正好會親。」說話叫擺上接風酒宴大家敘禮入坐共飲談天天晚各自安歇

 

次日合家早起大家人家作事諸事都有執役之人早打發轎夫吹手娶親人等吃了飯起身去了家中設下華筵中堂擺列喜紙五裏之遙霎時就到剛交了辰初彩轎臨門娶親女眷攙新人下轎紅氈鋪地步上畫室寶相贊禮高公此時心中傷感勉強拜了天地祖先把新人扶入洞房合巹交杯坐帳的俗禮一概全免竟走上前庭來陪送親的官客華筵已畢親友散去遂與楊大公子坐在書房吃茶閑敘

 

且說素娘打發女眷去後走進洞房來看夫人未知新夫人好否且看下回便知

 

第十一回 呂國材借事陷忠良 高廷贊奉詔辭鄉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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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素娘走進洞房只見錦帳半掀新夫人面南垂首而坐

 

只見他粉翠珠冠頭上戴宮袍織錦染腥紅百褶湘裙垂繡帶羊脂玉帶系腰中面南不語低頭坐羞慚滿面臉通紅只見他盤龍髻厚烏雲重雙眉微皺似愁容臉兒也白鼻兒正目兒也秀眉兒清手兒也尖足兒小腰兒也細身兒輕雖無仕女班頭貌人才尚屬上中平就只是性格兒軟弱無主意心地兒流活錯用情素娘看著心暗想這夫人面容善良大家風想來是我前生幸龍華一會又相逢從此家庭不寂寞賞心樂事有同人思思想想心中喜眼望著使女開言問一聲

 

丫鬟呢夫人可曾用了些飲食麽?」陪房蜂兒向前說道:「方才二夫人命人送來的冬筍燕窩湯姑奶奶不吃我們勸了半天只呷了兩口就不吃了。」素娘笑道:「大凡作新人的都是如此過後想起來豈不是裝呆?」蜂兒說:「在家就好幾天沒吃什麽兒大奶奶急的了不得只怕病了。」任婆在旁說:「我的傻姑奶奶那個女不作媳婦此乃人間的大禮何況這樣萬中挑一的人家要是我只怕樂的飯量更大了分外掏幾碗。」一句話引的素娘與那些仆婦丫鬟哄然大笑新人也忍不住笑了忙用衫袖把臉兒掩住當下大家說說笑笑天色已晚洞房中畫燭高燒內堂之上宮燈密點又擺了喜盒果酒天交二鼓這才大家安歇

 

次日一早伏家蒼頭勞瓊帶著他兒子勞勤捧著兩個盒子與他家小姐送茶食高公吩咐每人賞了他們三錢銀子裝了回禮打發去了到了三朝新人出房拜了六神又到三里鎮終源墳上拜了祖先回來敘家庭之禮楊公子拜了姑母素娘與家人們恭拜了大夫人到了八朝伏大娘帶著小公子伏準赴喜筵會親吃酒

 

不多時喜筵已畢新親去鎮國王送客回來內室高公順娘楊公子大家同坐把菜吃楊公子陪笑呼姑父:「小侄來此已多時怕的是祖母家居心牽掛明日清晨要告辭況且又遇年節近就得到嘉平月內到京師。」高公點頭說:「也是就只怕天氣嚴寒走不的。」公子回言:「無妨礙多套重溫幾件衣。」高公說:「過年我還去看望這些時意念懸懸夢也思。」公子說:「夢鸞妹妹常提念看他人小有心計資性聰明能記事教他認字描花都愛習祖母愛惜如至寶時隨左右不相離最愛男裝扮童子懶把鉛華脂粉施。」素娘說:「自幼不曾穿環孔男子裝扮倒相宜。」高公聽到這句話不由口內氣長籲說道是:「三朝不肯輕穿耳那是他亡母的慈心把兒女惜如珍似寶千般愛怕的是引起臍風生病疾卻不道一身長逝擻了去萬種恩情化作虛冷暖饑寒全不曉痘疹災危顧不的。」這老爺說到此間心內慘素娘傷感把頭低楊大公子心酸慟勉強含春把話提

 

楊公子見高公話至傷心看看掉淚自己心中雖然難受同著新人怎好落淚遂勉強含笑用些閑話岔開高公命擺上果酒與楊公子暢飲楊公子讓姑姑同坐順娘滿面通紅遲滯了半晌方說了一聲:「我不會吃酒。」公子見說只得坐下高公相陪飲至更余方才安寢次日五鼓起來楊公子一定要走高公備酒餞行公子領了幾杯用飯已畢告辭起身高公送至莊外執手而別自此無事不覺到了滿月之期伏家打發車來接姑爺姑娘回門高公不去命素娘裝四匣糕果叫夫人自己去了

 

黎素娘送出夫人回內室含春眼望鎮國王:「人間俗禮為滿月回門來去要成雙老爺今日不同去怕的是伏舅奶奶要思量。」高公說:「半世之人重又娶可以不必算新郎我的心事難瞞你這幾天對景增悲倒更傷你看新人怎麽樣?」素娘說:「老實忠厚又端狀也無個花言並巧語性情軟款定賢良。」高公微笑連搖首口內長籲叫素娘:「非我對妾將妻論早巳看透那紅妝一味的隨合無主意竟是個好好先生道學腔常言說男無血性難成立女無血性亂攘攘這脾氣遇鬼隨他遊地獄逢神也可上天堂只好副

 

位聽傳宣不能挺立把家當這是我命薄運蹇前生定中途失散好鴛鴦從此後諸事還須你照管且叫他薰陶漸染慢參詳習練三年並五載量才酌用再商量。」素娘聽見這些話猶疑半響自仿徨

 

素娘說:「千歲吩咐不敢不遵但只是如今既娶了夫人正室有主還命妾身主事恐那些家丁仆婦背後有些議論。」高公說:「若要叫他掌家賞罰不明恩威混用那時連我都議論上了。」那素娘知道高公的秉性也就不敢再言了

 

從此後內事還是素娘管一概不用稟夫人梁氏相幫同整理外事依然是鄭昆高公適性惟山水詩酒琴棋閑散心書中按下漁陽事聽表奸邪不義臣呂國材自從進位為亞相斟酌政事甚留神交結滿朝文共武和氣謙恭加幾分利口伶舌能粉飾善取天顏窺聖心外裝忠厚如君子陰狠柔毒暗裏存自己殺人常借劍心裏冰涼滿面春重利貪財如性命嫉妒賢能惡好人滿懷奸狡全不露一味的虛詞欺鬼神這日正遇爺登殿神宗駕坐九龍墩文武班齊朝見畢只見那奏事的黃門跪在塵

 

啟上吾皇萬歲今有塞北雁門關的總鎮姜洪病故北安王耶律泰趁勢南進興兵犯關副將張得功差官報告急兩道本章請皇爺御覽。」說畢呈上內侍取本上殿放於龍案天子開看已畢吩咐丞相呂國材侍郎聞錦上殿二人答應出班駕前拜倒天子吩咐平身命內侍將本遞下與二人觀看天子道:「北安王耶律泰久為心腹之患今總兵姜洪病故又復乘勢南侵朕欲興兵問罪二卿共議何人可當此任?」

 

聞爺未及回聖諭呂國材鬥然觸起害人端昔日仇恨還未報求親不許又一番退步辭官回故里全身遠害想安然今朝恰喜逢機會借劍殺人好報冤何不保舉了高廷贊且叫他刀槍戟林中住幾年萬一遇著強手中狂賊莫想再生還奸相心中主意定向聞爺滿面春風把話言:「學生想起人一個素日威名似泰山善武能文謀略廣鬥引埋伏智量寬腹有忠肝懷赤膽玉柱金梁一樣般單槍匹馬千合勇十三四歲掃狼煙兩次平番功甚大殺的胡人心膽寒鎮國王四海知名無不懼管保他馬到成功不費難若保別人恐誤事你我難免罪名擔為國損身還是小聖上江山豈等閑。」這奸臣口是心非一夕話只說的聞爺點首口稱然一個是為國為民忠正意一個是懷弊懷私假薦賢二人彼此商議定盡禮雙雙拜駕前

 

啟稟吾主萬歲臣等斟酌共舉一人兩世國戚元勛之後鎮國王高廷贊威名素著番寇久服若命此人為帥北伐則不日成功矣。」天子聞奏龍顏大悅連連點頭道:「二卿所舉正合朕意朕當準奏但總兵之缺亦須一大將方可。」呂相連忙奏道:「若依臣愚見莫如就命高廷贊權署此印自掌兵符雁門關將佐由他調遣令出一人成功必易若委新總兵同去用兵時少不的商議合謀萬一秉性不投閑言生隙從中梗阻反誤大事其害不小臣意如此伏望聖裁。」天子聞奏點頭稱善當下傳言命翰林寫詔欽差太監周賢奉旨連夜上燕山去召高公

 

說話時就是次年夏季的時候先是高公在小燕山下竇公墓側蓋了一座涼亭名曰公樂正當炎天邀幾個相知同去乘涼避暑

 

這一日漁樵耕牧四老者相伴同遊公樂亭大家席地當中坐涼亭四面透清風一道小河流綠水欄桿屈曲更玲瓏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白襯紅沿河綠柳垂青瑣靠澗蒼松掛赤龍兩座小橋通來住采蓮船在水波上橫野花鋪地如集錦綠樹成行蔭更濃蜂蝶尋香搖暖翅山禽喚雨靜中聽遠望著遍地青禾都秀穗近看著稷黍繁繁豆葉青只聽著近寺山僧棋子響遙聞著牧童山中弄笛聲一行行蜻蜓點水魚吹浪一陣陣君子花香氣味清設擺著沈浮瓜李時新果冰桃雪藕共鮮菱眾老者歡呼暢飲發豪性輪流把盞敬高公論古談今說舊話猜枚行令賭輸贏這老爺心爽神怡真快活說道是:「今朝吃個醉酩酊且待那松梢月上消暑氣趁著那露珠清味再回程。」眾老歡呼齊道好:「小人們送千歲轉家中。」高公說:「今朝方曉閑中趣勝似我隨朝待漏滿天星卸卻兩肩名利擔老隱燕山過一生合你們風花雪月同遊賞強似我披銳執戈怕耽驚。」老漁說:「老爺高見真不錯臣伴君猶如伴虎同似我這生意在船兒上其中樂趣更無窮駕小舟執釣竿青絲綱把魚搬出水金鱗分外鮮多加椒料河水煮開鍋下酒更香甜紅杏雨楊柳風桃花浪暖好搬清得魚換酒歸家飲大家圍坐月明中。」老樵說:「我的樂處強似你等我說與你聽聽一擔柴分半挑長街賣鈔換香醪剩一銅錢與稚子兒童圍繞樂滔滔攜利斧越山凹老樹新枝一概伐最高之處須著眼萬里乾坤似一家。」老農說:「我春種秋收自食力不似你來不似他半頃田一只牛布衣得暖勝綾綢香蔬玉筍雞鴨子一日三餐餑餑粥也不低也不高聽天由命樂逍遙盼得豐年多收粟粳米乾飯棗兒糕。」老牧說:「你們三位休誇口我的樂處更高超倒騎牛橫短笛書掛角披蓑衣興來念句千家詩人也睡來牛也臥人在沙灘牛在溪水兒秀山兒青行到西又到東無拘無束過一生衣食自有人照管何須苦作采花蜂。」四人說罷齊鼓掌高公歡喜連聲說:「你們都是蓬萊客我也算個散仙翁。」正然飲倒高興處但只見一騎飛來快似風跑至河邊忙下馬卻是張和走上亭

 

管家上前打千兒稟道:「啟上千歲今有欽差到了請爺快些回家接旨。」高公聞聽不敢怠慢連忙站起來口中說:「失陪你們四位了!」就走下亭來四老也忙忙起身一面相送一面說:「老爺回家看看聖旨上有無什麽要緊的事呵還回來喝咱的酒哇我們在這裏等著哩!」高公答應了一聲上馬加鞭如飛而去鄭安寧與張和後面跟隨不多時來至府門以外老爺下馬家丁接去坐騎

 

此時中門大開周太監早已立在庭上高公入內更了朝服捧起香案跪聽宣讀已畢老爺望旨謝恩接過皇宣供在龍庭這才向周太監敘禮道:「不知天使老公公降臨有失迎迓多有簡慢!」深打一躬周內監笑嘻嘻頂禮相還道:「好說好說!」又打一躬道:「恭喜千歲榮升顯爵可喜可賀!」高公道:「慚愧慚愧!」遂吩咐看茶擺宴太監連忙止住道:「不消費心城中的官兒那裏已預備下了公館一來咱家身體乏倦要早早安歇二來欽限緊急明日就要起身老大人也該料理我明日著人來約會便了。」說畢吃了一杯茶告辭而去

 

高公送出府門打躬而別回至上房坐在椅上命人將合府的仆婦家丁丫鬢使女都喚至面前老爺先向鄭昆梁氏開言講話

 

這如今塞北又把刀兵動皇爺召我去出征欲作閑人林下老豈料國家不太平既食君祿當報效捨死忘生須盡忠此去未知何日返夫人黎氏都年輕事多人眾公子幼全杖你夫妻內外兩調停諸事留神加仔細凡百照我在家行照常三九施粥飯依然幫嫁助貧窮還有一件休更改佃戶租銀不可增素娘還是管內事你們的帳目花銷要寫清惟有雙印更要緊他是我高姓香煙頭一宗仔細之中加仔細大家照看小兒童那個不遵我的話回家之日定不容倘有不測意外事準備我龍泉劍下不留情你本是忠正良仆年又長何須用我細叮嚀所咐之言須緊記賞你夫妻銀一封。」鄭昆梁氏齊遵命雙雙跪叩口中應接銀退步一旁站不敢落淚眼圈紅高公復又開言叫李清趙泰與王平還有張和人四個每人十兩賞家丁囑咐他幫助鄭昆同照管同心合意莫分爭四仆領命將頭叩心中傷感盡吞聲老爺一見將頭點復又從頭吩咐明

 

原來高府家丁有三十餘名連著老小共有五六十口使女丫鬟也有十七八個高公恐離家之後人多事繁難以盡善又因那些使女年紀及笄亦當遣嫁遂向鄭昆吩咐道:「待我去後你把幾個年長的丫鬟有娘家親眷者每人與他二十兩銀子叫家長領去無親人的急急遣媒尋良善人家嫁他們出去家丁留下李清趙泰張和王平四房人足夠使用余的每人賞二十兩銀子令其自便當下那些被遣的仆人

 

聽得老爺吩咐畢一個個含悲帶慟跪塵埃一齊落淚呼恩主:「因何棄捨眾奴才雖說千歲出征去還有那公子夫人二奶奶想老爺恩待我等如骨肉終身伏侍是應該犬馬之勞當盡力即便粉身碎骨報不來怎麽敢忘恩負義出此府小人們實在難為捨不開。」眾仆人口內說著心內慘一個個慟哭失聲淚滿腮俯伏地下齊哽咽引的那剛烈的英雄也動哀說道是:「你等起來休傷感聽我把原由講明白我此去平番帶鎮守歸期未定幾時來主母年輕未經歷公子幼小是嬰孩鄭昆夫妻年紀老怕的是人多勢眾怎安排叫他們閉戶安然清凈過我在他鄉免掛懷你們且去投生理不須留戀免悲哀若念前情思舊義等我來時你再來。」眾仆聽罷高公話大夥兒叩頭答應在塵埃

 

常言說的好:「情真意切無有感不動的人心。」只因主人量材酌用知苦知甜如待兒女一般楊夫人下世之後素娘當家更是一位善菩薩所以那些仆人如戀父母一般不能相舍高公常說人謂奴仆為賤吾則不然細想鴻蒙初破混沌開辟始生盤古氏一人此後日久人繁便分彼此大德者王天下而管萬民大才者輔大德共成盛世負擔推車執鞭隨鐙者乃小才之人也天之生人如生萬物有美玉便有燕石有明珠就有魚目有梅梓即有楊柳牡丹無野花何以見其尊朱砂非紅土何以顯其貴萬物以備萬用皆天之所生也今天下四海億萬無數之人天子王侯官民下役奴仆乞丐推其根要皆盤古氏一人之後也有何彼此可分有何貴賤可別假使天下之人盡是帝王之才則無士農工商操作之人人能悟徹這個道理何必淩辱下人再想那些為仆之人原因生而無能貧窮難過萬分無奈賣身投主以求衣食捱打受罵忍辱低頭無可控訴豈不可憐焉知那奴仆的祖宗不是昔日的富翁也曾使過奴仆只因過於淩下折準的子孫今日為仆照樣受辱人若能作設身處地之想未曾淩下先思我之後人可能永為人主乎把那作財主的傲性略減幾分便是莫大的陰功。」如今鎮國府被遣的家奴若遇那樣暴虐的主人巴不得兒的說一聲開發出來早離羅剎另投天堂再不然就是逃之夭夭」,那裏還肯哭哭啼啼難分捨呢

 

當下那些家丁使女一陣慟哭不捨留戀之意令人酸鼻連那不去的仆人也都傷感不已夫人素娘也都是掩著臉兒嗚嗚咽咽把個鎮國王引的長嘆幾聲也落下淚來好言安慰一番眾家丁齊道:「願千歲馬到成功指日回歸小人等好來伺候。」說著叩頭站起一齊退出鄭昆向前問道:「老爺也須帶個人去伏侍才好。」高公說:「不消我這一去歸期未定到得那裏自然覓人伏侍又何苦叫他們拋妻閃子?」蒼頭未及回言只見鄭安寧向前跪倒說:「小人並無牽掛情願跟去服侍千歲。」高公道:「你現有父母怎說無牽掛?」安寧說:「小人父母在家豐衣足食安如泰山何及用小人牽掛千歲左右如在父母膝下一般替我父母少盡犬馬之勞正是兩全其意。」鄭昆聞言心中大喜向前跪倒:「千歲這小子既有此意老爺就帶他去罷何況這幾年常在身邊使喚慣了自古道他鄉無侶伴童仆是親人。」梁氏也說道:「一來他服侍老爺比新覓之人妥當二來學些武藝也是千歲一個護身豈不是好?」高公見他三口出於誌誠也就點頭應允

 

當下天晚素娘命擺上酒宴與老爺錢行高公慢飲了幾杯即命撤去仆婦俱各屏退向素娘說道:「你把前年上賜的金銀取十錠黃金白銀千兩來我用。」素娘答應帶著秋月蜂兒提了鑰匙去不多時用盤端來放在高公面前老爺眼望伏氏夫人開言講話

 

這老爺手指著黃金十錠銀千兩開言啟齒叫夫人:「下官此去平塞北不知何日轉家門去歲冬間娶了你算至而今無一春大丈夫為國忘家難兩顧鞠躬盡瘁報君恩因你於歸日子淺因此上凡百未叫你操心不知就裏難管事你暫且清閑作個老封君這些金銀贈與你自家收放櫃中存雖說是錦衣美食諸般有須防日久與年深膝前雖有兒合女不知他成人長大性清渾何況又非夫人養免得你老景淒涼身受貧非我故說生分話這而今世道人心古異今。」老爺說著看伏氏只見他低頭無語淚紛紛高公微笑將頭點:「還有一言你莫嗔我此去吉兇禍福全無定遲歸早至也難雲倘若鞭敲金鐙成功早這就是大家有幸喜重新萬一命喪沙漠地鎮國府再無第二個姓高人冤家雙印成孤子他有個差池就斷根你我墳前誰拜掃那是連心著己親夢鸞不過是個女成人長大要出門親戚雖有非一姓香火全憑他一人雖說照管有黎氏其中全杖你留神自小兒加恩扶養常憐憫到大來自然合意有同心你若愛他如己子他必孝你似生身到大來習文習武因材教豈不聞孟母昔年擇過鄰千言萬語無別話這個孩子是奇珍。」只因祖父香煙重這老爺再三再四語諄諄素娘聽著心內慘向前來眼含珠淚啟櫻唇

 

老爺明日起身遠行何苦出此不利之言使人聞之愈覺難堪。」高公說:「我從來不信這些俗論那有說兇就兇說吉就吉之理若還事隨言應我明日到了塞北也不用斯殺打仗只說幾句好話就平服了不成?」夫人素娘聽了都微微而笑

 

坐了一回見伏氏總無一言就是說出一句話來也無要緊老爺看著腹中暗暗的嗟嘆忍耐不住復又開言叫了聲夫人

 

說道是:「下官還有一言咐休嫌耳絮莫嫌煩你有一樁很不好且須自己細詳參性慢心活耳又軟疑真信假見識偏長將冷眼觀看你遇事當言又不言似此行為最誤事自害終身後悔難從今後凡百經歷拿主張不可流活還象先婦人更要主意定還有個嚴明二字緊相連明而不嚴為懦弱嚴而不明為不賢隨方就圓因事論不明大理枉徒然昔年楊氏亡妻在他行事從不茍且與牽連剛柔並用得其所說話從來無二言男婦家丁人不少無人作弊敢欺瞞不可恕時真不恕當恩寬處更恩寬公平正大人畏敬心裏仁慈外貌嚴夫人細把吾言悟管保你增才長智勝先前。」高公正自言未盡黎素娘從傍抱過小兒男

 

素娘見高公只是頻頻說那伏氏又見伏氏面紅過耳欲言不言遂把雙印抱至面前說:「千歲且看看孩兒這幾天說話越發真了。」高公見他白白的臉皮黑發紅絨挽著兩個小髻穿著一件大紅繡花兜肚綠紗灑花褲兒項掛珍珠寶鎖赤著雙足露著一身胖肉猶如粉妝玉琢的一般燈光下越顯的眉清目秀白面紅唇笑嘻嘻向高公撲來老爺一見心中歡喜伸雙手抱將過來放在膝上引逗著玩耍了多時方才大家安寢要知高公次日起身之事且聽下回便知

 

第十二回 無佞府父女相逢 四賢村姑嫂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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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次日鎮國府合家早起高公梳洗已畢先在天地呂仙祠上叩拜了又拜辭了祖先回至上房擺上酒宴素娘執壺夫人把盞與老爺餞行發腳此時行李駝驢諸事齊備鄭昆進來回話稟道:「周太監著人來約會千歲在城內棗林兒會齊好一同起身。」高公說:「知道了。」遂立飲了三杯接過雙印抱了一抱遞過素娘起身就走

 

鎮國王眼望素娘與伏氏滿面歡容說暫別虎步如飛朝外走貪戀全無甚剪絕夫人素娘後邊移步送不好啼哭腹內哀仆婦丫鬟隨左右慌慌忙忙走不叠一齊送至儀門外只見那老爺早巳下臺階夫人素娘止住步鄭安寧緊緊跟隨千歲爺看著他頭也不回揚長去二人相對暗傷嗟轉身各自回房內心悲惟有自發呆家丁送至府門外鄭安寧叩首辭拜他老爹爹好一個英雄高鎮國逼真是忠心赤膽大豪傑念念君恩思報效他把那妻子家園一概撇上馬加鞭登途路後跟著行李人夫一大群進城會著周太監還有那地方官員把天使接軍國事大欽限緊曉行夜住不停歇那日到了東京內周太監先去交旨見皇爺

 

周太監進得朝來正遇天子在勤政殿批覽本章聞奏其喜吩咐宣鎮國王見駕高公隨旨而進拜舞山呼叩駕已畢天子命平身賜坐天子道:「今因塞北耶律泰復侵內地賢卿威名素著番寇久敗於卿承相呂國材侍郎聞錦二人共薦故朕召卿赴都封你為兵馬平番大元帥署理雁門關總鎮欽限半月操演人馬克日興師卿須盡心竭力蕩凈夷狄勿負朕托回兵之日另加升賞。」高公連忙跪倒謝恩道:「微臣敢不盡犬馬之勞以報陛下!」天子道:「卿一路鞍馬勞乏且回府第歇息明日武英殿賜宴。」高公謝恩出朝牽掛著夢鸞小姐遂往無佞府而來

 

這時候楊府早已知此信順天侯等候在家中家丁來報姑爺到楊公歡喜樂無窮整頓衣服離了坐舉步忙忙往外迎郎舅二人見了面悲喜交集各打躬彼此慰勞同問好攜手相挽往裏行楊爺說:「一自那年相別後眠思夢想在心中。」高公說:「愚弟心懷也如此到家時常意念兄。」楊爺說:「一日三秋非謬語無人能解此衷情。」高爺說:「一念牽連難斷絕身在漁陽心在京。」楊爺說:「夢鸞雖小識見大但凡提起眼圈紅可喜他舉止端莊言笑雅身才骨格帶鋒棱這而今學書習繡般般會善問廣記絕聰明六歲的身才如許大男裝活像小神童。」楊老爺一面走著一面講高老爺一邊微笑一邊哼進了中門走甬路穿過前堂到後庭楊爺便望上房讓:「家慈專等早相逢。」郎舅二人往裏走有梅香報與殘年老誥封

 

隆太君聽得女婿來了不由又悲又喜挪下牙床叫丫鬟:「快取我的拐杖來恃我迎接姑爺。」說話間使女們打起簾籠高楊二公走進房中彼此相見問好高公道:「嶽母大人請轉上坐待小婿拜見。」太君說:「姑爺一路鞍馬勞乏免禮請坐罷。」高公道:「久違膝下禮當一拜。」太君執意不肯楊爺說:「妹丈骨肉至親說不得恭敬不如從命行個常禮到也罷了。」高公聽說只得向上深深作了四個揖太君還了萬福然後就是李氏夫人帶著明器的媳婦少大娘子過來相見明器明珍也拜見了姑父敘禮歸坐侍兒獻上茶來大家吃茶敘話

 

老太君眼望高公呼賢婿:「自你前歲轉漁陽我與石翰常提念且喜時常有信至京邦可是的姑娘素娘們都好外甥雙印可安康?」太君說到這句話不由的難忍心酸淚兩行忙用手帕擦了去淒慘慘復展昏花目一雙高公爺強陪笑臉說:「都好謝嶽母常懷記掛費心腸。」這老爺面上含春心內慟二目一紅臉一岔順天侯背轉身軀面向北想起同胞心內傷李氏夫人用話揚:「外甥可曾把差事當?」高公說:「今歲春間出了痘這而今痘痕退盡臉皮光。」太君說:「過了大關就不怕恭喜賢婿喜非常。」夫人說:「大家只顧說閑話還未去請大姑娘太君點頭說:「正是」,回頭有話叫梅香

 

丫鬟呢快去請你三公子來。」使女答應轉身而去高公說:「這是怎麽個稱呼?」太君說:「這孩子不喜花翠最愛男裝他妗母就把他打扮了個假小子往往跟他舅舅出去人看他兩個哥哥與他大嫂嫂都叫他三弟三叔叔他卻欣然答應我又與他起個別字排著他兩個哥哥叫作明玉丫鬟使女們都叫他三少爺三公子以此為戲他還很愛習武別人見面只當是你兄長之子都誇好個清秀學生可是令郎麽你兄長也就含糊答應我命木匠作些小小木頭兵器悶時帶至後園教他幾路兵法他一見就會小刀小槍耍起來真真把人愛殺。」

 

正說之間只見一群侍女簇擁著夢鸞小姐自後而來怎見他豐神態度有詞為證

 

望去神如秋水行來貌似春花綠雲垂四鬢赤錦綰雙鬟輕羅小袖筍籠芽體態豐神入畫若非蕊宮異卉還疑閬苑奇葩明珠耀彩玉無瑕萬兩黃金非價

 

鎮國王一見親生女又悲又喜又生憐小姐緊行三五步叫聲爹爹撲向面桃花面上珍珠滾拜倒膝前哭軟癱老爺含淚說:「休悲慟」,探背彎腰用手攙手拉手兒盤問話爺兒倆四目相觀雨淚連小姐說:「新娶的母親安康否二娘與兄弟可安然那日聽說去召父盼了爹爹這幾天難為你烈日炎天怎麽走叫孩兒時常懸念暗牽連又聽說還叫爹爹征塞北此去不知何日還可恨為兒偏是女蒙懂無知在幼年我若長到十五六就要從軍征北番朝夕陪伴依膝下強如這父在沙漠女在南。」神女說著淚如雨引的那在坐之人都痛酸李氏夫人忙勸解順天侯吩咐手下設杯盤

 

當下擺上酒筵楊爺把盞敘禮歸坐飲酒談心只見家丁來稟:「今有兵部撥來的將校兵丁副參恭遊守來遞手本參見姑爺現在府外伺候。」高公說:「今日免參吩咐中軍明日帥府點名哦。」家丁答應而去此時楊老爺早已命人把鎮國府鋪設停當高公飲至初更告辭而去

 

次日入朝赴宴謝恩回府點名造冊操演人馬欽限了出師吉日頭一天至楊府辭行餞行酒罷高公拜別向老太君與順天侯稱了聲嶽母妻兄

 

鎮國王手指著夢鸞小姐長籲氣說道是:「這個冤家系我心偏偏他公公已回南去這幾年雁杳魚沈少信音我的歸期無定準瞬忽間是光陰似箭就成人。」高公之言還未盡這不就嘆壞了楊爺與太君齊叫:「姑爺休過慮但願你成功即日報捷音即便多遲三五載這件事交與吾兒與老身差人去接寇公子且在舍下倒插門小夫妻留在我家住等著你得勝回來拜丈人。」高公見說把躬打拭淚回言說:「謹遵就只是有累妻兄與嶽母廷贊何以報深恩!」楊公說:「妹丈緣何言及此你我是骨肉相連那樣親。」鎮國王回頭又把夢鸞叫:「幾句言詞要記真外祖母妗母面前加孝敬諸凡聽話莫生心千依百順遵閨訓習書學繡要殷勤繼你亡母生前誌了我平生一片心吾兒本是聰明女那用叮嚀再四雲。」小夢鸞雙手牽衣心痛碎悲聲慘切淚紛紛說爹爹所囑兒緊記慈訓良言敢不遵但只是天倫此去須保重自加調養莫傷身手下雖有兵合將哪是爹爹的親人鬥引埋伏加仔細沖鋒打仗要留神飲食自己調饑飽穿衣酌量冷和溫雖說是為國忘生當報主也須念自己家中眾業根天倫若好兒也好父有個差池兒不存成功早報平安信免的你業障丫頭揪著心孩兒若長到十歲外我必要萬里之外找天倫。」高老爺心如刀攪強紮掙:「松手罷為父如今要起身。」這小姐嚎啕大痛難分舍引得那眾人掩面淚紛紛李夫人慢擦眼淚朝前走雙手抱起小千金高公得便忙移步拜別楊爺老太君把心一橫朝外走楊老爺後面相隨出了府門

 

楊公父子送出府門兩下囑咐而別高公回府歇一夜次日五鼓入朝辭駕帥領隨征眾將祭旗出城十萬貔貅排開隊伍浩浩蕩蕩竟奔雁門而去

 

且說那北安王耶律泰紮年時節能征慣戰時常起兵犯內當日被高公與曹太夫人母子二人殺的絕糧斷草無奈獻了降表願受王化受了天朝的敕命北安二字就是宋天子所封年年進貢歲歲稱臣數十余年並無犯境近因他有個異母弟名喚耶律通年已二旬曾遇異人傳授能飛石打人百發百中身長力大武藝精通心高誌大只要扶保哥哥搶奪大宋的天下北安王雖是番人天性友愛言聽計從因雁門關主將病故即命耶律通為帥帶領番將十萬雄兵長驅南下多虧副將張德功能守善戰剛剛把城池保住及至高公救兵到來只剩了五日的糧草高公至彼與番兵打了幾仗北兵敗了兩次悄悄退了追趕下去他即渡過黑河潛蹤遠避及至收兵回來他又瞅空南搶野戰混殺那鎮國王日夜操勞鐵甲纏身金戈在手千方百計禦敵迎鋒雖未大勝且喜不曾折兵損將

 

這些都是後來事且把當時節目說也不言夢鸞住在無佞府也不言高公塞北動幹戈書中再表何人等聽來那壞事的三姑與六婆鎮國府一自老爺離家下黎素娘夫人伏氏甚相和每日家說說笑笑安然過撫養三歲嬰兒雙印哥素娘是個和平溫柔性夫人是隨風就倒竟聽喝金烏玉兔催寒暑光陰似箭快如梭伏盡秋來天氣爽早過了牛郎織女度銀河桂吐黃花槐結子風清露冷厭輕羅伏夫人這日正在房中坐同著那素娘窗下作生活蜂兒伺候一旁站秋月床邊抱阿哥耳內只聽簾櫳響走進傳事的管家婆

 

梁氏向前回話說:「稟夫人二奶奶得知四賢村勞勤前來送信說伏舅奶奶又犯了癆病十分沈重要請夫人去見個面呢。」伏氏聽說落下淚來:「你叫他進來我問他話。」梁氏說:「我叫他等著他說家裏無人還要到咱們墳地去叫媽媽作伴不能等候如飛的去了。」素娘連忙吩咐:「喚鄭昆進來。」蒼頭進來著千兒問:「二夫人有何吩咐?」素娘說:「東莊大舅奶奶病重來請夫人令人速備車輛你再打點銅錢三十貫粗細米糧四石送去好與奶奶將養若是不好衣食棺槨早備下這都是千歲在家時吩咐下的。」蒼頭答應而去伏氏連忙更衣蜂兒亦就打扮素娘親手裝了果盒四個又派兩個仆女跟隨又命人把伏公子喚來好一同前去

 

列位那伏公子如何在此呢這一段話上回書未表只因伏家寒素孩子不能攻書高公見伏準生的倒不愚蠢有心栽培他成個器皿因對滑氏說了接了他來對門住著個姓費的舉人開館訓蒙高公叫他入塾讀書紙筆束修皆是高府所出這也是鎮國王仁德之處上文表明

 

且說伏氏公子上了車兒兩個仆婦與蜂兒坐在後面車上張和打了頂馬李清趙泰左右扶轅車夫舉鞭騾馬走動竟奔東村而去

 

五里之遙不太遠半盞茶時一陣風送來的大車剛回轉小車兒早巳到門庭任婆迎在門兒外叩頭問好不絕聲二門外伏氏下車頭裏走進了滑氏臥房中只見他閉目合睛床上躺面如金紙嘴兒青又是咳嗽又是喘一半兒唉喲一半哼十分憔悴形容瘦擁衾倚枕發蓬松伏順娘捱身坐下呼嫂嫂傷心二目淚直傾準郎也把媽媽叫那滑氏定性安神把眼睜看見小姑與兒子用手一拉不放松叫聲:「妹妹想殺我今日吹來是那陣風自你出門缺看望只為無錢家下窮少車無輛接不起心有余而力不能姑老爺時常周濟惦著我到叫我受之有愧卻不恭偏遇我這遭病兒犯的十分重又無個人兒作伴煮粥羹自從勞瓊身死後家中越發冷清清又想準郎又想你剛然閉眼又相逢無奈何才叫勞勤去送信還怕你不能來盼個空。」這滑氏又哭又喘言不已任婆子走向前來勸一聲

 

婆子向前說:「我在這裏稱呼大奶奶在那裏叫舅奶奶在那裏叫夫人在這裏叫姑奶奶大奶奶若依我老婆子說姑奶奶容易來在家裏你老又在病間老姐兒們見了面多生歡喜少生煩惱說說笑笑的一來你老也去幾分病二來姑奶奶心裏也舒坦你老再看看少大相公比先白胖了許多生來的又伶俐念上幾年書姑老爺那裏是培植的起的中秀才作宰相作知縣作老大的官兒都不定的你老人家享福的日子還在後頭哩若不好好保養著萬一有個山高水遠的將來叫誰作老太夫人呢這早晚兒也該進點兒飲食了姑奶奶拿了四盒上好的乾鮮果品何不就茶吃點兒再不然有了錢了要想什麽吃買去。」一夕話說的滑氏心花開放

 

伏夫人也喜歡了叫蜂兒把盒子端在滑氏面前打開盒蓋:「嫂嫂你揀心愛的吃點兒。」滑氏挑了幾樣就茶慢吃:「妹妹你也吃點兒。」伏氏說:「我如今不大愛吃那些甜物每日早晚用點心就吃兩個實饅頭。」滑氏道:「準哥你也吃點兒。」伏準拉著盒子挑來挑去都不中意用手一推:「我不吃了。」婆子說:「阿彌陀佛大奶奶你老看看姑奶奶與少大相公把這樣好東西都吃俗了可見每日是珍饈美味享用不盡的似這樣異品小戶人家別說吃他不著一輩子看不見影兒的頗多那幾樣兒我就不知他叫甚麽名色。」伏夫人笑著抓了一把說:「老婆子你也嘗嘗。」婆子伸了雙手接著:「姑奶奶賞我我就鬧口。」滑氏說:「蜂兒過來也給你點子吃。」蜂兒搖頭說:「奶奶別抓我不吃每日夫人二奶奶早晚吃點心剩下都是賞與我們吃不了都收起來放陳了雜兒八兒的還有一抽屜呢。」

 

正說至此只聽外面有人接口說:「蜂姐姐吃高了口味了有那些吃不了的東西為何放著不帶點子來送與我吃?」說著蹭了進來卻是勞勤滑氏擡頭一看:「你這忘八啼子冒冒失失打那裏滾進來了有時叫乾了嗓子也喚不應聽見說吃東西你就搭訕來了?」抓了一把,「猴兒人的拿了去罷!」小廝接過來笑嘻嘻的就要跑滑氏說:「滾回來別走幫著你任媽媽弄飯。」小子答應說:「我知道了。」

 

說話間高府仆婦在廂房內吃了茶:「夫人奴婢們該回去了夫人多咱家去吩咐了好打車來接。」夫人說:「你回去問二夫人他要幾時接來我就幾時回去。」滑氏把眼一丟:「姑奶奶不是我說你太無個脊骨你是個正頭鄉主那一個不是你屬下的你說多咱去就叫多咱接來又問什麽二夫人三夫人的呢?」滑氏說:「你們倆嫂兒吃了飯再去罷。」仆女道:「才吃了茶點我們都不餓。」滑氏命任婆倒了盒子裝上四百文銅錢遞與仆婦仆婦叩謝出門而去這裏任婆收拾了晚飯大家吃畢點上燈來伏氏恐滑氏勞神遂叫鋪被安寢任婆說:「姑奶奶在那屋裏睡?」滑氏說:「你鋪在那屋裏去罷我成夜家咳嗽看吵的他睡不穩叫準郎和他姑姑那屋裏睡罷留蜂兒在屋裏好和你替換著與我捶捶打打的。」當下任婆收拾大家安寢不知滑氏之病可能好否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三回 滑氏包藏毒虺心 任婆狠試屠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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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伏夫人次日起來即命勞勤請了醫生來與滑氏診脈開方太夫說:「得用人參。」伏氏就叫勞勤到鎮國府中望素娘要了一包來與滑氏合藥煎服

 

也是那婦人此時不該死服藥後漸覺沈屙減幾分飲食多進精神長不似從前神色昏伏氏見此心歡喜任婆子伏侍更殷勤一連就有十數日那滑氏止住咳嗽病離身這一日燈前同飲消夜酒大家閑話共談心伏氏說:「明日我也該回去不久的就是中秋佳節臨他二娘必然家中盼望我明日個就叫勞勤走一巡。」滑氏聽說一撇嘴:「是咱的行動提他最惱人誰家有偏房妾小如元帥正頭夫人像眾軍想春間雙印出花去道喜還有那女眷親戚一大群丫鬟仆婦人無數個個都是把他尊內堂大小諸般事都來啟稟二夫人倉庫鑰匙在他手收藏賬簿管金銀我們這位姑奶奶沒事的活佛頭一尊東不知來西不管就會房中陪著人越看越叫人生氣直到如今悶在心。」那蜂兒把手一拍說:「奶奶罷喲要提前話更新聞千歲臨行的頭一晚句句言詞意味深數說姑娘多不好排服的就剩低頭把淚噙我看哪有夫妻意那光景一門的望著二房親。」伏順娘把臉一紅說:「你胡講丫鬟家妄口答拉最惱人既是無心惦著我為何留下許多銀?」任婆子聽到此言連忙問:「千歲臨行有甚雲姑奶奶何不講一講大黟兒替你參詳辨假真自已家裏何妨礙這屋裏都是心腹沒外人。」這婆子聞財起意拿話套那滑氏見風就雨便搜根他二人彼此含春不住問伏夫人啟齒開言把話雲

 

:「嫂嫂不知那是你妹夫臨行頭一晚上向我說:「我這一去歸期未定娶你未久又無個一男半女雖有夢鸞姐弟非你親生恐難免後來之嘆與你留下白銀千兩黃金十錠作個備後之用就是這話豈不是他姑父的好心蜂兒反說無義我就不解。」滑氏說:「這等說起來如今這全分家事還是二奶奶掌管麽?」蜂兒說:「是嗎除了二奶奶有那個有才配當家呢?」滑氏說:「不是我說這個算是姑爺不明白偌大的家事你不在家既娶了正頭夫人怎麽叫小老婆主事這可不是故意擡他麽?」蜂兒說:「人家是有兒子的怎肯讓出家來受人轄制?」伏氏說:「他雖當家也沒在我面前失禮。」滑氏冷笑道:「我的傻妹子你再等等兒他的孩子大了可就不是這副面孔了蜂兒那個丫頭是個伶豆子他都看的出光景聽的出滋味來他是你的親人一般自然向著你你凡事還該他提補。」伏氏說:「也無人說什麽不好話兒。」蜂兒把眼一丟:「奴婢又要多嘴了老爺臨行那一晚上說的那些言語那一句不是擡著二房壓著你老?」

 

滑氏見說連忙問蜂兒開言把話雲說道是:「說咱姑娘無才誌心活耳軟性情昏不能當家主大事不及他那死夫人又說是公子本是無價寶要我們千萬留神加小心雙印若是有舛錯那光景只怕要殺人。」滑氏說:「二房的可曾說什麽光景怎樣意何存?」蜂兒說:「也不答言也不采也不歡喜也不嗔。」滑氏說:「他那心裏有老底兒漢子當頭作護身。」他二人尖嘴薄舌胡談論任婆子一旁無語暗沈吟聽得方才說的話伏氏有千兩紋銀十錠金自古清酒紅人面這婆子鬥起貪財取利心細聽著滑氏蜂兒都有意那伏氏流活秉性有八分。「我何不這般如此把話說隨機應變哄金銀萬一該當時連轉從此後也享榮華不受貧。」婆子想畢才要講搖頭復又細沈吟:「千歲待我十分好真是天高地厚恩二奶奶更有情多少又是同鄉一土人若是我今舉此念豈不是恩將仇報壞良心。」這婆子想來想去多一會怎奈他念念只是想金銀利心偏比良心盛由不的暗暗打算又沈吟細想:「我前半生受盡貧窮苦無非是將將就就混光陰布衣粗食熬歲月要指望揚眉吐氣似登雲今朝遇著這件事正是發財機會臨趁此若不將財取此身休想再翻身。」婆子一狠主意定他這裏裝模作樣假出神呆呆呆呆無一語把眼睛一擠淚雙淋滑氏一心不解有語開言叫老任

 

滑氏說:「他任媽媽好端端的大家說話兒你為何哭起來?」婆子也不言語只是擦淚伏氏與蜂兒也都一齊追問問了多時婆子擦了擦眼淚嘆了一口氣說:「罷了罷了我老娼婦後悔不來了我當日提親原是一片好心如今細聽蜂兒之言竟把一位老實忠厚姑奶奶叫我送了無結果想將起來又是疼我那老實姑奶奶又是自恨怎麽不叫我傷心?」伏氏聽得驚疑不止問道:「我怎麽無有結果?」婆子說:「大奶奶少相公姑奶奶蜂兒你們都聽著我說我要說的不是只管大嘴巴打我千歲與姑奶奶留下金銀休當是好這明明是二夫人的作用他怕千歲去後你老萬一翻過臉來要自掌家園他說不出理去少不的退下三禪寶殿所以調唆著老爺與你老留下若干金銀又說你許多不好這也是他慢慢進的讒言又叫你感念又叫你死心塌地不管別事他不但目下施為還把日後坐纛旗拿穩這些金銀你老也無什麽使處還是與他兒子收著你看舅奶奶這裏有事他張羅在頭裏無非是叫你老說不出話來可是蜂兒說的不過是仗著他有兒子你老好似有官無印不過是個閑人這如今凡事由他管理家人們由他調遣將來他兒子長大成人襲了官職母以子貴自然凡事尊他到了那個時候

 

兒子長成娶媳婦母子婆媳是一心要一奉十隨他意揚眉吐氣屬他尊就是那手下家丁與仆婦誰不趨奉老封君即便是三親六眷諸人等自然也敬二夫人講什麽大來論什麽小姑奶奶你也得屈心讓二分。」婆子之言還未盡那滑氏拍手連說真真真蜂兒說:「我出早已慮至此就只是不敢輕易吐出唇。」婆子說:「若要深究往後講令人一想更寒心老病著床上無疼熱那是連心著己親大面上不過有點得拉禮關切知心未必真苦辣酸甜自己曉那一派淒涼景況慘人魂空說是個正頭主有名無實不如人老婢既然想至此少不得細把其中利害陳。」婆子說著看伏氏只見他目瞪凝呆面似金滑氏咂嘴將頭點說道是:「你多煉多經見解深。」伏準正在旁邊躺聽說至此一翻身手拉順娘叫姑母:「不必憂愁請放心他們日後錯待你侄兒一定打他們拿住黎氏剜了眼雙印冤家抽了筋。」婆子點頭說:「罷了到底兒親者還是親。」滑氏聽得心內喜眼笑眉開把話雲

 

:「好小兒你有本事到大來作個官兒把你姑母接在家中孝順奉養就不借那畜生的光兒了。」任婆子說這相公不愁官作從小看大三歲知老你看十來歲的孩子就說的是大人話他要沒出息我就是個忘八蛋子!」

 

那伏氏原是個無主意的人今被他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心內猶疑不定:「若依你們這等說我可怎麽好呢?」滑氏說:「俗語說的好成也蕭何敗也簫何老任你方才說當日不該為媒如今還是你想個法兒與姑奶奶爭過這口氣來將功折罪。」婆子說:「法兒盡有只怕他老舍不的大大的賞我。」伏氏說:「只要你想個好主意我將來不至落人之後我就大大的賞你你說要什麽?」婆子伸著兩個指頭說:「你老賞我兩個元寶一錠金子我就舍死忘生作一個前部先鋒爭過這一陣來保你作個自自在在第一有福分人就怕你老舍不的這些大賞。」伏氏說:「一錠金子兩個元寶也不算什麽大事只要你作的周全妥當就賞你這些。」婆子聞言滿心歡喜連忙爬在地下磕頭說:「老婢子先謝賞。」滑氏說:「你起來說正經話罷姑奶奶不是撒謊的人定不失信。」蜂兒說:「你不放心等我保著且把主意說說要是不好賞你一頓脖子拐也是我打。」伏氏把雙眉一皺:「你不要混他叫他說罷我這回心中實實昏悶。」

 

婆子說:「你老不必心煩悶我這裏早把妙計想周全不但是姑奶奶將來有結果大相公借此有收園大奶奶這裏諸事都方便不用在黎氏手內討銀錢一舉兩得移花計保管他威風自減讓兵權。」滑氏說:「到底是個什麽法?」婆子說:「黎氏所仗在兒男只要無了小雙印他就塌了半壁天。」婆子之言還未盡伏氏忙著嚇一偏:「莫非是要將他害我可不從說在先人命關天非小可寧可胡亂混天年。」那滑氏望著婆子一努嘴老惡婦隨機應變快非凡忙陪笑臉說:「那裏話那孩子與我有何冤豈可狠毒將他害自然我有巧機關我從來心慈面又軟行好燒香愛向前怎敢欺心傷人命你老只管放心寬並非設計將他害送個好處把身安。」這婆子口內說著心內想只見蜂兒把話言

 

任媽媽你說了這半天到是個什麽計策?」婆子說:「每處春秋二奶奶都是叫我漿洗衣裳要不是大奶奶叫了我來早就去了等明日姑奶奶家去我也跟了去二奶奶一定留下我等中秋十五那夜合家一定慶節賞月必有一番痛飲等半酣我有一種妙藥暗暗下在酒中將二奶奶與秋月迷倒悄悄把雙印抱出來預先說與啞叭在後園外等著抱出來。」伏氏說:「抱到那裏去?」婆子說:「咱這北邊周家莊有個大財主胡員外年過半百膝前無子我在那裏時常走動安人再三托我替他覓個娃娃我應了他湊著這個機會就叫啞叭抱著趁夜與他送去他那裏得了孩兒如珍似寶將來也掌上萬貫家財也不算難為了他姑奶奶就把少大相公過在膝下

 

那時節姑姑侄兒成母子親上加親分外親要個賢良好媳婦一心一計過光陰彼此知痛又著熱比著那庶出之兒強萬分雖然不得襲官爵大相公才高一定跳龍門你老也把榮華享奪過他那個老封君再者那個胡員外本是山西外路人聽說早要回家去只為無兒難動身怕的是同族人等爭家產所以遲誤到如今他若是得了雙印一定走年殘怕作外喪魂他若去了咱更好不怕泄露免懸心未從作事先籌算豈肯惹火自燒身這本是移花接木周全計不損陰功不害人。」滑氏聽著心內喜正中機關十二分連連點頭誇好計:「你比那諸葛陳平謀略深他不受傷咱得好妙計真堪瞞鬼神。」婆子說:「若無覆地翻天手怎敢討賞要金銀?」蜂兒說:「此事若不此時作到只怕樹大難拔紮住根。」伏氏聽畢一夕話擺手搖頭把話雲

 

說來說去原來還是要把印哥除了好好一個孩子抱去給了人家我是再舍不的罷呀都別說了好歹混去橫豎他們將來不致害死我再不要提起這話了我今日多吃了幾杯酒坐不住了收拾睡罷

 

那滑氏與任婆蜂兒聽了此言面面相覷滑氏把伏準暗暗推了一把伏準會意望伏氏懷中一躺:「我的姑媽這樣好計你不依從莫非怕我與你作兒子不肯盡心竭力孝順你麽我要日後負了心就不永年!」伏氏連忙用手把他的嘴掩住說:「你這孩子說的這樣怪事不喇喇的還不禁聲!」滑氏說:「妹子你別失了主意錯過機會悔就晚了你想自已哥哥的骨血親侄作了兒子橫豎比小老婆養的強。」伏氏一面站起來走著說:「嫂嫂這事斷乎作不的喲蜂兒點燈去罷我要睡了。」當下伏氏過去就睡了

 

那滑氏久有羨慕高府家資之意蜂兒是盼著伏氏掌家他好專權任婆子是謀騙金銀三個人費了多少唇舌都是一樣的利心見伏氏不肯依從彼此掃興滑氏說:「可惜白說了這半天傻姑奶奶總不聽奈何?」蜂兒說:「別管他允不允的既是大家有益的事就背著他作了去。」任婆說:「他要鬧起來如何是好?」蜂兒搖首道:「不妨不妨。」滑氏道:「老任你不知他的脾氣果真作了他也無的說了明日就依計而行便了。」婆子說:「作便作只是我的賞著落誰昵?」蜂兒說:「大奶奶聽著這件事全是為了大相公打天下自後掌了家業要高待高待奴婢我就偷出兩個元寶一錠金子與任媽媽作事。」滑氏說:「好孩子你要幫成此事我就認你個乾女兒叫準兒與你尋個好人家當姐妹一般瞧你如親戚走動這個如何?」蜂兒含笑點頭向任婆說:「媽媽怎麽樣?」婆子說給我東西我就作事。」滑氏說:「老任你方才說把雙印送與胡員外我想著不在妥當常言道:『剪草不除根逢春必發。』莫留後患才好。」婆子道:「我的奶奶我是管作什麽的我是如此這般個絕戶計除了咱娘兒三個就是啞叭知道他又不會說話還怕泄露不成?」滑氏道:「妙極妙極!」

 

正說至此只聽簾外勞勤接說:「俗語說的好別叫啞叭說出話來萬一啞叭要說出話來可怎樣了?」說著笑嘻嘻跑進房來三人吃了一驚滑氏啐了一口罵道:「無規矩的忘八日的人這說正經話誰許你冷不防的跑進來岔嘴嚇人一跳!」蜂兒說:「勞勤兄弟這不是耍笑的話你既知道若要走了風聲大奶奶可要追你的狗命!」勞勤說:「我又沒瘋了穿青衣抱青柱再者大家有益的事我也占好大的光兒怎樣倒疑起我來?」滑氏說:『不用望我饒舌等有什麽故事和這娼婦養的算帳就完了。」三人計議已定至次日就是八月十二日素娘知滑氏已好命人打車來接又叫仆人帶了十兩銀子送與滑氏過節又叫任婆子去拆洗衣被一同回府到了十五日擺宴慶節合家歡樂素娘分賞了眾仆人的瓜餅果品又把任婆叫至面前也與了一分還有幾斤肉面叫他送回家中與啞叭過節婆子謝了提著竹籃要走素娘說:「老任你送了去快些回來咱們好吃酒賞月。」婆子答應走至上房恰好夫人不在房中那蜂兒竟自拿了兩個元寶一錠金子遞與婆子又叮嚀了幾句婆子接到手中如得性命一般心花都是開放連連說:「蜂兒放心斷不誤事。」說著走出上房穿過箭道出了府門望慎終源而來

 

這婆子一面走著心歡喜樂的他抓耳撓腮意似狂口中只把財神叫:「多謝慈悲把我幫這註大財想不到我必然虔誠上供與燒香想是我的鴻運至時來頑鐵也生光這如今拿到家中且別露將他放起密收藏等把事情冷一冷再想主意另商量此處久站不大妥帶著守誌轉家鄉就只可惜了小雙印苦了佳人黎素娘非是我恩將仇報行事狠都只為了金銀愛的慌此財也非常容易得費了我嘴上油皮好幾張再者也是該如此命中造定豈非常逢我發福生財日該你娘兒們兩散場這如今天時人事都更變好人不及惡人強別的話兒都莫講現得金銀腰內裝。」這婆子思思想想來的快到來高府祖塋旁正遇啞叭拾柴轉叔嫂倆舉步一同走進房

 

婆子坐在炕上放下竹籃向著啞叭說道:「這東西是府中二夫人與你過節你自已弄著吃罷我還要回去吃犒勞呢。」那啞叭聞言心中著著實實的感念含笑點頭婆子伸手把腰中金銀掏出望坑上一扔:「你看看。」問道:「這東西好麽?」守誌一見驚喜非常又是詫異用手指著口中不住哼哼哈哈婆子說你問這東西的來歷麽原是如此這般府上大夫人托我作這件大事與我的酬謝此事還須你助我一臂之力

 

你把那肉面作好吃個飽刨後院中下個深坑預備著等至日落黃昏後就到那高府花園北上坡槐樹蔭中藏身體想著千萬別挪窩三更前後人已靜我暗暗抱出來他家雙印哥咳嗽為號須緊記防備著被人看見了了不得等我輕輕遞與你你就急急把腳挪到家就望坑裏撂別管草死與苗活埋個結實踏個住大事全完沒的說金銀密密收藏起等過幾日再商酌咱們不必此處住買個驢兒置輛車回轉山東歸故土贖房置地買家夥或作買賣或放帳日增月盛自然多過上三年並五載那時發財不用受奔波與你娶個好媳婦養女生男有後托咱們也作個財主享點福不枉我勞心費力設機謀。」婆子越說越得意任守誌心中展轉自顛播

 

我想那裏得這些個金銀原來嫂嫂要作一件損陰功的事。」正自沈吟只見婆子用布手巾包上金銀裝在一個破布口袋內卷起坑席掀開兩塊磚把口袋子安放在內復又蓋好向啞叭說:「你晚上幹了那件事明日也不用擡柴去了在家好好看著咱那黃白貨兒等我在那裏混上幾天回來擇個吉日回上原籍便了啞叭點頭應允婆子又至後院指與他刨坑的所在囑咐了幾句這才回鎮國府而來

 

走至上房只見夫人素娘都在那裏看著仆女們收拾月紙設擺供獻素娘說:「你為何這咱晚才來?」婆子說:「好奶奶還不知道我鞋弓襪小舉步兒艱難只好慢慢的行走?」眾人聞言一齊發笑當下用了午飯無非是肉山酒海不必細表看著天晚一輪水鏡升空照的畫棟雕梁猶如水晶宮殿一般素娘命設宴中堂請夫人上坐自已下面相陪秋月扶著雙印站在橫頭梁氏與仆婦兩邊伺候飲酒賞月說說笑笑天將二鼓夫人不勝酒力停杯不飲素娘說:「佳世良宵請夫人再進一爵。」夫人道:「你知我的酒量三杯之後滿面發燒今日多吃了幾杯自覺暈起來再要吃就大醉了。」只見婆子湊跟前說:「老婢子大膽說一句話二位夫人不要見怪這天也不早了露冷風寒小公子穿著單衫涼著他不是玩的你看他不住的打哈欠只怕也是困了莫如打發他睡了再慢慢消飲。」夫人說:「你說的是我也不吃了收拾睡罷。」二夫人說:「夫人既然不飲妾身就告便了。」遂命撤去殘筵秋月抱著雙印梁氏仆婦相隨來至後邊打發公子睡下

 

素娘說:「老任秋月你倆跟梁氏過去大節下也吃幾杯酒去我這裏也不用人伺候。」任婆說:「我這老東西又要鬥膽了這大空院子我們怎敢撂下你老一個人在此我才見你老也吃不多幾盅既是奶奶恩典叫我們前面去吃酒莫如此取過點兒來咱娘兒在這月光之下自自在在飲一回豈不是好?」素娘點頭說:「罷了。」遂向梁氏說:「你過去把清淡酒菜送過些來。」梁氏等答應而去當下秋月就在窗外竹旁鋪下地氈坐褥放一張朱紅桌不多時兩個仆婦一個仆婦捧著雙盒一個抱著酒壇子過來打開盒子鑲金碟內八樣下酒擺在桌上素娘說:「你們都過去罷。」仆婦答應而去秋月閉了角門婆子開壇暖酒素娘面南向月而坐:「你二人今夜不必拘束也來坐下咱們娘兒們吃上幾杯好睡覺去。」二人依命打著半邊坐在兩邊婆子先斟一杯與素娘又遞與秋月一盞然後自已斟上陪著素娘慢慢消飲婆子殷勤口中打混又說些個趣話只盼素娘多吃

 

不覺又是半個更次素娘說:「咱們再吃了這半壺酒也該安歇了。」婆子說:「奶奶說的是天也不早了月姐你再暖暖去熱熱的吃兩杯好睡。」秋月答應站起提壺而去婆子也站起來說:「我有點子酒渴起來喝茶去。」說著走進房中將蒙藥取出來原來這婆子的母親是穿珠花的出身走百家穿萬戶引奸淫事下鎮物配邪藥無所不為他卻於中取利這些方子都是他令堂的傳授當下婆子把藥取在手中走了出來坐在原處秋月暖了酒來婆子拿過素娘的杯來將身一影把藥下在杯內

 

雙手高擎遞過去:「奶奶趁熱飲瓊漿吃杯暖酒好安寢這回子露重風清有點涼。」黎素娘用手接來一氣飲:「熱酒吃著分外香你倆每人再一盞大家一同入夢鄉。」二人答應一齊飲這素娘只覺一陣眼前黃玉體發酸身亂晃杏眼朦朧無主張手扶桌案看看睡秋月一旁著了忙:「奶奶這是怎麽了?」婆子連連說:「不妨不過多了幾盅酒快快攙了入蘭房慢慢打發他躺下睡到明早就安康此時若要把他混難免出酒吐骯臟。」使女年輕不曉事那知惡婦歹心腸只說:「媽媽說的是你快前來把我幫。」他二人扶素娘進內室輕輕放在象牙床蓋好棉衾垂繡帳房門帶緊止燈光二人悄悄朝外走任婆子低聲悄語叫姑娘

 

月姑娘我還不困呢咱娘兒倆再坐一回爽著把那幾盅酒兒打掃了罷。」秋月說:「我這回有些迷迷糊糊的了再吃要醉了呢。」婆子說:「傻孩子主子都醉了咱們還不隨著醉等什麽呢?」秋月也笑了二人又到原處坐下同飲那婆子灌了秋月幾杯瞅冷兒把迷藥下上也將使女醉倒婆子將他扶進房中放倒睡下出來也不收拾家夥獨自坐在廊下竹床之上聽了聽樵樓三鼓萬籟無聲自言自語說:「是時候了。」遂站起身來要作歹事未知抱去雙印害得性命否且聽下回便曉

 

第十四回 救公子遠逃黑夜 投鄉村失落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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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任婆子從腰中取出鑰匙來開了東角門原來鎮國府的規矩都是梁氏每夜帶著仆婦各處提了燈照看一遍按門上鎖次日_上房來取鑰匙這才開門今日這鑰匙是蜂兒偷出與他的且住常見那大戶人家到了晚間都命仆婦在內裏上夜難道赫赫王府倒無有上夜的婦人有所不知只因高公秉性正直說是仆婦白日內堂伺候理之當然黃昏上夜這一節最屬不雅主翁年老還可避嫌若要少年主人青春仆婦留在內邊過宿王道本乎人情本夫未免生疑只是身居籬下無可奈何主人面前雖不敢怎樣見了妻子卻有一番話說竟致使人夫妻不和自己又背了惡名令人猜忌更有一等好色狂徒倚財仗勢以大壓小借著上夜之名作那些暗昧之事遇著烈性婦女往往死於非命一朝事犯報應臨頭那作主人的難免殺身之禍敗產亡家不一而足又道防夜原是男子之事軟弱才尚不可用遇有盜火之事諒幾個婦女濟得甚事再者不作兇事於人亦無飛災臨己防患莫如省心守夜不須婦女高公以此居心所以鎮國府總不用婦人上夜

 

當下任婆見夜深人靜鴉鵲無聲遂把一溜門戶慢慢開了壯起賊膽走入園來兩只眼不住的東瞧西看婆子雖然膽大園廣夜深徑曲路幽花木稠密亭軒又多到了這夜深的時候嘩拉拉池中的金魚跳水撲騰騰樹上的宿鳥驚飛不覺有些害怕起來喜得月明如晝路徑又熟一口氣跑至後門之內咳嗽一聲啞叭在外咳嗽一聲婆子又咳嗽一聲外邊又咳嗽了一聲婆子聽是了啞叭的聲音滿心歡喜開了門見他站面前:「你等著我抱他去。」說畢忙忙轉身回至蘭室輕輕推開門兒慢慢掀起繡帳只見素娘躺在床上公子睡在旁邊婆子連衣帶褲用紅綾被包好把公子輕輕抱起來悄悄來至花園後門外遞與啞叭低聲囑咐道:「你把他那手鐲子和珍珠都摘下來好生收起那鐲我聽說是皇上爺送與的是無價的寶物千萬想著小心仔細!」啞叭點頭婆子說畢關門而去啞叭轉身回慎終原而來

 

任守誌懷中抱定小公子一邊走著自沈吟腹中暗暗叫嫂嫂:「你原來人皮子包著畜類心想當初饑寒難忍離故土只為無錢家下貧哥哥犯病身亡故店主不容逐出門你和我雪中凍倒看著死遇見了仁慈千歲與夫人救進暖房賜湯飯又賞了棺木與衣衾賞柴賜米賜地土又賞房屋存下身不但是你我死中得活命那老爺洪恩真追及亡魂自從那年到今日我心中耿耿難忘這段恩就便是粉身碎骨難報答你怎麽反害他墳前拜孝根昨日有心將他勸怎奈我有口不能雲欲待不來抱公子又怕你另起陰謀生歹心我今宵抱他到家存一夜明日清晨送上門看你心中悔不悔也羞羞嫉妒的大夫人二奶奶詳情究理難饒你定把陰人打斷筋。」這啞叭心中發狠來的快到了燕山高府墳

 

到了家中推門進去那公子懷中還是沈沈熟睡遂把他放在炕上自己坐在一旁心中思想:「我明日若送了公子回府二奶奶猜度出這個機關一定要難為嫂嫂還怕一怒送至官府審出原由國法難容嫂嫂哇你罪可就不小了

 

想當初我五歲無娘死了父跟著兄嫂過光陰兄長是個癆病體雖作個生活賺幾文全仗他說媒接喜作針指養著我兄弟殘疾一雙人雖然他詭計多端生性狠待我從來無壞心體饑問飽知甘苦縫補不停辯寒溫從不憎嫌與打罵知疼著熱似娘親今朝作這糊塗事只因小見愛金銀待我並無一點錯我怎忍為報人恩負嫂恩若不將來送回去何處安放小官人若還等至明日早連我也難辯清渾。」守誌想至為難處急的他撲頭蓋臉汗淋淋忽然轉身說:「且住我何不竟往邊庭走一巡抱他去找高千歲且在他鄉住幾春與我嫂嫂留個空叫他得便好脫身趁此深夜急速走若待天明禍便臨。」主意一定忙站起忽然復又自思尋

 

暗想道:「且住我聽得說往雁門關去的路甚遠若是獨自一人尋茶討飯也可以去得這小公子乍離了乳食必須買些好物將他養無有盤費如何是好?」尋思了一回:「的了現放著十兩黃金百兩銀子拿他一半有何不可?」復又忖道:「此項金銀原是高府之物嫂嫂得之非道留下這損陰壞德的資財不但他不能消受一定還要折的災禍臨身莫如全然拿去一來與他免罪二來叫他自警也知這非義之財來的容易去的也快爽枉費一場心機還是一場春夢他萬一悟過這個理來改作一個好人也未可定。」啞叭想定忙忙站起來掀席搗磚取出金錢掖在腰中又想了一想:「破箱定還人幾百銅錢索性拿著好買糕果與公子吃。」把日間未吃的月餅果子也用手巾包上揣在懷中慢慢抱起公子舉步出門不由一陣心酸暗暗叫聲嫂嫂

 

非是我而今心狠將你舍只因你作事不仁難順從願你改過自新把好人作我將來有命回歸再補情。」這啞叭口中長嘆腮流淚聽了聽遠村鑼響鼓三更急忙忙趁著月色朝前走思量輾轉在心中聽得人說出口路從此一直往西行順著大道不怠慢兩腳如飛快似風半夜走了六十里不覺醜未到天明公子睡醒懷中動啞叭即便坐端平取出了果子月餅將他哄那公子並不啼哭也不哼這也是前緣已定該如此龍華一會喜相逢坐懷中吃著果子玩又笑啞叭一見樂無窮暗想道:「怕他啼哭不認我怎走長途千里程誰知他竟乖的很免我憂心擔怕驚。」看他吃飽又抱起直奔陽關大道行一連走了三四日離家三百有余零這日到了前安鎮夷齊山下小河東天色已交晌午錯忽然間一片陰雲把日蒙涼風陣陣雷聲響細雨紛紛灑碧空啞叭著忙說不好被角忙遮小相公連顛帶跑進莊去奔至了一座籬門把步停

 

守誌心內著急忙忙跑至莊頭第一家門首坐北朝南三間舊草房一帶籬笆七長八短望裏都看的見啞叭也不管好歹用手拍著門口中不住的哈哈驚動這裏邊的人

 

你道是誰這裏叫作前安鎮屬盧龍縣管此人姓單雙名守仁就是此處的良民祖父務農為業有他父親單修本在日也還衣食豐足這單守仁幼年也讀過幾年書雖不大通在莊農人家也算個提得起筆來的人物不料自他雙親死後交了敗運一般的禾稼偏他的不收時常不是有病就是有事三五年中把個小小的產業花了多半只剩了幾畝薄田將就度日誰知又災星照命害起眼來醫治不好疼來疼去兩只眼都長出螺螄蓋來把一雙瞳人罩住視物不見成了一個廢人成郎又小平氏婦人家有甚能為又不上二三年的光景那幾畝薄田也推出去了無以為生少不的習學子平每日出去遊街算命賺的多來吃上三餐賺的少了吃上兩頓賺不來的日子只好三口兒忍饑這日早間出去算了四五十文錢買了半升粗米一束山柴熬粥吃了指望出去再算上幾卦弄頓晚飯不料又下起雨來看著天晚雨又不止那成郎哭哭啼啼只說餓了平氏耐著性兒抱在懷中哄著他單守仁坐在一邊聽著甚是難受

 

單守仁憐妻疼子心中慘長嘆一聲叫老天:「瞎弟子前生造下什麽孽終日家如在陰曹地府間不如早死得乾凈免的受罪在人間獨自一人還罷了偏有那嬌妻幼子把心連。」說著又把賢妻叫:「你聽拙夫幾句言目今已至深秋候再挨半月是冬天一日兩餐且不足你想麽那有冬衣布和棉饑寒怎把嚴冬度咱三口兒一定赴黃泉與其一處同守死不如活變且從權賢妻你才二十九三十未過是青年尋一個年貌相當良善主把成郎帶去在身邊孩兒也可得活命我也得些財禮錢彼此免受饑寒苦咱們三口盡安然賢妻既念夫妻義替我撫養小兒男成人是我一脈後感念深恩重似山聽我良言如此作就算你疼夫將子憐奉勸賢妻休固執不可癡心還像先除了此計無別策勢到了至急為難萬萬難。」守仁說至傷心處這不就痛壞佳人平佩蘭

 

平氏聽得丈夫之言心如刀割淚流滿面嗚嗚咽咽哭了半晌方才說出話來

 

悲聲慘切呼夫主:「苦苦逼奴是怎的這話說了好幾次絮絮叨叨今又提你今雖然身貧苦難道說不念糟糠結發妻凍死餓死都是命何苦活散與生離奴家雖是莊農女也知婦道貴從一三貞九烈不必說四德三從也自知好歹和你一處混至死不作二人妻你只說得些財禮救眼下要知道將來也有用完時到那時饑寒依舊親人散只身獨自更孤淒倘有個頭疼腦熱誰伏侍那一個與你縫補破衣雙目失明難動轉自己又不能煮飯吃勸你不必胡思想寧心耐性強執持熬的孩兒成人後他自然養活親娘瞎老子即便到了盡頭路情願同死在這屋裏自今再要說此話我尋個無常先告辭。」守仁聽得妻子話紛紛落淚把頭低平氏正自勸夫主只聽得吧吧聲響打門急

 

平氏擦淚隔著破窗一看只見一人站在門外懷中抱著個紅物手拍籬門口中大聲的哼哈守仁說:「你出去看看是什麽人叫咱的門呢。」平氏說:「我看見了是個啞叭還抱著孩子呢他那意思怕是要避避雨兒。」守仁說:「你快放進他來一個殘疾人又抱著個孩子大雨地中那不是方便?」

 

平氏聞言連忙走至堂屋問道:「你可是走路的要避雨麽?」啞吧點頭兒平氏開門一同進來守仁也走在堂屋說:「啞大哥東屋裏坐了罷。」啞叭擡頭一看原來是個瞽目年約三旬上下那婦人面容端好穿一件青布舊衫雖然補納卻十分的乾凈看光景知是兩口兒遂把公子放在東屋炕上回身走出向守仁平氏一面哼哈作揖平氏還著禮說:「夫主啞大哥與你見禮呢。」守仁連忙還禮說:「我是個失目之人多有怠慢我到好笑一個失目一個咽啞今日有緣會在一處我會說話又看不見你你看的見我又不會說話也不能盤桓盤桓大哥那屋裏坐罷。」啞叭點頭含笑走進房來哄公子

 

摸了摸土坑冰涼無暖氣周圍墻壁掛灰塵粗使家夥無一件那地下只有濕柴十數根窗櫺無紙蘆席墊一領蒲簾配破門啞叭點頭心暗嘆:「看他這般光景比我貧。」思思想想天將晚那雨兒滴滴點點到黃昏。「這炕冰涼怎麽睡只怕冰壞小官人我何不脫下衣衫鋪上了小被兒嚴嚴蓋在身我坐在裏邊將風擋將就一宵到早晨。」啞叭想畢上了炕灰塵撣去解衣衿打掃乾凈鋪蓋好臥下了臨凡東鬥星將身斜倚南窗下睡夢留神加小心不覺的天晴雨止東方亮只聽得平氏西屋開了門

 

次日天明啞叭起身見紅日東升天已大晴平氏開門出來啞叭哈哈了幾聲作揖致謝回身抱起公子出門而去單守仁因昨未得晚飯餓的體軟心慌還在炕上躺著聽的啞子去了遂問平氏道:「外面晴了麽你燒點熱水我喝幾口洗洗臉兒好出去作買賣。」平氏說:「天雖晴了只是地下泥濘的狠如何走的你且等等再去我先燒水。」說著走進東屋來取柴一腳踏著一件東西彎腰拾起沈重非常卻是一個破口袋子裏邊沈甸甸的不知何物倒出來一看手巾包裹打開手巾卻是一錠黃金兩個元寶平氏忙忙走至丈夫面前說:「你摸摸個東西必是啞叭掉了去的。」守仁伸手一摸大驚道:「不是他掉的是誰你可看見他望那個方去了?」平氏說:「上了山坡望東北方去了。」守仁說:「你快拿我的明杖來待我趕上還他你想他一個喑啞之人抱著一個孩子行此遠路又不知他為著何事況且又是掉在咱家並非失手於路上倘有性命之憂豈不是咱們的罪過?」平氏說:「你我雖貧此不義財帛夫主之言最是料他去尚不遠快去追趕。」說著遞過明杖單守仁忙忙出門仗著是自幼兒走熟的路徑

 

他這裏拖泥帶水朝前趕口內高聲叫啞兄:「快些回來有話講丟了東西且慢行。」一面趕著一面喊上了山坡足不停雖然當年是熟路怎奈他雙目失明記不清又搭著山石拌腳泥沙滑又是個偏坡不好行荊棘牽衣樹阻路轉彎的去處是深坑腳下一滑站不穩哎呀不好翻筋鬥跌了個倒栽蔥一跌溜在坑裏去跌的他兩耳生風遍體疼定性多時紮掙起口內長籲嘆一聲

 

未知守仁怎生得出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守志守仁輕財重義 黎氏伏氏醉死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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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單守仁因趕啞叭跌入坑中幸喜這坑中土多石少又著了雨泥是軟的雖跌了一下卻不曾受傷不過昏了一回就醒將過來只得站起明杖也不知那裏去了少不得慢慢摸著尋找出路止望爬了出去怎奈腳下又滑又有許多碎石子摸在這裏摸在那裏不是碰在樹上就是撞在荊棘上紮的兩手生疼不是被石子絆倒就是被泥水滑倒這坑有丈數多深剛剛摸著一塊石頭遂用手拍了結實盡力望上一扒誰知那塊石頭一半在土中盤著被雨淋濕一個人望下一曳如何擎得住咕咚一聲掉下來了把個單守仁跌倒弄的渾身泥水淋漓猶如打泥母豬一樣在這坑中轉過來轉過去爬起跌倒再也不得出路

 

一連數次皆如此跌的他怒滿胸膛冒火星翻身坐在塵埃地大叫:「蒼天在上聽單守仁平生未作欺心事為什麽諸凡雪上又加冰拾的金銀不吞沒恐因財物把人傾急急趕來非歹意到惹的神天見怪災星掉在這裏出不去總然喊叫有誰應從昨至今未吃飯餓的我陣陣烈火把心攻我若是作歹為非該現報難道說好事也不容瞎子行何時才等人來到妻子受餓在家中又想起家中光景實難過活在人間待怎生半路失明成廢物料想發跡萬不能何必單等凍餓死另去投胎是正經。」守仁越想無出路一腔怨氣把心攻翻身站起身朝後退一頭碰去拼性命誰知碰在荊棘上剛好刺的右眼睛哎喲一聲痛難忍鮮血直流滿面紅

 

只因這一紮卻紮出奇聞來了他拾金不昧這一段陰德非小登時上帝垂佑賜福消災現示其報那荊棘尖兒不歪不偏恰恰紮在單守仁的右眼珠兒上把一個螺螄蓋兒輕輕挑去露出瞳人那一汪余血合著服淚流了下來疼痛難當也顧不得尋死一屁股坐在地下撫著眼不住的擦淚口中聲喚連天半晌止了疼痛只說:「罷了罷了這一紮越發的瞎了!」口中說著把眼一睜,「哎呀我怎麽看見東四了是了是了想必我方才是碰死了記得素日作夢時都看的見這死了與作夢一樣一定是死了死了!」復又東瞧西看一回見那山石樹木明明都在目前猶疑半晌不知是死是活。「有了聽得人說鬼不知疼我何不試試?」遂把個手指頭放在口中用牙一咬咬個生疼心中歡喜非常大叫道:「我可好了真不瞎了!」咕碌跳起來面南跪倒

 

響頭不住連連叩阿彌陀佛念千聲:「老天果然有報應今日如出地獄門方才弟子多冒瀆枉生抱怨是胡雲該死該死真該死求恕無知草木人念我貧窮無可報也只好早晚磕頭答聖恩從此分外存忠厚自有昊天看的真。」拜罷平身忙站起看了看上下渾身泥水淋帽子踏到泥裏去明杖跌折兩半根自己點頭不住笑叫了聲:「兩世為人單守仁若不是這點善念蒙神佑怎得枯木又逢春。」他這裏自言自語驚又喜忽聽得喊叫之聲震耳輪

 

這來的正是啞叭任守誌原來他從單家出來尋找飯店到了前安鎮大街上飯店中哄著公子吃完了飯走堂的算了帳要拿錢開發伸手腰中一摸不見了口袋子這才想起來昨日脫衣與公子鋪蓋一同放炕上忘記帶上不由吃了一大驚登時心頭亂跳忙忙把公子手中一個小銀鐲子摘下來與堂倌抱起雙印兩腳如飛奔回舊路

 

任守誌驚慌失色回裏跑心內著急不住喊自己暗暗罵自己:「該殺該死臭奴才若干的金銀非兒戲你怎不著意留神惦在懷千里長途無盤費只恐餓壞小嬰孩這一回去將銀找只怕他們吞起來我看他那般寒苦艱難樣豈有不愛這宗財我又喑啞不能講難以分析辯明白。」守誌想到為難處急的他連喊連哭淚滿腮順著舊路回裏走繞過松林上山崖坑中驚動單義士他這裏手扶柳樹把頭擡

 

此時單守仁坑中看了出路手拉著樹枝才要往上扒聽得哭喊之聲啞叭正走至坑邊守仁看見是他心中大喜招呼道:「啞叭大哥可是丟了銀子子麽不必著急是我拾著了在我家放著呢快跟我取去就是了。」說著扒上坑來啞叭一見倒嚇了一跳只見他渾身泥水臉上又有血痕光著腦袋把綱子歪在一邊頭發上粘著些敗葉黃泥聽話兒是單先生模樣聲音都像就只多了只好眼不由心內老大的驚疑用手指著守仁右眼不住的哈哈守仁心下明白叫聲:「啞兄你莫非兒見我睜開這只好眼不敢認我麽?」啞叭連連點頭單守仁遂把方才之事說了一遍又道:「你那金銀現在我家分毫不曾動快跟我回去。」說畢拉著就走那啞叭得此言滿心歡喜

 

十分敬重言不盡暗念恩德深感激不住點頭跟著走一路打算自尋思:「這樣人慢說貧賤人家少就是那富室財郎或也稀不但此人是君子大料著也是一房賢惠妻此恩此德當補報我若是分財相贈定推辭再想我邊庭去找高千歲路遠途長非一時看看又是冬天到出塞嚴寒誰不知小公子嬌生慣養肉皮嫩冒雪搪風受不的萬一有個好共歹這一場千辛萬苦枉奔馳勞而無功還是小我恩公香煙千載仗他持再者我身帶金銀走遠路倘有個不測後悔遲我何不一舉兩得將恩報就在此處把身棲幫助義兄成家業撫養官人且待機這樣好人不依靠便是糊塗心性愚。」任義士一路思量主意定單守仁來至家門把話題

 

二人走至門外守仁就讓啞兄請先行啞叭含笑躬身一同走進那平氏自從丈夫去趕啞叭多時不見回來又惦著未曾吃飯放心不下那成郎又啼哭吵餓遂把他哄著站在堂屋呆呆的朝外望著忽聽丈夫說話迎面一看只見啞叭在前一人在後走將進來後邊那個人猶如泥母豬一般面上泥血淋漓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再說不是丈夫聲音衣履都像再說是他又睜開一只好眼平氏心內老大的驚異倉猝之間由不的問了一聲:「你是何人跑到我家來?」守仁哈哈笑道:「賢妻你怎麽連我也不認的了我每日抱怨老天只說無個報應誰知都是我無知作孽的話今日方知果然神佛有靈不負好人我因掉在坑中怨氣攻心一怒之間就要碰死豈意神天見憐轉禍為福如此這般失目復明豈非蒼天再造之德咱夫妻快些望空叩拜!」平氏聽了此言猶如得性命一般歡喜非常口中只念救苦觀音阿彌陀佛」,夫妻雙雙拜倒連那五六歲的孩子也踴躍起來跟著他父母磕頭:「我爹爹眼可好了啞叭放下公子也來叩拜拜畢平身守仁叫平氏取出那破口袋子來打開與啞叭看兩個元寶一錠金子還有幾百銅錢:「大哥這是你的原物拿了去罷。」說著照舊裝上遞過來了

 

啞叭含笑擺手搖頭往後倒退守仁不解其意問道:「啞兄卻是為何?」

 

任守誌向前把守仁拉一把指指心來指指天拍拍守仁拍拍己執手躬身面向南比著樣子來屋裏躺回身找了個破碗端自己嘴上比一比復又送到守仁前拾了根草地下畫畫的是二人對拜在平川一邊一個將頭叩香案紙馬供中間畫完指與守仁看口內哈哈三五番鬧的守仁直了眼不解其中就裏緣平氏參透其中意叫聲啞兄你聽言:「莫非要與夫結拜意思要住我家園?」啞叭聽見這一問心中歡喜樂非凡又是點頭又是拍手又指心來又指天不住的哼哈看平氏單守仁醒悟含春把話言

 

:「啞兄果是此意麽?」啞叭不住點頭守仁說:「你這意思我也明白了因我不吞你的金銀你心中感念不過因見我家寒苦與你結拜將此金銀作營運成個事業魚水相幫麽?」啞叭見他越說越是喜的他眉歡眼笑連連點頭哈哈不已守仁沈吟了一回:「大哥我有一言說來不要見怪一則你不能說明這金銀的來歷二則不知你是何方人氏因何至此你固然是一片好心但恐其中有什麽幹系豈不連累於我?」啞叭不住搖頭指天指地守仁說:「你指天地明心想必無甚幹系但不知這孩子是你何人?」平氏說:「等我猜猜是大哥的兒子麽?」啞叭連忙擺手平氏說:「不然就是兄弟想必是父母都不在了?」啞叭連連點頭守仁說:「結義同居撫養幼弟到也罷了看面貌你不過二十四五我今年三十一歲可就要僭大了又不知你的姓名既然結義咱三人就如同親手足一般我名單守仁與賢弟更名單守義這小兄弟取名單守英你可如意麽?」啞叭聞言點頭歡喜暗暗稱異:「他名守仁我名守誌這果然是兄弟排稱

 

可見是前緣一定該如此暗暗相合作弟兄暫且撫養小公子幫助恩弟把家道成打聽千歲回故裏是他父子好相逢。」這啞叭思思想想心內喜守仁平氏不消停院中忙把破桌放供上清泉水一盞瓦爐之內將香上二人拜倒意深深守仁祝告了結義話任守誌回身又拜嫂合兄成郎又把叔父拜一家歡喜樂無窮守仁換銀買柴米這才煮飯把饑充從此弟兄商量著愧死同胞一母生任守誌時刻抱著小公子行走坐臥手不松平氏看待如骨肉一家和氣甚安寧擇選本莊良家女先與啞叭把婚成單守仁一念仁心交好運諸凡作事利源增不上十年與八載窮漢成了大富翁公子長到七歲上請師教訓把書攻這些都是後來話書中先找上回零且說毒婦任婆子送出公子轉身房中看了看二娘秋月依然睡老惡婦復又翻身望外行躺在廊下竹床上雙合二目暫朦朧忽忽悠悠睡不穩不多時畫鼓頻敲過五更婆子起身取涼水先到秋月臥房中慢慢與他灌了口又到那蘭房掀起被紅綾也與素娘吃下去看著雞唱大天明婆子依舊出房去躺在床中聲不哼

 

那秋月醒轉過來猛然睜眼看見天已大亮一翻身忙忙起來口內說:「好醉好醉直死睡了這一夜也不知公子哭起來無有快瞧瞧去。」一面說一面走至堂屋聽得鴉雀無聲心裏說:「二奶奶也大醉了還沒醒呢。」遂輕輕推開門走進房中慢慢掀起繡幔但只見有枕褥不見公子又一看也不在素娘被中不由心下吃驚忙喚了聲奶奶素娘此時也將醒來微開眼應了一聲:「作什麽?」秋月說:「公子呢誰抱去了?」素娘睜眼一看也吃了一驚一翻身坐起:「今日如何睡的這樣死這早可有誰抱了他去你快瞧瞧去想任媽抱往前邊去。」說著也就下了牙床

 

秋月聽說忙忙走至院中聽的睡鼾回頭一看只見任婆子四腳拉叉躺在床上睡的正好秋月越發慌張起來跑至跟前用手連推帶搡:「任媽媽醒來醒來你可看見是誰抱了公子去了?」婆子假裝猛醒之狀愕愕怔怔問道:「你說什麽呢?」秋月說:「我問你沒看見公子麽?」婆子說:「我醉了一夜醒在你後頭你怎麽問我呢?」秋月聞言也顧不的回答轉身往前跑開了南角門走至上房廊下只見蜂兒才開後門任婆子也就慌慌張張跑來秋月向蜂兒問道:「誰抱了公子來?」蜂兒說:「我才開了後門前邊嫂子們才進來伺候有誰去抱公子?」任婆子手一拍:「這也奇了無人抱來可往那裏去了?」那伏夫人剛穿上衣服正在床上坐著聽得此言恰好似頂梁骨上折打了一塊失聲叫道:「哎呀坑死我了你們好大……」剛說至此蜂兒跑進房來望夫人又是送目又是擺手伏夫人渾身亂顫雙手紮煞兩雙眼瞪的一般兒大看著蜂兒

 

那秋月聽見蜂兒之言驚慌無措轉身望裏就跑迎頭碰素娘:「奶奶公子沒在這裏喲!」素娘聽得此言

 

只覺得頂梁骨上真魂冒好似那當頭澆下水一盆登時粉面如金紙哎喲了一聲坐在塵只叫:「嬌兒傾死我此事真真是罕聞好端端的昨夜房中睡關著窗欞閉著門今日緣何不見了你們快些各處尋!」秋月答應朝前去任婆子故意慌張後跟蜂丫頭跑出房來攙黎氏口中只叫二夫人伏夫人又急又氣難出口暗罵蜂兒與老任登時府中全知曉嚇壞蒼頭老鄭昆梁氏王氏與孫氏步履如飛往裏奔張和王平黃了臉李清趙泰走真魂亂亂哄哄齊尋找聲聲只叫小官人大廳書房都找遍連那了廚房倉庫也搜尋開門又到花園內亭軒樓閣細留神各處找遍無蹤影那時急壞眾家人鄭昆裏外乾搓手梁氏著急滾淚津無可奈何且回稟男男女女跪在塵

 

:「小人們各處找遍全然不見公子也無什麽蹤跡請夫人二夫人的示下。」伏氏怔忄可)(忄可一言不發素娘放聲大哭鄭昆說:「二夫人且莫悲啼若依小人愚見就此寫下找貼速速各處貼掛收留謝銀一千兩報信者謝銀五百兩。」素娘含淚道:「你就辦理去罷!」蒼頭答應出了後堂當下寫了幾百張招帖令人分頭去帖留張和王平在家自己帶了李清趙泰喚了百十個莊戶百里內外分頭去找

 

人口如飛登時傳到四賢村內原來伏準自十四日素娘備了節禮送他回家與他母親過節十六日一早正與滑氏吃飯只見勞勤笑嘻嘻的跑進來說:「大相公咱爺們可享定了福了昨夜把個雙印丟了鄭昆方才帶著許多人從這莊裏找過去了。」滑氏一聲喝道:「還不住口什麽享福不享福的這也是當話兒說的麽?」勞勤說:「只咱娘兒三個又無外人可怕個什麽?」滑氏說:「隔墻有耳萬一被人聽了去立刻就是饑荒說著你還七個八個的強嘴淺嘴的雜種舌頭就欠割了!」罵的勞勤低了頭撅著嘴走過一邊伏準說:「我得急急回去才是。」滑氏說:「你見了他們如此這般方像你合你姑媽任媽蜂兒說話時都小心著些兒不要叫人聽去了勞勤快吃點子飯送你大相公去急去快來到了那裏少浪答拉說出事來要你狗入的眼睛!」勞勤說:「我知道。」當下吃完了飯勞勤送伏準至高府各自回去不知伏準見他姑母說些什麽再看下回便知

 

第十六回 佔靈卦逢凶化吉 寫回書威逼勢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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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伏準回至高府進了上房擡頭觀看

 

舉目留神觀仔細個個樣兒都有別黎素娘面黃聲啞嚎啕哭眾仆婦木雕泥塑各發呆蜂丫頭丟眉撒眼一旁站伏夫人低頭無語把嘴撅任婆子滿面愁容不住勸那一番小意殷勤真不覺伏士仁故意驚慌問來歷老惡婦指手畫腳訴情節素娘說:「平空降下糊塗禍令人心中疑難釋冤家若要無下落高氏香煙那個接千歲有日回家轉我有何顏對老爺?」蜂兒說:「鄭昆四下去尋找派了莊裏一大些大料不久有喜信勸奶奶不必苦傷嗟。」伏準說:「可曾失了別樣物?」婆子說:「並無丟個燈草節單單不見小公子。」伏準說:「莫非夤夜遇妖邪。」三個人故意問答開設論黎素娘口內長籲淚珠撇

 

素娘說:「依我想來不是妖邪攝去定是有仇人抱去害了。」婆子連忙說:「我的奶奶你老可是相差了千歲與二夫人素日行好積德良善之名傳於四方咱這漁陽一郡只有受恩感德思量欲報無由的那裏還有挾仇記恨之人就是今日黑時鄭大叔剛說了個雇人去找公子這合村之人響應而至人人要去都不要工錢可見是老爺平日施德之效了我勸奶奶安心等候不久必然找回公子天時不早你老也該進點飲食不要焦愁壞了身子梁氏也不住的解勸把素娘送蘭室命廚下作些湯飯勸他吃了幾口

 

說伏夫人見他們都往後邊去了左右無人望著蜂兒說:「你們好大膽子作的好事叫我心中怎麽好?」說著落下淚來蜂兒說:「作了不悔悔了不作你老把大相公看重了別的話全不用說。」伏準跑至面前說:「我的姑媽等著作老封君享福罷不用猶疑了。」說著兩手拉住衣袖把腦袋頂在胸前把伏氏連推帶頂頂到裏間去了

 

且說素娘回至蘭室看看天晚不見回音

 

由不得心中陣陣如刀攪站不安來坐不穩將眼望穿無回信看看紅日要回宮合衣躺在牙床上嗚嗚咽咽吐悲聲秋月伺候一旁站淚珠兒不斷暗傷情娘兒倆一遞一聲長嘆氣一直哭到太陽紅黎素娘不梳不洗不茶飯一陣糊塗一陣明渾身癱軟無氣力改變嬌顏似病形桃花粉面如金紙春山鎖斷翠眉峰寸斷肝腸流血淚度日如年一樣同盼至十八交午錯李清送信到家中先至堂前把夫人稟轉身又到後房中素娘正在窗前泣李清跪稟在塵中:「小人奉命尋公子不敢偷安暫歇停村莊店道家家問寺院巷觀不放空臨近之處都找到明日蘆花枉用功鄭昆著急無可奈聞聽說福祿巷中卦最靈親至那裏求一卜斷語吉詳並不兇命我抄來與夫人看他還要百里之外去尋蹤。」說畢取出雙手遞秋月接來往上行

 

秋月接過了卦語送在素娘面前素娘連忙手凈焚香供在案上叩拜已畢這才取來一看但見上面五言四句斷語寫得明白:「莫訝風波惡難頭獲寶珠團園奸字引得慶喜何如。」後面一行小字寫的是:「占得此卦先兇後吉遇難成祥貴人扶助定有骨肉重逢之喜不出一月必應。」素娘看畢口中念佛心內舒展了二分說道:「若看此卦不但不兇還有重逢之望。」遂吩咐李清還去速速尋找李清答應轉身而去仆婦與秋月一齊問道:「奶奶何不將這卦語講講與奴婢聽聽心內也寬綽寬綽。」素娘說第一句莫訝風波惡是說不可驚慌害怕第二句灘頭獲寶珠』,寶珠就是雙印將來找回如獲珠寶一般第四句重慶喜何如』,找回他來乃是失而復得如花之重開月之復圓豈非重慶之喜又有貴人扶助遇難成祥之言大料我兒不至受傷少不得安心等候且寫著一月之內骨肉重逢更是可喜不必狐疑只是第三句團圓奸字引五字令人不解。」梁氏說:「神讖隱語過後自然應驗。」秋月說:「若聽奶奶這等說來果是上吉之卦既有不出一個月必應之言娘兒們念佛等候便了。」

 

娘兒兩個說此話任婆子一旁聽的明賊人膽虛心害怕不由腹內暗吃驚自家思量說不好倘若是應了神言事不成回家看看心才放性命之憂莫當輕想畢之時忙移步湊至了素娘跟前把奶奶稱:「你老放心休憂慮吉詳卦語必然靈神佛見憐加保佑定把公子找回程老婢今日告個假聽得說啞叭染病在家中被褥漿洗多一半等我回來再找零。」素娘說:「既然如此你家去這時侯我也無心作女工。」婆子叩拜朝外走出了後戶至前庭上房拜辭說就裏邁步翻身往外行急急出了鎮國府兩腳如飛一溜風霎時來到墳園內但見門兒半掩冷清清跑進院中留神看滿地下灰塵柴草亂叢橫只當啞叭尚睡覺不由的心內生嗔叫一聲

 

開開門罷啞爺別挺屍了!」賭氣把前門用手一推吱嘍一聲門分左右忙忙走進房中一看那有一個人影婆子心內生疑放下東西自言自語說:「莫非他揀柴去了?」復又忙忙走至院中一看只見扁擔荊筐都在窗前放著越發慌張起來:「每常他要出去都是鎖上門這如今有了若干的金銀他怎麽到開著門走了呢這個東西好不小心!」一面抱怨著來至墳園尋找放開了那一條叫驢嗓子高聲呼喚啞叭老二墳前墳後樹木祠堂內叫找了多時不見蹤影暗說:「奇怪他可往裏去了我且看我的黃白貨兒要緊。」忙忙跑進房中跳上炕去掀起席來揭去磚伸手往炕洞裏一摸罷咧空空如也吃一大驚忙忙回身咕咚一聲仰八叉跌倒也顧不的痛疼一咕嚕扒將起來奔至木箱子跟前打開一看連那幾百銅錢也不見了

 

這婆子轟的一聲魂離殼恰似當頭澆下水一盆雙手紮煞滿地轉渾身亂顫面如金口中只說:「殺了我這事蹺奇悶死人啞叭料他無處去總然出去有金銀莫非被盜失財物他躲向別方怕我嗔莫非被人謀害了這裏荒涼無四鄰。」這婆子驚疑不定心亂跳復又暗想自沈吟:「我且後院瞧瞧去他可曾依我之言埋那人。」忙步跑出觀仔細兩眼張開驗假真但見依然是平地並無刨開新土痕婆子一見直了眼火上澆油勝幾分罵了聲:「挨刀的短命鬼好個啞賊殺的安著什麽心既不願作你勿去抱了他來生甚因連自金銀都拐去如今卻要把誰尋什麽想頭何主意難道說別人比你的嫂子親那點財物非容易使碎心機磨破唇我只說借此生財成家業不想一番謀籌枉勞神。」這婆子又是疼來又是氣又是自急又傷心咬呀切齒連聲恨捶胸跺足手拍門。「眼前我若尋得你咬了賊肉生嚼吞!」忽然想起燒心事由不的老大著忙暗自雲

 

不好不好這如今鄭昆帶了許多人四下尋找萬一遇見啞叭禍事就不小了如何是好?」想至其間急的他汗流滿面淚如泉湧大哭了一場又自勸自:「不要著忙如今且勿往鎮國府去打聽個下落那時見景生情再作道理。」婆子左右思量提心吊膽無精打彩只得把院中屋裏收拾了也不顧吃飯躺下睡了睡夢之中只見那元寶金銀在眼前亂鬧

 

過了好幾日打聽的鄭昆已回來了並未找著公子這才放下心來把房中的東西安排鎖上門往麒麟村而來進府到了上房只見伏夫人坐在床上面前放著一封拆開的書子婆子上前叩頭問安蜂兒說:「任媽媽來的正好這是京中無佞府楊舅老爺差人送來千歲的家信說是邊報帶了來的書內著緊問的是雙印好否夫人沒了主意不知回書怎麽寫才好楊府的管家等著急急回去呢你快替想個法兒。」婆子說:「這有何難夫人如今把二奶奶喚來就勢兒立個威風:「孩子是在你屋裏丟的再者詳情究理那有個睡覺丟了孩子的就是做賊的也沒有單單偷了人去千歲的來書牽掛著雙印這回書的設詞少不的是你寫去這個沈重我可不能擔當你老說這一套話看他怎樣回答抓他個錯縫子翻過來臉來打罵一頓追出倉庫的鑰匙貶他下去這個樣可就奪過來了。」蜂兒把手一拍:「如何一人不過二人誌我和大相公說了這一回也是這個主意他老總個不哼我是幹著急這個回書終是要寫的夫人道是怎麽樣呢?」伏氏也不言語遲了一回低聲向婆子問道:「你說個法兒把他弄回來吧那金銀我也不要了。」婆子吃驚道:「噯呀我的祖宗這是什麽話那胡員外得了兒子千歡萬喜月底就回老家去了叫我那裏去找他事已至此我勸你老別心活了再者我們啞叭病死了我這心裏實在難受。」一面說一面眼中淚滾下來伏氏說:「怎麽的前日說他病了這幾天旺跳跳的小夥子就會死了卻是什麽病癥?」

 

婆子見問心暗想,「我何不借著因由罵一場出出氣來解解恨咒他個暢快有何妨?」未從啟齒先嘆氣:「提起他的病癥話兒長起先原是發疹子後來變病起了疒皇)。噎食轉食生到了腿膀蓋上一個人面瘡眼疼帶著又走肚時常拉拉瀉糞湯渾身的疔毒無其數前心又生了個大疔瘡一疔疔到後心去爛了屁股與胸膛鼻子流膿口吐屎臭氣難聞熏的慌胳膊腿子都爛了作個鬼去也腌臟臨死又瞎兩只眼陰曹也難搶水漿。」伏氏當是真實話嘆氣連聲說:「可傷今年他有多大了可曾納聘定妻房?」婆子說:「正南正北的短命鬼二十五歲見閻王我指望回鄉把他老婆娶不料他無福作外喪。」伏氏說:「剩你一人墳難看那裏荒涼少村莊何不在此伏侍我強如獨自受淒涼。」婆子說:「又蒙垂憐多萬幸老婢子尤如上天堂。」伏氏說:「另去派人把墳看我與他們再商量。」蜂兒背後撇了嘴望著任婆把臉一揚:「我的太太這點小事兒也不作主難道說還去回稟二娘娘若要照先把他奉準備著日後大饑荒方才說那回書話可要強長威風作主張趁此若不拿下馬過後兒休想再投降事已作到關口上還講什麽細商量。」婆子說:「蜂兒姐之言說的是勸你不必熱心腸回書若不叫他寫千歲回來那個搪?」兩個人你一言來我一語伏夫人口內無言心內慌

 

伏氏低著頭思忖多時說:「你要不了叫他去。」蜂兒得了個答應一聲兩腳如飛而去婆子望前湊了一步:「方才那回書的話你老千萬想著叫他親筆寫他要推辭可就趁勢兒翻了臉不怕他不拱手讓位。」伏氏搭著眼皮兒總不言語不多時蜂兒把素娘請來慢步掀簾走進房內

 

伏氏自覺心慚愧勉強擡頭舉目觀只見他渾身亂抖無氣力面色如同紙一般蛾眉雙鎖愁無限秋波含淚萬般難嬌音卻弱鶯聲啞頭以蓬松似亂氈慢向床前深萬福:「夫人呼喚有何言?」伏氏一見這光景不由一陣好傷殘理虧情虛心亂跳不知起首怎開談未曾說話先紅臉言遲語慢甚闌珊:「這封回書怎麽寫賊偷了孩子主何緣楊府的管家等著走須得人去把墳看老任在此啞叭死這個幹系叫誰耽老爺回來怎麽好叫我實在的為難。」素娘聽著全不懂發怔無言眼望天婆子一旁就努嘴蜂兒背後眼急圓二人不住打手勢教著他生嗔把臉翻伏氏越發糊塗了素娘啟齒問根源:「夫人之言奴不懂什麽回書那個傳楊府的管家多咱到啞叭幾時赴黃泉?」伏氏開口才要講只見蜂兒走向前

 

:「二奶奶不知奴婢替夫人說說罷這是千歲寄來的家信楊舅老爺差人送來書中緊問的是公子好否急要回書夫人見字又是為難又是生氣不知回書用何言詞對答老爺因此氣的連話都說不上來。」素娘聽畢淚流滿面嗚嗚咽咽哭個不住任婆子向前與素娘叩頭問好素娘勉強擦淚回答說:「你啞弟可惜怎麽就死了?」婆子說:「正是該死。」蜂兒說:「楊忠說舅老爺吩咐快寫書他一半日還要急急回去。」一面說不住與伏氏送目伏氏向素娘說:「你想個主意怎麽才好?」素娘大慟道:「妾身此時心如刀攪殘喘難延望夫人吩咐一聲就照實言叫費先生寫寫罷妾身紮掙不住暫且告退。」遂道了一個萬福晃晃蕩蕩走出房門哭向後邊去了

 

蜂兒任婆一齊向前悄悄說:「夫人夫人借這個因由快喚他回來一聲斷喝說好賤人我合你說話未完你竟自走了孩子是你丟的書子偏叫你寫他要分辯就給他個利害。」伏氏把雙眉皺:「罷呀罷呀你們別鬧咧你們看他那付待死的樣子怎麽忍的還鬧我實在受不的我生說不出來了。」說著眼圈兒通紅把靠枕一推面朝裏躺下閉上眼睛不言語了任婆與蜂兒面面相覷只見伏準走進房中用手推著伏氏說:「我的親媽你這樣老實事已至此慈悲不的了!」伏氏翻身說:「你也嘔我來我生來就這樣秉性人越七嘴八舌我越發亂說不上話來我又不會利害似人家那響花花的嘴自以為能我聽著吵的慌。」伏準說:「你老到要響花花的呢也得會說他。」伏氏說:「我不會說不何好歹的冤家勞勤今早來說你媽又不好呢我這心裏煩上加煩就是後房的你們拘拘良心想想他有什麽不是只叫我望他鬧!」任婆說:「我的祖宗你想那兩國相爭難道都有仇恨無非為的是爭奪天下如今咱這勾當也是一般有他無我勢不兩立你老要不貶他下去哼哼!」蜂兒說:「莫說別的事那倉庫的鑰匙怎麽望他要?」伏氏說:「胡亂混去罷我實在不會鬧也不忍的鬧!」蜂兒把眼東丟西丟晃著腦袋鼻子裏一笑任婆子撇著嘴點頭伏準推著伏氏說鬧的伏氏急了把手望床上拍著大聲說道:「好媽們都出去罷讓我歇歇兒躺躺兒罷!」遂掉過臉去唉聲嘆氣不上

 

伏準把手一招三人走到外間伏準低低向蜂兒說:「看這個光景他老是不能作事的了莫如這般如此你去傳道假旨看是如何。」,

 

蜂兒點頭說:「等我去。」掉轉身軀把步挪出了後門朝後走越過穿廊腳如梭未進蘭房先賣嚷一聲怪叫嗓子潑故作驚慌裝模樣:「二奶奶這可了不得夫人今朝大動怒嗔怪你老禮不全話來說完撂下走回書到是怎麽喲定叫你老親筆寫楊府家丁立等著別看著素日性兒好動了無名氣更直若是觀喜不動怒心慈面軟像活佛他要翻臉動真氣活佛立刻變活魔那日我打了他個心愛碗拿刀要把我腦袋割不虧大奶奶勸的緊小命兒早已見閻羅命我來把回書取二奶奶忙忙的快寫吧。」惡婢說著留神看見賢人紛紛二目淚滂沱哽咽多時才講話叫聲蜂兒聽我說

 

我方才不寫書也並非故違夫人之命只因頭暈眼迷渾身酥軟站立不住所以過來了你過去替我面稟夫人不要錯怪於我回書叫費先生照實寫就是了。」蜂兒說:「夫人方才說來千歲臨行也曾說夫人少誌無才不能主事只好擎個現成的茶飯如今丟了公子這件事非同小可回書若非二夫人的親筆千歲一定生疑因此夫人不敢擔這個沈重再者夫人今日盛怒之下奴婢也不敢去回稟實話對你老說罷我看他老今日大發了雷霆就是二奶奶只怕也要受辱何況奴婢下人也不敢空手回去你老不管怎麽將就著寫罷免的帶累奴婢挨打。」素娘未及開言秋月一旁聽的明白不由心中大怒走向前來叫聲蜂姐不知秋月說些什麽且聽下回便知

 

第十七回 切切悲啼傷心思往事 悠悠逝水無計吊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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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蜂兒句句詞意逼勒素娘秋月不由的心中動怒:「蜂姐姐等我合你去見夫人奶奶這裏連命都顧不過來了就教費先生寫寫也使的再者公子是二奶奶親自養的難道千歲還疑是二奶奶害的不成?」蜂兒說:「可是呢夫人皆因怕千歲錯疑了別人才叫二奶奶親寫回書哇。」秋月說:「這不都是我的錯每夜我起來幾次偏那一夜我睡死了致有此禍回書只管照此寫去等千歲回來我情願領個死罪斷不累及別人我合你去見夫人。」蜂兒把眼一丟:「好妹子咱姐兒們流賊的永昌錢不知算個什麽新樣兒的吉哈。」素娘一聲喝斷:「賊婢們少要鬥口休得放肆若再胡言一定重責不恕蜂兒過去回稟夫人書中只管把不是撂在我一人身上原是我自不小心並非夫人誤事等千歲回來我自然認罪領死!」蜂兒聽畢不敢再言只得答應一聲是

 

轉身回至前邊去秋月說:「好個膽大的小娼根自從那日失公子我見他分外長精神狐假虎威來欺主賣俏抓乖慣咬群。」素娘擺手說:「且住讓我歇歇定定心。」秋月聞言不言語不多一回到黃昏蘭房秉燭交更鼓娘兒倆默默無言暗斷魂黎素娘面對銀坐想後思前痛碎心自嘆:「生來多命苦父母膝前身受貧奔到京中叔父死虧了義伯老周仁因遵父命入高府為報王爺葬母恩如魚似水成佳偶又逢賢惠那夫人相愛相憐如姐妹知疼著熱似娘親一旦千金貴體歸黃土閃的我無著無落少精神苦勸老爺將弦續還指望似月重圓花再新誰知娶了庸才女恰好似寒冰移向火爐焚也只好終日強顏陪木偶再不想平生天大禍來臨孩兒去向真奇怪莫不是高門該斷這條根細想那日求來卦神言豈肯有虛文曾說是骨肉重逢一月內今日是廿八天了還是杳無音再過兩天絕了望我還有何心世上存蜂兒方才那些話分明是夫人要把我的錯來尋與其等著受淩辱何不早早見閻君。」素娘想至這地步淚似珍珠望下淋秋月看著心不忍慢擦眼淚啟朱唇

 

走至素娘面前:「天已交了一更我勸奶奶也該安歇養養身體這些時水米不進只是啼哭萬一焦勞病了找回公子來的時候叫誰撫養他?」素娘長嘆了一聲說:「癡丫頭你還指望找回來麽我想再也是不能的了。」秋月說:「今早鄭昆又派了五六十人往百里之外尋找去了奶奶為何只說不能?」素娘說:「前月十八日鄭昆求得卦來曾有一月之內骨肉重逢之言彼時見了心中到寬綽了許多秉著心腸盼至如今已是九月十六了算來已是廿八日了也不見動靜只剩了兩天工夫難道就找著不成?」秋月說:「就是剩了一天保管有喜信。」素娘說:「何以見得?」秋月說:「我想公子必是個有大福的斷不致不明不白的泯沒了他若不是個大器滿月如何驚動呂祖下降與他分開了十指又印上永保遐齡遇難成祥的朱字有這一番的奇遇豈是無福無壽之人二夫人想想嗎!」

 

素娘被他提醒:「好丫頭解的明白倒叫你提起我一個念頭來了趁此夜間你可隨我到園中呂仙祠中叩拜哀求一番呂祖大發慈悲保佑我母子重逢也未見得。」秋月說:「這是正理當初是向他老求了來的如今有了難還是求他老搭救我點燈籠去咱娘兒倆就走。」素娘說:「門都鎖著如何是好?」秋月說:「把箱櫃上的鑰匙都拿著開開試試。」素娘點頭慢慢起身才要下地只覺眼一黑幾乎跌倒秋月連忙扶起復又坐下口內氣息奄奄說道:「只怕走不去了。」秋月說:「人無根本水食為命奶奶這些時茶飯少進日夜啼哭精神虛損自然沒有氣力我勸扔奶吃點東西也接接元神不然若跌在那裏如何是好?」素娘說:「我是咽不下去喲。」秋月取了一盤茶點放在素娘面前:「奶奶強吃些罷。」素娘只得勉強吃了幾口飲了一盞香茶定了一定:「這回兒的心剛剛不大跳了咱們走罷!」

 

秋月答應不怠慢連忙點上絳紗燈主仆二人離繡戶開放園門往裏行但見一天夜色涼如水滿園寂靜悄無聲殘荷敗柳黃花瘦玉階露冷墜梧桐惟有淵明花色好紫白紅黃對月明黎素娘慢步蒼臺穿曲徑對景傷心百感增不多時來至呂祖祠堂內焚香頂禮秉虔誠懇懇切切深深拜哭訴心中萬種情千言萬語苦哀告只求保佑子相逢秋月後邊也拜禱忠心只為主人公二人祝告時多會忽聽譙樓起二更主仆只得回房轉黎素娘渾身無力喘不停秋月扶持安寢下神思短少眼朦朧斜扶繡枕身乏倦一陣迷離入夢中只覺著己身還在祠堂內哀憐叩拜在埃塵只見那呂仙坐上說了話口中嗟嘆兩三聲高叫:「侍香休悲痛因果分明莫當輕前生作下今生受今世修來後世擎須知善交無好運否極才得泰來逢梅能傲雪稱佳品幾寒而後顯松青報恩只有雄乳母護庇臨凡東鬥星。」素娘說:「弟子叩懇無別望惟求早見小兒童。」呂仙點頭說:「休急除非死後再相逢。」素娘聽說魂離體哎喲一聲把目睜

 

一翻身坐將起來心頭亂跳虛汗珠連叫:「呂祖呂祖痛死我弟子了我今日可絕了望了!」

 

死後相逢這句話明明是叫我歇心嬌兒一定無了命必是家遇歹人我終朝癡心妄想重相見今日個夢裏分明指教真罷了罷了真罷了命薄無福苦萬分追想從前腸寸斷叫幾聲仁德賢惠那夫人只為求兒心中碎日夜焚香拜上神好容易得他姐弟倆不亞如懷中美玉掌中珍看待雙印十分重比你的親生勝幾分世間賢惠人雖有不似你端正廉明那樣真死後必然登仙籍怎不來護佑你墳前拜孝棍這而今忽遭異變你知否怎忍的割斷生前萬種恩夫人哪英靈不遠等等妾領領我孤苦伶丁屈死魂非是奴家尋短見只因進退兩無門一來無顏見千歲斷了香煙罪更深二來心內實難受如何料理過光陰三來夫人情性變難免惡作辱奴身總然老爺不見罪這段牽連怎麽禁不如一死千般凈又省愁煩又省心。」這佳人一怒橫心主意定慢下牙床把手伸取了條羅帕長三尺躡足潛蹤奔繡門玉腕高揚才要扣忽聽得一陣悲傷入耳輪

 

素娘住手細聽原來是秋月夢中說睡話一面啼哭一面說:「好奶奶不吃飯喝幾口湯罷!」素娘聞聽一陣心酸簌簌淚流面暗暗贊嘆道:「這丫頭到有點忠情真意切形諸夢寐叫我如何舍得下他如今一死這孩子不但無人疼愛只怕夫人要歸罪於他如何是好?」想了一回:「有了我何不如此這般哄他逃命便了。」想畢把秋月喚起來故意的歡容滿面說:「丫頭咱娘兒們可好了純陽老祖果然靈麽方才夢中指引我說我三日內有大禍臨身必須暫且離家躲避躲避不但化兇成吉管保我母子目下團圓見面謹記謹記我說那裏去才好呂祖說:『投奔江家萬無一失。』我心中一喜忽然醒來細想你娘家姓江莫非教往那裏去躲避躲避聖仙之言豈可不遵趁此夜深咱們就走萬一應了仙言會著印兒豈不是萬千之幸?」秋月聞言踴躍起來念了聲阿彌陀佛,「既是呂祖指教咱娘兒就走。」素娘說:「你去把那包碎銀子拿著再包幾件衣裙你娘家甚窄咱們到那裏也好用度。」秋月答應進室收拾去了素娘便用針線把渾身衣服鞋腳縫了個結實又寫了幾個字放在桌上不多時秋月收拾完了包了一個包裹提了也來主仆二人悄悄開門穿過亭軒從花園北門出來四下一看此時西南上一輪明月如畫更深夜靜悄無人聲素娘低問道:「你可記得路徑麽不要走錯了才好。」秋月聞言

 

用手一指說:「夫人看轉過這前面的山坡慢向東順著那運糧河岸朝北走不過二里有余零今年倒來了兩次豈有心中記不清?」素娘聞聽不言語跟著秋月往前行手胼足胝強舉步心灰意懶暗傷情可憐他嬌嬈弱體金閨艷似這等徒步而行那慣經只覺著夜氣侵人涼入骨金風颯颯冷如冰雙彎蹴損弓鞋綻四肢酸楚腿兒疼香汗如珠濕綠鬢嬌喘難停粉面紅剛剛走了二里路上了那運河堤交四更只聽得秋月低聲說:「好了那邊不遠是門庭趁此無人咱快走看看月落要天明。」素娘聞聽不言語香軀緩緩坐埃塵

 

秋月說:「我也歇歇兒。」遂坐素娘背後坐了多時只見那素娘一帶清波點著頭不住的掉淚秋月用手指著說:「奶奶看那裏堆堆的就是太平莊了從這小路兒下了河岸再走一箭遠就到了天已交了五鼓咱們走罷看有人走動不大方便。」素娘也不言語秋月又催促了兩次只見素娘猛然說道:「癡丫頭那是我的去處呵這話實對你說了罷我是要死在這裏我得的並非吉祥之夢躲避逃災等候雙印相逢俱是哄你之言我夢見呂仙警教是真說道:『你想母子重逢除非死後。』因此我絕了念頭強活了這多時還指望找回來今既得此不祥之夢不死何為有心不死家中一則我這一把無用骸骨不必埋在高家土內二則又恐連累於你所以哄你出來各逃性命那包裹中幾件衣裙散銀子有六七十兩拿到你娘家叫你父母與你擇個良善人家以此碎銀為贈嫁之費也是主仆一場從此永別各奔前程去罷不要思念我了!」

 

素娘的話還未盡把秋月嚇的棄了包袱一咕嚕爬將起來雙手一伸把素娘衣裙緊緊拉住

 

咕咚一聲面前跪悲聲慘切帶嗚咽:「奶奶活活嚇死我好性兒的親娘千萬別凡事只往寬裏想快把這個念頭歇雖說兒女牽連重怎就把恩愛夫妻情義撇公子總然無下落難道說你老望後就不生咧老爺有日回家轉那時節花又重開子再結何況此時還有望我料著公子這命不輕絕古來吉人有天相將來一定衍瓜瓞千歲奶奶都慈善好事行了一大些好人若還無好報除非天上沒了玉皇爺夫人素日多明聖讀過詩雲念子曰凡百事兒見的透稱得起閨中領袖女中傑為何今日行拙誌半世的聰明變傻呆你老回心再細想奴婢的言詞貼不貼奶奶不聽奴婢勸我還尋甚麽娘來找甚爹情願隨主一同死好合你陰曹作伴永不別。」丫鬟說著嚎啕哭兩淚紛紛往下滴黎素娘發怔無言擡頭看但見天邊明月往西斜

 

素娘見他雙手拉衣哭哭啼啼勸個不住沈吟了一回:「起來你說的都是好話我不死了聽天由命混去便了天已漸明咱們快些回家去罷!」秋月說:「這才是我的好奶奶呢!」說著站起身來一手提著包裹一手拉著素娘回歸舊路

 

走了幾步冷不防素娘把秋月一推手秋月叫聲哎喲身子一歪松開左手這個空兒素娘得便

 

一縱香軀朝下跳只聽撲通響一聲秋月此時真嚇殺大叫親攤把我顛。」直瞪著雙睛河內著只見那水勢滔滔猛又兇見主母就淺就浮黑影影霎時間波急浪湧去無蹤這丫鬟望著河中雙腳跳刀攪柔腸慟淚傾哭了聲:「奶奶喲你可疼死了我好性兒的媽呀你怎不得善終好好的合家歡喜把中秋慶忽然間半夜丟了小相公傾的奶奶無了路才有今朝這事情細想全是我的錯嘴讒的娼婦欠生疔不灌黃湯睡死覺也知個風聲影共蹤可憐你一月以來瘦了半寸斷肝腸血淚紅雖是你著己連心勸幾句無非那鄭昆梁氏還有個真情上房的不言不語如木偶是一個好好的先生蜂兒丫頭詭計多端賊賤婢昨日起樣兒大不同奶奶呀你自己橫心不顧命至死還能把我疼賞銀叫我回家去我怎忍偷生自去走前程為仆若不知忠義牛馬心腸畜類同。」這丫鬟滿腔怨氣雙眉皺一怒橫心把包裹扔大叫:「奶奶等等我秋月如今陪你行!」舉步撩衣才要跳只聽的一聲喊叫令人驚

 

這喊叫聲不知是人是鬼等我歇歇再說

 

第十八回 黎素娘遇救重生 隆太君改書慰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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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秋月正要投河只聽得有人大叫:「秋月不可我來了!」只見一人飛奔而來秋月吃了一驚嚇的倒退一兩步月下看的明白卻是他老子江泰原來這老頭兒在縣中當的個禁役只因今日往親戚家賀喜惦著次日點卯所以連夜趕回順著河岸往家正走遠遠只聽得哭聲心中納悶這時候有誰啼哭細聽又是婦女聲音越發疑惑起來緊行幾步聽出聲音好似女兒秋月近前仔細一看果然是他見他正要投水老頭兒著忙大叫一聲將秋月嚇住急急走至面前一把拉住說:「好了丫頭你作了什麽歹事來此自盡快快實言不要隱匿。」秋月見了親人不由的哀上加哀遂將已往之事哭訴了一番

 

江泰聞言跺足捶胸目中落淚道:「可憐那等一位良善夫人落了這個收場結果可傷可傷

 

如今你也難回去只可隨我轉家園打聽那裏怎麽樣再作商量送你還。」秋月回言:「我不去背主忘恩大不然不如葬在魚蝦腹免的父母受幹連。」江泰搖頭說:「休講快跟我走莫遲延。」說著向前提包裹催促女兒兩三番秋月無奈強移步心疼主母淚不幹走一步來哭一步老老頭兒聽著心慟酸父女二人哭回去只當賢人赴九泉豈知良善神佛佑早已就驚動純陽呂上仙暗護落難侍香子忙把那玉京真人喚至前如此這般親吩咐送他去安身立命等子團圓柳仙領命不怠慢足駕祥雲起在天棕拂拋在波濤內把素娘的香軀托上邊頃刻送至天津衛見了鄉宦歸家的家眷船

 

原來這只船是一個山東的進士在丹徒縣為官任上病故夫人扶柩歸葬泊船在此這日老院子剛然起身立在船頭上正與兩個船家說話只見水面上飄了一個人來老院子說:「你們快來撈救這個人豈非一件陰功?」船家說:「大清早救上來萬一是個死的豈不悔氣?」老管家只是著急叫他救船家又不肯正說之間只見艙中走出一個丫鬟來:「夫人說叫你們救上來要是活了每人賞銀一兩。」船家聽說有賞齊聲應道:「夫人吩咐小人等遵命。」忙取鉤竿看著那人飄搖飄搖湊了船來這個說:「好生奇怪呀這樣的緊溜他為何消消停停兒的飄來你是等著我救哇!」那人說:「原來是個女娘子。」

 

說話間到了跟前二人一齊伸手用勾桿搭住衣服老院子也幫著用力鉤竿拉上船頭這個說:「還有氣息呢只怕活的了咱們要得賞咧!」又只見艙中走出兩個丫鬟來:「夫人吩咐既是女子有的氣息叫我們擡他進去呢你們閃開。」兩個船家連忙躲過一邊丫鬟向前擡入艙中夫人說:「快些與他換上幹衣用被包裹再把熱湯灌下一碗把他坐定慢慢呼喚。」丫鬟答應一個人取姜湯一個去換幹衣一面說:「夫人請看這女子非失足落水卻是有心自盡的這衣服都是用線縫在一處說話間換了乾衣灌下姜湯夫人說:「好生扶定叫他慢慢醒來。」

 

他雖然一怒橫心尋自盡幸有那柳仙的法力暗中幫口內並無一點水身體全然未受傷胡胡悠悠合二目就是那冷水侵肌遍體涼開水姜湯喝下去渾身穿上暖衣裳魂還氣轉神歸舍開眼猶如夢一場但見自身坐在船艙內左右相扶人一雙有位佳人床上坐羅帕包頭似病妝看罷不由心納悶疑惑不定暗思量:「曾記得我與秋月離家下同在河邊話短長舍命橫心身赴水怎麽就胡裏胡塗到這廂床上那人多面善仿佛見過在何方這些人不知是人還是鬼令人納悶好仿徨。」黎素娘驚疑不定胡思忖只見那夫人有話問端詳:「娘子不必心驚異貴姓高名住那方這是坐船從此過看見尊軀浮在江令人撈救回陽世這也是前緣幸遇巧非常有何為難尋短見只管實言卻不妨果若情有可原處待我從中作主張。」素娘聞言如夢覺未從啟齒淚千行:「多蒙大德將我救枉負恩人心一場處此之時終是死說起情由痛斷腸妾身原籍曲阜縣跟隨父母到京邦父名德謙叔德讓妾身名為黎素娘我的父受恩感念高千歲聘去鎮府內作偏房。」素娘之言還未盡但見那位夫人撲下床向前雙手忙抱住悲聲慘切淚汪汪叫聲:「賢妹想殺我再不想今日相逢在這廂不必驚疑再細認我是你姐姐黎淑娘自從那年離別後眠思夢想暗神傷徐明已死音信斷關山相隔路途長那年你姐夫中進士接請合家上汴梁指望骨肉重相見令仆人尋訪蹤跡日日忙好容易遇見周老者才知道叔父爹娘命已亡說你聘在鎮國府上和下睦甚安康又要高府將你看聽得說歸葬誥命轉漁陽後來兒父點縣宰跟隨赴任度時光在外宦遊這幾載你姐夫身得重病見閻王愚姐扶柩歸故裏前日得了個遺腹小兒郎泊船在此雇乳母才得相會在長江聞你際遇十分好賢妹你生來性格最端莊卻因何事尋短見快把原由表一場。」素娘大慟才要講旁邊走過小梅香

 

兩個丫鬟一齊勸解說:「夫人今日與姨太太相逢乃是喜事再者夫人尚未滿月豈可過於傷感天氣又涼且請上床溫暖溫暖與姨太太慢慢敘話豈不是好?」姐妹二人這才止住悲啼攜手站起來敘禮歸坐丫鬟送上熱茶二人慢飲談心

 

素娘把那別後數年自進高府直至今日之事從頭至尾哭訴了一番淑娘聽了傷感不已道:「咱姐妹一個樣的命我是半路亡夫你是中途失子。」素娘說:「姐姐若較之小妹還強一倍姐夫雖然去世尚有外甥撫養成人便是你老來之靠了。」淑娘說:「血泡赤子那裏就指望的了這不過聽天而已就是雙印外甥細聽賢妹方才之言也還有幾分指望滿月時既有真仙下降與他治好胎疾這孩子必非凡器賢妹你想那有個無福無壽之人驚動神仙點化你在昏憒之間未嘗細想這一跳水未免猛浪些了。」素娘說:「侍兒秋月亦曾以此相勸但姐姐不知丟他之時合家惶惶鄭昆差許多人分頭去找求簽問卜無所不至求得福緣庵觀音靈課十分吉祥曾有月內骨肉重逢之言就只是第三句奸字引三字令人難解。」淑娘說:「卦語既是吉祥何故尋此拙見?」素娘說:「小妹因見了這個卦語安心耐性自八月十八日等至昨日九月十六日整整二十八天也不見個喜信著急無奈夜晚求呂仙果得一夢見呂祖說:『若要重逢除非死後。』小妹因此絕了念頭所以投河自盡。」淑娘說:「那卦語賢妹可還記得?」素娘說:「小妹記得。」遂念了一遍淑娘沈吟了一回歡喜道:「賢妹恭喜只管安心等待將來與外甥一定團圓會面。」素娘說:「姐姐何以見得?」淑娘說:「妹妹聰明一世蒙懂一時這課語真是靈應一月之內骨肉重逢已應在咱姐妹身上了。『灘頭獲寶珠重慶喜何如這兩句是說見了外甥如同得寶灘頭便是江河今日與我重逢要再找著外甥豈不是兩番喜事那時就應在重慶喜何如這一句了。『奸字引三字一定也要應驗此時斷不能句句令人解開。」素娘連連點頭稱是又說道:「姐姐所見雖明小妹終疑死後相逢這句話大大不吉。」淑娘說:「這更易解你昨日投河便是死了一次再與外甥相見豈不是死之後了麽?」素娘聞言如夢方覺恍然大悟道:「姐姐所見高明小妹不及多矣自此不必胡思亂想哀告著神佛耐心等候便了

 

淑娘說:「賢妹此時也難復回尊府不如跟我同上山東權住舍下等著或是找著外甥或是妹夫回來再作道理。」素娘說:「多蒙姐姐見憐小妹願去但不知幾時起身?」淑娘嘆道:「因你姐夫暴病亡故我過於悲慟及至分娩了你外甥血虛氣弱一點乳食也是無有泊船在此雇覓乳母此地居民都嫌路遠重價與他俱不肯去這幾天錢花費無數找這近處村婦一日暫貼幾次不是因此耽延也早已起身多時了。」素娘說:「何用去覓乳母這點小事小妹替姐姐代勞我的乳汁至今未斷待我乳哺外甥豈不勝似他人?」

 

淑娘說:「此事怎好勞賢妹令人不安使不的。」素娘回言:「何妨礙親姐妹不必客氣與推辭撫養更比他人好偏遇著事兒湊巧甚合機世間人除了自己生身母連心疼愛是姑姨妹代姐勞是正理親戚自然是親戚不過是姐妹相幫扶幼子難道說你還叫我奶媽子?」淑娘聞言忍不住笑:「賢妹高情深感激。」素娘復又開言問:「外甥名兒叫甚麽?」淑娘說:「自從生了這個妨爺種我的心中如亂麻絲不知叫個甚麽好奉煩賢妹替尋思。」素娘說:「我的孩子叫雙印因他有手內仙文作護持如今叫他個馮寶印排著他哥哥可使的?」淑娘點頭說:「很好如此不必再更移。」姐妹談心還未了只聽得院子簾前把話提

 

老管家在艙門外說:「小人進祿與姨太太叩頭與夫人叩喜。」兩個船家也與夫人姨太太叩頭慌的兩個丫鬟連忙向前磕頭說:「奴婢們還不曾拜見姨太太與夫人叩喜呢!」素娘說:「不消快些起來罷。」淑娘叫丫鬟取四兩銀子賞於船家吩咐道:「原說每人賞銀一兩如今救的是姨太太多賞一倍就此開船。」船家歡喜非常這個看著那個說:「夥計留神望河裏看著些萬一再飄一個來咱們又要發財了。」院子把眼一瞪:「還不悄言看夫人聽見快些開船趕路要緊。」

 

歡天喜地答應是解纜抽錨掛起篷將篙一點離了岸似箭如飛趁順風水路行程急又快不多幾日到山東到了馮宅安置畢從此後經心扶養小兒童賢人得了安身處秋月父女那知情只當主母河中死悄悄的燒化紙錢祭亡靈那一日高府之人清早起不見了素娘秋月吃一驚鄭昆梁氏黃了臉蜂兒任婆暗咕噥伏氏口內胡批論夫人低頭心不靜眾人尋至花園內瞧見門開一路通復又回至蘭房內東尋西找亂烘烘桌案上邊拾著了遺字紙方知自盡赴幽冥義仆夫婦魂不在郝昆先放了悲聲家丁各各流珠淚喜壞了伏家小畜生同到上房把夫人稟那伏氏半晌開言問一聲:「他今自盡因何故你們大夥兒作調停老爺回來怎麽講打撈屍首可還能?」梁氏開言心內氣:「難道夫人還不明二奶奶只因無了路想是心疼小相公?」伏準向前一擺手:「依我思量有隱情。」鄭昆聽到這句話心煩火起動無名

 

義仆見伏準詞意刻薄心中雖惱不敢失禮壓著氣兒向伏氏說道:「大相公言之差矣我們二夫人自十九歲娶到府中言非禮不發事非禮不作穩重端莊幽閑貞靜合府人所共知別說別人不敢妄議就是千歲與去世的夫人還加倍敬愛如今這一死乃萬分無路此乃是一定明情有何可疑有何猜忌不是老奴鬥膽說你一句大相公你小小的年紀不要這等設心。」幾句話說的伏準滿面通紅只得強辯道:「我並非猜疑他老既要自盡家中池沼頗多何必出去跳在河裏再者他老是為思兒難道那秋月丫頭也陪著死了不成恐是他見二娘死後那屋裏就是他一人盜些資財暗暗回他娘家去也未可定。」蜂兒說:「這個只怕猜著幾分了要是我不肯隨著賓了天。」任婆說:「何不到江家看看若找著拿回來拷問二奶奶下落。」鄭昆聞言心中暗暗的動氣切齒道:「若是楊夫人在日那容這些狗男女七嘴八舌胡言亂道!」伏氏說:「要不著個人到江泰家中看看去若是在那裏就叫了他來不在那裏就罷。」蒼頭說:「不必著人等小人親去便了。」

 

說畢退出上房自後出去穿過花園上了河岸不多時到了太平莊江家門首大聲呼喚秋月父女正在房中嗟嘆素娘老婆兒聽見招呼著忙說:「這是高府著人找你來了女兒快些躲避躲避。」秋月說:「這聲音是鄭大叔我正要見他訴訴奶奶的苦處爹爹快些請他老進來。」

 

江老兒聞言不怠慢跑到門前請義仆鄭昆跟隨將門進秋月一見放聲哭站起身來迎上去二目紛紛滾淚珠鄭昆說:「侄女不必心傷感二夫人如今竟何如?」秋月見問如刀攪帶痛含悲叫大叔:「二奶奶如此這般辭了世早向西天去享福蜂姑娘他可舒坦了這而今眼疔肉刺盡皆無我就跟你去領罪好叫他頭清眼亮把病根除千歲在外奶奶死這如今高家的世業盡歸伏。」義仆聞言長嘆氣未曾啟齒淚如酥:「合該主人時運敗這也是前因造定豈輕忽我豈肯帶你回去投羅網我自有一番言語去回覆。」江泰聞言忙拜謝拭淚開言叫大叔。、

 

江老頭兒說:「若得大叔從中隱瞞一二小女之命如同再造了。」秋月母女也一同拜謝鄭昆連忙還禮道:「你我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今日我不叫別人來者恐他們不能見機而作再者此事並非背主昧心我這一回去只說有人看見你與二奶奶一同投水身亡你們自此另尋個住處免的大家不便。」當下江家三口兒千恩萬謝送了蒼頭鄭昆回家見了夫人只說素娘秋月一同赴水有人看見隨波而去了

 

伏氏聽說發了回怔落下幾點淚水來蜂兒任婆這才放心一力攛掇素娘房中所有一概連鑰匙收入上房伏準叫費舉人寫了一封書字大概是說素娘中秋夜宴大醉回房丟了孩子自知罪重投水身亡等語又修一封問好的安啟備了些土物打發楊忠回京見了主人叩安已畢呈上書信順天侯打開與隆太君一同觀看前邊是幾句套話後面就是丟雙印原故母子二人一見彼此吃驚

 

一齊口內說奇怪旁邊立怔了李夫人老太君眼望楊爺將兒叫:「此事好叫我疑心書中言語多不對黎氏為人我知的真四德三從知禮義穩重端莊情性溫不致飲貪杯誤事豈有個半夜房中丟了人?」楊爺說:「為兒也是這等想一定其中別有因。」夫人說:「人若不到千難處怎肯自盡命歸陰。」隆太君說:「此書若寄到邊庭去你妹夫疼個昏來氣個昏怎生料理軍情事還怕他氣惱加攻命不存。」夫人說:「何不暫且收藏下另寫平安報好音。」楊爺點頭說:「也好且免他目下著急與動嗔。」太君說:「還有一言須緊記大家從此再休雲莫叫夢鸞聽了去孩子雖小更留神他若知道這件事不免悲啼與淚淋倘然氣悶成了病那就活活摘了我的心。」太君說著長嘆氣昏花二目淚珠淋李夫人聞言忙啟齒吩咐那手下丫鬟使女們

 

夫人說:「你們都聽見老太太吩咐的話了麽那一個口角不穩要叫大姑娘知道一定處死!」使女們一齊答應當下楊老爺叫李夫人把原書收起另寫了一封平安書信交付邊報與高公帶去不知鎮國王近況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北闕獻俘金繒拜賜 西陲告警墨絰從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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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高公接得回書知道家中平安倒也放心就知那耶律通甚是兇勇他那五色神石乃異人傳授念動咒語打將出來一變十十變百又變千又變萬無數的石子亂打敵人交戰畢念咒收回依然還是一塊五六年中高公與他戰過一二十次所仗的就是這個妖法高公所仗者隨機應變知己知彼當進則進當退則退再不失機損銳那耶律通料不能取勝遂收兵在黑河北岸安營屯兵意欲看機而動高公猜透其意也在南岸安下連營當住要路如此相持日久不見輸贏

 

此時鄭安寧已是一十七歲長的七尺虎背熊腰學了一身的武藝膽壯心雄甚有謀略高公愛如己子遇有疑難軍情往往與他密地商議此時番兵不進不退不能取勝高公憂國憂民十分焦灼安寧獻了一條苦肉計將關內監中應斬的死囚揀了一個與高公面貌相仿的暗暗的殺了高公借個事由將安寧重打了一頓命他帶著人頭黃昏渡過黑河至番營獻首級投降那耶律通見他身帶重傷又見人頭果似高公北人性直信以為真欣然收納安寧遂獻計道:「如今主將已亡我是夤夜行刺眾將尚在睡夢趁此劫營保全勝取雁門關易如反掌番王並不疑心十分歡喜貪功心勝親帶番兵番將命安寧在前引路悄悄渡過河來一聲吶喊殺人大營耶律通當先率眾闖轅門只聽咕咚一聲如山崩地震番將番兵俱掉在陷坑之內號炮連天伏兵四起把耶律通生擒活捉搭上坑來先從腰中掏出那塊五色神石丟在河內

 

高公收兵安營命人傳諭北安王如不投降先殺耶律通與所擒番將然後進兵北伐誓必掃穴犁庭北安王心疼愛弟情願投降多獻金寶只求耶律通與眾將回國高公應許投降放回眾將就只少不放耶律通回國留下此人作了當頭押著耶律通與貢禮上京報捷本內帶了一道條陳奏聞神宗請將耶律通封為虛職以禮相待嚴加防守留京為質則北安王不敢復生異誌矣宋天子覽本龍心大悅遂將番王宣上金殿安慰了一回封為歸化公賜府居住高墻深院不通外路委用一個廢指揮為行監使者命其行看坐守冠帶宴飲俱經侯禮相待隨征眾將兵丁俱各按功升賞高廷贊已是王爵無可加封將鎮國王上加了忠勇二字欽賜蟒袍玉帶大升三級次日太和殿設宴慶賀太平

 

朝事已畢群臣散簾卷金鉤駕轉宮聞貴妃與蘇國母同在朝陽把聖主迎禮畢平身爺賜坐國母含春叫主公:「皇爺日夜勤國政時常龍意不安寧今日我主回宮轉喜見天顏帶美容想必是那州府縣出賢孝國泰民安五谷豐。」天子說:「朕所憂勞因塞北連年不繼動刀兵多虧忠勇高廷贊為國為民苦盡心智擒番王平化外從此江山得太平免的黎民遭塗炭去朕心頭患一宗國母聞妃齊拜賀,「慶我主鴻福齊天國運隆」。

 

二位娘娘一口音說道:「恭喜我主鴻福齊天此乃聖主盛德神威所及方感得臣下用命今日番邦歸化自此永保安康妃等不勝慶幸。」天子說:「此乃祖宗德化所及所經文忠武勇萬民歸附朕承先皇余惠雖登大寶兢兢業業恪守遺規尚恐失德有何德能敢勞皇後賢妃之賀?」說著一伸龍腕攙扶起來蘇國母聞妃起身謝恩

 

國母歸坐復又問道:「但不知隨征將弁我主何以施恩?」天子說:「俱召回朝論功贈賞惟高延贊加賜忠勇二字外賜金緞褒獎其功尚未召還朕意北番新降其心未定留他在彼多鎮幾年再委一人實授其職那時召他還朝共享太平。」國母道:「前日順天侯楊石翰的夫人進宮叩節

 

小妃詢及家中事提起他妹丈鎮國王年紀已經四旬外膝前尚未有兒郎只有一女在無佞府繼妻與妾在漁陽昔雖有子早失去這而今妻南夫北兩分張妾聞此言心不忍憐念他忘家為國是忠良王道本乎人情哩小妃鬥膽奏吾皇高廷贊離家已是七八載一定是盼望歸期兩卦腸何況膝下又無子看看半百鬢將霜番寇已降邊庭靜乞我主召回鎮國王使他骨肉重完聚誕育兒孫接書香若使忠良絕了後怕的是後世朝臣心內涼。」國母之言還未盡龍心大悅喜洋洋。「梓童之言朕準奏且待來年春暖召回鄉。」國母聞妃將恩謝不多時排上禦宴飲瓊漿筵宴已畢還共話深宮坐對夜未央明君賢後憐臣子這其間怎把賊臣佞閹防

 

且說老公頭兒寧佐見帝後歸寢遂把方才所聞之言悄悄寫要紙上打發一個心腹小內監名叫勾子通叫開禁門只說娘娘要什麽東西看門的內監並不疑心放他出去只囑咐快快回來勾子通到了相府交了密折呂國材與了他五兩銀子打發他回去坐在燈下打開密書從頭觀看

 

呂國材看罷不由心內惱雙眉緊皺氣長籲腹中暗叫:「高廷贊鴻福運旺了不的我出那樣難題目你竟偏能作好詩我只說將你送入虎口內借劍殺人正中機不料狂賊謀略廣單槍匹馬破夷狄越發邀得君王寵樹大根深怎動移來年若是召回國陣陣烈烈更威儀那其間合朝文武誰不敬生生氣破我肚皮怎得良謀將他害除非是暗算無常死不知倘若不密他知曉狂賊怎肯把我依。」忽然想起無佞府有最難惹的老東西。「隆太君是他親嶽母豈不心疼護女婿搜根尋底把仇家找一朝事露怎相敵他當年馬踏西涼數百戰殺的那回將回兵膽盡虛大破五鬼兇魔陣逼死妖人海紫芝全仗著老主禦賜的龍頭拐轄管那滿朝文武共群黎老厭物最愛出頭把閑事管善與他人辯曲直他也曾替人伸冤上金殿直叩龍樓奏主知他也曾叩閽重翻人命案扳倒了多少親王與貴戚何況是他親女婿更要出頭來護持。」奸相越想心越窄急的他熱血如珠往下滴千般盤算無主意少不的耐性安心且待時恰遇著天壽星官該有難準折他數年榮華換子息隆太君年過八旬身衰朽這幾日精神短少費支持飲食少進懨懨睡順天侯李氏夫人心內急

 

楊公夫婦與夢鸞小姐見太君欠安俱各心中害怕連忙請醫診脈開方服藥不甚見效大家守在旁邊小心伺候只見老太太沈睡了一回忽然睜開二目叫聲:「石翰。」楊爺連忙答應:「孩兒在此母親有何吩咐?」

 

老太君未曾啟齒先嘆氣:「吾兒媳婦你聽真老身只覺多沈重延醫服藥枉勞神為娘已覺登上壽恩封一品太夫人榮華享盡人間福賢良媳婦孝兒孫縱然死去無遺恨就只有一事牽連惦在心夢鸞今已十六歲須知女大必當婚他父邊庭未回轉家中又是繼母親你我是他親骨肉除了咱們有甚人你妹夫臨行曾托付少不得終始周全你費心我只說來春去接這公子且在此處倒插門老身看著也歡喜留在咱家住幾春不料忽然身染病有朝無夕命難存只怕活不到明春去你可急急快遣人迎接姑爺將京上好令他小夫妻一對配良姻看著女婿才與貌老身就死也甘心。」太君之言還未盡楊老爺控背連連說謹遵

 

順天侯與李夫人一齊說道:「母親只管放心好好將養身體孩兒就此遣人著他水陸行程急去快來不過兩三個月即就到來太太好生保養天年等甥婿到來好看他小夫妻成禮。」老太君點頭復又睡去

 

當下楊公來至前邊親筆寫了書信喚了得力的家丁給了盤費囑咐了一番急急打發立刻起身兼程前進

 

奉命的家丁急忙去出京連夜下江南風雨不歇朝前走來至淮邊雇上船去了只有十數日老太太比從首疾病添只為心疼外孫女實指把他終身大事完飲食強進加保養病中只盼早回還豈知福壽今朝滿魔女星官該上天到了四月十八日醜時三刻嚎啕慟哭壞佳人高夢鸞楊老爺哭的多時去見駕神宗天子降皇宣欽命東宮皇太子率著合朝文武官無佞府中排禦祭旌表追封隆氏賢大庭居中停壽器錦帳綾幃襯畫棺棚中陳設諸般事掛孝人多雪一般開喪破孝會親友迎七點主把經念擇定良辰就發引連那些非親非友也吊唁百官奉旨來送殯車馬如流人似山眾軍民扶老攜幼來觀看人人羨慕贊高年少年時節如男子銀槍匹馬掃狼煙富貴榮華享上壽淩煙閣上把名傳死後風光誰能及一世為人不枉然可敬他平生愛管不平事替人家忘生舍死去伸冤雖然壽享八旬外老佛爺何不叫他多活上幾年旁觀都是憐惜話更有一人甚喜歡

 

此人是誰就是那奸相呂國材楊府死了一位老太太不亞如去了他眼疔肉刺心中舒暢了許多暗暗打算道:「這老婆子一死吾無憂矣且住楊石翰也不是好惹的他二人乃郎舅至親也是高某一個幫手怎先去此人手方好。」自此每日思量不得其計

 

這日正在書房思想只見大管家呂用忙忙走來打千兒回話:「稟爺今有兵部員外尹老爺到來說有緊急軍情求見老爺。」呂相吩咐有請不多吋尹員外走進書房見禮獻茶不必細表這件軍情原來是因西夏回王忽然造反冷不防兵搶潼關總兵未嘗抵備倉卒臨敵大敗陣亡多虧副將兵丁舍死守住城池差飛報來京告急取救當下呂相見此不敢怠慢打發尹員外去了遂即吩咐打轎上朝

 

呂國材坐在轎中心暗想:「人願天從機會逢正要除卻楊石翰就有潼關這事情我今入朝去見主萬歲爺必然命我設調停我何不如此這般回聖諭大料皇爺一定從先把鎮國牙爪去再施妙計想牢籠。」一路打算朝前走大轎八擡快似風午門以外下了轎知會黃門奏主公天子偏殿正觀本聞奏軍情龍意驚吩咐速宣呂丞相隨旨的奸臣往裏行進殿叩頭恭聖駕細奏潼關造反情奏罷取出告急本俯伏金階雙手擎太監接來朝上走放在龍書禦案中神宗爺吩咐平身命賜坐遂把那本章從頭看分明

 

天子觀本已畢向呂國材說道:「是先皇在位回國王屢次入寇自楊家父子婆媳大破妖人成功之後於今五十余年進貢稱臣不敢仰視天朝今忽造反想因年深日久銳氣養成故而復生異誌卿可酌量一人上西涼興師問罪。」奸相連忙離坐拜倒口呼萬歲:「若要平定西涼非楊家父子不可一則昔日英名在彼二則石翰久經歷練二子明器明珍少年英雄俱系將材再者楊府的夫人小姐能征慣戰善解妖法若命順大侯掛印為帥帶眷征西一定馬到成功以安聖意微臣愚意如此乞吾主聖裁。」神宗道:「卿之所議雖符朕意但隆夫人新亡楊石翰尚在制中朕心有所不忍。」呂相道:「這固吾皇盛德之心憐念臣下但為人臣者忠孝豈能兩全楊石翰素明大節陛下召來面諭斷不能以母子之私恩違君臣之大義文臣尚且奪情留任何況潼關要地乃國家大患江山要緊吾皇欽命楊石翰必奉詔。」天子道:「卿可謂知人矣。」遂降旨將順天侯宣來面諭一番封為平西大元帥攜眷征西協力鎮潼救兵如救火欽限緊急八月初六黃道興師

 

楊老爺含淚磕頭將恩謝辭駕出朝回府中叫過總管老楊義急忙吩咐不消停預備人夫與轎馬帶眷征西好起程管家奉命忙打點楊公回轉後堂中夫人已知征西事同著那夢鸞小姐把老爺迎大家見他同歸坐楊公未語嘆連聲。「我只說閉門茹素守母制少盡人間為子情不料回賊身造反少不得替主分憂去盡忠。」夫人說:「甥女之亭怎麽好寇姑爺不久就來京。」老爺說:「回寇猖獗欽限緊為主江山豈敢停?」夫人說:「要不然先帶明珍去妾與明器暫留停等候甥婿來京日良辰挑選早乘龍送他們小兩口兒回南去妾身然後再登程合家都往西涼去也須得留下一人看門庭。」老爺說:「楊義夫妻年將邁歷練忠直又老誠留他在京看守府等完了甥女的佳期你再行。」夫妻正自來商議只見那報事的梅香稟事情

 

啟上老爺進寶來爵自江南回來了。」楊公聽說忙忙站起迎接甥婿這一來不知道寇公子在此怎麽入贅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可奈何戀戀渭陽情 歸去也依依鄉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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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楊老爺才要出房迎接甥婿丫鬟說:「老爺且慢奴婢聽得進寶說寇姑爺有事不曾同來。」楊公聞言心中驚異復又坐下:「快喚他二人進來。」使女答應去不多時喚進二人與老爺夫人叩頭未畢老爺急忙就問寇公子不來的緣故家丁說:「小人們連夜趕至江南仁和縣進城尋至寇府見了姑爺誰知有大孝在身不能成禮。」楊公吃驚道:「莫非翰林公有甚不祥麽?」進寶道:「不但寇老爺歸西連夫人也相繼去世了七月內才過了周年姑爺說多多拜上老爺夫人深荷厚意服制在身不敢成禮俟後年間孝滿之後再來一則就親二來科舉。」楊公聽了長籲落下淚來:「寇親翁平生正直忠誠慷慨是宦途中第一個好人可惜天不與壽今年不過四十多歲竟彌仙遊了自別之後時常想念指望還有會面之期不意作了故人。」夫人說:「好人不長壽果應其言。」楊公又問道:「寇姑爺家中幾口人過活?」來爵說:「有位小姐乃寇姑爺的胞妹一位小公子乃二夫人槐氏所生還有兩三個侍女書童進喜是老院子許通的兒子院公夫婦今年二月內也死了小人們見姑爺不能同來怕老爺夫人記掛次日就起身急急趕來不意老太太升仙去了小人等萬想不到!」一面說著揮淚不止取出一封書字雙手遞上:「是寇姑爺與老爺的安啟。」楊公接過看了一遍:「你二人且去安歇目下又要行遠路了。」兩個家丁一齊答應退出中堂

 

楊老爺眼望夫人開言道未曾說話好傷慘。「可憐甥女真命苦幼兒失母喪慈萱雖有天倫離又遠女南父北這些年太太在日常言講惟有此事把心連我只說心遵奉遺言完素願成就他的終身鳳配鸞厚贈妝奩回故裏老太太在天之靈也喜歡不料吾兒命如此未見面的翁姑赴九泉姑爺有孝難成禮若等除服得二年而今我又征西去卻將冤家放那邊?」夫人說:「依我帶他潼關去後年差人送轉還打發他表兄來料理把他的終身大事完。」順天侯搖頭說:「不妥夫人你好欠恭詳此去不比平安任兩下征殺賭鬥場勝敗輸贏難預料生死存亡頃刻間他乃是秀閨弱質千金秀怎任那箭海刀林與瘴煙何況西涼途路遠一來一去就一年風霜跋涉多勞苦住不上半載又回還方才我已熟思過全然不要兩為難。」夫人點頭說:「也是若還如此作怎齊全?」老爺說:「欲待送他回家去愁只愁無疼少熱有誰憐。」楊公說道這句話轉過佳人高夢鸞

 

小姐向前說道:「舅舅舅母不必為難送孩兒回家乃為正理但願大人兵至西涼馬到成功速寄一封平安信來孩兒也好放心

 

順天侯沈吟良久說:「罷了只好送你轉家門命你明器大兄長明日清晨就起身紅梅青梅二待女跟去伏侍可隨心預備人夫興轎馬夫人你打點行李共金銀還有一言囑咐你到家凡事在留心未知繼母何情性人心難測言未雲語錯言差休使性作兒女以順為孝各盡心繼母總有不周處他雖不義你要仁我那亡妹你的母一生只有半條根四德三從你全曉聖人曰男效才良女慕貞你亡母心高誌大才思廣笑言不茍性格純你本蓋世聰明女千萬的繼他遺誌慰他魂我指望全始全終完你事再不料半途而廢兩離分舅舅從今指顧你各奔前程各作人。」楊公說著淚如雨嘆壞丫鬟使女們李氏夫人心酸痛夢鸞小姐淚紛紛說道是:「舅舅舅母休傷感不必牽連記在心孩兒雖然事繼母各盡其道古人雲況兒已經十五六不比那赤子無知繈褓存難道還怕折磨我我自能見景生情孝母親況兒在外祖母膝前蒙教訓鋼刀當作繡花針倘有不測意外事我敢入深山蕩虎群到家住上三五月我還要親上塞北找天倫方才說那二侍女紅梅原是本京人為兒此去回故裏又何必令他骨肉兩分離回家自有人扶侍還求母舅再開恩叫他娘家領了去一路上只用青梅把我跟我主仆一同回故裏他的父也是漁陽燕地人明日個不須轎馬多費事我有個方法更爽神改作男妝乘快馬又省盤費又省人一路上看水觀山急又快勝似那坐在轎內悶昏昏又免的招搖耳目人瞧看誰能識我是釵裙?」楊公聽畢微微笑回頭有語叫夫人

 

楊公說:「夫人你聽可見是將門之女出言這等雄壯。」夫人說:「我說他定是個小小子兒托生來的有知以來不喜花翠很愛男妝舉動言談也有幾分男子氣象若是外甥姑老爺又有個……」夫人說到這半句話上猛然想起一事連忙站起走入內房取出一封書向小姐說道:「這件事瞞了你七八年了如今送你回家少不得告訴你知道你可不要生氣。」說著遞了過來

 

小姐驚異非常接書在手從頭至尾看了一遍

 

只見他登時改變了平常色粉面蓮腮似紙白仰面呆呆了半晌珠淚紛紛滾下來反覆細看書中語長嘆一聲說:「怪哉從來失盜人家有那有個單偷孩子不偷財這事我今猜八九定有奸人暗使乖我雖然當年幼小不記事黎二娘動作行為想的來外祖母時常向我長誇獎最喜他沈靜安詳又有才四德俱備三從曉並無有亂作胡行半點歪斷不致貪杯誤事丟孩子這件事令人老大費疑猜恨我那時太年幼縱然知道也辯不來嘆我天倫真命苦再不意家中降下這場災我只說回家看看親兄弟愁煩少解且寬懷嘆爹爹空喜一場成畫餅想必是前世命早該這一回家看光景我定要搜根拔樹見明白尚若因前有一隙可乘能回挽還想著把我兄弟找回來。」小姐說到這句話李氏夫人口內咳

 

夫人說:「姑娘你不必癡心妄想了這已是七八年的事了知他有命無命再者素娘已死無頭無腦從何處追究勞神無益徒惹氣生你不聽話這一去到叫我們惦著。」小姐說:「妗母慈訓焉敢不遵但只是手足情親香煙事大少不的細審一番常言道:「有誌者事竟成也不過盡人事聽天由命。」楊公說:「見機而作就是了。」

 

說話之間李夫人親手打點行李向小姐道:「夢鸞我的兒這包裹大匣中黃金十錠明珠二串還有兩包散碎銀子與你拿去自己使用方便些如今是你繼母用事省的從他手中取討那大紅錦子包兒孔雀木匣中有個水晶比目魚兒乃是你婆家的紅定到家好生收起不可忘記。」小姐說:「長者賜不敢辭愚甥女領受就是了但只是舅舅舅母數載慈恩叫孩兒何以答報?」楊公把大公子明器叫至膝前囑咐了一番看看天色晚大家安歇

 

小姐回至香閣只見青梅歡歡喜喜紅梅慘慘淒淒向小姐哭道:「姑娘一樣的丫頭為何兩樣看待既帶了我妹子去怎麽離舍了奴婢?」小姐說:「紅梅有所不知我今回家住上幾時還要去到邊庭看望老爺青梅又會本領又有臂力隨我出塞可以去得你生來薄弱又不會騎馬那時主仆仍要分離留你在家有誰憐憫到是我一番牽連方才已向老爺說放你回家與你父母完聚豈不是好後會有期不必傷感。」說著又賞些衣裙花翠首飾釵環紅梅叩頭謝了站住一旁不住擦淚青梅向他肩上拍了一下:「姐姐別哭了後年秋間咱們就會著面了姑爺服滿來京赴考中了狀元一定搬娶姑娘那時娘兒們同在一處求姑娘望姑爺說個情兒把你擱在腳底下與姑娘一輩子相守不亦樂乎?」紅梅掉過頭來呸一口啐了青梅一臉:「怪不的你這樣歡喜原來有這個好想頭要望腳底下去呢!」青梅笑嘻嘻擦著臉跑過一邊去了小姐看著微微而笑:「青梅只顧耍笑別忘了正事咱們的兵器可都包裹停當了麽?」青梅說:「我早已送到上房夫人親手裝入皮箱留下清風劍與姑娘佩帶。」小姐點了點頭兒聽了交二鼓主仆收拾安寢

 

方才說的是什麽兵器呢看官不知且聽細表那夢鸞小姐乃是左金童下界生來聰明絕世穎悟過人心伶性巧一見就會揣度是非遇有疑難明斷如神從三四歲上認字讀書過目不忘至十一二歲珠璣滿腹落筆成章自幼兒最愛習武使些木頭兵器跟著隆太君已將十八般武藝舉通到十四歲上臂力長足隆太君畫了式樣叫巧匠打了一桿竹節銀槍何為竹節呢那槍長一丈一節二尺共是五節雌雄筍兒相對用時向右擰在一處便是一桿長槍不用時向左擰開每節二尺包裹被套俱可攜帶那老太君疼愛外孫女無所不至將那一百單八槍法教熟不算還密傳了九路敗中取勝的神槍法又傳了一宗獨藝這宗器名為雁翎針又叫作龍尾神釘鐵打成頭似磨石尾似錐尖遍體倒須鉤兒細索練擒綰單打敵人頭面前胸中者必死若打在下三路打一個血窟窿不算被那鐵須將骨肉帶去其人不死也受大傷小姐學時先用草人先大後小後用香頭百步之內打無不中太君又教他馬戰將禦賜的兩匹馬命人牽來同至花園教演此馬乃西涼大宛國所進這一匹渾身似雪青尾青鬃四蹄如墨名為鐵蹄銀合又叫作照夜登山玉小姐乘坐那一匹艾葉青駒青梅騎坐老太君跨在花亭上看著他主仆二人一個單槍一個雙鐧對舞交鋒來往盤旋殺到熱鬧處鼓掌大笑時常以此為樂楊老爺得暇之時也來觀看指點與他老太君又取套兵書戰策與他觀看四五年中習學的武就文成

 

更兼他秉性清高心更細量既寬宏誌又深滿面和平無二色時常罕見喜和嗔生就的天香國色顏如玉閨中領袖第一人諸凡舉止遵閨訓老太大憐如至寶愛如金舅舅舅母表兄嫂也都是真心敬愛到十分連那個丫鬟使女童仆婢俱稱小姐有慈仁這一回轉漁陽去都有牽連不舍心次一日合家早起送小姐中堂設酒列杯巡高夢鸞匆匆便把男妝扮婢作書童在後跟李夫人同著兩媳婦楊爺明器與明珍讓上小姐居中坐老夫妻相陪左右分順天侯爺親執盞李氏夫人把酒斟表兄表嫂忙擺菜小姐離席站起身佳人立飲三杯酒後邊歸坐又談心說不盡骨肉親情情不舍言不了別離留戀語諄諄獻過湯羹用過飯飲罷香茶要起身這小姐神主之前行大禮叩拜亡靈老太君後拜舅舅與舅母:「謝了數載調教養育恩孩兒不敢言答報也只好刻骨銘肝記在心但只願二位大人多康健到西涼旗開得勝奏捷音莫把為兒心牽掛自加保養少勞神將來自有重逢日休嘆離別眼下分。」老夫妻含淚忙攙起高小姐又拜二嫂與明珍眾仆人叩別流痛淚把一個使女紅梅哭個昏

 

常言說的好恩怨於人別時自見高小姐自到楊府這幾年那些仆人受恩甚多只因老太太與順天侯的性情剛烈李夫人治家甚嚴主家人們但有錯規一定重責不恕自小姐至此時常解勸或正在盛怒之下方要重責他便走至面前從容解勸說出來的話兒巧妙解願令人聽著不但氣全消還要發起笑來那有過的仆人登時脫一頓重打他又背後講今比古好言開導他為仆的道理又道:「適因念爾愚昧又是初犯所以苦勸爾主暫免其責今既受訓應思改過自新主人自然格外加恩垂憫倘不自如愛如前獲罪我不但不去討情再也不與你們隱瞞了!」那些仆人因感此言都盡心竭力侍奉主人數年以來受責的甚多無不感念高小姐的德化今日之別不獨他至親難舍連那些仆婦丫鬟也都是真心留戀別人還可把個紅梅只哭了個哽咽難擡小姐傷感不已只得用好言安慰

 

正在依依不舍之間只見家丁來稟:「駝轎人夫俱已齊備多時請大少爺與三少爺起身。」小姐拭淚說:「二位大人兄嫂侄男請各保重愚甥女就此告別。」

 

這佳人眼含痛淚朝外走青梅女拜別故主也悲傷李夫人手拉手兒朝外送心中不舍淚千行老爺公子二娘子奶媽抱定小兒郎使女丫鬟與仆婦一齊相送過前堂儀門以外分了手夫人帶轉痛回房楊公送至府門外只見那家丁伺候兩邊廂楊老爺復又叮嚀大公子囑咐跟隨人四名公子家丁齊遵命老管家早把龍駒拉一旁青梅伏侍上了馬高小姐控背躬身心慘傷尊聲舅舅請回步,」據鞍頓轡把鞭揚楊公悲慘回房去馱駝人夫腳步忙過了山陬與水澨陽順著大道走關塘曉行夜住非一日涉水登山途路長這日到了漁陽郡過了臨河上米倉眼看燕山高不遠大公子叫聲三弟手高揚鞭梢一指說:「你看松樹林東是貴莊。」佳人馬上擡頭望但則見樹木森森綠兩行遙望時桑榆槐柳完村舍附近看古木蒼松襯粉墻不多一時臨切近顯露出重樓瓦舍茜紗窗走馬門樓安穩獸周圍一帶粉皮墻珠紅門上金環掛白玉獅子列兩旁下馬臺石分左右龍爪槐高遮太陽匾額上橫書鎮國府字如鬥大起金光四圍村舍如屏障一陣陣金風吹送菊花香有幾個家丁門內坐彼此低聲話短長佳人一見增感慨不由的一陣好悲傷我長到十六歲今朝初次到家鄉若是天倫在家內相逢一定喜非常此日空說回故裏誰是我的爹爹我的娘?」這小姐想至其間心如醉袖掩香腮淚兩行青梅猜透其中意含春有語叫姑娘

 

青梅見佳人落淚就知他對景傷心連忙把馬往前一拉:「姑娘姑娘。」不知青梅說些什麽等聽下回便知

 

第二十一回 酒後談心心更熱 筵前叱婢婢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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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青梅恐小姐傷心催馬向前說:「小姐怪不的神仙都愛在山裏住著果然幽雅絕塵姑娘聽這一派珍禽俊鳥嬌啼宛轉聽著何等爽神。」小姐也不理那目中珠淚望下紛紛亂掉楊大公子催馬向前說:「賢妹休得如此少時見了姑母你不歡歡喜喜作這個樣子豈不叫他疑你是有心機的人怎麽見不及此?」小姐聞言勉強止住悲哀把淚拭了兩拭

 

說話間到了門首家丁向前答話叫道:「鄭大叔快去通稟姑太太我們大少爺送小姐來了。」鄭昆與王平李清連忙站起向前與公子叩頭問好鄭昆心內悲喜交集腹中暗暗說道:「我們鎮國府今日也有個正頭鄉主來了。」一面睜著老眼東西看問道:「我們小姐車輛在那裏?」青梅說:「鄭大叔這就是小姐。」鄭昆擡頭一看見他雄冠劍佩威風凜凜竟是一位少年的武士不由的怔了一怔向前叩頭問好心裏說道:「看小姐這個光景一定會些個武藝這才是我們鎮國府的千金呢?」拜畢平身:「大少爺小姐請行小人先去回稟。」一瘸一拐往裏飛跑

 

且說伏準自素娘去後滑氏犯病死了勞勤也跟到這裏來了那伏準居然自作了鎮國府的大少爺吃穿用度任意縱橫花費銀錢猶如流水伏氏溺愛不明他又會哄家庭十分散亂連那蜂兒勞勤手內都有了若干的體己了那伏士仁一時僥幸偶然中了一個秀才這一番榮耀非凡十分自滿以為舉人進士唾手可得那伏夫人也歡喜不盡只說百年有靠幸得其人那伏準自得高公平北的喜信恐怕有日回來究問前事到綿了些時後來進了學心中一樂就忘其所以呼幺喝六望那些家丁仆婦要立威風又說鄭昆年老不能管事要過帳來自家掌管又要改租不論豐欠俱要全租鄭昆諫阻道:「此乃千歲的大德行之已久一改變不但人心不服還恐千歲回家責罰小人擔當不起。」那伏準不但不聽還將蒼頭喝罵了一場眾家人俱有不平之氣都礙著夫人不敢造次伏準因有了一頭巾猶如作了親王一般張筵會客交友接朋同一班閑頭的馬箔六與幾個合式的窗友假作詩會文為名宿柳眠花聽歌觀戲時常在外幾夜不回伏氏若問時他便用話支吾勞勤也替他瞞著別的家丁那有工夫管他的閑那伏氏雖然不知也有些疑心因他長成要與他定親他自謂才貌出奇定要娶個絕色佳人說了幾家都不中所以至今未娶近因東鎮上來了一夥遊妓遂同兩個好友去玩耍告訴他姑母只說與白年嫂作生日去伏夫人見他四五天不回心中著實掛念

 

這日窗下正坐

 

只見那梁氏含春來稟事:「夫人在上請聽言今有那無佞府的楊公子送咱們小姐轉家園那邊不是進來了?」使女連忙掀起簾伏氏聞言離了坐親身迎至畫堂前只見那楊大公子頭裏走後面跟隨美少年顏色紅白眉目秀形如玉樹似潘安還有個年幼的書童跟在後前發齊眉後蓋肩楊公子緊行幾步先問好伏氏回答禮貌全賓主間進上房內楊公子吩咐家丁鋪拜氈讓上姑母要行禮那少年回身站一邊夫人說:「賢侄鞍馬多勞苦免禮請坐好盤桓。」公子依言行常禮伏氏開方把話談:「姑娘如今在何處聽說是你送回還此位卻是何人也貴姓高名住那邊?」小姐微笑忙移步玉體輕搖走向前:「久違膝下娘不識孩兒就是回家的高夢鸞母親大人請上坐容兒拜見叩金安。」小姐說著忙拜倒伏夫人驚喜交加用手攙

 

伏氏攙起佳人向楊公子笑道:「姑娘這等裝束我如何認得?」楊公子說:「只為家賓君事緊如此這般忽忙之際妹妹又素性爽快所以改妝而來一路上果然速快。」伏氏說:「原來如此。」說話間青梅叩見了夫人家人彼此叩見

 

夫人小姐楊公子拂塵凈面已畢吃了兩道茶湯夫人吩咐擺宴楊公子連忙止住道:「姑母不消弗心小侄方才言過在上米倉打過午尖並不饑餓家君業已起身小侄還要急急趕去隨征就此告別姑母。」伏氏說:「賢侄既有緊事不敢久留今日權住一宵歇歇身體明日早早起身如何?」楊公子說:「軍情如火小侄歸心似箭恐家君盼望實實不敢久停。」遂托地一躬

 

楊公子不住告辭只要走吩咐手下即須行伏氏再三留不住只得相送到前庭夢鸞小姐隨在後同至儀門把步停母女送出楊明器回身同至上房中夫人吩咐排酒宴:「我與小姐還未曾吃晚飯咱們娘兒飲幾盅。」說話之間排上宴敘禮歸坐共談心不多一時天色晚畫燭高燒點上燈飲酒間夫人細問京中事小姐知就裏情伏氏說:「舅舅這一征西去不知何日轉回程?」小姐說:「此去征西代鎮守若問歸期無定恁。」伏氏說:「舅舅年過花甲外沖鋒打仗可還能?」小姐說:「雖然年邁英雄在還有我明器明珍二表兄我母舅運籌帷幄能決勝他們倆勇敢戰敵武藝精二位表嫂與舅母也都是慣砍能殺女中英。」伏氏說:「一般全是閨中秀偏我膽小又無能提起賊盜兵荒事聞風就怕頭帶疼若還是我到那裏活活嚇死赴幽冥。」蜂兒旁邊就插嘴:「誰似你老膽子輕?」小姐聞言回目視丫鬟不作聲口內不言心暗想:「這賤人十分放肆實堪憎平常必定無家訓日後悛改恐未能常言道口快舌長能壞事他必然訛詐多端不老誠。」小姐心中想至此忽然一事上眉峰氣遇酒提朝上撞不由的一陣發燒粉面紅

 

那夢鸞小姐三四歲上到無佞府中長到二八那些仆婦丫鬟伺候主人都是垂手侍立鴉雀無聲侍宴端茶一步也不敢錯走這些規矩都是見慣的今日看這位蜂姑娘搖頭擺腦擠眉弄眼茄皮臉上搽了七斤宮粉連眼毛都是白的裙子底下那一對小紅油漆蓮船扭過來擺過去不但小姐不悅就是青梅也覺難堪誰知又高興接起下語兒來小姐有心要喝他幾句只因到家他又是繼母的陪房不好意思開口心中自揣就把心事勾起此時酒有六分自覺面上一陣發熱蓮腮通紅把氣壓了一壓勉強又吃了幾盅慢慢向伏氏問道:「母親我兄弟雙印卻是怎麽丟了?」那伏氏不曾打點突然被問登時間臉就紅了

 

意遲遲半晌開言說:「奇怪說起此事悶死人那一年八月十五中秋夜這屋裏設宴舉杯巡後來過去睡了覺我連影兒也不聞次日說是丟雙印到把合家嚇個昏。」小姐說:「誰與二娘後邊睡?」伏氏說:「就是秋月緊隨跟。」小姐說:「除他還有何人也?」伏氏說:「還有看墳那老任。」小姐說:「著他在此有何幹?」伏氏說:「素娘叫來洗衣衿。」小姐說:「他素日以何為生理?」伏氏說:「說媒接喜度光陰。」小姐說:「二娘次日說什麽?」伏氏說:「不過啼哭無話雲。」小姐說:「二娘秋月今何在?」伏氏說:「運糧河內命歸陰。」小姐說:「為何不在家中死?」伏氏說:「你說麽稀罕聞。」小姐說:「合家男女家丁輩除了任婆還有什麽人?」伏氏搖頭說:「沒了罷。」小姐登時滿:「細聽母親方才話孩兒恭解有八分咱家中家丁都是忠誠輩斷不能背主忘恩生異心這事必是任婆子於中取利為金銀二娘賢明人盡曉那有個自害親生願斷根常言說三姑六婆人難測奸貪詭詐有十分不怕循環與報應無般不作最黑心明日清晨備祭禮拜掃先祖去上墳拿住任婆細審問定然拔樹要搜根他若支吾與巧辯定把奴才抽了筋獻出兄弟饒不死格外留情開大恩倘若癡迷不省悟我叫他先把青蜂劍試新。」小姐說著沖沖怒倒把伏氏蜂兒嚇掉魂

 

主仆二人聽得小姐之言句句點著真病伏氏默默無言蜂兒又指望幫話陪笑向前說:「小姐才是不知道不要錯怪了那婆子可是個老實人咧從那年在咱家走動從來無個。。。。。。」剛說至此小姐酒有八分看著蜂兒冷笑道:「好個伶俐丫頭口巧舌能真正可愛我有心賞你偏無個應手的東西罷了且記下這次青梅你看著這個賤婢再要在夫人面前插嘴接舌著實賞他一頓嘴巴哦!」青梅答應一聲挽了挽袖子紮煞著五個指頭嗔瞅著蜂兒

 

惡婢嚇的不言語屏氣低頭躲一邊伺候的仆婦與梁氏心中稱快面堆歡帶酒佳人哈哈笑慢放金杯把話言:「譙樓已經交三鼓為兒鬥膽要偷安一路勞乏身體倦明朝與母再盤桓如今我在那裏睡好去歇息早早眠。」伏氏說:「東屋裏空大廂房遠還有那為娘的裏套間總不如後邊房屋多乾凈院小墻高暖又嚴松青竹翠梅花老朝陽正好過冬天我已經命人灑掃收拾好把你的行李箱籠放裏邊。」小姐點頭說:「很好為兒的最厭繁華喜自然。」伏夫人即令仆婦將燈點,「送你姑娘到後邊。」母女房中正講話門外邊來了伏家小孽冤宿柳眠花情已倦意欲回家歇幾天領著勞勤同進府聽說小姐回家園躡足潛蹤朝裏走意要偷看佳人媸與妍慢慢走至房門口斜倚著身軀啟繡簾燈光照耀如白晝兩眼睜睜望裏觀見他姑母面向北對席一位美青年頭帶著將巾佩繡帶白綾箭袖四龍團藕色親衣松綠裏腰中緊束帶獅蠻官靴粉底時新樣冰梅鞘隱劍龍泉又見他俏龐玉面如瓜子翠黛眉彎畫遠山秋水神凝雙杏眼唇似塗珠一點鮮鼻倚瓊瑤牙似玉身材訝秀俏香肩臉暈桃花微帶酒恰好似芙蓉籠霧柳含煙慢放金杯燈下露顯出了玉筍春蔥十指尖逼真是宜嗔宜喜傾城貌豐神體態十分全並無有怯弱嬌癡柔軟樣另一派瀟灑風流態自然狂生看罷魂離體難收意馬與心猿腹中誇獎連說好:「若改了梳妝更可觀我終朝魂思夢想把佳人娶今日裏遇此嬌姿或有緣。」他這裏正自胡思生妄想猛睜睛看見青梅站一邊只見他紅繩束就雙店髻前髮齊收後蓋肩豹子眼睛四方臉不白不黑顏色鮮重重眉兒小小嘴看身材不是十四就是十三穿一件水紅短襖白綾袖套一件元清半背錦沿邊月白色圍裙高吊起顯露出虎皮花靴鶯嘴尖斬鐵倭刀懸腰間皮靴帶上釘銀環看他好似有點氣一旁裏斜著磨單拳暗喜道:「若能匹配這小姐還得一個好丫鬟。」復又搖頭說:「不妥他主僕這個光景定難纏我只好小心下氣將他們哄常言說月裏嫦娥愛少年。」狂生正自胡打算不防那王氏提燈到面前伸手要把簾掀起那裏知伏準藏身在此間一把抓在眼睛上把一個狂生撞倒在旁邊

 

要知伏準跌壞了沒有且聽下回便知

 

第二十二回 問讜論獨懍一心 哭墓門暗祝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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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伏準被王氏一把抓在眼上哎喲一聲跌倒在地把王氏嚇得一閃伏準連忙扒起擦著眼睛說:「你太冒失望人上硬走!」王氏說:「黑燈影裏我那陣知道有人在此?」孫氏說:「大相公幾時來的也沒聽見個腳步響。」伏準說:「我方才進來聽得房中有人說話我先瞧瞧是誰還不曾掀起簾子來呢不防你就抓了我一把。」伏氏聽見是他連忙喚道:「準兒你妹妹回家來了快些進來你兄妹相見。」伏生故意說道:「原來是我親妹妹回家來了我只當那裏來的貴客呢!」說著走進房中:「賢妹請轉上愚兄有禮了。」遂深深的作了一個揖去

 

小姐睜睛一看見他面白唇紅生的到也不醜就只是那一派浮滑浪蕩的情形顯然外露方才簾外偷瞧小姐也料了八九白忖道:「此人光景必非端上。」只得回禮問道:「表兄今日初會方才說親妹二字是何意思小妹不懂請教明白。」伏生說:「自那年丟了雙印兄弟妹妹又在京中太太膝下承歡無人日夜悲啼就把愚兄過來承嗣我自八九歲上多蒙姑父大人錯愛留此讀書後來先慈見背舍下更無一人愚兄傾心吐膽情願依姑父母膝下以報疼愛之恩去年僥幸入泮倘得寸進方遂平生之願愚兄既承嗣高門咱兄妹豈非親手足乎?」小姐說:「原來如此不知兄長貴昆仲幾位?」伏生說:「上無兄下無弟就是愚兄一個。」小姐向伏夫人笑道:「母親休怪孩兒多口你老人家怕香煙有缺卻把伏舅母一個孤兒繼了過來只圖咱高姓的祖宗不斷祭祀難道伏家的祖宗有後代的反到該香煙不成就是一姓一家無子繼侄還有個繼次不繼長的道理那有親戚家用起霸道來了豈有此理真正可笑!」幾句話說的姑侄二人面面相覷無言可對青梅恐小姐還往下講遂緩緩說道:「夜已深了請夫人小姐安息了罷。」小姐點頭向伏夫人說:「母親請安置孩兒告退。」

 

佳人說畢回身轉領著青梅望後行梁氏忙把簾掀起仆婦遂即提燈籠輕下瑤階穿曲徑送至香閣蘭室中上房中姑侄主仆三個彼此發呆似啞聾蜂丫頭東瞧西看朝前走湊至伏準的眼前叫相公:「我瞧著這位姑娘有點辣心眼兒明白字眼清敢說敢作全不怕性情不是省油燈那回兒說的那套話好叫人毛骨悚然膽戰驚太太一句也答不上默默無言總不哼我指望幫句話兒遮過去他就要叫他那丫頭著嘴巴楞。」伏準忙問:「什麽話?」蜂兒說:「這般如此你聽聽他要審出任婆子大夥兒饑荒打不清。」伏準回言說:「無礙明日起個大五更我命勞勤墳地走叫老任速速躲避潛蹤且把目下搪過去慢慢再想好牢籠往後來不但不用擔驚怕我保管大家歡度春風。」狂生且自說夢話只聽門外有人行

 

梁氏與兩個仆婦送小姐回來關了後門問道:「大相公還坐著麽?」就吹了燈籠伏生說:「我也睡覺去了咱們一同走罷。」於是大家出去蜂兒關了儀門

 

伏準回至書房歪在床上勞勤說:「相公吃茶麽?」伏準呆呆不語。「不然咱們倆喝幾盅酒罷?」伏準也是不言

 

只見他咕咕噥噥將頭點二目呆呆看粉墻心中只想高小姐暗將他花容玉貌細參詳:「可喜他面貌不寬又不窄身子不短又不長說話不緊又不慢舉止不慌又不忙帶笑尤如花綻蕊生嗔恰似柳含春看不足萬種嬌妖與窈窕誰見過王嬙西子與夷光但能合他諧連理少活幾載有何妨量小生這等才學與品貌堪可匹配這紅妝眉兒也清目也秀唇兒也紅臉兒光溫存軟款全能夠敢學陸賈與張郎佳人一定憐才子我們倆女貌郎才是一雙可恨姑爺當年錯一歲的姑娘著什麽忙早早卻把人家許耽誤我的美鸞凰千思萬想無別策無非是習學韓壽那一樁。」這狂生胡思亂想神不定一只手指指點點亂拍床勞勤看了多一會他這裏慢慢捱身走在旁

 

得手在伏準肩上輕輕拍了一下:「相公這個樣子想必又是中了魔了。」伏生揚起臉來一笑:「你猜的不錯我今日夢想不到見了一位絕色的佳人所以精神恍惚如有所失。」勞勤說:「卻是何人?」伏準說:「就是今日來的夢鸞小姐。」勞勤說:「這更湊巧向太太說叫他老作成一個絕好的姑表親豈不是好何用躊躇?」伏準說:「你想來不知他是受過聘的了自小兒許與寇翰林的公子為配。」勞勤說:「我的個爺你怎麽聰明一世蒙懂了一時如今的世道那裏比的上古近來凡事都有以權達變人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依我看來

 

成事全恁人算計蒼天扭不過世人小子不才獻一策保管成就美良姻。」伏準聽說連忙問狗奴帶笑講原因湊至耳邊呼公子:「這小姐二八正青春及笄該詠桃夭句豈不知春宵一刻值千金自古道佳人有意郎君俏紅粉無情子弟村相公姿格不露來出在當場很像人你再要小心著意將他哄百般趨奉總殷勤打聽他喜愛的長進奉躲著他憎嫌的總不雲好似那孝子賢孫敬父母罵著不惱打不嗔破著工夫磨下去日久情熟漸漸親若是他賞你一點歡喜臉那時節趁勢急急往裏跟你才說他的性格多沈靜還有個方法記在心把素日風流買俏全收起裝一個和平忠厚與斯文自古良女憐君子從來彩鳳友麒麟慢慢得入桃源路那時節不難打退寇家婚相公你說好不好這就是成事全恁有用人。」狗奴說著嘻嘻笑喜壞了好色貪花伏士仁

 

狂生大喜一翻身起來把勞勤的腦袋一拍:「好小子你真是我的智囊我方才也是這個主意不料不謀而合二計相同事成必矣明日我先賞你二錢銀子事成還有重賞夜深了咱們睡罷可是呢還有一件要緊的事你明日黑早起來到慎終源如此這般告訴老任叫他躲避躲避。」勞勤答應一聲曉得當下二人解衣就寢

 

不表狂生生忘想書中再說左金童帶酒含嗔歸秀戶朦朧一夜到天明慢欠香軀睜杏眼口內長籲了一聲青梅聽見佳人醒輕掀錦帳進茶羹小姐坐起嗽了口妝臺對鏡整芳容男妝衣冠全收起巧梳寶發綠雲峰簪環珠翠全不帶只有根銀綰雕花白玉橫素扡長簪銀龍鏡上卦東珠幾粒明生成粉面何須粉長就的紅唇不染紅雙峰展翠眉梢秀兩汪秋水眼皮重一團正氣含聰慧萬種嬌妍畫不成穿一領白襯襖百花錦罩一件薄錦兒外敞素元青系一條冰梅水墨白紋褶露一雙粉底蓮鉤三寸弓說甚麽沈魚落雁花含愧講甚麽傾國傾城林下風另一種瓊根玉質精明在不與那人世嬌娃紅粉同這佳人與櫛畢將茶飲青梅女含笑開言說一聲:「奴婢有句衷腸話望姑娘恕我狂愚才敢明。」小姐說:「有話只管明言講這般小意主何情好像我終朝打怕你說句話兒也擔驚。」青梅聞言復陪笑悅色和容小姐稱

 

:「姑娘昨夜的酒只怕多了幾杯了。」小姐說:「果然我也覺著有幾分醉意了自己說的話都恍恍惚惚的有好幾句不大記憶。」青梅說:「奴婢因見小姐酒上著氣言語有些失於檢點所以鬥膽諫言咱們主仆初到家中尚不知夫人與伏公子怎樣居心自古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何必顯然種仇我看那蜂丫頭著實是個作怪的東西借此因在太太面前一定有些閑言閑語小姐雖然不怕到底不如和美為高望後看那伏公子怎樣一個行為再作道理就是任婆那件事也要藏在心裏言一出口他無有不知豈肯如此豈肯坐以待死必有一番提防小姐素日心細如發喜怒未嘗形於顏色今忽如此豈非酒多之過姑娘看待奴婢情同骨肉恩重如山今有小失奴婢們舌不言豈復人類望小姐三思。」小姐聽畢連連點頭:「你說的是有見識的話我定嘉納只是方才說要審任婆的話你不知另有一番意思如此說來為的是察言觀色他們心中沒病必無異說如果心虛那任婆子不敢見我我捉出這個影兒來好找雙印的下落心是如此但被酒之言說的太緊可見這杯辣水真是亂性之物從今再也不飲它了。」青梅說:「玉液瓊漿乃是天祿各人的口福豈可斷絕不過量而飲就是了。」小姐道:「兩可之詞最不是話既覺其非豈可故犯今日與你若不遇萬不得已之大事我這一生再也不貪杯了。」那青梅知他的性情也就不敢再言了

 

只見梁氏走來回話說:「鄭昆叫稟姑娘祭禮車輛都備下了小姐多咱起身好打發人擡盒先去。」小姐說:「吃了早飯去罷。」梁氏領命而去小姐起身來至上房問了母親的早安伏準正在房中見了小姐忙站起來恭恭敬敬作揖讓坐閃在一邊低頭下視端顏正色與昨晚光景大不相同小姐也不介意不多時擺上早膳大家用畢小姐就將要祭先塋的話向伏夫人說了伏氏說:「姑娘要去為娘的也同你走走。」小姐說:「今日天氣有些陰涼母親家中坐坐到也罷了。」伏準說:「太太不慣勞碌待孩兒陪妹妹去罷。」小姐說:「少時就回這也不須勞動兄長我帶蒼頭夫婦同去可矣。」

 

當下車轎齊備小姐上了大轎青梅梁氏及兩個仆婦四乘小轎鄭昆張和王平俱是騎馬押著盒擔在前引路

 

出了麒麟莊一座三裏之遙快似雲不多一時就來到行舍門前轎落塵仆婦掀簾請小姐入坐吃茶用點心佳人擺手說:「不必先拜祠堂去上墳。」家丁奉命墳內去擺設香花把祭禮陳小姐下轎移蓮步仆婦丫鬟後面跟這小姐一邊走著擡頭看秋波四望細留神但只見閨墻一帶依山勢明堂石柱配塋門旗桿高立朱紅染朝天石獸兩邊分楊柳數行高百尺蔽日遮天滿地陰進了塋堂門朝裏走千株松柏碧森森翠柏參天搖鳳尾蒼松形似老龍身白石群獸排左右刻字碑碣緊靠墳象牙白石桌似玉設到香花五鼎新這小姐先從始祖墳頭拜挨次兒祭奠磕頭把紙焚然後祭奠楊誥命佳人拜倒淚紛紛叫了聲:「親娘呀高夢鸞今日回家來上墳念孩兒父在邊庭娘早去外家扶養到如今念孩兒滿懷的委曲誰能曉我娘的英靈不遠定知聞夢鸞默祝三件事望娘親暗中保佑各隨心第一件天倫早早歸故裏幹戈平凈罷煙塵第二件請示雙印生合死孩兒也好把他尋第三件事夢鸞年幼多孤苦保佑我似玉如冰無禍侵想娘親一生才誌誰能及千萬的莫叫為兒不如人。」這小姐越哭越痛心如碎身背後哭壞家丁仆婦們

 

那些家丁仆婦見小姐哭的慘切又想起先夫人的好處又因近來受姓伏的不平之氣三事齊攻悲怒交集一個個跪在後面俱各放聲大哭直哭了個天昏地暗哀聲不止青梅恐小姐哭傷與梁氏一同向前苦苦把小姐勸至行舍歇息吃茶

 

坐了一回小姐問道:「那看墳的老任為何不來見我喚了他來我有話問他。」王氏答應而去去不多時轉來回說:「王平去喚他見他那裏鎖著門沒在家中此處無有鄰居無處問他的去向。」小姐沈吟一回復又問道:「他時常咱家走動其為人光景怎樣丟公子的那日他可曾出府?」梁氏與兩個仆婦一齊說道:「丟公子之後他還與二夫人作了幾天伴兒聽見他啞叭小叔子病了才家去的素日為人殷勤小意知輕識重也是個向熱的心地我們見丟公子的那幾日二夫人啼哭不茶不飯他也跟著我們淚道兒不幹的。」列公大凡世上無論男女巧言令色口是心非之輩最難測度那任婆子就是這一流人物心比蛇蠍口似沙糖見人說陽話見鬼說陰話看風使舵詭計百出滿心裏要殺你見了還是一團春風和氣那黎素娘雖然聰明性情忠厚被他那一番假意虛情哄信拿他當個好人再也猜疑不到是他弄鬼何況仆人下愚之材所以鎮國府中男婦家丁不但不疑個個都信服他今日小姐究問因此這一番回答當下小姐聞言心中暗轉:「聽他們這話那老婆子是個好人也未可定。」復又思道:「過耳之言未足深信諒他們這些蠢材也不能洞見人的肺腑除非我自已看看才能辨出賢否。」因又問道:「不知他什麽時候在家?」梁氏道:「他是個八只手的人流水介說媒接喜那裏不去新近又學會了瞧眼看痘不是張家就是李家整日的無個閑空那裏捉他的時候呢。」小姐說:「你說與家丁們勤來找找他若回來時即喚至府中見我哦。」梁氏答應一聲吩咐出去小姐又吃了一杯茶起身回府

 

伏準在大門以外隨轎至中門下轎伏準向前打躬陪笑道:「賢妹回來了今日天氣小寒不曾涼著麽?」小姐以禮回答一同來至上房見過了伏氏夫人大家歸坐伏準在一旁安安詳詳坐了一坐塌著眼皮兒躬身告退就往前邊去了小姐與夫人說了幾句話也就回轉蘭室

 

這裏夫人向蜂兒說:「只怕是哭來著看眼皮兒有些腫腫兒的。」蜂兒說:「吃飽了不餓那是一定的禮難為你老還要跟了去呢到那裏人家仆到先夫人之墳上訴委曲道煩惱親娘長親娘短一陣大哭我看太太那時還是聽著還是勸?」伏氏說:「我也想到此處既到那墳上無有不哭的我不過那麽說一聲兒難道真去就是我看見親娘的墳也要哭一場。」蜂兒睜著一個眼合著一個眼搖著腦袋笑盈盈的說道:「自然哭嗎親媽要哭不是親媽可就少哭哩!」這裏主仆房中說話不防青梅與小姐取手帕走至門外全然聽見未知青梅進房說些什麽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風簷下絮語關情 雪地中梅香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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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青梅至上房來取手帕聽見蜂兒正自與夫人說長道短自揣不便答言拿了手帕出房而去

 

這青梅一邊走著心暗想:「這賊人果然可惡了不的從中說這兩句話姑娘來了能幾時為仆道理全不曉素日人情可想知我方才若要當面將他問幹礙著夫人使不的小姐聞知定著惱一定怪我錯規矩不如隱忍不說破小姐的跟前也莫提等他再要胡作怪想個良謀巧妙機將他槌打三五下我看他還敢膽大把心欺!」這丫鬟自語自言朝外走只聽得對面人言把語提

 

青妹子你自已搗什麽鬼呢?」青梅擡頭一看卻是張和的妻子王氏王平的妻子孫氏迎面來了三個人站在一處青梅說:「二位嫂子問我麽我方才到上房去聽見蜂姑娘如此這般在夫人面前播弄是非我打算著要摸索他一頓又怕小姐著怪。」王氏看著孫氏笑道:「他還打人家那裏不知還要打誰呢!」青梅瞪起眼來說:「他要打那個?」王氏說:「因昨晚小姐叫你賞他嘴巴你就要動手又瞪著他今早坐在尉房裏又是罵又是說。」孫氏說:「他二嬸子別說了別說了看氣著青妹子。」青梅說:「他罵的什麽言語?」王氏笑道:「孫大姐不叫我說麽。」青梅說:「不說我踩你的腳尖子。」王氏一邊笑一邊躲:「不要動手等我告訴你說你狗頭子大小雞子大狗仗人勢就要打人不看小姐分上提溜起來就摔殺。」青梅說:「真個如此說來?」孫氏說:「如何我料著你也不行。」青梅說:「怎麽不行呢?」孫氏說:「打不過他他那身量不亞如母大蟲一樣你如何是他對手依我說妹子罵叫他罵去忍點氣兒撂開手罷。」王氏說:「妹子你可提防著他些兒冷不及叫人家捉住摔殺可惜了兒的小命兒。」青梅被他二人激的冷笑連說:「二位嫂子看著我要不教訓他一頓再不望你們說嘴。」王氏說:「你才來了兩天他也指望像我們一般的降下去。」

 

青梅說:「他素日都是怎樣的一個壞法?」二人一齊說道:「自二夫人死後他就紅起來了在主子面前只說別人不是總是他好聲張出來令人受責他卻洋洋得意討好出尖抓乖取巧一言難盡。」青梅說:「夫人的光景我看著到良善。」孫氏說:「雖不利害那不理人的脾氣兒可也夠人受的了也不大打人罵人人有功勞笑笑兒拉倒人有了不是也不重責不似先夫人在日賞罰分明到叫人痛快。」二人說至此間把眼圈兒一紅青梅說:「兔死狐悲一樣的人何苦如此?」王氏說:「罷呀妹子待我們還是高等兒呢像他李嬸趙嬸在廚房裏伺候一點兒應奉不到一陣旋風走來指著臉子大罵只得笑臉陪著他呢廚子端菜的燒火的那一個不怕他只鄭大叔梁大嬸子敢合他頂頂兒這如今買東西的銀錢都是從他手中發出來再也不與個足數兒買了來夫人到不挑揀偏他嫌好道歹罵罵咧咧只好受他閑氣還有勞勤那害寒病的外了喪的雜羔子時常調唆他們少大爺打人罵人要他一點登時就是一把邪火。」孫氏說:「如今咱鎮國府還想似當初二位夫人在時過那樣太平日子是再也不能了!」王氏說:「只念著佛保佑著千歲回來就好了。」青梅說:「這勞勤合蜂姑娘正是一對壞種夫人何不把他二人女貌郎才配為夫婦?」王氏說:「好話呀人家嫁奴才小子那年伏舅奶奶不中用了我跟了夫人去舅奶奶臨終那一日哭哭啼啼拉著夫人的手吩咐了好些話後來說蜂兒那丫頭是咱們有功之臣是我的乾閨女姑奶奶千萬尋一個鄉宦好人家聘他出去當個親戚走動著我死了也閉眼。」孫氏說:「真是這等說來著我怎麽沒聽見?」王氏說:「我也是影影綽綽的聽了幾句不大真切趕我進去就不說了。」孫氏說:「怪不的任奶奶那一向東顛西跑的說媒那一日我也聽個話尾兒聽的任奶奶說鄉宦主兒都知道咱這裏無有大姑娘究問的我沒的說了只說是太太的家下侄女兒那裏說等打聽真了才說呢又聽蜂丫頭說扯他*的臊想必就是這胡子藥王氏嗤的笑了一聲:「越好撕了沒羞恥的娼婦嘴巴骨罷等著嫁鄉宦再活廿五歲可就該著了。」青梅說:「他有什麽功勞主母這等的高擡?」孫氏說:「想來……」三人正說的高興只見梁氏走來說:「你們三人在此作甚青梅侄女小姐叫你呢快去罷。」青梅聞言不暇再問連忙回轉香閣王氏也就走散

 

小青梅自此留心觀動靜聽他的詞意看他的行親見親聞非一次全然默記在心中光陰似箭如梭快不覺歸家兩月零仲冬之候天寒冷這一日乾坤改變刮東風紛紛碎剪鵝毛墜萬里山河被玉蒙次一日雪住風停晴日暖幾點梅珠白襯紅院公鄭昆夫妻倆帶領著仆婦家丁到園中掃開路徑除積雪暖閣中安放紅爐設繡屏為的是預備夫人與小姐觀梅賞雪好陶情家丁們收拾已畢出閣去老院婆孫王二氏在閣中掃地垂簾添獸炭焚香掛畫把茶烹正是收拾還未了只聽得外面有人喚一聲

 

眾嫂子們哪夫人說多少生活這半天還不曾收拾完嗎叫我看你們來了。」說著掀簾進來卻是蜂兒梁氏說:「凍手凍腳冷哈哈的才生火這就完了。」蜂兒一屁股坐在床上把手向火盆上烤著:「不像來了位小姐到像伺候主子的一般大相公更敬奉的利害買這個送了去買那個送了去我也無見賞出個熱屁來前日更可笑大冬天叫我送把扇子去是什麽糖不虎的真筆價值千金我又說不上來招的小姐笑個夠青梅那小娼婦兒更會湊趣點著頭兒說糖不虎的東西你拿著他也不怕燙焦了手小姐也不說好歹叫我拿回來了。」梁氏笑道:「想是唐伯虎的字畫你記錯了。」蜂兒說:「是呀誰說的上那糖虎蜜虎來就是在早起巴巴叫我告訴小姐教著我說:『你到那裏就說是大相公說的令人灑掃暖閣請妹妹觀梅雪解悶小飲隨意吩咐或今日或明日好令人伺候。」王氏問道:「卻是幾時來看?」蜂兒晃腦袋說:「白費了少大爺的好心了小姐說身上不爽不來又叫太太親身去了說是不好慢怠出房還是不來。」

 

梁氏三人見他詞意不佳俱有不平之意又不敢得罪於他卻又恨他不過

 

那王氏望著孫氏一努嘴含春帶笑叫姑娘:「妹子你不提到此我們也不講其詳從來自有小敬老我看著太太十分無主張。」孫氏說:「若要依我愚拙見趁他才來早早降並非你我胡談論講大禮女兒應當該怕娘。」蜂兒拍手說:「不差我是為此氣的慌姑娘家在家嬌養性兒慣到了人家不妥當。」王氏說:「姑娘嬌傲還罷了還有一位傲香梅不識頑笑面更冷瞪起大眼似閻王。」蜂兒聽見投機話心中歡喜樂非常說是:「大嬸大嫂都曾見那日晚上當不當小姐要審任婆子我說句公平話兒又何妨姑娘動怒就叫打那小婦橫眉豎目手高揚我若不是懼家法就合賊人鬥一場看他不過雞子大敢講利害逞強梁有朝一日對了景不打他個稀爛也平常。」孫氏見他說高興湊至跟前把話幫

 

:「蜂妹子你是個好強人自進了這門誰不敬你要教這小丫頭子奪了翠去可不完了真個的你多咱當頑兒合他試試。」蜂兒說:「我聽見老說別人會什麽五藝六藝的萬一打不過他到叫他越得意。」王氏笑道:「無有的話身大力不虧你有他半高他比在你跟前尤如綿羊鬥虎一般壓他個斛鬥還講什麽動手?」孫氏說:「我看他那小身量兒我也治的住他別說你咧!」

 

正說未了只聽門外叫聲:「鄭大嬸在這裏麽?」梁氏答應一聲青梅說:「小姐叫我告訴你說與鄭大叔看好天氣把那兩匹馬扣備好拉進園來小姐要玩解悶。」梁氏答應:「曉得了。」孫氏連忙迎出來看著青梅一邊使著眼色一邊招呼說:「妹子進來坐坐暖和暖和。」青梅說聲使得一面走入閣中梁氏王氏一齊欠身讓坐:「來罷烤烤火罷。」蜂兒似動不動的說:「請坐呀。」青梅坐下說道:「今日好冷天氣走了這幾步把手凍的冰涼。」蜂兒笑道:「誰家會武藝的人也怕起冷來?」青梅說:「會武藝的人不能擋笑除非長一身二指厚的肥膘可就不怕冷了!」王二氏掩嘴而笑蜂兒說:「也不是那們說青妹子是京裏的人蓮花盆內住慣的嬌皮嫩肉不似咱鄉莊村野皺皮粗肉風吹日曬不以為異。」梁氏說:「果然青侄女兒不但此肉白凈比在一處也比你們清秀好些。」青梅說:「清秀也罷村粗也罷只要有福就好像我這下流之才只好當一輩子梅香要像蜂姐姐有才智心胸有功於主太太一喜認個乾女兒挑個鄉宦人家聘了出去嫁個王孫公子轉眼就是大大的夫人!」蜂兒滿臉通紅心中暗轉:「這小賤人話中有因兒。」遂把眼看著孫王二氏

 

孫氏說:「青妹子你在京裏可有什麽新聞?」青梅說:「新聞可到無有我跟著楊大娘學了個笑話兒說與你們聽罷。」王氏說:「很好。」青梅說:「一個南方人在北方作縣令嫌饅首不佳意欲自蒸命門子找好肥子門子錯聽把肥胖漢子找一個來拉至門外至內回話:「稟爺肥子找到了。」官兒說:「劈兩半著蒸。」肥子著忙跪倒大聲喚道:「老爺老爺小人不是真胖是水腫呵!」梁氏與孫王二人哈哈大笑蜂兒惱又不好也只得跟著笑了

 

正然說笑只聽屏後一陣響聲吱吱喳喳卻是兩個老鼠打架在屏腳下跑來跑去梁氏說:「這幾個貓兒因天冷也不往園中來他們就作了耗了要咬壞了東西怎麽好?」王氏說:「少時叫人抱一個來你看看公然不怕人了。」正說未了只見北窗上進來一個金鑲玉鐵貓兒躬身剪尾待望下仆蜂兒笑道:「小東西的對頭來了少時銜了去皮骨皆化看他還嘴利否?」青梅看著貓說:「你這個肥頭大耳的畜生仗柔眉取憐竊腥膻為智盜廚中物庖人受累破繡房窗侍兒被打日享美食貪心無厭還要殺害生靈以圖悅口待我趕開這廝!」說畢取出一塊炭正打在貓兒嘴上大叫了一聲竄下北窗飛跑而去兩個老鼠也就驚散大家喝一聲彩:「好準手!」

 

梁氏說:「青侄女想必也是跟著老太太學的?」青梅說:「冰梅月梅紅梅連我共四個人都跟著小姐學習武藝月梅有了病不叫他學了紅梅膽小不會騎冰梅雖會了些為人性急氣躁小姐不大喜愛後來就不叫他學了。」蜂兒鼻子裏一笑說:「這等就是妹子你拔了尖兒了?」青梅說:「我也不會什麽不過瞎說。」王二人滿心裏要蜂兒碰個南墻好解解積恨彼此用話加幫

 

孫氏說:「果然青妹會武藝咱倆何不摔個跤果然你要摔倒我從今不望你發標。」王氏說:「你不中用合我一樣更膿包蜂兒妹子有點勁拳腳結實身量高叫他姐兒兩個試一試賭下東兒咱們保。」那蜂兒滿心正要把青梅打聞言喜色上眉梢問聲:「妹子敢不敢咱兩今朝玩一遭。」青梅帶笑說:「拉倒」,故意擺手把頭搖:「誰會武藝誰有力我不過學了幾路虛式耍槍刀要講摔跤可不好你力大身長比我高。」蜂兒說:「不過消遣閑解悶比比誰強誰要逃。」孫王二氏拍手笑:「青妹子如何發了毛無非玩笑取個樂跌一個斛鬥也不算蹊蹺。」青梅含笑說:「罷了坌著跌個大紫包有句話兒先說下誰要惱了怎麽著?」蜂兒說:「誰惱了是個忘八旦摔輕摔重別叨叨。」青梅回言說:「很好」,他二人站起身來忙計較

 

兩個人一齊把大衣脫下用手帕子束在腰中提了提靴子蜂兒就要動手青梅說:「慢著這裏磚地碰破了腦袋咱們往土山上梅樹底下去那裏是黃土又平坦又向陽就跌倒了也不至於大傷。」蜂兒巧咧咧來來來就走青梅說:「咱們賭個什麽東西?」蜂兒說:「使的走走。」孫王二人笑嘻嘻的跟了出來梁氏也跟在後面叫道:「二位姑娘玩雖玩好歹別惱了哭哭喊喊鬧的夫人小姐知道連我都有不是的!」孫氏說:「你看這個大架子可是多說他們倆那個不知好歹還用你老囑咐?」王氏說:「可說嗎一個玩也有惱的惱就別玩兒。」蜂兒說:「惱了便不算人!」孫氏說:「是咧!」

 

說話間來至山坡上青梅問道:「咱們是什麽一個摔法是抓著摔是搭上架子?」蜂兒暗想:「若抓著摔他的身子伶便捉冷兒揪住我不好動轉莫若搭上架子我比他高他夠不著我上邊我抓住他的兩肩用力往下一按他就倒了那裏用摔呢叫他在雪地打兩個滾兒叫他們看個笑話兒才覺有趣。」遂說:「搭架子罷。」青梅也不言語會家不難把左手往腰中一叉伸出右手把蜂兒前胸連衣帶肉抓住用力一揪蜂兒疼痛難當:「妹子松松手兒抓住肉了!」青梅說:「我才抓了你一處你到抓了我兩處難道我肩頭上不長著肉你抓不的嗎既要摔交就說不起肉不肉的。」蜂兒用力往下一抓也指望連肉抓住不知青梅是煉就的工夫蜂兒一抓他一揪勁硬如樹木那裏抓的起來不過是揪著浮皮的衣服心中有些發慌兩膀用盡平生之力望下一按指望把青梅按倒青梅覺他這個主意使了單手托天的架勢支拄住他的前胸腦袋頂著他的心口一撮勁推著他腳不著地倒退著飛跑跑至不平的去處青梅揪著一轉又跑了回來青梅總是正跑蜂兒卻是倒退一連幾跑把個蜂姑娘使了個汗似蒸籠籲籲亂喘梁氏與孫王二人看他那胖嘴巴子來回答撒撒撤的亂顫不由笑個不了王氏嚷道:「你們怎麽不摔呀只是個跑哇?」蜂兒此時手忙腳亂不知所措二人扭去揪至梅花樹下青梅見他無了氣力腹中暗笑了一聲:「笨腳娼婦你該下去躺躺兒了!」遂把兩腳一收丁字步兒站住用右手拄著他的前胸揚起了左手望蜂兒兩雙手腕子上左右開弓乒乓而磕蜂兒哎一聲雙手一齊松開青梅的兩肩青梅得便用力把蜂兒望懷裏一帶復又望外一推下面一個掃腳

 

只聽咕咚一聲響蜂兒跌了個仰八叉青梅用腳只一送順著偏坡兒雪又滑咕嚕咕嚕朝下滾猶如一個大西瓜跌了鼻子蹭了臉摔掉了釵環碎了花蹲了金蓮破了嘴斷了滿手好指甲青梅撒腳往下跑扯著腿子往上拉叫了聲:「好漢姐姐別裝死起來舉個螃蟹扒。」哧嘍嘍拉到坡兒上圍著梅樹繞三匝:「疙疸散散別叫姥姥看見我殺個雞兒你可別惱快起來罷。」蜂兒哎喲罷了我」,疼痛難當只叫媽放開嗓子哭又嚷猶如屠戶把豬殺樂壞了孫王人兩個一齊拍手笑哈哈梁氏惟恐蜂兒惱忙上前來用手拉

 

有年紀的人到底老成梁氏見蜂兒急了怕鬧的夫人小姐知道大家不便遂忙忙向前拉開了青梅一面扶起蜂兒:「姐兒們玩玩就是了看玩惱了不是意思。」孫氏說:「大嬸子咱兒只是個惱哇惱的說咧他們姐兒倆方才起下誓了也有惱的惱了不算好漢。」王氏向前仆撒著蜂兒身上:「可惜沾了紅袖襖兒了我與妹子彈拂彈拂。」那蜂兒自從素娘去後兵權到手就是個站著的夫人只有他撥弄人的那有敢惹他的今日吃了這個虧有心翻臉來惱了一來原是自已想要抓尖兒二來思量著小姐不似夫人由著他說長道短必要問是非曲直自已也難免受責想至其間只得壓著氣惱:「你們離搭開罷誰這裏惱哩!」一面站起身來揀起了釵環走進閣中穿上衣裙滿面羞慚出閣去了青梅趕著叫道:「蜂姐姐你看見鄭大叔可想著呀!」要知蜂兒此去在夫人而前架甚是非且看下回便曉

 

第二十四回 輕薄子色膽推第一 端莊女舌辯自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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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孫氏見蜂兒去遠用手指著說:「該該今日可完了姑娘的威風了!」梁氏說:「青侄女你摔倒他就是了不該拉著腿子那們一陣拉我只怕拉壞了他可怎麽好?」孫氏說:「拉掉了那娼婦的腿才好呢留著他作什麽?」王氏說:「要是我就著他一滾的時候再結結實實踢他兩腳。」梁氏說:「你們都是些什麽話?」青梅笑道:「這個我留著二分情呢不然略用點力兒他胸脯子那一塊肥肉就得掉下來這不過疼個十天半月就好了。」王氏說:「我不信你這點丫頭這等有力?」青梅伸手向王氏勾來說:「不信你來試試。」王氏回身就跑孫氏哈哈大笑梁氏說:「別鬧了咱們也該伺候晚膳了。」青梅說:「我也該看看姑娘去了。」說著同進暖閣青梅解帕穿了衣裙而去了

 

王氏先向爐中熄了火孫氏隨即掩繡屏一齊出了觀梅閣說說笑笑往前行梁氏三人前面去青梅回至繡房中夢鸞小姐窗前坐看見丫鬟問一聲:「你一去緣何久不轉滿面歡容主甚情?」青梅見問稱小姐未曾說話樂無窮便將適才園內事從頭至尾細回明佳人聽畢前後話沈吟不語皺眉峰半晌開言把青梅叫:「也太頑皮欠老誠蜂兒總有可惡處他本是太太的陪房又不層萬一若將他摔壞夫人要問怎應承好象是我主使你豈不是薄視萱堂把繼母輕惹的太太心不悅令我難逃不孝名母親若要猜忌我心疑難免是非生從今須要學安靜不可胡為任意行再去惹事招嫌隙一定重處不留情。」青梅陪笑說:「遵命姑娘教訓敢不從。」主僕二人正講話有一個僕婦掀簾往裏行

 

僕婦進房來請小姐去用晚膳小姐說:「我今日身有些不爽快不吃飯了。」僕婦說:「小姐不愛吃飯叫廚下作碗雞絲燕窩湯多加椒醋酸酸辣辣的小姐用些兒罷。」小姐說:「不用雞絲燕窩淡淡清清一碗筍湯罷。」僕婦轉身而去不多時用盒子端來銀碗牙筯嫩筍印鮮湯白米飯兒兩碟南醬瓜茄放在小桌上面僕婦說:「這兩天天氣寒冷小姐想是著了些涼小姐何不飲幾杯木瓜暖酒是最發散的待奴婢去取。」小姐止往道:「你們從今再不必提酒我是總不飲的了。」僕婦不敢復言一旁伺候小姐用了半碗粥兒喝了幾口湯就不吃了僕婦揀去家夥青梅送上茶來

 

小姐正坐吃茶只見伏夫人走進房中小姐連忙起身萬福讓坐伏夫人坐下:「姑娘怎麽飯也不吃身上覺著怎麽樣趁早請個大夫看看。」小姐說:「些須小恙不消請醫孩兒方才吃了些熱湯此時潮汗滿身不過是偶染風寒明日也就好了天氣甚涼又勞母親來看孩兒。」說話間伏準也來問候恭敬敬說了幾句話也不坐下就往前邊去了這母女二人擁爐對坐談些閑話小姐因見伏準近來這一番的舉動禮貌謙恭儼然是一個正人君子比回家那一晚初見之時人不相同便疑那晚是酒之所使他若似此自立成材將來倒是我爹爹一個幫手。」心中想至其間便向伏夫人說道:「表兄年已十九母親何不央媒娶位嫂嫂?」

 

伏氏說:「也曾提過好幾處不能如意怎和諧不是大來就是小再不然就是門戶配不來畜生偏又心高傲又挑顏色又挑才選遍了魚陽鄉宦主並無出色女裙釵耽誤至今無配偶老身為此甚愁懷。」小姐說:「娶婦須要擇淑女只要他端莊賢惠性明白依我不必挑門戶自古道敞巷荒草出俏才明日何不煩月老訪一位賢明好女孩離年還有一個月說成即便娶了來添人進口迎新歲母親此祭亦樂哉。」伏氏聞言將頭點:「為娘急速把媒人差。」娘兒倆閑談一回天將晚看看日影下臺階伏夫人起身回轉前邊去那伏準坐在房內正發呆自言自語床邊坐看見夫人站起來

 

:「你老人家才過來娘兒倆有什麽說的坐了這半天?」夫人未及開言蜂兒說:「夫人小姐議論大相公來著所以坐久。」伏生連忙問道:「議論我什麽?」蜂兒說:「小姐說你十八九咧該娶位娘子了。」伏準開言狂喜不定忙向伏氏問道:「果真這等說來著?」伏氏說:「正是」。伏生大喜暗稱有趣

 

我與他自一相逢到今朝難得佳人這句話他今這一提念我明明有意把我憐若無關切相憐意如何為我慮姻緣這是我天喜紅絲該照命匹配這能文善武玉天仙勞勤的妙計真奇驗全仗著溫柔軟款動嬋娟今朝提我婚姻事話中暗有巧機關恨我那老實姑媽全不懂不能順水就推船他老若是就上話我這個好事完成不費難佳人總有憐我意女孩兒羞口難開怎好言這正是梅吐暗香傳春信我何不巫山覓路訪桃源見景生情觀眼色大叫著美滿佳期在目前。」狂生越想越喜抓耳撓腮滿面歡

 

夫人見他口內唧唧噥噥狂喜非常遂問道:「你這等傻笑是因什麽?」伏生也不言語只管點頭哼哼哈哈夫人說:「我向你說話為何不言?」伏生這才聽見:「孩兒正有所思故此不曾聽見太太問話。」伏氏說:「你思量什麽?」伏準說:「我想起一俗語來了。」伏氏說:「什麽俗語?」伏準說:「我常聽見人說姑舅成親卻是個什麽話?」伏氏說:「這倒可笑你連這麽一句話也不懂的舅母的女兒與姑母作了媳婦就叫作姑舅成親。」伏準說:「要是姑母的女兒與舅母的兒子呢?」伏氏說:「也叫姑舅成親罷了。」伏準聞言站起身來笑嘻嘻走至伏氏面前說:「要不咱娘兒倆也作個姑舅成親罷。」伏氏猛省悟過來:「你這冤家少要胡鬧他是有了婆家的人也要是叫你妹知道你看他可是個好惹的討一場無趣是什麽意思?」伏準笑道:「你老人家自管萬安聖人有雲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豈虛言哉!」伏氏說:「我不懂你那臭文去罷去罷該睡覺了。」伏準說:「我還仰仗太太撮合好事呢剛提一個頭兒就怕起來了。」伏氏說:「你還要說麽?」伏準起身一面走著一面說:「有誌者事竟成。」念念道道往前邊去了

 

伏氏向蜂兒說:「你看著這小老子恁空生事要叫咱姑奶奶知道豈肯幹休!」蜂兒腹中暗想:「這到是我個翻盆的機會看大相公光景詞色明有竊玉憐香之意

 

常言道:『少年男子青春女猶如烈火近幹柴。』相公人物亦不劣風流性格嘴兒乖小姐今已十六歲及笄之年情竇開襄王有意邀春夢神女一定赴陽臺還有青梅小狗賊定作紅娘躲不開但願他們果如此我從暗裏看分明留神拿住三人短從此後不敢輕狂望我傲別說丫鬟得伏氣就是姑娘也傲不來。」賊婢想罷主意定悄語低聲叫太太:「大相公說的是醉話你老不必費疑猜幸喜無人聽了去不可聲揚隱在懷只管裝了不知道何須煩惱自生災。」伏氏也就不言語蜂丫頭收拾牙床把衾枕排夫人安寢且不表再說伏準到書房

 

伏士仁來到書房勞勤見他這一番顛狂喜笑之態就知有故笑問其詳伏生就把適才之言說了一遍勞勤說:「如何小人之策妙不妙如今有點喜信你明日就碰一碰。」伏生說:「我也是這般想但無事不能到他房中怎生得叫他歡喜的因由前去才好呢。」勞勤說:「湊巧的很哪這裏有個絕好的題目你拿了去小姐見了一定歡喜。」說著從書架上取下來遞與伏生伏生接來一看卻是一本抄報內有順天侯楊爺西涼邊事一段原來楊公火速兵至西涼一陣成功殺退回王獻了降表聖上大喜加封公爵賞賜蟒袍玉帶黃金彩緞委鎮潼關各州府縣都有知諭那勞勤因有事進城自兵房得來在主人面前討好伏生看畢心中大喜連說:「好小子到底是你留心這本京報分明是我的姻緣簿小姐見了一定歡喜他此時身上不爽等過幾天也好了拿去與他觀看必然有些好處。」勞勤說:「相公得到了好處千萬也賞我個好處不枉小人替爺籌算。」伏生帶笑點頭說:「你要與我成這件事我許你往後合我一樣的享福。」勞勤說:「這福怎麽一樣的享法?」伏生說:「我怎麽穿也叫你怎麽穿我怎麽吃叫你怎麽吃。」勞勤說:「爺要怎麽死呢也叫我怎麽死一點不錯。」伏生一聲斷喝舉手要打勞勤抱著腦袋笑嘻嘻的跑過一邊兒去了

 

這正是妄想的狂生胡思作念色膽如天不怕人起意圖謀有夫的女不思報應與循環要行竊玉偷香事夢魂打算不安然這日聽得小姐好他要香閨去見女嬋娟包巾籠髮重梳洗恨不能傅粉與搽胭薰香洗澡把新衣換對鏡觀瞧自喜歡叫聲:「勞勤你看我大爺那束兒不周全紅的嘴唇白的臉眉又清來眼又歡衣服華麗人兒俏真是風流美少年雖然無有潘安俊敢稱潘二與潘三自巳看著不住的愛美人見了豈憎嫌?」勞勤說:「相公你去有八成準我保管今晚良宵月心圓。」狂生帶笑說吉利把那邊報拿來藏袖間慢慢來至中堂內隔著那簾縫兒望裏觀只見那蜂兒槌腿床邊坐伏夫人午睡面朝南他這裏躡足潛蹤不驚動急轉身形撲後邊來至小姐窗欞外自言自語慢答訕:「我幾日無來此卻原來兩樹梅花都放全。」這狂生使著聲兒朝裏走繡閣中驚動佳人高夢鸞

 

且說小姐在窗下正坐聽得人聲未辨是誰要出房去看伏士仁一掀簾走將進來小姐心中暗道:「他來卻是何故?」少不的起身讓坐伏生見禮畢坐在一旁小姐面前小桌兒上著文房四寶一張桃紅箋上面數行草書寫的龍蛇飛舞好似詩詞一樣因指著問道:「這一定是賢妹佳作還是有題還是偶成呢?」小姐說:「小妹因見窗外梅花盛開松竹相映就將歲寒三友為題胡寫了幾句解悶也不足以稱佳作。」那伏準滿心裏拿過來誇獎一番因自己的學問有限恐一時說錯到露了馬腳因此就不往下問了未來之時千思萬想打算下一套買俏招風輕浮挑逗之詞無窮無盡及至到此見小姐那一段嚴重端之態雖然對面講話正顏厲色侃侃而談竟把他那一團邪氣逼住無可開口坐了一回小姐心中有些不耐煩起來:「今日來到小妹房中想是有什麽見教如無話說請自方便。」

 

伏生聞言這才想起袖中之物陪笑道:「愚兄無事怎敢驚動賢妹因進城得了一個喜信特來報與妹知道。」小姐說:「卻是何事有何可喜?」伏生說:「因楊大舅舅平定了西涼聖上大喜降旨加官增祿在兵房看見邊關報喜的了不得大料賢妹必然思念此事我就急忙拿了來與賢妹看看一定開懷。」說著從袖裏取出來雙手高擎就要捧過來青梅遂向前接來遞與小姐小姐接來看一遍心中甚喜說一聲:「謝天謝地從今又放下我一條心來多蒙兄長費心小妹感謝不盡青梅與你大相公看茶。」青梅答應一聲送過一碗茶來伏準見這番賜臉喜的他心花開放接茶在手一面吃著一面用些閑語慢慢引談講了些古往今來朝章故典伏生乘機說道:「愚兄尚聽得人說古本閑書有一段玉鏡臺的故典不知是何講解賢妹博聞廣記望乞賜教。」且住那玉鏡臺的故事諒看官無有不知的少不得表明伏準的心機此事出在晉朝有個才子姓溫名嶠下玉鏡臺為定娶姑母之女佳人才子一雙兩好姑舅成親傳作風流佳話今日伏準隱然以溫嶠自比用話打動佳人

 

不想小姐本是絕世聰明女善察隱見如神登時省悟恭解透不由的滿面通紅心內沈。「這廝膽大真該死就該剝皮抽了筋小姐正自要發作忽然復又自沈吟:「他雖然話中有話藏深意並未敢顯然越禮與胡雲我若翻臉將他問他必然說是無心論古今況奴家閨中之女千金體怎好學道白分清細理論較爭起來反不雅倒惹有旁人啟笑唇再者我繼母是他親姑母看光景不是明白人鬧起來無非把閑氣惹未必能誰是誰非斷的清不辨賢愚還罷了不免外想起疑心不說禽獸無道理定說我歪思不敬後娘親。」小姐壓著氣惱暗思忖那狂生眼珠兒不動看佳人高夢鸞左右顛奪主意定何不如此這般雲未曾啟齒微冷笑:「表兄竟是假裝昏俗語說秀才能知天下事難道你閉眼睛入夤門讀書豈不明故典何須故意問釵裙似小妹不過略識幾個字無友無師又寡聞正要領教幾件事望求講解莫藏真我問你男效才良怎麽解?『才良二字意何存桀與紂身為帝王萬民主卻因何直到而今罵昏君伍子胥借兵滅楚鞭屍骨楚平王因何事故逼忠臣齊襄公斬了彭生自掩耳但不知姜女是何人董卓呂布認義子何故日後被殺身郭華死後人笑罵死無結果撇雙親柳下惠有何好處使後人誇獎到如今念小妹心性愚蒙全不解請道其詳我願聞。」這小姐半含嗔半含笑問住了好色貪花伏士仁浹背流汗心亂跳似啞如聾無話雲手摸椅背裝咳嗽高小姐冷笑一聲站起身一邊走著把青梅叫:「隨我園中散散心。」掀起簾籠出繡房青梅未語面生嗔叫聲:「相公請方便屋裏沒人要鎖門。」狂生此時羞無地恰似當頭水一盆只好答訕朝外走垂頭喪氣少精神來時已覺心花放去時搔首自沈吟一步一步朝前蹭好容易來至書房小院門

 

勞勤正在房中他家相公低著腦袋來了看那一番的光景就知是撞了南墻遂向前問道:「相公去了這一回可得些光彩麽?」伏生閉目搖頭咕咚往床上一躺擺手兒:「莫提莫提我才略略兒說了一句他就勃然變色口似懸河話如湧泉問了我一個閉口無言他卻冷笑一聲出房去了青梅那丫頭更又可惡瞪起兩個大眼把我硬趕出來你說叫人掃興不掃興?」勞勤說:「這等說來只好拉倒。」伏準說:「這樣絕色佳人我實實放他不下。」一面說槌床發恨嘆氣連聲只見勞勤猛然跑至跟前拉著袖子看了一看:「相公相公你的姻緣簿呢不知伏生說些什麽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披圖勝讀荊釵記 佳節猶傳綺席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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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伏準被夢鸞小姐搶白一場自覺無趣回至書房煩燥不安勞勤說:「若依小人的愚見莫如叫太太如此這般硬作主張只怕有準。」伏生說:「太大的秉性你難道不知道嗎向他老一說先就不肯再不然就是個總不哼。」勞勤說:「有個計較向他老一說管保就肯了。」伏生說:「什麽計較?」勞勤說:「他老心疼的是你你裝個病兒嚇他乘勢兒苦苦一說無有不依的。」伏生依言果然裝起病來次日就躺在床上

 

那伏夫人放心不下親身至書房來看侄兒只見他愁眉不展在床上歪著夫人坐在身旁說:「你身上覺著怎樣你說好請醫生調治調治離年又近早些好了。」伏生見問故意低頭不語伏氏一連問了幾聲伏準只是不言伏氏著急說:「你啞了麽?」只見勞勤湊至跟前

 

悄語低聲開言道:「太太在上請聽言非是相公不言語有段情由在裏邊他今得的是心病請醫調治枉徒然這些時茶飯懶食精神少似醉如癡魂夢間藥耳如何治的好除非是百合香湯如意丹非是小人多言語事到如今不敢瞞怕的是耽延日久成了病性命之憂豈等閑。」伏氏聽了這些話心下著忙嚇了攛連忙就把伏生問:「你有話何妨向我言什麽心事急速講商量豈有不周全?」伏生說:」太太不與我作主總然說了是枉然。」伏氏說:「只要吾兒的病好事若能行不阻攔。」伏準聞言心暗喜故意的未曾說話帶愁煩

 

伏準說:「我要不說你老又苦苦追問待要說了你老又不依著我。」伏氏說:「只要你好我就念佛怎麽不依你?」伏生又沈吟了一回:「你老要不想法兒把夢鸞妹子匹配於我就不能好了。」伏氏說:「你這糊塗孩子原來是這般混想你難道不知他是受聘之人了叫我怎麽想法?」伏塵說:「硬向他說。」伏氏說:「他定不從再說我作母親的不正一個女兒許兩家卻叫我何言對他?」伏生說:「斷無此理他乃未出閨門幼女自己的婚姻事羞答答怎好開口你老人家只管向他說道作女兒的在家從父母這如今你父不在家中

 

凡事須依娘作主這件事我早已熟思在肚中我夫妻膝前無子嗣還指望百歲承歡與送終怎舍得將你聘到他鄉去急切間不能會面兩相逢數千程途難往返老病著床眼盼紅再者咱家田地廣家財兩得豈不美親上加親情更濃終日相聚不相舍也強如牽腸掛肚各西東又聽說寇府日下非昔比翰林亡後漸貧窮後年寇生若來到資助他紋銀千兩不為輕歸家另娶名門女彼此相安兩盡情大料書生無甚講落得把我的良緣美事成你老這樣向他講他必然含羞帶愧總不哼自古道要知窈窕心中事全在低頭不語中那時不必多言語即選吉日備乘龍太太若能如此作就算真心把我疼你老若還不作主只怕我的殘生命合傾。」狂生說著長籲氣伏夫人半晌沈思把話明

 

伏夫人為難良久說:「你這些話都叫我為難楊舅爺的書子你難道不看見楊義後年送寇公子來入贅他要不依可怎麽好呢?」伏生擺手說:「沒有的話一個窮秀才看見白花花的一千兩樂就樂死了還顧的不依呢?」伏氏聽畢想了半天:「我即便向他說了他要不從你又該抱怨我不會作事了。」伏生說:「只要你老長的起來他要有個不允的意思你老就變臉生嗔抖起威風來嚇他幾句:『你一個女孩兒家未出閨門須憑父母作主我這是心疼你之心你既讀書豈不明三從之理我今作主誰敢不依再要作梗便為不孝就是你父回家看見這對女貌郎才的小夫妻又能永依膝下也要歡喜。』你老只管去說諒他一定從命。」伏氏被他纏繞不過應允回轉後堂伏生見姑母吐了口兒躍然而起也不病了歡歡喜喜等侯好音

 

伏氏回至後邊反復思量難以啟齒過了幾天看看年近伏準不見動靜心內著急暗暗催了幾遍伏氏無奈飯後走至小姐房中小姐正在窗下作畫見了夫人連忙放筆起身萬福讓母親坐伏氏坐在對面青梅端上茶來母女吃茶敘話伏氏看著那桌案紙上說:「姑娘還會丹青。」小姐說:「不過胡亂畫幾筆解悶不大精通。」伏氏伸手取來一看原來是畫稿還未著色上邊畫的是一帶長江幾株垂柳衰草黃花是個深秋的景況一個美女懷抱石塊面帶戚容在江邊停立伏氏看了一回放在案上向小姐問道:「這畫想必有個名色。」小姐見問含笑開言

 

高夢鸞手指畫圖尊聲母:「這是前朝一輩賢傳為節烈荊釵記此女芳名錢玉蓮自幼曾受王門聘荊釵為記許姻緣他父為商常在外繼母孫氏性情偏心活耳軟無主意信愛他家下侄男孫汝權因見玉蓮容貌美套寫休書暗使奸安人逆從侄男意強逼佳人侍二天烈女至死不失節抱石投江把名全吉人天相逢搭救王十朋一舉成名中狀元破鏡重圓婆見媳舟中相會巧團圓汝權害怕懸梁死好色狂徒命赴泉孫氏安人羞無地終身抱愧見嬋娟節婦烈女人人敬直到如今作美談為兒的因慕玉蓮多節烈故把他芳容描作書畫看懸在壁間為侶伴為的是花朝備覽觀可敬他玉潔冰清無二誌可愛他不為富貴動貞堅留一個清名萬代垂青史父母增光顏面添。」這小姐微微含笑談就裏那伏氏默默無言把眼翻腹中暗暗說不錯,「這丫頭想必是神仙我未啟齒說那話他先猜透巧機關他的居心既如此我總然說了也徒然不如回去告伏準叫他把妄想的心腸早早捐。」想罷含春將頭點:「此話原來是這般

 

老身素來不大聽那古詞唱本今日細聽我兒講究那錢玉蓮到是個好女子。」那蜂兒一旁聽著由不的肚子裏暗笑當下伏夫人搭訕著又說了兒句閑話起身回至上房

 

只見伏生正在屋裏等著見了他姑母站起身悄語低聲連忙就問:「怎麽了?」伏氏坐在床上咕嘟嘴一言不發伏生見此光景心中焦燥連連逼問蜂兒笑道:「待我替太太說了罷。」遂把方才之言說了一遍又道:「大相公依我說隔墻撂幹花死心落地罷那個主兒不是好惹的。」伏生聞此言心頭恰似攛上一把烈火帶耳連腮脖子都是通紅向伏氏搖著頭道:「你老既去了回子到底探他的口氣聽見人家幾句比方話兒嚇的就跑回來了這怎麽會成事呢?」說著撮手頓足不住的抱怨

 

這狂生鬧的伏氏心中惱:「畜生少要把人排我生成就是這個性巧語花言說不來本來他是有夫女這個道理最明白我還未曾說這話他那話裏早說開講今比古誇烈女說他那繼母糊塗行不該強逼烈女把侄兒向孫汝權見色胡為性情歪你聽他這一番話叫我如何把口開何況他性格傲烈心機重並不是無能軟弱女裙釵萬一惹他翻了臉結下疙疸解不開難道他還怎樣我無非是怕與冤家你種災想起上午那件事叫我生生說不來依我說大家好好安然過慢慢的差人察訪美裙釵多煩媒人細細找難道說天下別無俊女孩何必單單將他望自古道不是姻緣強不來。」蜂兒說:「太太說的是好話大相公你也自己細思裁俗語說有錢難買心不願瓜兒強扭怎和諧。」主仆之言還未盡伏士仁怒氣攻心跳起來

 

伏準一翻身跳將起來袖著手說:「罷了罷了諒你老也不能與我成全此事憑我自己本事便了我今生若不娶高夢鸞為配誓不為人!」把腳一跺氣昂昂走至上房不料王氏走至院中狂生這一句話說的聲高卻被王氏聽見卻輕輕的告訴青梅青梅暗暗稟了小姐小姐冷笑不言自此除了早晚問安也不往上房去了就是猛然撞見伏生小姐正眼也不看他那知他色膽如天背地裏合勞勤還是千方百計的胡算

 

光陰似箭不覺過了殘年元宵節至每年高公在家時與合村人慶節村人作各色花燈高府出燭掛滿巷口府門外紮一架煙火搭幾座彩棚高公邀幾個鄉友飲酒觀花炮為樂自高公去後這都免了蒼頭指料只在大庭上張掛幾對花燈庭中擺宴夫人居中上坐兩廊下家丁仆婦也都賜酒合家歡樂這日上元宵夜鄭昆梁氏率領眾家丁男婦掛燈設宴請夫人小姐公子飲宴觀燈夫人中坐一席小姐左邊一席伏準右邊一席仆婦送上酒來那伏士仁三盅入肚意馬脫僵把這一向的穩重安靜全都裝扮不來不覺露出本色

 

不住的歪邪二目瞧小姐態度顛狂神色輕帶笑殷勤頻勸酒搖頭擺擺鬥春風言語輕薄含意味眉梢眼角引春情小姐不飲他偏勸只是說佳節良宵莫放空小姐看了時多會忍不住怒氣無明往上攻暗暗只把狂徒罵:「禮義全無真畜生我合你中表至親非別的枉讀詩書禮不明顛狂嘴眼實難看明是欺心把我輕不怕繼母嗔怪我定把狂生挖眼睛欺心放肆非一次幹礙著太太盡寬容今朝若再將他恕更把邪心壞念生。」佳人思忖時多會忽然一計上眉峰:「我何不如此這般將他嚇且把狂徒驚一驚好叫他打斷邪心絕妄想免的生事保安平。」小姐主意安排定連飲瓊漿過數巡不多一時筵宴畢上來了仆婦與家丁叩頭謝賞將席撤丫鬟玉盞獻茶羹夢鸞小姐腮含笑眼望伏氏開言把母稱要知小姐說些什麽話接連下卷看分明

 

第二十六回 宋四失馬潛逃 呂用拿人獻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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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高小姐叫聲:「母親今夜良宵佳節才交二鼓安寢太早方才飲了啞酒甚覺悶人待孩兒舞一回劍與母親看聊以解悶。」伏氏笑道:「很好為娘的長到這大年紀從不曾看過舞劍姑娘既會就耍一回老身見見。」伏生連忙接口笑道:「賢妹高興就舞一回愚兄見個世面如不見棄願拜賢妹為師我作個徒弟學習幾件防身也是好的。」小姐也不回答吩咐青梅取了青鋒劍來小姐站起脫去貂裘用羅帕束緊柳腰掖起湘裙提劍在手走出大庭伏氏夫人與伏準梁氏蜂兒眾仆婦都站在廊下鄭昆與家丁都在兩邊站立小姐走至天井此時冰鏡當空明如白晝狂生兩只眼恨不的剜下來著在小姐身上

 

只見那小姐斜提青鋒劍一道寒光繞頂門左右開弓東西閃烏龍入洞慢回身彩鳳搖頭三展翅斜肩退步蟒翻鱗起先劍慢人也慢漸漸人勤劍也勤只聽得一陣風聲響颼颼冷氣把人侵一片寒光如雪練亂舞梨花不見人伏士仁怪叫連稱好眾仆人低聲喝彩面生春伏夫人看的癡呆無一語蜂丫頭直瞪著雙晴把舌伸這些人正在眼花撩亂處但只見一道銀霞就地臨如飛來至臺階下猛然顯露女佳人只聽煞的一聲響明柱上砍進鋼鋒五寸深就在伏準脖子後嚇的他一溜歪斜便轉身但只見小姐止步居中立杏眼圓睜滿面嗔鶯聲嚦嚦開言道叫聲:「男婦眾仆人自我那日回家轉暗裏留心看你們許多膽大欺心處曾未處治盡開恩知時務者須改過也想想老爺昔年待你們重生父母差多少再養爹娘勝幾分不思答報我不惱絕不該妄想胡行心太昏今日明白告訴你速改前非學好人人非聖賢孰無過知過必改聖賢欽如再執迷不省悟此柱為憑須記真那時休怪無情義我叫你血染青鋒骨化塵!」小姐說著沖沖怒走至了明柱之前把玉腕伸只聽嘩啷一聲響拔下純鋼劍一根帶領著青梅回後去這其間險把狂生嚇掉了魂

 

伏生此時酒力已醒心頭亂跳面目改色把那賣俏招情風流的資格都嚇的往東洋大海去了蜂兒勞勤與伏夫人娘兒四個面面相覷了一回方才說出話來吩咐息燈安寢眾仆人各各心下明白知道小姐這番舉動是威嚇伏準都暗暗稱快當下收拾已畢大家歸寢

 

小姐回至香閨還是怒氣不息青梅連忙送過一盞茶來

 

青梅女床前侍立低聲勸悅色和容把小姐尊。「不必深思著氣惱自家身子重千金大料狂生也知懼從今未必敢欺心。」小姐聞言長籲氣一陣心酸兩淚淋說道是:「嘆我生來多命苦自幼兒萱堂見背已伶仃此時若有夫人在咱家焉得有匪人就即便老爺在家也無此事偏遇著父去邊庭這幾春雖說他明中不敢復生事免不了暗裏結仇海樣深太太雖然無話講心中一定也懷嗔這些時不知因甚心不定時常恍忽少精神意會懸懸多怪夢時時刻刻想天倫而今業已交春暖我正要帶你男妝找父親若能得見嚴親面死在他鄉也願意。」青梅說:「小姐要去咱就走看個良辰就起身見一見外省的風光與人物難道說走江湖只許是兒們就只是還有一件要緊事寇姑爺過年會試帶完婚金榜題名來搬娶卻叫誰去作夫人?」小姐聽畢不言語解帶寬衣入繡衾青梅也就安寢下這小姐展轉不寢總翻身心驚肉跳難合眼一會牽連想父親自古道機事吉兇有預兆先動連心著己人只說是別離日久心牽掛那裏知高公在外禍臨身

 

不料他為國之心反遭了殺身之禍原來那年生擒了耶律通北安王投降之後高公與他約定黑河為界岸北屬金岸南盡歸大宋雁門關中有戰馬幾千匹自平定之後都是作槽餵養高公恐耗費國帑因此派二三百名精壯兵丁每人十匹山中牧放十天一點那個放的肥壯按名重賞放瘦的罰打五棍失落了馬匹立時處斬一自此令傳出那些兵丁每日趕馬出城山中去放內有一個兵丁名叫宋四這日會同夥伴趕馬出城正在牧放忽起一陣大風只刮的天昏地暗那塞北的地方風雪甚厲刮起來的時候石子飛空黃沙迷目對面看不見人那些兵丁俱各伏在地下後來漸漸風息大家扒起來尋找馬匹別人的馬匹皆足數宋四的馬只剩了八匹宋四心內著急忙忙尋找不見蹤跡遂同夥伴在山前山後各處找尋這裏比不的口裏山領相連澗深崖險樹木繁密野獸成群莫說兩匹馬就是千頭大象也無法尋找一連找了兩天不見蹤影同伴勸他進城去見主帥以實相告原是陡起狂風驚散馬群並非不加小心故意失落以此苦苦哀告千歲軍令雖嚴最不喜殺素性仁慈一定諒情寬恕彼時宋四若肯聽些良言隨眾進城反不致死於非命了怎奈他膽小心虛不敢去見高公向同伴說:「你們帶了這八匹馬先進城我再找尋找尋萬一找著豈不是好?」眾人見說只得趕馬進城去了

 

這宋四獨自坐在山坡下想後思前心內急。「老天與我生作對這樣狂風為甚的夥伴多人同放馬獨我偏偏丟兩匹他們勸我把城進仔細思量去不的老爺雖然多慈善軍令無情怎肯私進城一定要立斬豈不是自投羅網喪溝渠橫死他鄉身作鬼再休想骨肉團圓見子妻。」宋四想至為難處放聲大哭淚淋漓忽又轉念說且住」,自罵自己傻東西。「為人何不求生路坐以待死太愚癡趁此無人速逃走急急連夜奔京師到家骨肉得相見折變了那點小家私帶領著老小尋生路別州外府把身棲走遍天下端個碗那裏黃土不埋人作個生意與買賣何必當兵賺飯吃。」越思越想主意定站起身來把步移

 

宋四主意一定忙忙起身一路尋茶討飯奔望東京而來

 

那日到了汴梁白日不敢進城等至黃昏挨進城來他家住在元寶巷西頭遂從呂丞相府後門外一條僻巷藏藏躲躲慢慢的溜來正望前走只見一夥人提燈攜棍迎面而來宋四恐人盤問連忙躲入一個小門樓下指望躲了過去不料這夥人乃呂府巡更之人那呂相只因家資富厚夜夜防賊派三四十名精壯家丁帶領更夫輪流查夜委一個心腹管家臧用督率巡查這一夜可巧巡至後門遠遠見一個黑影往門樓下一閃臧用即喝令家丁提燈照看是個什麽東西眾人一擁向前用燈照看宋四嚇的戰作一團臧用罵道:「你這廝藏藏躲躲一定是個歹人快些拿住!」眾豪奴不由分說向前把宋四揪住戚用親手抓過燈籠來照在宋四臉上瞪著兩只三角眼上下打量了一回就認出是京兵宋四一則久在一條巷內居住時常見面二則因高公為人最是憐恤下情念那些隨征之兵離家日久家中老小一定彼此想念奏明主上乞將隨征之兵與在京之兵三年一換以安其心那宋四出征數載回京兩次臧用焉有不識之理今忽夤夜進京諒必有故又知主人素與高公不睦巴不得究出了因由好在主人面前獻勤討好遂望前湊了一步揚了右手一個嘴巴打在宋四的臉上罵道:「該死的囚徒藏在這裏一定是個毛賊等到夜靜更深你好下手快快實言不說立刻送你的狗命!」說著下面又是一腳踢來宋四驚慌無措沒口的央道:「臧大叔怎麽不認的我了麽我是雁門關高千歲鎮國王麾下的馬兵宋四並不是賊。」臧用喝道:「既是官兵何故黑夜私回?」連聲追問宋四難以開口惡奴一見越發生疑手指宋四冷笑開言

 

我奉著相爺的鈞旨察巷口既然拿住豈容情看你這形蹤詭秘如賊盜一定其中有隱情。」喝令家丁速上綁,「帶他回去見相公。」眾多豪奴齊答應如狼似虎一般同鷹拿燕雀差多少把宋四胸背牢牢綁了繩宋四此時魂已去連忙跪倒在埃塵口呼:「大爺請息怒且容小的說分明念我不曾為賊盜官兵實在是官兵。」臧用不容望下講喝令家丁帶著行豪奴向前齊動手推擁著宋四腳不停不多時轉至府門外臧用吩咐眾家丁:「看守這廝休亂動待我堂前稟相公。」說畢翻身朝裏走穿過前堂至後庭呂相正坐朝雲閣有幾對美姬相伴飲劉伶品竹彈絲歌且舞倚翠偎紅樂正濃管家婆回事朝裏走跪倒筵前稟一聲

 

啟上老爺呂用說有機密事要來回稟。」且住方才說是臧用為何又說是呂用呢不說不知這奴才本姓臧因他生來機變詭詐又有邪誌慣會逢迎主人呂相十分喜愛命他改姓升為大總管以心腹相托所以叫作呂用當下聽有機密之事來稟連忙吩咐止了音樂屏退姬妾喚呂用進來

 

呂用向前跪稟道:「小人奉命巡更在後門拿住一人只當是賊小人細看認得是京兵宋四隨鎮國王高老爺在雁門關鎮守盤問他來京的原故他卻言語支吾神色驚慌小人料必有故因此將他當賊拿住來見老爺。」那呂國材謀算高公已非一日今忽得了這黑影兒怎肯不抓一把心中大喜連忙吩咐:「快些帶來見我!」呂用答應一聲去不多時把宋四帶來戰戰兢兢跪在地下

 

呂相坐上腮含怒故意發威喝一聲:「這廝膽大真該死藏在我後門以外主何情定是安心行竊盜夜間動手入宅中既然被獲難饒恕這正是天理昭彰惡滿盈據實說來饒不死半字虛言狗命傾!」宋四自言連叩首:「相爺息怒請聽明小人實情非竊盜我真是雁門關中一馬兵。」那宋四說至此間不言語呂用一旁喝一聲怒目橫眉說:「快講!」宋四無奈吐實情:「奉令出城放官馬不料那日遇狂風曠野荒山多虎豹丟了兩匹馬無蹤高千歲有令在先人盡曉失了馬匹不容情小人不敢回關去連夜歸家奔到京指望著托親求友與折變買上兩匹駿馬行牽到雁門交元帥乞恩免死望超生心虛惟恐人識破因此藏身小路行這是小人實情話不敢虛言哄相公。」奸相聽畢一夕話半晌開言問一聲面上回嗔叫宋四:「何須支吾把話哄你分明奉你主帥私差遣定與朝中那個通必有多大機密事可有書字在腰中?」吩咐呂用細搜檢惡奴聞言手不停渾身搜遍無私物奸相含春帶笑容叫聲:「宋四休太傻替人瞞哄算愚蒙有話只管明言講說出原由罪倒輕本閣自然開釋你我為人面軟心慈量最洪。」宋四搖頭說:「無事放馬失馬是實情小的自知無罪戾不是花言騙相公。」奸相聞言暗思忖低頭打算在心中:「我與高某結下恨久要除他恨不能今朝卻好到找手豈可因循讓過人?」

 

這奸相把主意算定忽又變下臉來微微冷笑叫聲:「宋四你方才這話有一半是真還有一半是假本閣明見如神說來叫你心服

 

我猜你放馬失馬是實話你此來明明懼罪暗逃脫買馬陪償全是假膽大欺心哄本閣是賊非賊且莫講逃軍到處就該捉送至法司先拷打解回本地把頭割本閣好意憐念你你反敢花言巧語不實說。」奸相說著沖沖怒故意的發威大罵亂吆喝高叫:「呂用聽吩咐把這廝帶到閑居看守著明日送到錦衣衛行文遞解至沙漠。」呂用答應就動手向前來虎勢昂昂用手捉宋四此時魂不在連連碰地把頭磕:「老爺小人無知該萬死辜負相爺大恩德大發慈悲饒賤命終身感念敬如佛。」這宋四慟哭伏地將頭叩那奸相良久方才把話說

 

呂相點頭點腦嘆息了幾聲柔聲和氣叫了聲:「宋四看你這光景想是怕死麽?」宋四說:「螻蟻尚且貪生為人豈不惜命只求相爺釋放了小人便是天地之恩再造之德了不但小人殺身難報連我那一家老小也是銜感不盡的了。」呂相手拈胡須微微含笑:「你那裏知道你老爺最是慈善心腸何嘗不要放你只是一件你乃獲罪逃軍既被我的人拿住暗暗放了萬一被言官聞見風聲定參劾本閣縱放逃犯隱匿邊情這個罪名如何擔當得起?」宋四聞言不住的叩頭道:「求相爺救命!」呂相故意沈吟了一回:「罷了本閣替你想個死中求活的主意不但目下得生還保你不久得個小小前程你意下如何?」宋四滿心歡喜:「若得如此老爺便是重生父母小人沒齒難忘但不知怎麽開恩搭救小人?」呂相說:「本閣料你一個馬兵家中一定寒素我先賞你三十兩銀子以備入監使用目下我差人將你送至錦衣衛衙門你須緊記我的言語堂上若問你把放馬失馬之事一字休提就說私逃是實原為投相府報告機密重情因主帥高廷贊與北番私通謀為大逆小人雖系小卒也有一點愚忠既曉其情怎敢不先舉發再者主帥謀反手下兵丁難免從叛之罪因此連夜逃回急急出首你如此說去不但無罪而且有功。」宋四聞言吃了一驚頓了一頓方始開言這正是善惡關頭際由君擇路行不知宋四天良如何且看下回便見

 

第二十七回 姦宰相主唆告變 賢御史細意問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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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宋四聽得呂相之言低頭思了一想感高公往日待己之恩心中有些不忍欲待不依此計目下性命難保若依此而行不但得生還有前程指望又現得二十兩銀子小人見識怕死貪生又復得利那管什麽天理良心卻不知老天賞善罰惡再也令人猜度不著你要秉了良心行事分明投死他偏叫你轉禍成福你要壞了良心營求明是發福發財的生路他偏能化吉為兇難是上天賞善罰惡的玄機細究起來都是各人自取彼時宋四若要不昧天良不聽唆使冤枉主帥挺身自認失馬私逃之罪那錦衣衛的御史原系清官必然原情奏主神宗天子又是堯舜之君一定念其無心之失寬恩減罪那宋四倒不至於死了今日聽人主使昧了血心冤告恩帥欲求生路豈知反自尋其死當下宋四忖了一回:「願依尊命。」復又問道:「小人到了錦衣衛如此說了堂上老爺若問有何憑據小人卻怎生回答?」呂相說:「本閣也曾聞人傳說自番國投降之後北安王與高鎮國彼此來往果有其事麽?」宋四說:「卻有之那年秋間番王請高幹歲活佛寺赴宴雁門關文武眾官恐有不測一齊諫言不可前去高千歲不聽:『我乃赫赫天朝大臣諒他不敢加害吾命在天豈怕草寇若懼而不往反被北人取笑再者既已投降便是一家列位何必多疑?』那時眾官苦苦攔阻不住高千歲只帶了他的家將鄭安寧一人幾個伏侍的兵丁不過十騎坦然而去宴畢回來安然無事這幾年中赴過兩次番宴了每年二月十九日高千歲的生辰北安王著幾個宗親大臣攜禮祝壽今年卻是北安王親身來的高千歲留宿夜宴賓主十分歡暢那北安王趁機哀懇高千歲上本奏主求放他四弟回國高千歲卻不曾應允次日番王懷憾而去這都是人所共知的實事。」奸相點頭道:「這就是個因由了你就說:『近來高某與北番來往甚密某日與番王夜宴酒深人靜二人如此這般私語被我聽見因此連夜來京特投相府密告

 

還有要言須緊記錦衣衛那個御史甚清廉此言他必不深信一定生嗔把臉翻萬一動刑究問你你千萬緊咬牙關把痛耽倘若是挺刑不住輸了口你的性命立刻完我命那呂用隨去幫護你見景生情好進言只要挺過這一次管保你不久就出監本閣駕前去上本小小前程先作官往後我再提拔你顯爵大位也不難本閣真心疼顧你這也是與我前生有大緣念惜你無心之失多冤苦子幼妻單更可憐所囑之言須緊記這條良計非等閑依我之言行你事管出虎穴與龍潭。」這奸相滿腹殺機腮帶笑口比沙糖分外甜宋四聽了這些話滿心中感念恩德似泰山只說:「小的難答報只好是來生結草與銜環。」說著不住將頭叩山響驚人碰破磚奸相含笑說:「不必我無非好生之心體上天。」回頭復又呼呂用:「與他松綁把繩寬料他此時必饑餓賞些酒飯與他餐。」惡奴聞言不怠慢邁步連忙走向前

 

呂用當下與宋四松了綁奸相向惡奴丟了個眼色:「你就把我方才用的殘物取幾碗與他吃罷。」呂用會意轉身取了幾碗肉食兩對饅首一大碗白米乾飯用方盤端來放在宋四面前宋四連忙叩首謝過半坐半跪飽餐了一頓呂用揀過家夥奸相又命取了三十兩銀子與他揣在懷中宋四復又叩頭當下奸相又低聲囑咐呂用一番派了四個家丁跟隨呂用押著宋四出了相府來至錦衣衛的衙門役人等通稟進去

 

這位御史老爺姓蘇名端表字正卿乃昭陽國母的胞弟年才二十八歲兩榜出身經綸滿腹義膽忠肝理刑判事明察秋毫彼時聽得是邊關告密事幹重大不敢怠慢速即吩咐秉燭升堂排衙伺候不多時點響開門蘇公升堂吩咐將告密人帶來青衣答應吆喝下邊衙役接聲喊堂告密人進

 

四個青衣不怠慢簇擁宋四進角門上了邊磚走甬路呂用後面緊隨跟二人舉目偷睛看只見那燈燭輝煌亮似銀眾青衣抖索提繩丁字步兒站一個個似虎如狼左右分蘇公秉正居中坐威嚴相貌似天神青衣動手提宋四如飛兩腳不沾塵滴水檐前齊止步二青衣左右扶持把手伸倒揪著領子退兩步咕咚一摔在埃塵呂用旁邊忙跪倒眾公人喊堂聲響振人心宋四害怕扒在地不敢擡頭面似金蘇公坐上高聲問:「呂府的家丁有何雲?」豪奴說:「此人名字叫宋四他本是雁門關中一馬軍特投相府來告密家爺即便問原因他告的事關重大非小可我家爺不便多究命小人將他送至部治下審明同去奏當今。」蘇公擺手說:「且退。」呂用磕頭站起身倒退幾步一旁立兩雙眼不住的觀瞧蘇大人蘇公坐上叫宋四:「你可是鎮國王高公麾下軍有何重大機密事夜投相府告何人是非曲直只管講據實從公莫妄雲本衛善斷無頭事專以明鏡照覆盆但有隱匿支吾處半字言差打斷筋!」宋四聞言連叩首戰戰兢兢把話雲:「小人舍死來出首也是我一點愚忠為主心只因主帥高廷贊近有私意暗通金自從那年平定後與番王宴會交遊似至親今年二月十九日北安王慶壽親身到雁門高元帥留宿後堂同夜飲彼此被酒夜深沈將佐兵丁都散去二人燈下細談心番王說:『多承美意將孤助沒齒難忘建國恩。』元帥說:『我在這裏為內應各處的州縣投降不敢爭。』番王說:『鼎力相幫得大宋與元帥願把江山一半分。』他二人不防小人在窗外站還有些低聲小語未聽真恍恍惚惚又幾句大概是發兵南搶在來春。」宋四之言還未盡把一位忠正的蘇爺怒氣騰連拍驚堂聲斷喝:「奴才該死竟胡雲若說別人有異誌本衛還可信三分鎮國王本是開國元勛後忠孝傳家直到今東征高麗南定越西退番王北克金三十年來功似海百戰千征萬死身擎天玉柱差多少架海金梁勝幾分全虧他掃盡煙塵平四海才能夠君民共樂太平春他素來立朝耿耿無茍且為國忘家不愛身所行所作諸般事都是忠君為國心善人之名傳四野天下蒼生蒙厚恩你這奴才小小馬兵如狗豕竟敢把血口來噴社稷臣本衛猜度三件事聽吾說透你的心不是懷仇計私怨定是懼罪暗逃奔再不然就是人主使受人買囑愛金銀更有不對可疑處所告之言半不真你曾說窗外暗聽謀反話又說是黃昏宴罷夜深沈你並非中軍旗牌與侍衛不過是營伍當差一馬軍鎮國王貼身豈少人伺候你這廝夜深怎得入中門即此便是虛偽處度理揆情定有因今日既然投到案怎容你信口胡言弄鬼神據實招供倒無罪只管實說主使人冤有頭來債有主與你無幹罪不深再要支吾不實講一條狗命莫想存。」這老爺沖沖大怒連聲問左右吆喝快快雲惡奴呂用黃了臉宋四那時沒了魂張口結舌強分辯:「怎敢虛言誣好人?」宋四還要望下講蘇老爺怒發沖冠大動嗔

 

那蘇爺素日深敬高公為人今日宋四此舉他就疑是仇家唆使又見他言語遲滯神色慌張所以用話逼著追問豈知宋四聽了呂相的囑咐怕死的心盛怎肯實言不住的叩頭只說:「小人所供是實並非虛言。」

 

蘇老爺聽畢心如火大罵:「奴才不近情好意善言將你問不肯實言等動刑。」老爺越說心越惱伸手抓簽往下扔衙役軍牢齊吶喊向前來鷹拿燕雀一般同拖翻按倒塵埃地大腿臀尖擱上刑兩個按著一個打一個旁邊數的清五板一換人六個只打的肉綻皮開血水紅宋四忍痛不改口他還是冤枉連連不住聲那時氣壞蘇國舅雙眉倒豎眼圓睜這廝潑皮真可惡吩咐青衣看大刑呂用一見說不好心下著忙吃一驚壯著膽子朝前走雙膝跪倒在埃塵

 

惡奴向前跪倒:「老爺暫息雷霆容小人一言上稟方才來時家爺吩咐小人說宋四之言半屬荒唐蘇大人未必容他胡言亂道一定動刑究問不能得實乞老爺且勿加刑等明日一同奏主請旨定奪此時已打過三十大板再動大刑恐他不能擔痛萬一不測斃於刑下這件事十分重大死了活口高鎮國何以辯白家爺與老爺亦有不便請老爺三思。」蘇爺聽畢點頭道:「你家老爺所見極是你且回去稟你老爺明日朝房會面一同奏主便了。」呂用暗暗念了聲夠了夠了」,遂答應了幾個是字站起身來退出堂去蘇公吩咐傳禁子將宋四釘鐐收監掩門退堂

 

到了次日五鼓蘇爺起身上朝同著呂相還有侍郎聞錦三人同進朝房彼此敘禮歸坐奸相先就開言眼望著蘇爺口呼國舅

 

昨日宋四那件事學生心內甚猶疑鎮國王素曰多忠正那廝之言未必實呂用回家回復我說是他提刑不招只叫屈若想高公必無異宋四的光景又如實實是兩可不明事國舅高明怎處置?」蘇公聽見投機的話這老爺素往為人爽又直點頭回言說:「正是學生也是這般思事關重大非小可少不得同到龍樓奏主知皇爺一定降明旨且待我設法詳情審那廝務必要曲直從公請判斷也不枉身受國恩居此職。」奸相隨口答應是,「全仗著大人神明鑒曲直。」這正是畫虎畫龍難畫骨知面知人心怎知二人正自言未了只見那侍郎聞爺把話提

 

聞老爺向二人問道:「學生聽了這一回不甚明白二位所談莫非高鎮國處有什麽事二人見問遂把宋四告密之事說了一遍聞老爺驚訝非常沈吟一回搖頭道:「鎮國王斷無此事宋四這奴才不是挾仇定是被人買囑。」呂相把手一拍:「國舅所見不差愚意也是這般猜想少時見駕大家條陳一二依吾拙見且不必驚動邊關只把宋四嚴訊不怕不得實情倘有叛情拿問不遲如若是假先將宋四正法然後奏主降旨傳諭邊庭以彰聖鑒不但高鎮國分外感仰明德竭誠報國即在邊諸官亦自此莫不願盡悴於王事矣。」蘇聞二人聽了此言十分敬服俱道:「老先生高見極當學生領教。」

 

列公世間不獨萬物有陰陽之分就是那壞人使壞也有個陰壞陽壞那陽壞之人料看官無有個看不出來的不必饒舌惟有陰壞那些老爺們令人萬難測度那呂國材就是得了這宗傳授他心裏越與那人不睦面上越與那人親近更加一番春風和氣一自那年為夢鸞小姐提親勾起舊恨時刻要謀算高公見了面分外親厚背地裏與那些文武同寅提起鎮國王來他卻極口稱贊因此人人都說他與高公甚好今日宋四告密之事雖自呂府而起人再猜不到是他唆使他自以為鬼神不測終究不能泄露豈知機深禍不淺任你善隱能瞞不傻不呆卻叫你自顯自吐這也是老天治陰壞的一宗妙法

 

當下蘇聞二人聽了這些言詞只當他是為國為民的賢相不由的滿心悅服

 

二國舅一齊點頭說:「領教這件事同奏當今主聖明大家條陳加酌量切不可輕動國家柱石臣只把宋四嚴究審其中奸隱自然明。」呂國材心中自有老主意點頭答應口中哼說話之間百官到只聽得景陽鐘聲振耳鳴首相率眾將朝進一個個玉階拱立悄無聲內侍傳宣人止嗽禁門輕啟露宮燈遙聞著細樂聲隨龍鳳輦一陣陣金鎖提爐紫氣濃雄赳赳鎮殿將軍分左右一對對武士金瓜繞眼明凈鞭三響爺升殿寶座上坐下天子宋神宗眾文武慢步金階分等次拜舞山呼叩主公拜畢平身分班站武在西來文在東內臣宣旨金階立望下開言問眾卿有事出班須早奏百官無本駕回宮一言未盡人答應班中閃出二文臣一個是奸心辣手呂丞相一個是義膽忠肝蘇正卿他二人口呼萬歲臣有本手舉牙笏往上行龍案以前齊跪倒叩首連連拜主公神宗天子開金口慢吐龍音問一聲要知二人回奏事接連下卷看分明

 

第二十八回 飲鴆酒頃刻命歸陰 羈犴獄吁嗟忠被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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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神宗天子望下問道:「丞相國舅同來見朕有何章奏?」奸相先奏道:「內閣侍讀大學士巨呂國材有本奏聞陛下昨夜初更有一人投至臣府報告機密自稱雁門關署鎮國王高廷贊麾下的馬兵宋四年三十一歲有機密事特來出首臣略問幾句他的話頗誣及主帥臣非刑官不敢深究即命人送至錦衣衛衙門交御史蘇端究治尚未得實事關社稷不敢不奏望乞聖裁。」奏畢俯伏金階蘇老爺也奏道:「錦衣衛御史蘇端上聞陛下臣勘得宋四所供主帥高廷贊通金謀反據臣愚見高廷贊決非謀逆之人察得宋四似有虛情他說二月十九日北安王耶律泰至雁門關祝壽與高廷贊夜宴私談他在窗外得聞謀叛等語臣想宋四乃營中馬卒何由得入帥府一不可信再者謀叛大事總然商酌豈有絕不通人之理臣因此將他責打三十大板尚未吐實未曾請旨不敢覆勘乞吾主聖裁。」天子聞奏驚異非常說道:「昔日先帝在位時常向臣稱說高王這八家武臣俱是開國元勛後人忠貞英勇大有乃祖之風皆國家股肱盡堪委用更有高廷贊乃皇祖姑之嫡孫玉潔長公主之嗣子為人忠孝廉明乃棟梁之才柱石之臣也朕謹遵垂訓不敢少忘那鎮國王自十三歲在皇父駕前建下奇功無數佐朕以來竭誠盡力忠君報國之心朕所深知今日宋四突然告逆朕料未必果有其事丞相以為何如?」奸相見問連忙奏道:「萬歲明察萬里臣與國舅蘇端亦曾揣度此事那宋四不是懼罪私逃定是高廷贊的仇人唆使。」天子點頭道:「先生此言不出朕料雖然如此必須召鎮國王來京與宋四面質此案方得明白

 

奸相未及回奏只見侍郎聞錦出班上殿駕前拜倒口呼萬歲奏道:「宋四出首鎮國王謀叛之事乃一面之詞也其中必有原故乞吾主降旨一道臣願效犬馬之勞至雁門去察動靜如宋四所言不實即當重治其罪如鎮國王果有異謀臣雖文臣管保捉他進京明正國法當日鎮國王北伐乃丞相與臣共保果有逆謀甘領舉保非人之罪。」天子道:「事尚未真卿且勿言。」那呂國材聽得此言心下著忙連忙奏道:「聞侍郎條陳雖好莫如暫待數天乞吾主降旨寬刑等宋四傷好嚴加審訊自然能得實情那時再作道理果有叛情降旨拿問如涉可疑再去察訪亦不為晚臣愚昧之見吾主以為可否?」那呂國材諫阻聞侍郎察訪邊情卻是為何不說不知這就是他奸險過人之處聞侍郎乃聞貴妃的胞兄為人忠正神明臨事無私若到了雁門宋四放馬失馬懼罪脫逃之事一定查明那高廷贊謀叛之事自然立時伸雪不但高公不肯受誣即雁門文武與聞侍郎也要一力保他不反所以用幾句緩言阻其前去專等宋四一死無丁對證留下這幾句口供不但高公無可辨白也使天子難以輕釋作成疑案他好從中用力暗算高公這就是他的深心毒算人所不及且住那宋四無災無病旺跳跳的如何就會死呢那奸相陰謀詭計說來令人發指原來那一晚賜宋四酒飯之時暗丟眼色與呂用卻是與他酒飯中下上毒約此約名為歡笑散乃東萊僧所贈下在飲食並無異味使人吃將下去不疼不癢定血散氣暗泄元神七日之內不知不覺一暈而絕奸相今日的條陳令人聽著全是為國的忠言那裏知他盡是挾私為己當下神宗點頭準奏降旨相侍郎歸班諭御史蘇端寬刑十日待宋四傷好嚴加審訊得實奏覆三人口呼萬歲叩首平身退步下殿

 

內侍傳宣將朝散簾卷金鉤駕轉宮百官退出午門外乘馬坐轎各西東別的官員不必表單表忠直蘇正卿回至府中用過飯又到衙門去理刑判斷別事早堂畢傳進了押牢節級叫張榮禁子叩頭聽吩咐老爺開言把話明:「本衛今早去奏主逃軍宋四事非輕當今萬歲親吩咐現帶傷痕難動刑寬限十天然後審你千萬小心看守在監中飲食調勻加仔細且把刑具略寬松用些良藥敷傷口熱湯頻洗好消疼待其傷平好審問好取實供奏主公本衛之言須緊記不可疏忽誤事情。」禁子連連答應是退步翻身往外行

 

張榮領命到了監中十分照應宋四寬了刑具又與他洗傷敷藥兩三天的工夫傷口漸平宋四心中著實感念取出銀子來叫小牢子們買些酒肉大家吃喝

 

不覺到了七天這日宋四又拿二兩銀子請張節級合眾牢子們酬謝吃酒買了許多肉魚菜蔬整治出來大家打圍坐下斟上白酒彼此大吃大喝

 

那宋四眼望押牢張節級含春帶笑叫恩人:「念小人身帶刑傷難動轉那幾天一疼一個小發昏不是張兄見憐憫宋四難免不歸陰還有列位賢兄長時時照應費辛勤小弟無可圖恩報水酒一杯表寸心每位先敬三大盞望乞開懷飲幾巡。」眾人回言說:「不敢些須小惠未足雲當言說公門之內好行善又只為前世前因緣分深且等你官司恭喜出監後咱兄弟拜個朋友認門親。」宋四含笑說:「很好若不見棄弟謹遵不是小人說狂話不久就出這虎頭門萬一時來交了運到那時吐氣揚眉也是人列位的面前全照應務必要答報今朝這段恩。」眾人聽畢哈哈笑:「宋兄實是有良心但願你發福生財鴻運至兄弟們定要求幫找上門。」大家說笑同歡飲虎咽狼餐把酒肉吞宋四又把張兄叫:「貴耳留神聽弟雲鬥膽奉煩勞貴步到我家中送信音離此不遠元寶巷呂相府西邊斜對門家有老父六十歲妻單子幼未成人我來他們不知曉還當我在雁門關中當馬軍必然憶念心牽掛又搭著少弟無兄缺至親送信稍帶銀十兩交與拙荊好救貧囑咐他們休害怕不久回家探滿門。」禁子回言說:「容易些小微勞弟盡心。」宋四正然說夢話只覺得兩眼發黑一陣昏渾身冷汗如珠滾登時間唇如白紙面如金手中杯箸拿不住響亮一聲掉在塵身體無主朝後仰禁子著忙站起身大家伸手忙扶住只見他把嘴一張腿一伸

 

說話之間那宋四氣絕身亡禁子張榮只因領了蘇公的吩咐又是奉旨的欽犯他這一死老大的幹系堆上身上當下直嚇的魂不附體眾小牢子也都驚慌無措一個個七手八腳一齊向前把宋四扶起捶腹拍胸高聲呼喚還指望他醒來叫了半天見他氣息全無身上漸漸冰涼就知不濟事了亂了一回竟無可奈何只得去稟蘇公

 

蘇公聞報甚是驚疑親帶仵作從人把宋四的屍首擡至監外脫去衣服渾身上下仔仔細細驗看了幾遍並無半點傷痕蘇公尚是猶疑又命人將太醫院的董二老爺請來:「那世人雜癥中可有這等猝死之病麽?」董二老爺把宋四的手驗了一遍問道:「此人可是頭暈心慌一身冷汗麽?」蘇公道:「禁子回稟說他正然吃飯猛然跌倒冷汗如澆口吐涎沫就斷氣了。」董二老爺聞言閉目搖著腦袋參想了多時拍手道:「是了是了這人乃是火脫痰絕之癥彼時若有明人在旁不容他跌倒急急攙架起來不松手的扶他行走將清痰降火之與他服下百中還可活二三這是萬病中第一個惡癥最令人措手不及所以往往不救學生方才細看了他面色明明是個緊脫無疑了。」蘇公聽了董二老爺這番議論也就去了疑心董二老爺吃了茶道別告辭回去

 

蘇公遂即打轎上朝到了午門知會守門太監內侍傳宣出來:「萬歲召國舅光明殿見駕。」蘇老爺隨旨而進參見已畢俯伏奏道:「臣遵旨寬刑令宋四調養傷痕漸漸平復不意今早猝然而死臣親驗數次遍體無傷皮色不改又非中毒太醫董測斷為火脫痰絕之癥現今未殮乞聖意定奪。」

 

神宗聽畢蘇公奏緊皺龍眉不作聲宋四今日暴病死這宗公案怎得清欲待去召高廷贊活口身亡無證憑真假未辨輕拿問到只怕屈了忠心為國臣一面之詞難作準免不了百官議論朕不明欲待不究這宗事謀反大逆豈非輕神宗越想無主意寶座上半晌方才吐玉音吩咐國舅且暫退命內侍口傳聖旨召四人太監領旨出寶殿乘馬如飛走不停召的是侍郎聞錦呂丞相汝南王與保國公二文二武將朝進拜舞山呼叩聖明神宗爺吩咐平身命賜坐敬禮宰輔叫先生:「今召卿等非別事為的是邊軍告密事一宗這而今宋四卒死無質證真假虛實終得明斟酌善處尋國典眾卿與朕設調停。」天子說畢一夕話汝南王離坐躬身把主稱

 

鄭老爺口呼萬歲奏道:「依臣愚見鎮國王斷無此事莫如暫且勿究急急傳諭各府州縣要路添兵緊守嚴防等至來春便見分曉宋四曾雲來春舉逆若來春無事則宋四之言不實可知矣。」侍郎聞錦與保國公一齊說道:「老千歲所見極當我二人亦願將祿位保高廷贊不反。」天子道:「鎮國果無此事遲緩幾時倒也罷了如果是實豈非養虎貽患麽?」保國公與汝南王聞爺齊呼萬歲奏道:「聖意不安且候至來春如鎮國王果有叛情請先斬臣等三人之首以正誤國之罪。」天子未及開言只見呂相從容說道:「汝南王保國公聞國舅所見雖高不過是察高鎮國素日為人又恐折了國家棟梁故以身家相保這固然是三位大人愛主忠心就是學生愚昧之見憑高延贊所行所為也未必是造反之人只是一件無風之水未必起浪宋四此舉亦有來因鎮國離鄉已十餘年知他近況如何所以學生心中也不敢作準雖料其未必有亦不敢斷其必無且主上江山要緊若緩至來春萬一鼓噪而進那裏斬了二位之頭亦不能退逆賊之兵奈何奈何宋四雖死口供尚在這段公案若不勘審何以得明?」三位見他說得有理一齊點頭稱是天子聞道:「丞相何以處之?」奸相說:「依臣愚見趁此形跡未彰不可降旨拿問也不必遣使察邊我主另點雁門總鎮一名召他回朝即交錦衣衛審問御史蘇端判事如神必能斷明真假若果無罪釋之未晚真有逆謀即行問罪亦免的養成大患追悔無及矣臣言已盡伏惟天鑒。」當下神宗點頭準奏即點寧波侯海靜為雁門總鎮召鎮國王回朝欽差太監同璧臨行天子親囑命他至彼細察宋四私逃之故暗訪高廷贊叛謀真假

 

那老公乃是寧佐的心腹與呂相都是一氣領旨出朝與誨老爺一同起身不日到了雁門高公率眾迎至帥府讀了聖旨交割了兵符即便擺宴款待了欽差新鎮次日與同老公一同起身將校兵丁送出六十里之外依依不舍灑淚而別

 

鎮國王為國忘家十二載受盡了千辛萬苦與風霜三十七歲離故土四十九歲轉回鄉方去時掩口髭頾如墨染這而今五綹烏髯尺半長一路上莊村店道多更改相識人高年故舊赴泉壤這老爺途中走著增感概吊古思今心暗傷那日走至燕地界斜抄南道過漁陽鄭安寧馬上躬身呼千歲:「老爺在上聽端詳何不多行二十里北路便過麒麟莊順便到家通個信路過瞧瞧也不妨。」老爺搖頭說:「不可我本是奉旨回京朝帝王未到龍樓參聖主怎敢先去探家鄉豈不聞禹王治水整九載三過其門不進房雖然不敢比賢聖為人臣先公後私禮應當。」安安不敢多言語急忙頓轡把鞭揚在路行來非一日冬至方得到汴梁鄭安寧先押行李到楊府高老爺撣塵伺候在朝房同太監進宮復命夾繳旨正遇著神宗天子在昭陽深宮午宴剛完畢只見那回事的宮人跪在旁

 

啟上萬歲今有司行太監同璧回朝復命在宮門外候旨。」天子道:「宣來見朕。」侍兒答應一聲不多時同太監隨旨而進參駕已畢俯伏奏道:「奴才奉旨到雁門關將鎮國王高廷贊召到現在午門候旨。」天子道:「宋四私逃之故可曾訪清?」同璧道:「奴婢至彼留心細問那宋四果是雁門關的馬兵人人都知他暗暗私逃就是不知為著何事而且詔旨到日高廷贊面上頗有驚慌之色勉強奉詔而來一路時有嗟嘆之聲又訪得北安王耶律泰不時以厚禮相贈彼此宴會十分親密這都是雁門關軍民所共知者奴婢不敢不奏。」天子聞言龍顏大怒:「這等看來高廷贊果是反了可惱哇朕與你骨肉至親君臣之義雖有功勞酬以高官厚祿國恩似海何曾虧負於你竟自半途改節蓋棺論定誠非虛語謀反大逆斷難容恕國法無私朕豈徇情!」聞二位娘娘見皇爺在盛怒之際也不敢諫言

 

當下天子傳出旨來命將高廷贊拿付錦衣衛交御史蘇端審問奏覆欽命寧佐監審原來大宋的國規除了民間的詞訟大凡文武百官有罪交法司審問必令太監監審以便回奏那寧佐領旨出朝帶著禦林軍校到了朝房來拿高公高公爺正然候旨只見寧佐捧著旨帶一群穿白靴的雄赳赳走將進來面南站立喝叫:「鎮國王高廷贊跪聽宣讀!」老爺連忙拜倒口呼:「萬歲萬萬歲!」寧老公宣讀了聖旨吩咐拿人高公此時如夢初覺方知宋四所陷心中無病全無懼怯之形言不失措面不改色叩首謝恩寬了朝服換上罪衣眾校尉向前上了繩索寧佐捧旨乘馬在前一齊簇護到錦衣衛衙門寧佐先入不多吋青衣出來捉人校尉交了犯人各自回去

 

這裏青衣把高公帶至大堂此時蘇爺與寧佐並坐堂上上面懸著聖旨高公一見向上跪到

 

蘇老爺閃目留神朝下看打諒這為國忘身的矍鑠翁相隔數載今朝見只見他不似當年少壯容銀盆臉色微蒼老長髯五綹已過胸骨格如昔清神在眼細眉長目似星一團正氣無邪色不見驚慌慚愧形跪在堂下高五尺玉柱金梁一樣同雖著罪服無冠帶暗含英氣與威風蘇公看罷心暗嘆不由起敬在心中慢吐洪音朝下問:「鎮國留神仔細聽從先建下功似海你曾與皇家出力盡忠心豈不聞有始無終人可笑豹死留皮人要名因何半路心更改聞你與耶律塞北通宋四來京將你告莫非其中有別情?」高公見問開言道:「大人在上請聽明若問宋四的原故他本是犯官麾下一馬兵私逃只為失官馬不敢回城怕受刑犯官既然通塞北怎肯活捉耶律通宋四聽見謀反話是何對證是何憑大人何不提宋四當堂質證自然明。」蘇公開言才要講只見那寧佐微微笑一聲

 

且說寧太監冷笑開言說:「咱家雖非問官奉旨監審說句話兒可也使得宋四既失了官馬又復私逃罪上加罪鎮國何不行文知會州縣捉獲回去按罪施刑故意縱放是何原故呢?」問至這句話高公頓了一頓卻是為何聽愚細表自宋四失馬那日同伴人等先進城去替他回稟因陡起狂風馬群失散宋四失馬兩匹尚在山中巡找未回煩小人等先帶八匹回見元帥他尋著時即來交令過了幾天不見宋四回城高公明明知他懼罪私逃意欲下令捉回因念那些馬步兵丁跟隨日久打仗沖鋒忘生舍死好容易從刀槍林中逃出了這條性命熬至太平時候偶有無心之失怎肯加誅彼時他若隨眾回城以情哀告不過打他幾棍也就罷了他今這一私逃罪上加罪拿回來時到不得不斬了因懷了這段仁慈所以不肯行文捉獲遂下令知諭兵丁道:「宋四尋馬未回多應死於野獸之口失馬之罪已死不究本帥代伊買馬交官爾等自茲以後小心看放不得故犯。」因此把這事壓下今日寧佐問到其間高公明知未拿宋四的好心反受其害所以頓了一頓只得把肺腑情由說了一遍寧佐哈哈大笑道:「此言差矣你既然當了兵權不得不申明軍令一馬兵不能治何以服三軍之心你方才幾句話聖上見了不但不信還要動怒咱家怎敢回奏?」高公聽了心中大怒伸眉豎眼叫一聲:「寧佐你這意思是叫高某把這叛逆通金之名擔當起來麽我高廷贊之心如青天白日怎肯屈認這玷祖辱宗的惡名以留萬世之恥速提宋四來對便見分曉。」寧佐說:「實對你說罷宋四早已暴病身亡了聖上如今單要在你口中取供。」高公道:「宋四失馬私逃就是我的口供別者不知。」寧佐扭著頭看著蘇公尊聲:「國舅聽見了麽看他這個光景不得不用刑。」蘇老爺滿面含嗔站起身來舉手讓道:「學生枉居此位不會問事請老公公坐下替下官一問學生且在一旁聽供如何寧佐聞言滿臉通紅連忙也就站起謝罪道:「不敢不敢咱家不過是度埋之言老大人不要見惱國舅只管明裁咱家領教就是了。」蘇老爺點頭微笑道:「學生奉旨勘問鎮國今雲宋四因失馬而逃與宋四所供不符學生怎肯妄自動刑老公公奉旨監審不過聽訴取供今鎮國口供在此你且拿去進呈禦覽候主上如何降旨便了。」寧佐只得回答:「有理有理。」遂把招紙袖了回宮

 

天色將晚蘇爺也就散衙傳禁子將高公收監囑咐道:「鎮國王乃是好人這場官司大半是屈你須小心服侍違背吾言一定重責不恕。」張榮答應一聲:「小人遵命。」當下蘇公退堂候旨但不知寧佐怎去回奏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刺血陳詞老臣瀝膽 批鱗直諫聖主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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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寧佐回宮啟奏神宗天子呈上口供只說:「高公臨審言語支離似有叛情宋四失馬私逃之事並未知會州縣明系捏造之言蘇御史未曾奉旨不敢加刑請萬歲聖裁。」神宗聽了甚為惱怒偏遇著呂國材在旁又極力幫了幾句話天子大怒次日降旨仍命寧佐監審諭御史蘇端嚴刑究訊

 

這正是奸臣佞閹同作弊私捏虛言蒙聖君聖旨傳到錦衣衛急了忠直蘇大人明料高公是冤枉聖諭傳宣敢不遵只得動刑把高公審苦壞了忠心赤膽臣問過三堂已半月鎮國王渾身上下帶傷痕這老爺至死不肯認叛逆供口依然是舊文呂國材暗自著急難下手又不敢賄買清廉蘇大人只好暗地觀動靜只盼他鞭棰之下命歸陰托咐寧佐加拷打暗中不住送金銀這日又是勘審日打點排衙提犯人寧佐蘇公堂上坐帶傷的忠良跪在塵蘇爺未語眉先皺眼望高公把話雲:「本衛有句衷腸話鎮國你可仔細聽你的口供是失馬宋四所首是通金未捉逃軍你自錯因此聖上起疑心宋四已死無招對他的幾句言詞是禍根莫非是宋四與你有舊恨再想想雁門關中軍共民那個可曾有怨隙只管從直告我聞待本衛據情度理細推究好與你追求主使人。」高公聽了長籲氣:「謝大人憐念高某這片心若提雁門兵合將彼此相憐似至親沖鋒打仗同甘苦兵將合心似一人大人想上下若非聯一體怎能夠齊心努力凈煙塵高某雖然無厚德我也曾常施小惠與小恩捫心細想平生事未必有抱怨懷仇那個人大人垂憐問及此高廷贊怎敢胡言昧赤心?」蘇公聽罷將頭點可嘆遭屈被害人

 

蘇公聽了這番言語不由浩嘆了一聲:「罷了據此說來料非挾仇唆使之故但皇爺盛怒之下務要速明此案老大人又無他詞縱然死於杖下也不過是千古的疑案老大人縱有冰心赤膽那個替你表白出來不成若依學生相勸莫如傷心明膽瀝血招承寫一篇口供本衛也好替你回奏認一個情屈命不屈到也罷了。」寧佐不懂蘇公的隱語連忙接口道:「高大人國舅之言是也你招了罷何必令皮肉吃苦?」

 

高公被蘇公提醒高聲說道:「大人明諭不差待我招了罷情由甚多乞賜長紙筆硯等我自已清清楚楚寫一張便了。」寧佐聞言滿心歡喜:「就叫他自己寫來。」蘇公吩咐青衣與高公松了刑具高公坐在塵埃鋪紙膝上提筆在手足寫了半個時辰方才寫完望上一舉:「高廷贊的口供已完拿了去罷!」青衣接來送至案前蘇公接在手中寧佐把椅子挪了一挪伸著一條脖子與蘇老爺一同觀看

 

上寫著:「萬死罪臣高廷贊瀝血陳情訴口供臣祖彥平高懷德祖母皇姑諱美容千征萬戰平天下扶保著太祖開基將國祚興南征北討三十載大小功勞記不清河北兵伐王天壽五光錘下喪殘生為臣的叔祖高懷亮嬸祖母名為李翠屏臣叔高玉與臣嬸母都與皇家立過功夫妻父子征西夏盡在妖人劍下傾臣父高瓊字君寶本是皇家禦外甥私下南唐去救駕舍死忘生苦盡忠臣的前母劉金定四門大啟截窮兵解圍救駕要降表大破妖人於道洪得勝班師回汴國臣的父二十三歲把王封太祖皇帝晏了駕太宗即位坐龍廷又逢塞北刀兵起臣父母馬到即成功回朝無事幹戈靜臣的母聞看殘唐傳一宗載的是白袍征東功似海薛剛元夜鬧花燈張司馬蒙君作弊把功臣害薛氏一門死苦情男女老幼三百口個個餐刀頂冒紅空立功勞難掩罪不及平民得善終劉氏母因此灰心辭世界紅塵棄舍去修行太宗聖主憐臣父因念從前血戰功重續國戚招駙馬欽賜了玉潔公主把婚成燕爾新婚方兩月南唐馬氏動刀兵欽命臣父為元帥提兵調將把南征公主尤思身病故夫南妻北未相逢臣父至彼身遭困裏無糧草外無兵一連數日無救應險把殘生峪內傾帶血連皮燒戰馬生吞活咽把饑充為臣的生母曹氏提人馬忘生舍死與賊征整殺三天並三夜臣的母渾身帶箭似柴棚直透重圍救臣父馬元佑被獲遭擒才得平得勝回京至半路太宗爺又命臣父把西征欽限緊急連夜走苦命的為臣在半路生臣的母不顧產後身薄弱講什麽避雨與防風念為臣繈褓未得安穩唾入死出生萬馬中西涼征戰十二載為臣的九歲隨父就沖鋒好客易平定西涼要降表這其間真宗即位太宗崩回兵剛把潼關進北番王發兵夜寇雁門城旨下又命平塞北未得回朝轉汴京為臣的祖母年高身有病望子思兒眼盼紅時時想念朝朝望夢中哽咽喚高瓊一病著床八個月只為思兒陽壽終臣的父慟念慈幃難見面寸斷肝腸血淚紅飲食不進形容瘦強打精神領大兵夜晚安營於山領天明不見影和形直到而今沒下落未卜存亡死共生萬歲皇爺喲念為臣一家骨肉人數口多一半為國忘家不善終那時為臣十三歲蒙恩襲職把侯封臣母帶臣征塞北五年血戰始成功彼時真宗晏了駕當今刀歲把基登奏凱還朝非容易臣十八歲方得到汴京太平未及三二載高麗朝鮮不進貢皇爺命下發人馬為臣帥眾去征東六載平服回本國那時節體倦神疲疾病增因此上乞假葬妻連告病回轉燕山故土中只說是國泰民安不用武臣得個骸骨完全保善終不料耶律復造反蒙聖恩召取為臣把塞北征為臣的不敢辭疾與抗詔舍業拋家願盡忠兵至雁門打了仗耶律通妖術神石猛又兇數年中迎敵爭鋒心使碎死過幾次又重生妖法無敵難取勝多虧奴子鄭安寧苦肉計暗擺一座梅花陣才拿住番王耶律通署理雁門十二載臣把那妻子家園不掛胸念為臣十歲西涼身中箭胸前一個血窟窿臣母抱臣駝馬上殺退回兵進大營口中只有呼吸氣幸虧良醫妙藥得重生征北貪功誤墜盤蛇洞跌了個皮開肉綻遍體紅彼時不遇人搭救殘生早也赴幽冥征東怒赴和合會刀山劍海似兵城為臣的單手提槍擒遼主闖透了高麗雄兵幾百層滿身上刀傷箭眼十七處未肯把高麗國王輕放松鐵背狼偷營行刺將臣斬偏偏的鬼使神差刀砍空雖說是仗主洪福平天下那知臣千驚萬險得成功這而今宋四造端誣臣反高廷贊此心惟可對天明什麽是宋四暴死身亡故分明是苦命的為臣無救星原告已亡無可問只好是拷打為臣審口供肉伴乾柴多半月念為臣身殘無處可擱刑總將臣斧鉞加頭刀砍體怎敢把反叛汙名一一承不忠而且兼不孝玷辱我祖父先人報國恩這便是高廷贊一生所作所行事披肝瀝血盡真情冒瀆陳情該萬死求大人轉將此紙奏天廷。」寧佐看畢直了眼目視蘇公不作聲蘇公爺哈哈大笑連說好:「鎮國你真不愧大英雄!」

 

蘇老爺看罷這張招紙不亞如吃了一服舒氣散十分痛快仰天大笑連稱:「快哉快哉這張品供果然不錯老公公就請拿去面聖學生候旨便了。」寧佐滿心裏的不自在不敢與蘇公相抗一則蘇御史正直無私敢言敢作二則又是椒房貴戚寧佐雖是進禦的太監也懼他三分當下袖起招紙回宮見駕

 

這裏蘇老爺向高公說道:「老千歲這張招紙寫的甚好明明是一紙辯冤的血本聖上見了一定垂憐明日必有好音到來。」高公道:「多蒙國舅用情,_未卜天顏喜怒還不知是禍是福廷贊冒死陳情並非惜其一死惟願洗清此案得保祖父清白之名高某雖死亦復何恨!」蘇公說:「當今聖上寬洪大度乃仁明之主見此陳情追昔念舊自然開恩垂憫斷無觸怒降罪之理今日寧佐回奏必是明晨降旨待下官五鼓進朝先去見駕替老大人保奏一番縱有不測滿拼著這頂烏紗不帶也無甚要緊!」高公連忙謝道:「若得如此不但高廷贊沒齒難忘即祖父先靈亦感之不盡矣!」

 

不提這裏講話且說寧佐進宮回奏剛走至文德殿後迎頭遇見呂相自內閣走出二人會在一處見左右無人呂相悄悄問道:「今日監審如何那人可曾招了麽?」寧佐笑道:「招卻招了只是這個口供新鮮的很老大人看看何如?」說著取出遞與奸相奸相接來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驚慌起來:「這那裏是什麽口供明明是訴功聲冤一道血本聖上見了一定回心這事大大的不妥了老太監千歲不可呈獻見駕時只說高某見宋四已死沒了對證不但不招言語頗多不法如此回奏皇爺一定加怒還是降旨加刑取供那時老公公再用力加幫一二不怕他不死於杖下。」寧佐聞言把舌頭一伸:「這個我可不敢這張紙是同著蘇老兒寫的要在駕前對出來如何是好咱家吃不了!」奸相說:「你今日入宮奏對聖上明日一定降旨著錦衣禦衛覆審蘇國舅何暇見駕只要激起聖怒老公公監審時多加言語催他動刑明日早堂一頓把他敲死大事全完過後誰還提他招紙不招紙呢即或提出你只管如此這般回奏也就掩飾過去了。」寧佐搖頭道:「不妥不妥當今萬歲不比庸愚天子乃聖明之主萬一聞風追究起來咱家的腦袋是不禁殺的!」奸相笑:「當日原是借仗老公公的鼎力才把高廷贊治到這般地位常言道殺人不死不如不殺如今留這後患若被他訪著風聲怎與咱們幹休本閣與老公公禍事旦夕至矣事已至此老公公少不的耽些利害周全到底學生再奉千金為謝如何?」寧佐聽說到銀子上把他爹的生日都忘了那裏還顧的許多滿口應承道:「使得使得。」別了呂相進宮而來

 

正遇天子在昭陽夜宴蘇國母與聞貴妃一同伴駕說至鎮國王這件事上天子甚是著惱二位娘娘善言奏主說:「高家乃骨肉至親三世功勞兩朝駙馬聖上莫憑宋四一面之詞輕廢國家棟梁妾等雖居深宮亦有風聞。」遂把素日訪聞高公所行忠君愛民之事一件一件在駕前表揚又道:「陛下聖鑒似此忠肝義膽之行為非作歹之人可作得出麽?」天子聞奏默默無言正說至此寧佐進宮駕前拜倒只說高廷贊熬刑不招等語天子只說了個知道了夜深歸寢

 

且說御史蘇公因審高公早朝候旨衙事都是監審太監代奏所以寧佐得從中用力蘇老爺為保高公不等宣召次日五鼓起身梳洗打轎上朝午門伺候等的百官朝散他即知會了黃門奏說:「御史蘇端有本奏聞陛下現在午門候旨。」天子降旨宣國舅見駕蘇公隨旨而進參駕已畢天子問道:「朕未曾宣召國舅有何本章前來見朕?」蘇公見問口呼我主

 

蘇老爺盡禮磕頭呼萬歲:「皇爺在上請聽之臣來見駕無別故為的是替國留賢保柱石為臣勘審高廷贊留神著意驗虛實這些時雖受官刑無怨色始終言語總如一理直氣壯神色坦意切情真不似虛問過數堂言不岔他總是失馬私逃兩句詞為臣的追問謀逆通番事他不過仰天垂淚氣長籲再要加刑復拷打臣見他傷痕遍體少完膚若不少寬容養息殘生難免喪溝渠他本是皇家重宰關國典況且這叛逆之情未的確不明不白刑下死此案千秋終是疑何況他祖孫三世功勞大免不了天下軍民替叫屈昨日的供招如血本想寧佐已奉當今奏主知望聖上細覽其詞思已往暫免嚴刑待幾時自古道雪內埋屍終要現是非日久自然知這而今渾濁難分鰱共鯉水清方見兩般魚望我主且將廷贊監禁起待為臣遣人暗暗訪蹤跡務必要澈底窮根明此案那時節再叩金鑾奏主知果有造逆通金事律應萬剮問淩遲明正其罪人無怨顯聖朝賞功罰罪並無私倘若是被人陷害含冤枉也不枉善把忠臣良將屈為臣冒死上保本為的是大器良材替主惜。」蘇公奏畢連叩首把一個寧佐霎時魂嚇迷

 

那寧老公因受呂相所托把招紙隱藏起來只說蘇公現今免朝再去監審假傳聖旨催著動刑一頓把高公敲死他好笑納呂相的千金不意蘇公今日不召自來這個禿奴才站在皇爺的背後聽著蘇老爺奏事他那心中好似打夯的一般樸登樸登跳個不了正自著忙只見神宗回首問道:「寧佐高廷贊既有招紙你昨日回宮為何不奏?」寧佐連忙跪倒幸有呂相所教的幾句話在肚子收著即叩首道:「高廷贊招紙雖有只因那上面的言語依奴婢看來似有些怨望之事又因吾主昨夜剛然宴畢聖意微醺所以奴婢不敢進呈禦覽恐萬歲見了著惱。」天子問道:「如今招紙何在?」寧佐從袖中取出雙手遞上:「招紙在此請皇爺過目。」

 

神宗爺手擎招紙睜龍目留神仔細看端詳見上邊言詞懇切如滴血字字刻心意味長暗念他南征北討多少戰入死出生幾百場再算他自小至今將半百都是刀槍林裏度時光活了四十單九歲只有九載在家鄉細想他平生所作多少事都是不離大義與綱常細參他果有造逆通番意怎麽肯隨召如飛轉汴梁何況他獨自孤身居塞北合家老幼住漁陽他若背國行叛逆豈不怕拿他的家口赴法場又想那耶律通為質監在此因此才投順了北安王彼時納款曾相約幹戈兩罷守封疆再要背盟兵犯內耶律通難免餐刀把命傷北安王既然不愛同胞弟何如當日不投降神宗爺手拿招紙觀看好幾遍不由的一聲嘆息意慘傷這皇爺沈思細想時良久自古道聰明不過是君王忽然猛省龍心悟逼真是聖鑒天子洞萬方暗說道:「是了宋四失馬事必有私逃懼罪不荒唐或者是廷贊的仇人聞此信借劍殺人起不良唆使宋四加賄買趁機誣告鎮國王偏偏的此奴暴死無了對證這宗案萬難顯露與明彰叛跡無實難問罪驟然釋放又不當賞罰不明行顛倒倒只怕文武軍民笑斷腸。」神宗思忖時多會眼望蘇公講端詳

 

:「國舅方才所陳俱是忠君愛國之良言朕甚嘉納準卿所奏且將高廷贊停審監候待朕召九卿會議降旨施行。」蘇公叩首謝恩退出寶殿天子也就回宮這一來那鎮國王的性命猶如盲者臨深澗孤舟遇颶風但不知生死如何下回便知

 

第三十回 汴梁城裡探監 松陵驛前遇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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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天子駕轉昭陽國母聞妃一同接駕行參已畢大家歸坐天子將蘇國舅保奏之事說了一遍又將鎮國王的招紙取出遞與二位娘娘一同觀看了一遍國母聞妃心中不忍落下淚來一齊下拜異口同音願以蘇聞二姓的家口保高廷贊不反天子道:「鎮國之無叛心朕已料其八九但只一件業已拿問入監刑責幾次此案未明若還含糊釋放豈不失了國體?」國母道:「陛下聖意既鑒其屈何不破格開恩降旨一道真假免究念功減罪貶他回籍為民俟有用武之時再去取召他有忠君之心自然還與國家出力那時再按功行賞亦顯我主聖德神威不負功臣。」天子道:「梓童賢妃請起朕自有區處。」國母聞妃謝恩平身說時天晚大家安寢寧佐忙把這個消息悄悄命人透與奸相

 

呂國材得了這個機密信老大的著忙心內焦不顧夜宴觀歌舞暖閣獨坐皺眉梢暗恨禦史蘇國舅出頭多事惹牢騷抱怨聞妃與國母分明是與吾留下禍根苗他若出監得了命不亞如縱虎歸山龍入濤訪著是我將他害強賊豈獨肯輕饒一定本奏當今主這件饑荒怎開交這奸相左思右想無主意急的他目似鑾鈴汗似澆反復思量時多會忽然巧計上眉梢回嗔作喜將頭點口內連誇主意高。「我的這神機妙算人難測高廷贊安翎插翅也難逃縱然將他殺到底還叫他不知是我暗操刀。」奸相越想越得意拈髯含笑樂滔滔回至後堂安寢下這一夜萬算千思睡不著

 

那呂國材的生性乃是祖造的一段偏才他那心中詭計陰謀有六頃七十多畝橫算豎算千變萬化鬼神不測登時想了個絕計到了次日只怕天子降下貶旨早早入朝伺候神宗剛然階殿百官朝畢平身他便俯伏奏道:「臣呂國材有本奏聞陛下。」天子命宣上殿來奸相進殿叩首天子道:「丞相見朕有何奏章?」

 

奸相叩首呼萬歲:「為臣有本啟當今望我主龍意回嗔容細奏臣冒死為保國家有用臣宋四所首通金事這而今度勢觀形未必真臣想他平生正直無茍且不似欺君造逆人孝廉方正多仁義又念他汗馬功勞海樣深問過數堂無異話定有別因暗裏存這隱情惟有宋四一人曉萬不能起死回生辨假真這而今難以問罪難釋放為臣鬥膽設條陳乞我主開恩降道免究旨免其死罪問充軍將他發到嶺南去路遠途遙離大金縱有逆謀無妨礙難通來往免懸心秘旨曉諭收監者命其察管細留神果有真形與實犯便宜行事即除根果然要照先赤膽無他意俟有功依然召取轉京門這如今一時難以分真假且等個日久天長便見心望皇爺念功恕罪憐國戚這便是聖德如天格外恩為臣冒死愚言畢誠恐誠惶達至尊。」這奸相暗投機會一夕話神宗爺龍心甚悅面生春

 

天子聞奏甚喜:「先生所奏乃為國忠君兩全之策寡人準奏。」奸相叩首謝恩退步歸班天子遂即降旨曉諭錦衣衛知道聖旨大概是宋四所首鎮國王高廷贊通番之事並無實跡一面之詞未足為憑原告已亡無可質證朕今念其祖孫三世有功於國又是國戚破格開恩免其死罪但宋四失馬逃軍例應獲斬故縱不捉事涉可疑律應拿問今有丞相呂國材禦史蘇端合同上本保奏恩準免究將高廷贊削去王爵廢為庶人發至嶺南諸葛城威遠王麾下為軍逢放不赦俟有軍功許贖前罪不必再奏欽哉謝恩

 

當下聖旨傳至錦衣衛衙門蘇老爺命人將高公提至當堂開讀謝恩已畢送了天使回來向高公打躬作賀道:「可喜老千歲得脫囹圄之苦學生不勝慶幸!」高公謝道:「若非國舅與呂大人鼎力周全罪人之死難逃旦暮矣廷贊何德敢勞二位大人用情使罪人何以答報!」蘇公連稱不敢又道:「旨諭行期太緊二月初八日就要起解大人須令貴從速修行李方妥。」高公答應:「多承指教。」當下蘇公吩咐禁子:「高千歲不日出監且將刑具寬去散住幾天小心服侍。」禁子領命將高公帶回監內高公算了算起解的日期止剩三天也不見鄭安寧回信心中甚是盼望

 

列公你道那鄭安寧那裏去了只因上回書不暇表白自高公回京那日他先押了行李送至無佞府交與老院公楊義收存他才要回去伺候主人只見一個家丁張口結舌跑來說:「不好了不知為何姑老爺被旨拿問送至錦衣衛衙門去了!」院公楊義大驚失色鄭安寧魂不附體就要跑去打探楊義連忙攔阻說:「賢侄不可自投羅網你乃姑老爺貼身家將倘有重大之事必然幹連於你且莫出頭待我先去打聽是何事故留你在外也好商量主意。」鄭安寧只得依言楊義到了錦衣衛衙門外等的審了下來跟至監中見了高公細問其情方知被宋四所陷急忙回來告訴鄭安寧知道安寧舍命便要叩閽擊登聞鼓替主鳴冤楊義攔阻道:「宋四已死又不知唆使之人總然叩閽與誰對證也不過入監候審空把個身子拘管如今姑老爺吩咐你不可露面急急回家送信與你父親夫人小姐大家計較一個主意搭救主人倒也罷了。」

 

鄭安寧聽得院公話盡理主人之言又不敢違點頭答應說:「我去不過二月中旬我便回家主人事托叔父事不宜遲我即歸。」楊義回言說:「全在我咱這裏見景生情探事非。」他二人彼此叮嚀分了手鄭安寧打馬出城天漸黑催馬加鞭連夜走全不顧天寒雪冷朔風吹赤膽忠心疼恩主廢寢忘餐痛淚垂路途遙遠急難到恨不能人會騰空馬會飛冬至走至年節過不覺的腦盡梅開春又催恰到新正十六日小英雄馬上擡頭對面觀看見家鄉鎮國府不由又慘又傷悲見他父正與王平門外站這豪傑加鞭頓轡馬如飛

 

鄭安寧催馬向前滾鞍下馬撲至鄭昆面前跪倒放聲大哭把個老蒼頭嚇的魂不附體連問不叠安寧把主人被陷之事哭訴了一遍鄭昆_王平聞言登時而如土色老蒼頭兩腿好似墜上千斤拉著安寧哭進中堂

 

伏夫人與夢鸞小姐在上房剛用了早膳正坐吃茶只見梁氏慌慌張張跑進房中:「夫人小姐可不好了老爺遭了什麽事故安寧小子回家送信來了一言未盡鄭昆父子一同進房嚎啕慟哭跪在塵埃夫人小姐急忙就問

 

鄭安寧含悲帶慟從頭訴嚇壞合家聽話的人仆婦丫鬟齊落淚伏夫人體戰身搖面似金惟有夢鸞高小姐恰好似亂刀攢身劍刺心大叫天倫疼死我咕咚跌倒在埃塵只見他面如金紙唇如靛緊閉了雙睛失去了魂青梅梁氏朝前跑伏氏夫人站起身大家連忙攙扶起齊聲呼喚淚紛紛佳人定睛時多會悠悠氣轉又還魂濁痰吐盡淚如雨慘慘悠聲叫父親:「念天倫報國忠君心似鐵不亞如美玉無瑕百煉金那有背國通番事賊宋四平地生非血口噴細想其情非無故必有陰謀唆使人。」這小姐又是悲傷又著惱戰栗開言叫母親:「孩兒舍死去救父今日個改作男妝就起身金殿叩閽上血本求聖主念功免罪赦忠臣皇爺若不赦我父為兒的願替天倫刀碎身萬一去遲爹爹喪我夢鸞同死他鄉把父跟青梅速去備行李母親快去備金銀。」這小姐說著站起方移步只覺的霎時好似火燒身眼前一陣金花舞雙腳猶如踏火盆渾身骨節疼難忍兩耳生風似駕雲望前一跌又要倒青梅女連忙扶住女千金伏夫人含淚向前拉住手摸了摸頭面尤如烈火焚說道是:「我兒想是身得病少不得且進蘭房慢養神。」夢鸞小姐嚎啕哭:「罷了天哪何故不容忠孝人!」鄭昆說:「夫人小姐休急壞待老奴速往東京走一巡多帶金銀去打點見景生情再理論。」上房中正在慌忙言未了門外邊跑進狂生伏士仁

 

伏生進房不住跺足捶胸唉聲嘆氣向夫人說:「我方才聽得妹妹改妝上京他乃千金閨秀長途路遠這如何使得?」夫人說:「他今忽得病去不得了。」伏生說:「就是不病也不用賢妹出頭露面現放著我就是論親骨肉至戚遇著這樣大事也該出力盡心何況孩兒現在膝下為嗣父親有難為子者竭力救護乃是分所當為事不宜遲為兒就此與鄭昆一同起身急急趕至京中舍著一死叩閽辯冤搭救老爺便了。」小姐聞言為父的心重不暇他顧遂說道:「兄長果能救父回家小妹銜環結草報之不盡。」伏準聽得此言滿心裏這一歡喜不亞如得了暮生子哥哥兒一樣沒口的回答不敢不敢。」小姐此時自覺頭重身輕坐立不住錯沈起來伏氏命人攙扶後邊去了遂即忙忙打點行李金銀五千兩打成駝騾立刻起身留下張和王平看家鄭昆父子李清趙泰五個人俱乘快馬押著駝騾腳夫飛奔東京而來

 

到了二月初七剛剛趕到汴梁進城一路打聽的高公無恙大家方才放心下來蒼頭向伏生說道:「大相公且同安寧把銀子行李送至楊府老奴先到錦衣衛衙門等候便了。」伏準依言同往楊府去了蒼頭到了錦衣衛監外知會禁子禁子聽得是鎮國王的家丁忙忙放入這都是蘇老爺吩咐過的凡有官事入監之人不論官宦軍民那良善正直之人許他親友看望那些刁豪惡劣之人俱不容見面

 

這日高公不見鄭安寧的回音心中正自著急忽見禁子走來:「外面來了個老者說是千歲的家人名喚鄭昆要見老爺叫他進來麽?」高公驚喜忙道:「快些喚他進來。」禁子答應出來領著蒼頭進了虎頭門穿過西所囚房只見那些犯人披枷帶鎖垢面蓬頭嚎哭之聲慘不可聞鄭昆暗忖道:「怪不的常聞人說監牢便是人間的地獄我那老爺怎受這般狼狽?」想至其間淚如湧泉不由問了一聲:「榮我主就在這房中麽?」禁子說:「堂上老爺因念高千歲是個好人另著一間房居住飲食茶飯俱要潔凈這些時都是在下親手服侍。」鄭昆聞言感謝不盡

 

說話之間來的快那間房獄神廟後面朝南但只見房屋矮小多黑暗半掩雙門掛布簾鄭昆進房東西找看不見故主在那邊忙擦老眼東西看見一張白板床頭鋪舊氈床上坐著一個人形容狼狽好難看面無血色黃又瘦頦下長垂五綹髯義仆至此心如碎撲到跟前仔細觀這才認出是恩主哎呀爺跪倒在面前目中慟淚紛紛滾手抱磕膝哭軟癱高公一見心難受說不得丈夫有淚不輕彈強忍傷心開言道:「鄭昆不必你傷慘如得重逢即是幸我這裏肺腑深談有萬千快些起來我問你家中日月可如先小姐到家好不好夫人行為愚與賢怎麽丟了雙印子素娘幾時赴黃泉?」都只為楊義探監常來往所以高公知的全蒼頭見問如刀攪遂把那已往情由細細談就只未說小姐病伏士仁欺心之處未深言為的是主人正在尤愁際何苦又多添煩惱與牽連高公聽畢將頭點口內長籲暗叫天:「念弟子求天告地非容易為的是祖父香煙接續難幸得一子能接脈又誰知空喜一場火化煙我若不去平塞北那有這夜晚丟人事一番還是我善少德薄行未到也只好由天聽命度餘年。」這老爺自嘆自嗟傷不已只見那禁子張榮走近前

 

禁子進房說:「外面來了一位少年同著一位相公看望老爺來了。」

 

說時伏準與鄭安寧一同走進房中安寧一見主人這般形容不由心似油煎跪倒面前慟哭不已伏生也向前叩拜高公說:「賢侄請起為我受此風霜勞碌之苦且請坐下忙忙敘話。」伏生站起復又作揖坐在一邊高公定睛細看見他身材長成面色紅白到也帶幾分秀氣只是出落的眉目含情眼光如醉明帶一段惹草招風浮浪的光景老爺沈吟暗想道:「細觀此子面貌再味鄭昆方才之言料他未必是個忠厚孩子我家有這樣人久住只怕往後不免是非了。」高公又想了一想把心一橫自叫自己:「高某哇高某你自己的性命如今尚且如絲懸瓶不知幾時墜地暫留這口氣在為的是等個水落石出沈冤得雪保的祖父清名不朽就是我高門之幸了那裏還顧的許多?」想至其間萬慮皆消向伏生說道:「吾聞賢侄已人爨門何其幸也過年乃是大比何不發憤讀書倘得連登及第亦不枉老朽一番仰望之意。」伏準躬身連稱如命又說道:「孩兒此來原因夢鸞妹子聞大人被冤之信急要改妝來京叩閽上本代父鳴冤我想他乃深閨弱質怎好出頭露面孩兒既在膝下即是親生的一樣故連夜趕來不惜一死明日與大人鳴冤便了。」高公搖頭道:「多承美意這倒不消今有蘇呂二公一同保奏蒙聖恩免死不究發嶺南為軍聖旨已下理宜遵行再者原告已故這冤枉從何處辯起心領盛情千萬不可造次我明日起身南去賢侄與鄭昆急急回家我有一件大事倒要煩賢侄費心辦理辦理。」伏生道:「有何事體大人只管吩咐孩兒遵命。」高公道:「因小女夢鸞自幼許配與江南寇翰林的公子為室明年寇公子來京赴考就親楊義送他至燕那時就在咱家拜堂入贅待過一月將家資所有分半為奩著人送他小夫妻回南了我這一件心事我就死在他鄉九泉之下也是暝目。」

 

伏士仁聽了高公一夕話趁勢開言把老爺呼:「夢鸞妹子這件事我姑母時常為此費躊躕閑中敘話言及此我妹子無語低頭只是哭娘兒倆意合緣投相敬愛不亞如懷中美玉掌中珠太太說眼前只有他一個怎舍得遠嫁他鄉萬里途怕的是急切之間難見面牽腸掛肚想何如到將來老病著床空盼望總有那便鴻難寄緊情書止望著倚靠終身成半子好與他共掌家園享後福。」高公聽畢微微哂:「你姑母果然高見不糊塗難為他宦門之女王侯婦似這些不經世故忒粗疏愛子之心人皆有須把他義方教訓指迷途但曉私恩虧大道何異居槽牛舐犢別作良圖權變話可笑他公然開口竟說出自古道一與之齊偕老死綱常幹系豈輕忽古聖賢存亡尚且心不易那有個為怕途遙自反覆這意思莫非將女重擇配毀卻前盟另尋夫。」伏生一見高公惱面紅過耳嘴咕哮嘟低頭屏氣無言語只聽得老爺有語把鄭昆呼

 

鄭昆過來。」蒼頭答應:「小人伺候。」小姐這件大事全然交付與你過年寇姑爺來時照我之言辦理過了三朝即命張和王平送他們回南違背吾言有日回家重責不恕!」高公又叫禁子取過紙筆要寫書信怎奈渾身刑傷太重提筆在手疼痛難當把眉皺了皺勉強書寫

 

鄭昆一見忽然靈機觸動向前說:「千歲傷痕未愈老奴現有仙丹何不服上一服保管見效。」高公便問:「何處得來?」鄭昆遂把雙印滿月呂祖賜丹之事說了一遍又道:「呂祖說:『此丹有起死回生之妙無論沈病怪癥跌打刑傷服下去立時便愈。』又道:『你主仆離合悲歡全仗這十粒金丹之力。』小人方要細問轉眼間不知去向小人依言珍藏至今方才想起始悟從前隱語。」高公猛省道:「今日之事大仙昔年也曾當面指點可惜彼時不能猜透那日我送他出府他手指著拴馬椿向我呆笑幾聲:『這個東西帶上帽子便會殺人。』如今我被宋四所陷你想木字著個寶蓋豈不是個宋字麽?」鄭昆跌足道:「是了是了可惜老爺若將那廝捉獲斬首也無這一場大禍了!」高公笑道:「你不是糊塗人為何也說這話我命中該有這橫禍就是殺了宋四也要從別處生隙找到頭上只恨我自己德薄不能感格神天轉禍為福殺人免禍斷無此理。」鄭昆聞言籲氣點頭

 

當下高公命禁子取了水來蒼頭取出葫蘆兒倒出一粒金丹有指頭大小只見霞光射目異香撲鼻老爺接來放在口內用水送下剛有半盞茶時

 

只聽得腹內不住連聲響登時間傷腫全消止住疼不但是渾身活動多伶便且覺的氣爽神清耳目明更比從前多健壯顏色紅活膂力增這老爺口內連連說:「妙藥呂祖垂憐委實靈。」說畢下床忙跪倒望空九叩秉虔誠禁子說:「果是仙丹真個好霎時取效見奇功每日何曾得動轉都是我盡力攙扶慢慢行剛然吃下能行走賀老爺難滿災消遇救星。」伏士仁口念仙真忙拜謝鄭昆父子樂無窮拜罷平身歸了坐鎮國王忙寫家書字一封寫完交與老院子再三開口細叮嚀:「到家親手交小姐你叫他遵命父言把事行我此去雖生如死差多少途長難以定吉兇大料今生難見面這封書便是遺言一樣同他若是玉潔冰清全父誌我雖是死在他鄉目也暝。」鄭昆答應忙收起昏花二目淚直傾伏生不便多言語高公又叫鄭安寧:「你隨你父回去罷這一次不比當年把北征充軍從此無歸日路遠山遙萬里程你的父母年衰朽你又是獨自一人無弟兄我的禍福吉兇憑命罷不忍你骨肉分離各西東。」高公之言還未盡他父子雙雙跪倒在埃塵

 

鄭昆父子一齊落淚道:「小人蒙千歲養育之恩視同骨肉雖殺身亦難報萬一恩主負難遠行小人理當盡犬馬之力怎敢回家自享安閑莫說蠻瘴之地便是投湯赴火也要跟隨老爺若不叫小人跟去即死_於千歲面前以盡一點愚忠。」說著慟哭不已高公見他如此只得依從又吩咐鄭昆將那五千兩銀子留下三千兩帶二千兩回去,「如今家中去了俸祿不過仗那幾兩租銀度日入少出多恐日後不能接濟千萬謹守諸事不可過費。」鄭昆一一領命老爺又命取一封銀子賞與張榮禁子連忙拜謝

 

到了次日蘇公升堂令人提出高公去了刑具換上行枷手煉兩個解子無非是張千李萬當堂領了公文與高公一同出衙鄭昆伏準李清趙泰一行人雇了車輛出了汴梁南門來至臨平江口高公解子鄭安寧一齊上船鄭昆看著把金銀行李安放艙中諸事停妥就要開船蒼頭看著主人哭了又哭依依不舍萬分無奈主仆只得分手

 

這回書不表蒼頭回故裏再表遭屈的高大人披枷帶鎖船中坐鄭安寧寸步不離在後跟飲食茶飯親經手怕的是解子暗地起虧心緊緊提防加仔細處處留神護主人幸遇初春天氣暖桃花含笑柳垂金一路上風平浪靜船行快過府穿州似駕雲那日到了松陵驛吳江縣尹驗公文棄船上路換車馬鄭安寧徒步而行後面跟正走之間天色晚看看紅日往西沈荒涼四野無人走周圍一望少煙塵沙石土嶺無平道面前一座大松林小英雄緊行幾步睜虎目眼快心靈看的真喊叫:「車夫且莫走前面林中有歹人快些把車回裏趕待我前去把賊擒。」說話的英雄伸虎腕脊背上拔下雙鞭把賊迎言還未盡馬啼響跑出了截路強人一大群俱各是五色抹成花紅臉奇形怪貌似兇神喊叫吆喝留買路槍刀並舉亂紛紛解子車夫魂不在腿肚子朝前轉了筋高公急命催車走恨不能肋生雙翅會騰雲高公說:「快些與我松刑具我主仆並力擋賊人。」解子車夫昏迷了又搭著車走輪鳴聽不真鄭安寧手舞雙鞭迎上去施威奮勇打賊人只聽得兵刃交加聲亂響有幾個著重的強徒掉在塵小豪傑擋劍遮刀真利害猶如猛虎入羊群眾賊人拼命向前仍不散把安寧圍在正當心有一個黑面的強人騎駿馬叱咤如雷把話雲

 

眾位兄弟們哪將這廝圍住待我去幹那事要緊。」說畢催馬去趕高公不知鎮國王可能脫得此難否且看下回便曉

 

第三十一回 曹公子揮劍斬狂寇 伏秀才改書賺賴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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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說話的是黑面賊人人叫:「眾兄弟將這廝圍住千萬莫放等我去幹那件要緊的大事!」

 

說罷強人催戰馬如飛似箭趕高公安寧聽見這句話心下著忙吃一驚欲透重圍去保主怎奈人多不透風鞭叉斧鉞如雨點棍棒刀槍四面攻舍命的英雄朝外闖急的他暴跳如雷冒火星那賊人瞧見車輛朝東走緊緊相追不放松馬快車遲一定理看的趕上了高公大呼:「鎮國休想走吾今送你赴幽冥。」手舉鋼刀如雪片直奔前來猛又兇負傷的高公難動轉只因身上帶官刑車夫解子黃了臉哎呀爹呀媽呀我的祖宗老爺正在危急處只聽得一聲叱咤似雷鳴大罵:「強賊該萬死青天白日敢行兇你們不必驚慌吾來也我今打個抱不平。」強人勒馬回頭看高公解子各睜晴東北跑來一匹馬如飛就地似鳥龍馬上坐定一壯士將巾褶袖手青鋒身材凜凜多威武面如美玉色微紅兩道劍眉含秀氣一雙鳳目怒圓睜仿佛征東薛仁貴不亞常山趙子龍馬至近前揚寶劍照著強賊不用情強徒撥馬來招架偃月鋼刀往上迎只聽當啷一聲響賊人的虎口冒鮮紅坐騎一沖撞過去強賊紛紛失了魂不敢回手撥開馬心虛害怕想逃生催馬拖刀朝下走英雄豈肯尚容情趕了個嘴尾相連臨切近小豪傑施展神威力倍生帶背連肩朝下砍但聽賊人吼一聲紅光亂冒噴鮮血翻身掉下馬難行小英雄催開坐下烏雲豹重圍來救鄭安寧賊人本是烏合眾怎敵臨凡黑虎星馬快刀急雄又猛消瓜切菜一般同安寧見有人來助抖擻威風往外沖裏外夾攻只一陣賊人多半赴幽冥

 

這夥賊人看官莫當作真強盜此乃是呂國材差來的刺客假扮強人截殺高公這領頭的就是仁義當的財東賀新他乃呂用的義子又是呂芹的教師只為媚哄相府孝順乾爹所以湊著夥亡命四十餘人先期渡江扮作響馬在這荒僻之處截路等候幹這件奇功在相爺面前獻好當作泰山之靠豈知天理難容登時現報橫死他鄉直落得身首異處四十餘人只跑了十三四個還帶了重傷雖然得命卻成了廢人細想起來為人何苦助惡那幾個漏網賊人逃跑回京中相府得信把個呂國材氣了一場大病睡夢中只恨罵那多事的壯士待要生法擺布他出出惡氣卻又無處問他的姓名也只得罷了

 

這位壯士你道是誰說來令人敬慕此人姓曹名警表字文豹他乃武惠王曹彬之後太原侯之孫父親曹鵬舉作過兵馬統制母親趙氏乃宗室之女早年去世家資富厚這曹公子自幼生來心直口快重義輕財讀過幾年書棄文就武文請名師習學了一身武藝十三歲應試十六歲中了武魁揮金如土最愛打抱不平遇人有被屈之事雖素不相識也肯出頭救援鄉黨之中人多敬重自父母去世之後把些仆婦使女善遣出門留下一個老院公名喚陳良作伴曹公子此時年已十九尚未定室老院公勸他議婚他卻執意不肯單等與國家建功立業掙一個腰玉封侯那時再娶因此並未定姻每日與幾個武學朋友攜弓帶箭擔酒提盒到那勝跡名園觀花飲酒演武習射舒遣性情年紀雖幼卻作過好幾件人所不能作的事所以遠近都知仁和縣曹公子是個少年英俊近因蘇州府昭文縣有個秀才姓衛名珍為一個遊娼誤事在仁和縣打官司花了若干的銀子剛剛保住衣衿完了官事官釋出來又被下役串通六房押司扣住索錢把衛秀才弄的衣袍典盡行李全無還是不放衛秀才控訴無門其苦難言素聞曹公子之名找到武惠王府見了公子將衷情哭訴求其救援曹公子聞之觸動不平之氣走至縣衙將六房人等指臉大罵一頓直入公堂與知縣面講知縣理短情虧只得把下役人等責罰一番立刻放衛秀才出來衛生感念不盡跟至府中拜謝曹公子公子留待酒飯那衛秀才善於詼諧甚是有趣二人話至投機恨相見之晚遂拜為兄弟留他住了數日臨行贈了三十兩銀子兩情不舍親身送他回家衛秀才也留了幾日曹公子因曾與幾個朋友交約下要往南海進香怕誤了行期只得作別回家走至松陵驛的路上看見賊人截路心中大怒拔劍殺賊救了高公

 

當下賊已散去還有幾個帶氣兒的在地下躺著掙命這位小爺看見下馬拋刀拔出劍來找著亂砍口中不住罵:「潑皮狗男女早死早凈世界!」鄭安寧向前叩拜道:「多蒙老爺搭救家主恩同再造刻骨難忘且請收劍過去與家主相見拜謝。」曹公子插劍伸手攙起安寧道:「不消請起。」

 

說話間高公早已下車與解子車夫一同走來拜謝高公舉手道:「罪人不幸遇此強橫危在目前非荷虎威救庇死已久矣請壯士轉上受某一拜。」說畢深深連作四揖曹公子見高公雖打罪服言談清朗品貌不俗光景是位被罪大臣亦不敢輕慢連忙還禮稱不敢:「中途相遇想有前緣且進林中石上少坐一敘如何?」高公道:「最好正要領教。」遂一同步進林中安寧從車上取下兩個坐褥鋪在石上二人敘禮坐下彼此道姓敘名談起來原來曹統制在日與高公也是忘形之交說至其間曹公子起身復與高公見禮說道:「原來是叔父大人小侄不知取罪不小!」高公連忙還禮讓坐曹公子道:「小侄久聞叔父大人為朝廷所重路人提起莫不盛稱威德究為何事至此?」高公把前事說了一遍曹公子嗟呀不已:「如此說來那宋四明系有人唆使只可惜已死難究叔父之冤何日得雪?」高公道:「只可聽天而已。」又問道:「賢侄住在仁和縣那城中東街望石橋北有一家鄉宦翰林公姓寇名侶白字儔仙賢侄可知道麽?」曹公子道:「翰林公亦是先君的契友幾世通家怎麽不知?」高公道:「他膝下有位公子怎生面貌其為人若何?」曹公子道:「寇公子乃是窗友幼有神童之譽長有祖父遺風聰明正直才貌兼美十三歲入泮如今守制在家苦讀不輟。」高公點頭喜道:「寇賢弟可謂有子矣!」曹公子道:「叔父問及於此想是相識麽?」高公道:「小女曾受寇府之聘寇公子乃是小婿。」曹生驚喜道:「原來如此叔父何不隨小侄同到仁和至敝友家中盤桓幾日再走豈不是好?」高公道:「多承美意不能如命一則欽限難違二則枷鎖在身令人觀之不雅不去倒也罷了賢侄見了寇公子替我致意過年早早到京就是了

 

說話之間只聽得呻吟之聲原是去趕高公那個黑面賊人被曹公子一劍砍在肩上不曾喪命醒過來哀聲呼痛曹公子一見心中大怒起身拔劍向前沒頭沒臉一陣亂砍登時砍為數段這人就是呂用的假子賀新可惜人無先見之明那時若知是他趁有活口問個明白高老爺也不用南去了只須寫紙冤狀一封書信叫鄭安寧急急回京投至錦衣衛稟告蘇公那蘇御史一定本奏當今天子必召高公與呂國材當面質對高公之冤立時便雪只是高公料不及此又遇個性急手快的曹文豹把個活口登時弄死所以把機緣當面錯過這一來是高公災難未滿二來是合該那些奇女奇男垂芳百世留下這十粒金丹的傳奇與諸公醒目解悶豈不是好若無錯誤這書便止於此矣

 

且說當下日將西沈只得趕路高公與曹公子只得作別再三致謝兩下分手

 

書中不言曹文豹聽表臨凡天壽星大難一場逢化解登時上路又南行及至黃昏投旅店天明五鼓又登程陸地乘車或騎馬遇水登舟快似風饑餐渴飲非一日夜宿曉行不少停那日過了南龍府大嶺荒山把路橫但則見怪石奇峰高萬丈崖深澗險令人驚密雜雜古樹參天陰滿地亂蓬蓬荊藤交繞路不清嗐剌剌虎嘯狼鳴聲振耳鬧嚷嚷狐跑兔走亂哄哄叫喳喳野鳥奇禽難問種一條條長蛟怪蟒並蛇蟲好容易渡過嶺南入蠻地但則見人物風俗大不同舉止粗俗無禮貌言語啁啁辨不清男子是尖帽油靴懸利刃黃發高鼻大眼睛婦女是窄袖花裙蓬頭髻負擔挑筐兩腿精見幾處笙響鈴搖人跳月女隨男走亂烘烘見幾夥成群少女將茶采細調蠻歌怪好聽老爺觀罷心暗想果然外省不同風這日正走來的快到了那大定州西諸葛城

 

且說這鎮守蠻邊的主將乃當今萬歲的宗兄威遠王九千歲名喚趙敏少年時英勇無敵南蠻作反屢征屢勝先帝敕封親王攜家鎮守三賢諸葛城已四十餘年將近七旬須鬢皆白英風如舊南蠻王畏之如神不敢復侵中土這日張千李萬將高公解到領了回文各自去了九千歲升坐寶帳把高公提來細問了一遍知他有些被屈又念他有功於國免了那一百殺威棒將他編入工伍著令監造三賢廟每日賜工食銀一兩三錢

 

鎮國王蠻地埋頭熬歲月順時聽命且由天書中不言嶺南事單表蒼頭返故園李清趙泰與伏準一行人曉行夜住奔燕山這一日離家只剩了一天路黃昏下店把身安伏士仁妄想一場成畫餅不由的緊皺雙眉不耐煩坐在店房胡打算自言自語暗詳參:「我只說到京慢把姑爺哄見我殷勤定喜歡從權俯就將婚許只得一言似泰山夢鸞必然遵父命我這好事成全不費難誰知老兒多古怪偏要拘泥前聖賢不肯失信將婚毀倒只怕這個相思害死咱囑咐表妹書中話定有些全始全終近禮言怎得把書更改了移花接木弄虛玄除非鄭昆隨了我暗中助我定機關。」狂生自忖時多會又想道:「世上之人總愛錢我何不這般如此將他買不怕蒼頭不入圈!」伏生主意安排定他把那義仆連忙喚至前

 

狂生定了主意支開了李清趙泰喚進蒼頭來笑嘻嘻說:「你坐下有句體己話兒合你商量。」蒼頭說:「大相公在此老奴怎敢坐下有話只管吩咐便了。」伏生說:「偌大年紀了講什麽規矩只當你是我個老哥哥坐下何妨?」義仆只得坐下伏生回身取出兩個元寶來遞與蒼頭:「這點東西你拿去買杯酒吃起來我有話說。」蒼頭料必有故也不推辭接來揣在懷內伏生悄悄向蒼頭說道:「我前日向老爺提小姐之事乃是夫人的主意只因舍不的遠聘他出門又有偌大家產老爺無子他是分得著的我又未娶又與他年貌相當親上結親兩全其美你說好不好?」蒼頭說:「好果然好怎奈老爺不願如何是好?」伏生說:「老爺如今已經遠去你若肯從中玉成把那封書信取出換了這事便有九分成就。」鄭昆說:「換書倒也容易只不是老爺的親筆小姐見了一定生疑。」伏生說:「這全仗你幫上幾句話兒只說老爺手帶刑傷不能提筆他老口念命我書寫如此說去小姐必然信了你若肯助我成此美事從今便是我的老兄我日後還要大大的看顧你。」蒼頭歡歡喜喜點著頭遂把老爺的原書取出拆開觀看一口氣寫了一封書啟蒼頭說:「待我把這原書拿到外邊焚化了罷!」伏生甚喜道:「很好很好!」

 

蒼頭拿書出房轉身回來取伏生寫的書字仔細觀看上邊是些什麽言語

 

寫的是為父口念親付字書諭吾兒高夢鸞父遭不幸發南地未知何日轉回還你今已有十七歲女大當婚自古言悔我當初一朝錯不該把你許江南我若有日回家轉止望你半子之勞是靠山反復思量難割舍事逢變處要從權昨朝見你伏兄長言語投機甚有緣可喜他談吐風生才調美可愛他品格清奇面貌妍黃門秀士宦門子瀟灑風流美少年面帶精神多福壽一定將來中狀元堪與吾兒為配偶逼真是郎才女貌並頭蓮我已當面將親許千萬不可背吾言家書到日須從順良辰挑選把婚完你乃賢孝聰明女一定是依命而行我喜歡打聽得寇府如今已落破翰林亡後甚貧寒過年書生若來到贈他紋銀整一千從前姻事休提起叫他另去續姻緣為父異日回家轉你也得終身侍奉在膝前叮嚀囑咐無別話以順為孝理當然鄭昆看畢心暗笑他這裏連連稱贊五七番

 

大相公這封書字寫的好極小姐見了必然從命可喜可賀!」伏生開言喜之不盡這一夜何曾睡的安穩恨不的將到家中且喜只剩了六十裏程途次日午牌時公就到了麒麟村內鎮國府門外下了馬張和王平眼巴巴正然盼望看見來了搶步向前忙問千歲的事故如何又與伏生請安與李清趙泰一齊收拾行李伏生鄭昆同至上房不見夫人蜂兒向前問好伏生道:「太太那裏去了?」蜂兒說:「小姐病重昨夜一宿不曾熄燈今日不中用了夫人往後邊守著去了。」伏準蒼頭吃一大驚二人忙忙往後跑來剛至角門只聽得一片哭聲振耳伏準叫聲親爹,「可不好了!」搶將進房舉目一看見小姐已穿上了蟒衣面如金紙緊閉雙睛躺在床上夫人與青梅梁氏等圍著慟哭伏生一見呱的一聲叫喚起來未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覓得返魂香彼姝無恙 載吟陟岵句我馬其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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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伏準鄭昆慟哭了一回只得止住悲聲向前與伏夫人請安問好夫人止淚細問京中事鄭昆稟了一遍梁氏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老爺保住命就是萬幸了。」伏生問道:「妹妹一病何致如此難道不曾請醫調治麽?」夫人說:「自你們去後他一日重似一日昏沈起來人事不知明白的時候就是哭他父親請醫服藥問卜求神全然不效這些時水米不進每日只飲一盞梨汁今日病更沈重方才已是不濟事了只好與他穿戴上聽天罷了!」青梅用手口邊摸了一摸哭道:「這回氣息越發小了姑娘呵我可不活著了!」大家復又哭起

 

蒼頭猛然想起忙止住道:「夫人別哭了老奴有藥。」伏生忙說道:「快取來。」夫人問道:「是什麽藥?」伏準說:「少時再說服藥要緊。」當下蒼頭取出金丹青梅連忙用水化開梁氏用箸撬開牙關一口一口慢慢的與他灌將下去

 

純陽祖未卜先知留妙藥今朝搭救左金童從此引起驚天事因果分明定不輕一粒金丹服下去將死的佳人又復生菩提樹上花開放湧泉直透泥丸宮金公黃婆重睹面嬰兒姹女又相逢清氣上升濁氣降青龍白虎長威風煉丹爐內復添炭閻王殿上有人行不消半盞茶時候只見他香腮轉色顯微紅鼻凹鬢角出潮汗體動身活口內哼悲音慘切叫聲父忙欠香軀把杏眼睜那時喜壞青梅女伏氏夫人長笑容梁氏連連稱妙藥狂生一見樂無窮走至面前忙問好托地彎腰打一躬這小姐猛然一見心驚動未知天倫吉共兇手推繡枕忙坐起驚疑不定問連聲:「兄長幾時回家轉天倫事體可安平?」伏生見問忙陪笑這般如此細說明小姐這才心少放雙手加額謝蒼天。「幸喜爹爹得保命這還是主上鴻恩念舊功謝兄跋涉多辛苦另日酬勞再補情。」伏生連連說:「不敢此乃是分所該然理上應。」狂生正自將情送只聽那王氏前來稟一聲

 

王氏向前說:「廚下湯藥齊備請大相公洗臉用飯。」伏生道:「我還不餓坐坐再去吃罷。」夫人說:「姑娘身上才好些也該養養精神咱們前邊去罷。」

 

伏生見說只得起身大家回前去了

 

過了幾天鄭昆將伏生換書之事告訴梁氏把那一百兩銀子與高公的原書叫他悄悄送與小姐細稟其情小姐見了父親的手字心如刀攪慟哭了一場將那一百兩銀子賞與梁氏也不說破此事過了幾天小姐身子大愈出房走動來至上房正與伏夫人吃茶敘話伏生叫鄭昆將假書送與小姐蒼頭來至上房:「這是老爺與小姐書信命老奴親手交與小姐。」說著放在面前退步出房小姐也不睬他夫人伸手拿來拆去封皮:「我兒這是你父親與的書字你念念我聽是何言語?」小姐接來看了一看冷笑了兩聲重又放下:「這言語諒母親也未必不知我父親斷然說不出來這幾個字兒母親也可看得下去你老人家自己慢慢看罷。」說畢起身回後邊去了伏士仁站在窗外聽的明白又是一番無趣

 

這狂生一團高興如冰解登時間猶如泥塑木雕成怔了一回說罷了帶怒含嗔往外行走進書房床上坐拍桌打椅氣沖沖勞勤一見開言問帶笑嘻嘻叫相公:「這幾天我見你老多歡喜卻為何今日忽然怒氣生?」狂生說:「我的心事難瞞你多情不幸遇無情我為那人心使碎誰知今日又成空不能隨我心頭願只怕難活要駕崩。」勞勤擺手說:「無礙小子不才獻一功這一條輕舟慢櫓捉魚計管保你不費思量好事成。」狂生說:「果然你有良謀計咱倆從今拜弟兄一輩子合我一樣的吃喝樂銀錢任你花消我不疼小勞勤歪著腦袋說:「拉倒看折去了我的草料崩了轟杖這些酬謝我全不領惟有一事要相公應你老得配天仙子我也得個狐貍精不須恩賜別的物只求把青梅賞我作拙荊。」狂生大笑說:「依你快說妙計我聽聽。」狗奴說:「小子得了一宗妙藥名叫作美女脫衣自送情下在茶飯吃下去管叫他立時邪念萌猿馳馬跳難由己便要去巫陽雲雨行你如今先與夫人商量妥托咐蜂兒把事行給他個暗排八卦連環陣管叫他不知不覺入牢籠。」狂生聽畢狂奴話心中大喜樂無窮

 

狂生說道:「好小子好小子這樣妙藥從何處得來?」勞勤說:「相公那幾天不在家我閑暇無事到了別山店上金鳳兒那裏曠蕩了一回見他媽媽錢鴇兒用十九兩銀子買一包說是試過幾次十分靈驗要用時我就買去

 

伏生大喜取過通書看了一看三月二十六日就是個良辰便道:「事不宜遲你今日騎了馬去買止剩了三天工夫此乃人間大道禮不可廢你一面把白邢四位相公一同請下好作儐相鼓手彩匠廚役人等都招呼下叫他們後日早來伺候。」勞勤答應忙忙去了下午買藥回來伏準命他把夫人請至書房悄語低言告訴了一遍

 

夫人聽畢狂生話老大的著忙吃一驚叫聲:「伏準休胡鬧這件事體並非輕夢鸞不比軟弱女他本是善武能文一俊英你難道忘了正月元宵夜至今想起我猶驚雖然是一時著迷終有醒到那時豈肯輕饒善放松他那壁間常掛龍泉劍生嗔就要亮鋼鋒那時誰敢將他惹到只怕好事多磨吉變兇。」夫人之言還未盡伏士仁緊皺雙眉不受用微微冷笑說:「無礙凡事究理要詳情生肉下鍋成熟肉那有個新婦提刀殺老公我與他郎才女貌多相配到那時業已成婚就無話明好容易遇此機緣得妙藥我的老太太不須害怕與耽驚。」夫人只是無言語伏士仁心內著急用語叮:「你老今朝不作主我一頭碰死在庭心。」狂生不住連聲問無奈的夫人只得應商量著托咐蜂兒下迷藥或是茶中或飯中洞房就在西上室明日個悄悄收拾設排停後日一早清晨起拜堂合巹把親成這狂生悄語低言說詭計只道是神鬼難猜就裏情自古道墻有風來壁有耳路行人說話草中聽老蒼頭只因有事把夫人稟尋至書房小院中恍惚間只聽說了個小姐字這義仆連忙止步就潛蹤將身隱在窗欞外把那些奸邪詭計盡聽明

 

只因對門費舉人家望高府借油靴雨傘氈包等物鄭昆打發了來稟夫人見不在上房就尋至西院可巧正遇他姑侄主仆三人私語他隱在窗外全然聽見把個老頭子只恨的咬牙切齒也未進房氣撲撲走回自己房中把適才所聞一五一十告訴了梁氏一遍又道:「你快些去暗稟小姐緊緊堤防不要中了奸計。」

 

梁氏聞言心中動怒一面走一面罵來至小姐房中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梁氏之言還未盡氣壞了能文善武女嬌娃霎時間無明火起高千丈粉面焦黃似蠟渣忙下牙床伸玉腕就把清風寶劍拔邁步翻身朝外走要去把勞勤伏準殺梁氏青梅嚇一跳跑向前左右相攔用手拉一齊口內呼小姐:「暫息雷霆壓一壓雖然他暗地陰謀胡打算並未敢當面輕薄與褻狎一時之怒將他斬常言說殺人償命有王法萬一夫人官上送姑娘難道去隨衙細想斷無白殺理歸根到是怎收煞。」梁氏說:「鄭昆叫我稟小姐為的是暗地留神防備他奴婢說的是不是姑娘高見細詳察。」小姐說:「叫我怎麽加防備除非是從今不吃飯與茶。」青梅說:「且請坐下消消氣事緩則圓另想法。」二人說著齊用力一個排來一個拉這小姐摔劍回身床上坐青梅拾起鞘中插高夢鸞又是氣惱又是恨不由的想後思前淚如麻。「世人命苦不似我少弟無兄早喪媽那個是我親骨肉天倫被難走天涯繼母雖然相待好最可惱心活耳軟賽棉花溺愛不明無主意任著狗子鬧駁雜天長地久如何好吊膽提心伴夜叉萬一失錯防不到玷辱我冰肝鐵膽玉無瑕。」這小姐沈吟半晌一拍掌跺足長嘆說:「罷了天哪若要狂生絕妄想除非是奴家躲了他善拆冤仇分了手也免得來生復種孽根芽何不嶺南去尋父循環報應且由他到那裏但能得見嚴親面我父女同心並力訪仇家助父完名將仇雪且當把岡極之恩少報答縱遭不幸途中死丫頭家雖有如無算甚嗎也強如吞聲忍氣與賊同住舍著我珠沈玉碎委泥沙。」這佳人思忖多時主意定眼望著梁氏開聲把話言

 

小姐向院婆說道:「狂生詭計百出我方才千思萬想難以防備除非躲過離家上嶺南去找老爺天可見憐使我父女相逢我縱然死在他鄉也強如氣死在家內若不離家我與禽獸除非他死我活他在我亡其勢不能兩立了明日晚間你叫鄭昆把兩匹馬扣備停妥悄悄牽到園中我與青梅上嶺南去尋老爺便了。」梁氏說:「途長路險非一時可到小姐乃千金閨秀如何去得倘有疏虞那還了得!」小姐說:「你只管放心我主仆改了男壯自然無人識破我這一去三年五載之中若遇機緣作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也未可定。」青梅說:「大嬸不必耽憂憑我娘兒兩個身邊這點武藝別說走幾步平安道兒便是出兵發馬臨陣迎敵我也敢保姑娘走走。」梁氏想了一想:「如此到也罷了只是小姐須千千仔細萬萬小心才好。」小姐說:「你不消多慮日後便見。」當下梁氏回前邊去了小姐與青梅連夜打點行李

 

到了次日便是二十五日那伏士仁早巳把作新郎的勾當預備的停停妥妥單等二十六日早飯後下藥害人勞勤也指望著陪幫主仆二人洗澡薰香更衣打扮十分興頭小姐青梅照常言笑茶飯飲食暗自留神到了黃昏闔家安寢小姐等至人靜主仆更了男裝小姐取出兩塊藥石此物出在天竺國乃是隆太君昔年所藏此物名為鐘馗變相研開塗在面上與生成的一樣洗時用白礬一撮其色自退當下小姐用墨合研自己打了一個黑面用胭脂與青梅塗了一個紅臉收拾已畢天交二鼓青梅說:「小姐聽聽是時候兒了。」小姐說:「明人不作暗事待我留下幾個字兒叫他們知曉。」於是提筆寫了一紙行書貼在墻上青梅扛起被套一同出房將一路門上的鎖一個個擰下來至園中牡丹亭後只見老蒼頭拴馬樹上正自等候見了小姐目中落淚:「可恨老奴腿帶殘疾不能保小姐遠去小姐一路千萬保重這是一紙路程單兒上面不過寫某州某縣的大概岔路極多小姐還得當心去問。」小姐接來含淚點首蒼頭牽過馬來服侍青梅主仆上馬鄭昆送出園門指與路徑掩面慟哭回去

 

小姐青梅連夜緊行到了天津雇船南進到了常州地方偏遇連日大風船不能行小姐甚是著急別了船家從旱路緊趕只因走的太急病了坐騎只得尋了一座尼庵住下看馬用藥獸醫說:「此馬走的太急傷肺灌藥後必須留養二十七天之外方可騎坐不然再病就難治了。」小姐無法只得住下耐性等候這一來不知夢鸞小姐幾時方到嶺南見父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高府舊人方走散 寇家骨肉又相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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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夢鸞小姐尼庵養馬這幾句話方才提過不道也可

 

言不著夢鸞小姐途中阻聽表狂生伏士仁好色貪花生惡計全不怕觸怒蒼天動鬼神循環報應加一倍八兩原來換半斤到後來嬌妻償了風流債鄰裏人談笑破唇暫擱後話休先講逼真是人逢喜事長精神伏士仁二十六日清晨起打扮的花帽鮮衣一色新還有個作夢的奴才更可笑夜貓子想入鳳凰群梳洗已畢出書室要到那上房打探信合音單等著早飯以後中了計他好去拜堂合巹慶新婚剛然走至儀門內只見那丫鬟仆婦亂紛紛人人口內說奇怪是怎麽鎮國府內總丟人狂生心下嚇一跳連忙啟齒問原因蜂兒說:「小姐青梅都不見夫人後面去找尋伏生聞言魂不在兩腳如飛往裏奔跑至繡閣擡頭看瞧見他姑母低頭面似金家奴院公全都在就只不見了女千金忙嚷道:「還不各處急急找!」夫人回言:「那裏尋他往嶺南去找父那不是個帖兒案上存?」伏準連忙觀仔細字雖不多話語新寫的是:「拙女夢鸞留字奉幾句衷言稟母親為兒家內難居住怕的是惡犬毒狼把我吞並非私逃明告稟兒今遠害找天倫有日回家重謝罪再報萱堂慈愛恩前朝得曉奸謀計險把為兒氣壞心有心劍下將他廢可惜他好容易托生一個人閻王高興把人皮賞就是那判官小鬼也操心送你投胎好父母最貴無如男子身又有鼻子又有眼又有眉毛又長唇十九載的工夫剛長大度過了萬寸光陰萬寸金糧米吃了多少石酒肉糟蹋幾千斤但不知賴有何人助那個相幫采過芹?《三字經認熟了習相遠,』描紅字渾忘了上大人。』詩經止記得窈窕淑女,』全不想思無邪君子立身子曰錯會了聖賢之意喝墨水染成了著色的心就只是千字文還有句知過必改』,佛經上還許個悟後成神金石言不過是勸君行好也明知自無益對狗彈琴。」伏生看罷黃了臉又羞又氣又難禁眼似鑾鈴東西看瞧見了小姐的妝匣案上存裏邊放著一封字帶怒的狂生把手伸也是鄭昆該有難事起因由作禍根卻是那老爺的原書與小姐為念天倫不忍焚昨日夜間行的緊不曾燒化尚收存伏生一見心冒火觸起無明十二分圓睜二目手指鄭昆罵:「老狗好哇原來是你破我婚暗透消息拆好事就不該假意應承受我銀。」越說越惱一伸手抓起支窗棍一根照著鄭昆摟頭打響亮一聲中頂門冷不提防吃一下仰面朝天躺在塵梁氏一見沖沖怒氣惱加攻橫了心大叫:「狂生無道理不思己過太心昏我夫妻穿青衣來抱黑柱怎敢忘恩背主人既知陰謀與毒計理當通報稟千金小姐開恩饒不死就該愧悔自回心欺心打我老頭子老命今朝合你拼!」身搖體戰朝前走兩手來抓伏士仁狂生一見紅了眼單手斜揚把棍掄照著梁氏又一下老人家頂冒紅光鮮血噴一跤跌倒連蹬腿傍邊惱怒眾仆人

 

男婦家丁見如此光景一齊帶怒向前左右攔住叫聲:「大相公今日可大大的錯了他乃有功於主人就是千歲夫人也不曾罵過他一句今日將他這等毒打到底是他有了什麽欺心作歹之處呢?」伏準怒目橫眉說:「我偏要打他你們這個樣子是要不依麽?」伏夫人把手望床上槌的一片聲響:「我的小老子饒了我罷你們快把他老兩口子擡過去用些姜湯灌灌把梁氏給他包好腦袋叫他們將養去罷!」

 

當下眾人動手把他二人擡至前邊梁氏哀聲不止血流滿面鄭昆還是昏迷不醒眾人亂成一處梁氏只要去找伏準與他拼命王氏忽然想起:「鄭大嬸不要著急大叔那葫蘆裏現有金丹前者小姐得了那金丹服下去就好了你老夫妻何不各吃一粒?」說罷連忙取丹與梁氏一半敷傷一半服下又與蒼頭灌了一粒登時全愈眾人甚喜

 

正自議論只見勞勤忙忙走來說:「張和王平李清趙泰四位大哥聽真夫人有命叫你四人就此去趕小姐趁他去的不遠急急快去。」張和說:「我們縱然趕上他要不回來我們敢怎樣?」勞勤說:「夫人吩咐帶著繩子他若不回來只管拿住捆綁而來不然夫人縣中遞狀告他背母私逃那時飛簽火票捉他回來成何體面叫你們快去拿不回來一定重責。」四人聞言面面相覷只得說了一聲遵命勞勤轉身出去王氏咬著牙用手指著罵道:「忘八養的欠殺了鬼魂!」張和低聲喝道:「你瘋了麽他才出去走之未遠要叫他聽見又是是非!」王氏說:「聽見就聽見不怕咧!」孫氏說:「他螞那屎聽見又是幾條腿壞棗兒搽的!」趙泰說:「大家且住方才派的這差使咱們到底去與不去呢?」

 

李清不語頭低下王平不言心內焦彼此躊躇多一會張和也是皺眉梢呼聲賢弟:「你細想這件事兒頗費勞咱是奴來他是主怎麽敢繩栓鎖綁似捉逃況且姑娘會武

 

自來激烈性情豪惹的千金生了氣定是摟頭賞一刀。」王平說:「那是現成不用講這件事有講究內中包那裏倒是夫人命分明是暗與伏家的去效勞背主忘恩將他助仔細思量合不著捉獲姑娘咱不敢趕不回來他不饒鄭大叔我們如今怎麽好你老何不設計較。」蒼頭未語先長嘆傷心二目淚滔滔:「這般光景實難過何苦的受他閑氣與煎熬我今要去趕小姐同上南邊把千歲瞧但能得見恩主面縱然就死樂逍遙。」梁氏說:「你去之時我也去舍死忘生走一遭。」眾人異口同說好,「給他個各奔前程大散朝大叔要走我也走斬釘截鐵莫嘮叨。」孫王二氏齊拍手說道:「比計妙的狠著大家散夥由他去不過是千歲遺留的那把糟滿拼著抖擻十數載短命鬼一定中空要抱瓢還有個壞透了的蜂狗賊提防著更比從前大放刁要不趁早將他躲每日饑荒怎麽熬。」鄭昆說:「既然要走莫留戀就急忙打點行李共衣包。」孫王二氏連答應開言有語問根苗

 

咱們如今幾時走呢?」張和說:「我們四人就此只說去趕小姐先牽了馬出去找下車輛等初更之後來接你們遠走高飛打聽小姐回來再來伏侍鄭大叔到了嶺南見了老爺姑娘替我們稟復並非忘恩背主皆因勢出無奈。」說至其間彼此泣下

 

話休煩敘到了夜間王四人各攜老小悄悄私逃去了那老蒼頭自服了仙丹精神膂力勝似少年那條瘸腿也忽然全愈老婆兒十分健壯遂拿了行李包裹暗暗出來曉行夜住奔往江南一路追尋小姐不見蹤跡那日到了仁和縣的地界蒼頭說:「咱們何不進城找著翰林府看看姑爺與他送個信豈不是好?」梁氏說:「倒也罷了。」遂奔往城中而來只說看望姑爺誰知那寇公子遭了一場殺身之禍禍從何起呢只得細表

 

原來寇翰林自告病歸家之後觀山玩水縱情詩酒日久月深染成弱癥竟至不起海氏夫人也是個虛勞身體不能操持家事都是二房槐氏料理夫人先期而逝寇公臨終將槐氏喚至面前將家資帳目悉交與大公子掌管還有素日積下的八百紋銀取出二百兩預備自己的後事那六百兩囑咐公子好好收藏與他兄妹三人作婚嫁之用公子的胞妹名喚瓊花年方二八待字未聘二公子寇瀟表字雲虎年方六歲乃槐氏所生彼時寇公下世之後公子遵父遺言謹守度日龍石橋南住著個名儒姓康乃進士出身是寇公的契友公子受教於彼日日在那裏課讀每日早去晚歸午間買些點心在學中吃用

 

這一日天晚下學在燈下正看文章書童進喜向前稟道:「曹相公來了。」原來這相公就是曹文豹寇公子見其進來不覺大喜連忙離坐迎進房中敘禮歸坐書童獻茶書生說:「兄長幾時回來衛兄到家可好?」曹爺說:「不但衛兄為人義氣可交就是他令正嫂嫂也是個灑脫出塵的見人全無拘泥之熊待我如骨肉一般住了幾天夫妻百般殷勤我因記掛往南海進香苦苦辭歸。」公子說:「如此看來是一對賢夫婦了。」說話之間曹爺又把路遇高公之事說了一遍公子驚嘆不已良久又問道:「兄長南海進香幾時起身?」曹爺說:「明日發信後日起程這一別還得好些時不會故來與賢弟盤桓半夜明日就不能來了。」公子說:「小弟奉敬一杯素酒與兄發腳如何?」曹爺道;「敢好。」公子遂吩咐進喜到後邊取酒來擺在桌上公子制中不敢用酒以茶相陪二人對坐慢飲談心

 

他二人意合情投如骨肉話至投機語不窮講一回辟地開天盤古事三皇五帝聖人風論一回堯王訪舜傳天下匹配娥皇與女英嘆一回至禹德衰家天下成湯相繼起刀兵曹生說運敗商朝出紂主岐山鳴鳳武王生公子說幽王買笑失天下妄起狼煙國祚傾曹爺說平王以後春秋始燕韓齊楚亂縱橫公子說漢爭鋒秦乃滅斬蛇起義漢乃興曹爺說魏吳背漢皆賊子劉氏終須是正名公子說司馬滅曹曹滅漢一樣葫蘆畫的清曹爺說五朝二百單八歲宋齊梁陳隨帝登公子說大唐高祖除隋亂太宗相繼整乾坤曹爺說高宗以後多女亂艷妃牝後辱皇宮公子說官閹竊權蒙聖主致有殘唐五代名曹爺說陳橋兵變周禪宋太祖龍飛我國興二人說至得意處彼此大笑樂無窮直飲到花相弄影窗橫月忽聽的畫鼓頻敲已二更

 

曹爺說道:「天交二鼓酒已過多愚兄告辭。」公子說:「盡在此壺兄長再飲一杯如何?」曹爺說:「明日發腳行李還未收拾歇息歇息後日也好起早。」公子說:「此去幾時回來小弟好備下接風酒。」曹爺說:「不過五月下旬也就回來了玉板香芋乃南海所產劣兄帶些回來奉送賢弟。」書生笑答道:「小弟恭候便了。」當下二人執手作別次日曹爺南海進香公於還是入學讀書

 

且說寇公之妾槐氏當日寇公夫人在日是他掌家銀錢在他手中出入又生來量宏喜飲寇公常不在家夫人有病懶於行走他弄些酒肉在自己房中任意吃喝已慣如今是公子掌家遵父遺訓凡事不敢浩費妹子瓊花兄弟雲虎與庶母槐氏每人一月二兩銀子以為零用槐氏娘兒兩個一月四兩銀子那裏夠他吃肉喝酒因此懷恨大公子只要想法害了他自己兒子好掌家產錢不夠使將些衣服首飾拿出來煩隔壁鄒婆子與他典錢買著吃用自古道:「櫻桃小口吃倒泰山。」不上三年把些釵釧衣裙看看吃盡肚子還是不滿

 

這日正在房中發悶鄒婆子提著花箱走進房中槐氏連忙讓坐婆子坐下:「這是洋船上發來的新翡翠戒指玉簪翠鈿宮粉頭油牙梳寶鏡各樣俱全二奶奶看看留下幾件。」

 

槐氏開言長嘆氣:「如今那裏似當初新當家的真會過柴似金條米似珠我終朝不過吃碗家常飯額外零錢那裏出除了每月二兩賞一個雜邊腰內無慢說買物無錢使這幾天好酒難得吃個足虎兒是乾鮮果品常吃慣見了那不如意的東西就要哭這兩錢那裏夠我娘兒用憋的人兩手空紮瞪眼珠。」婆子聽了微微笑:「二奶奶不會享福枉聰明。」槐氏說:「我這福是從何想如今居人檐下氣不平。」婆子說:「設想良謀生巧計暗定機關把事圖。」槐氏說:「若要家財歸我手除非是把那人除。」婆子點頭說:「不錯紅土子為珍去了珠。」槐氏說:「要行此事須巧妙走漏風聲禍便速我早已想了一個除他法飲食之中下暗毒這件事必須鄒嫂幫著我。」婆子搖頭:「我不可要作是你自己作人命關天相反復。」槐氏聞言心下急強笑開言把大嫂呼

 

:「鄒嫂子你方才指引我暗中下毒我手中並無毒物還求你與我買買。」婆子說:「這買毒藥害人也是耍處萬一事發我就是個死罪不去不去我要作買賣去了。」說著站起要走槐氏伸手拉住說:「你要與我買來大大的謝你好歹與我辦辦罷。」婆子遲了一回:「罷了我與你買買便了。」槐氏歡喜問道:「得多少錢?」婆子說:「好奶奶一個毒藥錢就買的來麽一包至少也得四五兩銀子。」槐氏回身開櫃取了兩個手鐲一對金釵:「這個足當十二兩銀子你拿去當了買藥剩下都是你的權當謝意。」婆子滿心歡喜接到手中:「我還告訴你個下藥的法子他每日往河南裏讀書去晌午不在家中吃飯這就是個好機會你把藥暗暗下在他點心之內他拿在學房中吃死了與咱何幹還許你向康進士不依哩訛他幾個錢兒也未可定。」槐氏連稱好計

 

當下婆子回家把藥老鼠的砒霜包了一包送與槐氏次早公子上學去了進喜買了一包糖糕放在上房桌上交與二奶奶看看槐氏瞅空把砒霜藥未一層一層都夾在糕中公子下學用了早飯提起糕包又往學中而去這正是暗算無常人不覺欺心先被鬼神知未知此毒中了何人且看下回分曉

 

第三十四回 移花接木機詐抑何深 含垢蒙羞縲紲非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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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寇公子奮志讀書恐誤了工課提著糕點走至府門以外只見兄弟雲虎跳跳蹦蹦在那裏玩耍趕著公子叫道:「哥哥你拿著什麽呢?」公子站住把包兒放在馬臺石上打開拿出幾塊遞與虎兒說:「拿到家裏吃去罷。」遂往學中去了

 

這裏虎兒一面玩耍一面吃糕只見鄒狗兒提著竹籃賣糖豆兒瓜子兒看見虎兒吃糕這小子有點子嘴饞湊至跟前說:「好吃不好吃我嘗嘗。」虎兒往後一躲:「你管他娘的好吃不好吃呢!」狗兒說:「咱作買賣玩啦你賣糕我賣糖豆兒瓜子兒。」虎兒被他哄的歡喜當下一人玩耍起來把那幾塊毒藥夾糕彼此吃盡

 

這正是人術不如神術好暗起虧心天不容下毒要把人謀算豈知反害子親生他兩個剛把糖糕吃下去不多時藥性行開腹內疼鄒狗兒哎喲說:「罷了快找媽媽去告訴。」彼此翻身才要走怎奈那毒藥燒心往上攻大叫一聲齊跌倒連哭帶喊吐悲聲驚動鄒婆與槐氏還有那瓊花小姐共書童使女春桃朝外走都只為聽見聲音喚的兇鄒婆槐氏連忙問狗兒哭訴內中情兩個惡婦黃了臉暗暗叫苦在心中小姐只當是暴病忙叫進喜請醫生書童答應才移步他倆大叫連聲口吐紅七竅內鮮血直流身亂滾不多時圓瞪著雙睛把腿蹬陰毒的惡婦遭現報可憐這無知的幼子赴幽冥鄒婆槐氏肝腸斷哭了個幾番死去又重生哭壞瓊花寇小姐還有使女與安童大家正自號啕慟來了雲龍大相公

 

事有湊巧寇公子有嫡親姨母就在這仁和縣南關居住姓孟丈人是個老教官早年去世家門清寒無兒無女承繼一個遠族侄子寇公在日時常資助此時老病垂危他侄子孟發找在學房與公子送信求幫公子忙忙回家遠遠看見一群人圍在門首急急走至跟前見兄弟與狗兒鮮血滿面死在地下只嚇的魂不附體放聲大哭一面哭一面問:「何以至此?」槐氏低頭不答小姐說:「狗兒說是吃了糕就病起來了。」公子說:「那糕是我吃的為何吃不好了?」小姐道:「哥哥那糕可曾吃了麽?」公子道:「小得吃剛走至龍石橋上遇著一個老者拄杖迎面而來失腳一跌幾乎落水愚兄著忙向前扶住險些把我墜下水去把那糕包掉下水中去了莫非那糕中有了什麽毒物不成?」進喜說:「糕果鋪中怎麽會有毒我買了來就放在上房桌子上怕貓啃了說與二奶奶看著我才出去怎麽會有了毒?」槐氏與鄒婆聽的明白暗暗叫苦好比啞叭吃了辣蒜在肚子裏罷了當下大家哭了一回鄒婆子各自埋他兒子不必細表公子命人把虎兒的屍首擡至門房買棺收殮當時埋葬合家慟哭一場大家回房槐氏躺在自己房中咧著小嘴兒長兒短哭個不住

 

公子向小姐說:「南關孟姨母病篤孟兄前來送信你我少不得同去看看才是。」小姐說:「既如此同去便了。」當下命書童雇了轎來留下春桃與槐氏作伴帶了進喜公子騎馬出城來至孟宅孟大娘子迎接進去見他姨母病至垂危孟老大守著掉淚衣衾尚無公子取出銀子置辦後事兄妹只得住下次日五鼓孟太太下世去了作三掛孝親友吊奠擇了發引日期孟家無人也把進喜留下助忙公子兄妹就要回家孟大娘子道:「叔叔念著家裏無人去也使得大姑姑無事且幫著我裁裁孝衣也好。」小姐說:「等出殯我再來帶幾件家裏替你作去罷。」孟娘子留住不放小姐只得住下公子獨自回家孟老大送至門外:「大兄弟明日早來與我算帳張羅張羅。」公子答應上馬回家次日到孟宅料理看看到了發引日期那日公子忙了一天至晚回家不意竟投了天羅地網

 

因那槐氏鄒婆毒計不成不知自悔反到加倍恨那寇公子趁他兄妹不在家中只說害怕把鄒婆叫來作伴商量報仇之計弄些酒肉吃喝槐氏只拿著春桃煞氣一點不好開口就罵舉手就打這幾天一連打了數頓這日也是合當有事槐氏鄒婆坐在房中吃酒叫春桃煮雞那雞偏是個老的良久煮不爛槐氏叫罵了幾次不見送來叫鄒婆子去看婆子走至廚下見春桃還坐在竈前燒火婆子說:「你這憨孩子還不快些二奶奶那裏等著吃哩!」春桃說:「要吃也得熟了鍋是鐵打的。」婆子說:「好個嘴硬的丫頭怨不的捱打。」春桃說:「叫他打罷橫豎有打盡了頭的日子虧了是個腳底下的要是個正頭夫人還不知怎樣利害哩!」婆子聽了哼了一聲回至上房把這些話一句不留全告訴與槐氏槐氏聽了須彌山失火半壁天通紅

 

一陣旋風朝外走沖冠髮指腳如飛未進廚房先施勇一聲吼叫似悶雷大罵:「小婦該萬死你把奶奶當作誰膽大欺心敢罵主定把奴才狗命追!」向前揪住青絲髮意狠心毒亂打棰肉綻皮開實可嘆春桃負痛淚雙垂鄒婆說:「你這丫頭真欠打自尋災殃惹是非叫你煮雞偏不煮問你全無好話回二奶奶暫且消消氣叫他磕頭把罪陪。」說著向前拉槐氏婦人猶自抖雄威他二人拉拉扯扯回房去春桃女竈前獨坐自傷悲暗思量:「生來命苦為奴婢著熱知疼卻有誰父母雙亡家貧苦只有個哥哥在外打遊飛自幼兒伏侍那狠心陰毒婦受了些打罵似山堆公子讀書常在外小姐是不好多言居繡閨每日家常在他的眼底下這幾天越發見我眼發黑何時是我出頭日?」這丫頭想至其間心內灰一腔怨氣難禁受,「倒不如早把陰曹地府歸。」使女橫心主意定死念一萌止住悲翻身站起把門關好挽起頭髮彈去灰尋了條麻繩拿在手這丫頭咬牙切齒皺雙眉

 

叫了聲:「槐氏呵槐氏我死後有靈必到陰司告你叫你現世現報說畢懸梁自盡

 

槐氏鄒婆在房中吃喝夠了思想吃茶喚春桃不應槐氏說:「你看這個討賤的娼婦望我慪氣想是打的不足等明日我大大的犒勞犒勞她她就好了!」婆子說:「想是睡著了我叫她去。」遂走至廚房叫門不開從窗眼望裏一看叫聲哎喲忙跑回來。「二奶奶不好了他上了吊了!」槐氏聞言兩步作一步跑至廚下踹下門來二人忙忙將他解下見她顏色已變身上冰涼不知幾時就死了槐氏道:「這卻怎好?」婆子仰面想了一想:「你老不用害怕這倒是咱們一個報仇的機會趁此家內無人且把她擡到床上用被蓋好我先家去等大相公來時用話支吾住他等他睡下我悄悄過來幫著你掛在他臥房門上這件事還得大舅幫著叫他拿些銀子先往衙門裏打點通了叫春桃的哥哥霍黑子告一紙冤狀賴他個因奸不允逼死人命這個知縣得了銀子一定問個抵償不但把這事掀在他身上與咱孩子報了仇你又得了家產好不好?」槐氏連連點頭稱妙

 

看官你道那個大舅是誰原來槐氏有個胞兄名叫槐忠在屠戶鋪操刀宰殺牲口為生當日寇公在日他有時買幾個錢的東西來看妹子槐氏暗中給他的不算寇公必有回贈及至翰林去世不住的來求公子還是照常資助以槐舅稱之彼時得了妹子托咐連忙去辦找了押司候二說了備細講足了價錢上下使費要三百五十兩拿秀才當堂究審要定罪抵償添錢再講。」槐忠回見槐氏說了四百兩槐氏將公子所收之銀偷出來交與槐忠四百兩槐忠五十兩入腰又把霍黑子找著說:「寇翰林家有個使女因奸不允被主人逼死是你什麽人?」霍黑子說:「寇府中三個使女去年嫁出一個如今就剩了我妹子春桃莫非是他等我看看去。」槐忠說:「如果是他我打個抱不平幫你二兩銀子你寫狀告他與令妹報仇如何?」那霍黑子乃上作行的哥兒們大號叫水鴉鬼那裏見過銀子又把槐忠當作好人感謝不盡急往寇府來探真假這都是次日一早的話

 

且說公子那晚回家下馬叩門槐氏懷著鬼胎出來開門公子說:「二娘為何出來開門春桃那裏去了?」婦人說:「他害頭疼在廚房裏倒躺著呢。」公子並不疑心一同進來關好門戶公子拴馬進了上房婦人說:「公子可用茶飯待我去取。」公子說:「方才用了晚飯不勞二娘各請方便罷。」婦人便回自己房中去了當下書生解衣就寢只因連日辛苦躺在床上登時睡熟

 

槐氏惡婦在房中坐提心吊膽暗擔驚自覺發抖毛髮動側耳聞柝交二更壯著膽子到上房外隔著房門仔細聽聞得公子沈沈睡躡足潛蹤往後行輕輕蹭至墻兒下使動喉嚨咳一聲鄒婆這邊聽見了出房低問把梯登扒過粉墻會了面二人邁步到廚中擡起春桃死使女來到了上房門外不消停輕輕掛在門檻上拴了個結實把手松一齊念佛說夠了鬼使神差巧計成婆子越墻回家去婦人躺下假朦朧寇公子一覺睡醒東方亮扶桑已露太陽紅書生即便穿衣起下床束帶把鞋蹬向前開放門兩扇用手掀簾往外行只見一人迎面立公子止步看分明則見他面似一張白綿紙搭拉著舌頭瞪著睛兩手下垂身不動髮披只覺亂蓬松倉卒間不知人合鬼害怕的公子嚷一聲

 

姨母快來了不的了!」槐氏早已聽見且作不聞慢慢走來擡頭一看故作驚慌道:「這是誰吊死這裏了!」公子細細一看:「這不是春桃麽為何自盡?」槐氏說:「誰知道她呢她從早間就面帶慘淡之色只說頭疼飯也未煮躺了一天昨晚你來了我也睡了卻怎麽來在這裏尋死?」說話之間外面叫門卻是霍黑子來打聽妹子見是真死了也不言語跑出去會著槐忠同至科房見了侯二寫了個因奸不允逼死庶母之婢的狀詞撾鼓聲冤知縣升堂

 

且說這位知縣姓談名德表字五嚴生來友愛最敬家兄」。當時接了狀子看了一看此乃配就的藥兒只得作出關目來即拍案大怒差四名青衣飛簽火票去拿秀才寇潛正在家中料理春桃之事那捕快人等俱受了槐忠的賄買登時把公子鎖帶而來擁至堂上公子見了知縣自然打躬說話知縣沖沖大怒道:「你這狂生仗著有頂頭巾見了本縣不跪因奸不允逼死庶母之婢可是你秀才家作的麽?」書生剛要分辯知縣那裏容他開口原告霍黑子聽那侯二槐忠所教的言語在一邊跪著訴他妹子怎麽被公子因奸不允時常打罵昨夜帶酒回家又復強迫打的遍體傷痕情急無奈自盡身亡哭哭啼啼滔滔不斷訴了一遍知縣即差仵作差人等至翰林寇府驗春桃的屍首驗單上開了二十餘處的青傷回來知縣見了又發起怒來遂命書吏行文知會學中把公子的衣巾革退打了三十大板公子抵死不肯屈認只得暫且收監原告霍家領屍埋葬發放已畢打點退堂

 

古語說的:「人口如飛。」登時傳至南關瓊花小姐與書童進喜聞知只嚇的驚魂千里顧不得與孟太太送殯忙雇了轎子急急回家到了門首開發了轎錢小姐急命進喜到衙門探聽下落見了槐氏不暇問好先問:「春桃為何自盡縣中怎麽把我哥哥拿去?」槐氏洋洋的說道:「姑娘問的奇特我那裏知道她為什麽死呢昨夜大相公未來之先早睡下了聽他把春桃叫到那屋裏去不知作什麽來又聽咕咚咕咚的響又聽春桃喚叫的哭好像打的似的後來聽的春桃哭著往廚房去了我只當她睡了覺誰知她幹了這個玩意兒呢!」小姐不信搖頭道:「我兄長索來何曾打人?」槐氏冷笑連聲一面走一面說:「這個實在摸不著除非問你哥哥可就明白了。」說著走往自己房中躺在床上低低唱曲兒去了

 

小姐聽他這些言語心中猶疑只見進喜跑的張口結舌:「小姐小姐可不好了霍黑子如此如此告的知縣這般這般問的將我大爺打了三十大板收入監中去了

 

小姐瓊花聞此話猶如駁震與雷轟思忖一回忙站起走入槐氏臥房中目中落淚呼姨母:「這事如今了不成糊塗知縣準了狀兄長遭屈身受刑二娘快些想主意搭救哥哥出火坑。」婦人說;「姑娘這是沒的講我是個不上數兒的東西有什麽能又無銀子錢合鈔又無才智與心胸早在一邊成廢物雖有如無朽木同素常有事也用不著我今朝怎敢混充管。」說著坐在椅子上扇著把扇子臉朝東小姐一見這光景又氣又惱又傷心忽聽進喜把姑娘叫小姐翻身往外行主仆同至香閨內佳人大痛放悲聲進喜說:「小姐且莫心傷感快想良謀救相公。」小姐說:「何不去找曹公子那是他知己連心義氣朋。」進喜說:「小人早已想至此怎奈他南海進香未回程若是曹爺在家內這件事早已出頭辦理清。」小姐說:「如此來怎麽好要不然你找找他同學眾相公求他們去見談知縣分析原由遞保呈。」書童答應說也好邁步急忙往外行

 

進喜去了小姐眼巴巴盼至下晚剛剛回來:「尋著了黃相公說了就裏黃相公遂即會合了眾位相公二十多位大家商議說談知縣是個吞錢獸白說只怕不能你去告訴小姐預備下幾百銀子我們今晚見了押司侯二通說明白再遞訴呈這話就好說了。」小姐聽畢沈吟一會:「只好把老爺留下的六百銀用了罷。」遂拿鑰匙開了箱櫃尋了半天那裏有影響小姐著急只得去問槐氏槐氏白瞪眼說:「那銀子都是大相公自己出鎖入鎖的收著尋這墜子號裏的人無事三兩天到不了那屋裏有不有的不必問我。」小姐聽畢只氣的啞口無言只得把些好衣服首飾取出來典當了七八十兩銀子叫進喜拿去交與黃秀才等去見侯二求他打點侯二笑道:「這幾兩銀子如何見的老爺何況是命案事至少也得千兩說話。」眾秀才又說半天侯二說:「罷了既是列位相公的金面求到跟前我設個主意明日相公們會同遞個分析訴呈且看堂上怎麽處分先把這幾兩銀子我替你們在節級掌刑門上犒散犒散叫他們諸事看情作就是了趁這時候尚無招供還可以望變動相公們回去告訴他家若不大大舍一註這案翻不過來你想門上就得二三十兩太少了不像事掌刑的每人總得五兩或是四兩監中節級更是緊要頭兒處少說著也得十兩眾小牢子們也得個一兩八錢的再者各房裏哥兒們聞見你辦這事兒不管有彩無彩都熬著要酒喝這個也罷了還有個茶房更難打發那是老爺的耳目站著的太太得他歡喜說一句話就是生死要路我方才只顧應了爺們細想起來這點意思叫我怎麽鋪排?」眾秀才打躬道:「借仗押司費心宛轉周全敝友得脫定有重謝。」侯二翻著臉說:「列位說至那裏去了我方才說死區話也不過表白表白這幾兩銀子的使處只為的是相公們回去告訴他家的人也好叫他知道姓侯的是個朋友不曾落他一個青銅後認著些就是了不必言謝再說句明心的話這件事我要剩半分銀子就是這個物件!」說罷彼此大笑眾秀才告別回家

 

到了次日眾秀才寫了訴呈衙門候遞知縣不肯見面煩門上轉遞進去知縣把呈尾批了幾句多事的言詞摔將出來眾秀才無法只得出來回復了進喜進喜回家告訴與小姐小姐只是急的啼哭進喜勸道:「小姐不可著急小人打聽的曹爺不久要回來了等他一到就是我相公的救星到了。」小姐含淚點頭自此主仆安心等候

 

這日忽聽叩門之聲進喜道:「這可是我曹爺回來了!」遂忙忙跑出來開門一看見是一個老頭兒一個老婆子在門外站立二人就是那鄭昆梁氏今日進城尋到寇府來看姑爺當下進喜問了來歷方知是鎮國府人不由淚流滿面遂把家中之事說了一遍老義仆夫妻大驚不暇去叩拜瓊花小姐即煩書童領他們進監去看姑爺那寇公子受刑之後坐床不起病在監中面黃肌瘦氣息恢恢每日進喜送了飯來不過吃幾口幸遇著一個良善禁子知他被屈心甚憐憫叫書童買些涼藥與他洗傷敷藥決無求謝之意這日書生正在睡臥只見禁子水清領著進喜與兩個老人家走將進來:「相公這是江北漁陽郡小燕山下麒麟村鎮國府高親家老爺家的院公姓鄭老夫妻二人前來看望相公。」公子聞言悲感咬牙紮掙坐起蒼頭夫妻向前叩拜彼此問話公子問道:「聞嶽父大人被發嶺南小生不勝牽掛只說來年服滿上京赴考再至燕山鎮國府去拜嶽母不意遭此不幸至親同運信非虛語了?」蒼頭道:「我家主人之事但不知姑爺何以得知?」公子遂把高公被截路遇曹爺搭救之事說了一遍蒼頭夫妻驚喜非常只說謝天謝地

 

公子重又開言問:「夫人小姐可安康你老夫妻因何事路遠同行到這邦?」義仆見問腮流淚含悲帶慟講其詳:「姑爺若問家中事這如今鎮國府成了亂麻穰繼室夫人多軟弱秉性流活無主張溺愛內侄伏公子背行亂走甚猖狂去年小姐回家轉狂生見色起不良我小姐善武能文才智廣冰清玉潔甚端莊拒絕幾次他不悔陰謀毒計害姑娘小姐一怒離家下嶺南尋父走他鄉老奴夫婦遭毒打險把殘生性命傷合府的家丁仆婦心寒透各奔前程大散場老奴也去尋恩主追趕一路找姑娘沿途訪問無蹤跡想必是馬行甚速先渡江我夫妻今朝至此把姑爺看誰知又有這饑荒。」公子聽罷長籲氣發怔多時叫上蒼:「細思量高寇兩家無大惡為什麽都遭橫禍皆不詳老人家若到嶺南見嶽父替學生傳言致意稟衷腸我如今體受刑傷難忍痛大料殘生不久亡。」公子說到這句話鄭昆連連說:「不妨小人現有金丹藥服下去立時止痛傷。」說著就把金丹取但只見滾滾金霞陣陣香慌的進喜忙取水向前來伏侍公子把藥嘗

 

書忌泛言簡截為妙公子剛服了金丹就止了疼痛自覺精神氣力勝於平日心中大喜便問蒼頭:「可有原方與我留下一紙我這官司還未定案知縣一定還要動刑取招仍要帶傷我好依方配服。」蒼頭把呂祖賜丹之事說了一遍又道:「老奴這裏還有五粒與姑爺留下三粒那兩粒老奴收藏備用便了。」公子感謝呂祖道:「弟子何幸遇此仙緣日後想還有個出頭之日也未可定遂從腰中取出百花紫錦囊來把金丹用紙包好裝在暖玉香圓一處這暖玉香圓就是當日高公的回定當下進喜蒼頭夫婦見天色已晚只得出監彼此灑淚而別老夫婦自往嶺南去了

 

公子服金丹之後不但傷好飲食加倍十分健壯此時知縣留了個旁門等著原被告兩家送銀子那家多送好順那家然後定案正好借酷暑停刑收監不問那瓊花小姐天天打發進喜送飯把些衣服首飾箱櫃都折變了錢買些好物將養兄長那槐氏見了把眼睛氣圓不管三八二十四走來連要帶搶就打劫一半子去吃了不算還閑話瓊花小姐生性溫柔又怕人恥笑不肯與她槐氏又只說夜間發恐把鄒婆子叫過來作伴小姐尤思焦勞每夜早早睡下槐氏與鄒婆子在那屋裏暗暗買些熟肉酒果夜裏吃喝這日合當有事兩個人打了三斤多酒想口酸筍湯喝喝醉嗎咕咚到了廚房一個燒火一個動手將湯作好端至房中各吃了一碗解衣就寢全不管那廚房的亂柴竈中的餘火引來引去烘然著起這廚房離槐氏的臥房不遠二人都被高粱大蟹引入夢鄉睡的正濃這火要是著起來就贈他一句趣話叫做天火無情燒醉貓。」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污吏何苦害人心貪白鏹 烈女豈甘墮溷血濺紅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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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廚中餘火引著亂柴剛及半夜被風一吹烘然著起

 

一絲風火勾天火先著了門楣與窗欞木架棟梁朝下墜墻倒屋塌磚瓦崩山搖地動乒乓響驚醒了瓊花與書童主仆各自開門去擡頭一看把魂驚進喜大叫眾鄰舍快來救火了不成槐氏鄒婆聽兒喊夢裏翻身把醉眼睜只聽外面連聲響火光高照碧窗紅兩個惡婦魂不在正要匆匆向外走慌的他抓著褲子頭上套拉過羅裙腿上蹬舍命開閂朝外走搭撒著一半未穿成四個人跑到院中擡頭看只見那煙飛火滾亂騰騰眼看著正房燒到廂房上風送紅光著大庭來了些鄰舍隔房人救火怎奈那烈焰撲人猛又兇登時間棟梁瓦磚成灰燼一帶的房屋都屬了祝融幸虧那大門書房離的遠未曾燒著遇南風槐氏鄒婆直了眼瓊花小姐吐悲聲一直鬧了多半夜漸漸的火滅煙息天色明

 

這場火災不曾連累別家就只把那隔壁鄒婆子兩間茅巢燒了個寸草不剩寇府這裏剩了三間書房一間門房只好將就棲身小姐無法叫進喜叫幾個閑漢刨出些未曾燒了的家夥木料賤賤賣了錢與公子送飯大家糊口

 

槐氏偷起來的那六百銀子使了四百還有二百埋在後園墻下這時候住在一個屋裏也只得拿出來買吃買喝沒別的本事哭夠了叨叨叨叨夠了又哭鬧的瓊花小姐陣陣頭疼他又恨公子不死暗暗叫鄒婆子去找槐忠叫他催著霍黑子遞呈催審槐忠說:「知縣不是咱的孝子不與咱白使著要他一死還得家兄再來。」槐氏只得又拿出一百銀子來交與槐忠槐忠見了侯二只拿出六十兩來侯二見知縣又留下二十兩只把四十兩呈堂知縣應了個動刑究問要償再送錢來遂升堂提審將公子大刑苦拷了兩堂並無口供原來公子自服金丹之後不但刑傷盡愈而且百般夾打皮肉不損不知疼痛所以並未屈招

 

槐氏鄒婆又叫槐忠買囑禁子禁子不肯槐忠無法只得再與侯二商議侯二叫拿三百銀子來管致他死槐忠來見槐氏槐氏只剩了一百槐忠說:「這如何中用侯二爺說人命事至少也得五百兩。」槐氏大怒說:「放他*的屁我不是花了五百了嗎連這一百夠六百兩咧他愛辦不辦罷惹惱了我往上司處連官帶皂隸一齊告上誰也乾凈不了!」槐忠說:「姑奶奶別高聲不像話了!」槐氏說:「我不信五六百銀連個口供也問不出來都是到他娘兒那裏去了那個爹多媽少的忘八蛋賺了去了?」槐忠說:「姑奶奶別高聲等我拿這一百兩銀子望他說說去。」遂又來見侯二細說:「他家遭了天火燒的一無所有只剩了八十兩銀子奉送將就把這件事完全了大家免的後患不然耽延日久老爺升了去新官到任知他什麽性情?」侯二也知道無有什麽大擠頭只得應了來見知縣又是一番說詞拿出六十兩銀子來道:「寇潛這事無有口供終非了局萬一上司察考下來與老爺前程有礙若不早作主意老爺高升了去後任老爺若問出岔來可就大家不好了如今他那仇家遭了天火燒的甚苦又奉這點薄意老爺看光景作了罷。」知縣道:「無有口供怎麽定罪?」侯二道:「老爺辭不的耽個小險用套空文只說把他解到府裏去路從五松山所過那裏有條路人家遙遠行人稀少吩咐解役把他害了回來只說墜澗身亡就完了免的日後滋生禍事。」那知縣是個見錢舍命的英雄那管天理良心點頭稱善

 

那禁子水清聞了個風信遇進喜來送飯即悄悄告訴於他:「喜哥你主人眼前解到嘉興府去你還不與他備下些盤費秋衣麽?」

 

進喜聞言嚇一跳出神發怔暗沈吟:「相公此去無盤費這事活活難死人現今家中日費全無有那討秋衣與路銀縱然回家見小姐大料著無處可搜尋。」進喜為難多一會忽然復又自思忖:「事已至此無別計我何不鬧市街前去賣身?」書童主意安排定彎腰拾起草一根插在頭上朝前走來至南街鬧市心目中落淚來回走只盼有主早得銀書童正在為難處但只見迎面來了兩個人頭裏走的鄉官樣那一個好似家丁後面跟只見他方面大耳多福利五綹長髯一半銀冰紗道袍秋香色頭帶逍遙福字巾絲絳九股垂雙穗大紅廂鞋沒葉根看見書童止住步啟齒開言把話雲

 

那長者看著進喜問道:「你這孩子頭插草標是要賣身麽?」進喜道:「正是。」那鄉官說:「你多大年紀了家中還有何人因何賣身細細說明我要買你。」進喜見問灑淚道:「小人今年一十四歲。」遂把家中事說了一遍那鄉官點頭贊嘆道:「可喜你小小年紀有此忠肝義膽令人可愛你要多少身價?」進喜道;「只求老爺資助幾兩濟我主人之難便是天地之恩了。」那鄉官點頭回身叫家丁取出三十兩銀子來遞與進喜:「你可不值這些我念你忠心為主多幾兩銀子權當助你你與我家丁同去把銀子交付你主人回來隨我回家我在廣信居等你們便了。」進喜感謝不盡同那家丁來至縣衙書童進監見了主人說明就裏把銀子交與書生主仆二人慟哭而別又到家中拜別小姐

 

小姐正在窗下發呆只見進喜走進房來

 

他這裏未曾說話心酸慟悲聲哽咽淚淋漓:「相公早晚起解嘉興府又無行李與秋衣雖有官錢能多少解子焉能與飽吃看看不久秋來到怎生耐冷與耽饑小人無奈將身賣幸遇長者甚仁慈慷慨義助三十兩即時親送至監裏小人就此隨新主須便回家把小姐辭姑娘保重休傷感念小人力盡心竭顧不的但願蒼天加護佑苦盡甜來未可知我相公吉人天相出羅網那便是花落重開月滿期。」說畢叩頭辭小姐慟哭嚎啕把步移那時慟壞瓊花女想後思前哭個迷進喜又到東屋內也把那陰人槐氏辭

 

槐氏見進喜去後望著鄒婆子說:「你看這小猴兒他說賣了三十兩銀子你不該拿幾兩銀家來都與了那短命鬼兒到明兒也是便宜了兩個解子。」婆子說:「信他那瞎搭拉一個臭小子又不會下蛋人家三四十兩的給他銀子我猜他這是金蟬脫殼見家裏沒出息飛向高處去了難為那丫頭還望著他哭哩!」槐氏說:「真假由他目下只剩了幾升粗米一個錢也無有可咱兒好呢!」婆子把槐氏拉了一把:「怪熱的咱們涼爽涼爽去遂一同走至後院坐在石上婆子說:「你方才說沒錢使如今現放著四五百銀子就怕你不敢使。」婦人笑道:「你別取笑我這銀子出在何處?」

 

這婆子擡頭四顧無人影悄語低言把話提:「何必憂愁無用度你家內現有值錢貴寶珍瓊花容貌如仙子壓倒群芳數第一若是找主將他賣便獲得朱提幾百餘怕你膽小不敢作只好受困與擔饑。」一句話提醒陰毒婦心中歡悅笑嘻嘻:「怎麽我就不敢作老寇家那個是他的護身皮又無個同族與一姓又無個著己的好親戚就有個不相幹的姨兄孟老丈膽小膿包不怕的他那哥哥更無礙就在目下喪溝渠莫說賣了無人管就即便打死了丫頭誰不依你就替我去找主事不宜遲只要急。」婆子說:「買主現成不用找離著咱家半裏餘美人街的長春院王鴇兒是我孩子的大姨即時往他那裏賣花翠留坐吃茶把話提說他家海棠娘子常有病除此別無出色姿這些時王孫公子缺來往冷落門前車馬稀再三再四托咐我替他采買女花枝你若真要將他賣我如今就與王婆送信息。」婦人大喜連答應說道是:「快去急來莫滯遲。」

 

婆子說:「你且莫忙我這一去無有不成的就只是他未必肯去吵嚷起來有許多的不便再者王婆也要相看相看才肯出價我合你如此這般定個計較只要把他哄了去人家自然有法兒收拾他可就不怕什麽了。」槐氏點頭稱妙婆子即往北街去了

 

那瓊花小姐作夢也是不知心中牽掛著哥哥不知幾時起解進喜去後又無人打聽萬轉千回慟哭不已卻不知他兄長早被談知縣用套空文差兩個解子楊五牛三解出仁和縣去了那槐忠因落了若干的銀子在手待要在本地施展出來一則怕人議論二則見妹子窮了難免纏繞著他要躲至別處去立業成家又惦著公子之事未結遂收拾一個被套背在肩頭跟在公子的後面只說有事也上嘉興府去了一路搭伴同行主意是要眼看著結果了公子他好放心無慮瓊花小姐在家那裏知信正在房中悲嘆只見鄒婆子跑將進來說:「二奶奶好了你來了一門財主親戚說是你的親姑舅姐姐在外作大商新近回來今日看你來了快迎接去罷!」槐氏說:「哎呀我可想不到今日合他見面。」遂忙忙走出房去小姐也少不得隨後出房只見兩個丫鬟抱著衣包一位白胖婦人年約五旬以外頭帶金珠身穿綾錦一同走將進來槐氏一見搶步向前手拉著手兒說:「我的親人哪那陣風兒刮了你來?」婦人說:「我的妹子想殺我了!」她二人一個姐姐連聲一個妹妹不住彼此一面說一面擦眼攜手相攙走進房中小姐只得以姨稱呼拜見大家敘禮歸坐鄒婆子端了茶來婦人一面吃茶一面端詳瓊花小姐

 

王鴇兒留神細細瞧小姐果然美貌色鮮妍嬌嬈體態多清秀目帶著聰明面帶賢看罷王婆如了意眼望著槐氏開言把話談:「一自昔年分了手眠思夢想在心間這幾年買賣興隆多得利我夫妻積下金銀好幾千你姐夫老邁年殘常有病因此上收拾資財返故園正月十八到家內整頓安排好幾天愚姐心中惦著你只因有事不得閑昨日消停差人訪才知道妹夫歸西已二年外甥公子有官事家遭災荒甚清寒姐姐聞此心牽掛急的我一夜未得眠所以今朝來看你意欲要接你娘兒們去玩幾天我老身又無兒來又無女清門凈戶甚安然鬥膽說句討人話外甥女就是我的親生一樣般到我家中住幾日差人相送轉回還窮姨娘雖然不敢稱大富我家中還有幾串富餘錢留著給誰何處使願助賢妹整家園娘兒們要是無穿戴我帶來一包首飾並裙衫若要賞臉將親認不嫌粗俗就請穿。」槐氏說:「多蒙姐姐垂厚愛小妹承情無套言就隨姐姐到貴府拜望姐夫理當然。」回頭又把姑娘叫:「快些梳洗換衣衫。」鄒婆說:「二娘小姐只管去有我在此把家看。」瓊花小姐聞此話慢啟朱唇把話言

 

:「多承姨母費心二娘去逛逛我與鄒媽媽看家倒也罷了。」槐氏說:「這如何使得這宅家院燒的七零八落撂下姑娘在家似乎不妥要末我也不去罷。」王婆說:「姑娘想是憎嫌這個窮姨我心裏想著命苦無兒無女的你們就是我的親人老來有個三災八難也好照應照應我意思接了你娘幾們去多住幾天著幾個人來打掃灰土修補修補墻院收拾的嚴嚴緊緊的也好居住。」鄒婆說:「難得姨太太這片熱心小姐再要推辭豈不傷他老的心?」你一言我一語那瓊花小姐只當真是親戚又聽得說只是老兩口子別無閑雜人又與槐氏同去那點不叫人信因此也就點頭應允遂與槐氏換上衣服此時王婆的保兒早巳把轎子擡來遂一同上轎鄒婆鎖門悄悄跟在後面

 

不多時到了北街長春院擡至二門內下轎王婆讓進房中丫鬟獻茶已罷擺飯十分豐盛王婆槐氏胡拉亂扯瞎說了一回飯罷槐氏要去閑談王婆說:「丫鬟們好生伺候著姑娘我陪姨太太走走就來。」說罷二人一同出去來至別室鄒婆子也吃了飯正在那裏等侯兩下裏同中講價槐氏要了八百兩王婆還子五百講了一回鄒婆子從中說合五百兩叫識字的忘八替槐氏寫了一張親娘賣女的字樣鄒婆勾氏的中保二人打了花押王婆將銀兌與槐氏又謝了鄒婆子十兩打發出門就有好一回的耽擱

 

小姐在後房多時不見槐氏回來向那些丫鬟問道:「我二娘那裏去了?」丫鬟說:「合我太太那屋裏說話兒呢。」小姐只當他姐妹一邊說體己去了也不在意等著看那壁間的字書隱隱聞窗外簾下有笑語之聲小姐著急一看卻是幾個搽脂抹粉穿紅掛綠妖精一般的婦女在外面偷瞧指指點點低言悄語小姐一見心內生疑催著丫鬟去請槐氏丫鬟含含糊糊答應小姐益發疑惑心內著急站起身來說:「你們帶了我去找找二娘。」一言未盡王婆笑吟吟走進房來:「姑娘你坐下咱娘兒們說個話兒。」小姐說:「我二娘為何不來?」王婆把小姐的玉腕拉住說:「你二娘早就家去了。」小姐大驚道:「他去了為何把我留下我也家去。」小姐此時芳心亂跳粉面通紅往外就走王婆拉著說:「你去不得了這裏就是你的老家了。」小姐見越說越岔把心怔了一怔:「姨母之言令人不解何妨明白相告。」

 

王婆說:「事已至此不瞞你雪內埋孩兒終要消告訴你罷我與槐氏非親故原是移花計一條我在這美人街上開春院不惜重價買多嬌你二娘這般如此將你賣這也是前世結緣巧遇著從今咱倆成母女你把無益的憂愁一概拋只要你諸般從順聽媽話將那些妙舞清歌著意學看你聰明伶俐的狠定是個花案上頭第一姣莫信人言不下賤青樓樂處更高超夏住涼亭冬暖閣觀花賞月任逍遙穿的是綾羅與綢緞吃的是美味共佳肴公子王孫為侶伴名公高士作相交平生不受公婆氣一輩子不耽子婦勞賤人享的是貴人福似那些窮婦村姑還受不著貞節牌當不了穿合留芳碑又不得吃來又不得嚼自古萬事由天定這是你該把桃花命裏招從此後莫要牛心學妓藝隨緣隨分度花朝我們這行院規矩你不曉說來發慘令人毛似那些蠢體的丫頭牛心的女那有這細講清說慢慢的教一進門皮鞭沾水三百下打他個肉綻皮開死幾遭單等著多技得名接貴客那時節慢從低處再擡高我與你見面投緣深喜愛又憐你玉體輕盈皮肉嬌。」這小姐聽一句來怔一句一陣陣猶如涼水把頭澆呆板板玉面發青無顏色氣悶悶閉口無言如木雕意沈沈自己心中打主意惡狠狠淚珠兒不落強含著腹中暗暗叫槐氏:「你原來這樣狠毒這樣刁我今既入天羅網大料無計可脫逃他既花重價將奴買虔婆豈肯善相饒雖然萬幸出虎穴投奔何人是下梢?」這佳人反復思量多一會他這裏一團喜色上眉梢

 

向王婆說道:「原來我二娘賣我到此何必瞞著我常言說不是一家不到一處這也是前緣所定媽媽這樣疼愛於我我情願安身立命。」虔婆聽得此言只喜了個屁滾尿流拍著小姐的肩頭叫了聲:「嬌兒真是個聰明孩子這可樂死我了你們蠢娼婦們都進來聽聽你們進門的時候要像他這樣乖巧媽媽就是面糊了心眼子也不肯折挫你們你們把那葉子骨牌骰子都取了來賠著你妹子搶紅鬥葉與他解悶等過幾天接你大姐姐進城再教他絲弦詞曲。」眾妓女聽說都跑將進來七嘴八舌打渾鬥科引著他說笑了一回

 

小姐說:「這骨牌紙葉我全然不會天氣又熱莫如走動走動好媽媽領我往各屋裏看看我悶了來好找姐姐們說話兒去。」王婆說:「我帶了你逛逛去。」就站起在前引路說說笑笑各房中走了一遍小姐問道:「但不知廚房在於何處我也看看去。」王婆說:「怪臭的有個什麽看頭?」小姐說:「我認準了地方兒饑了時好找點兒東西吃。」王婆哈哈大笑:「我的姑娘媽媽這裏除了活人腦子無有你要吃什麽都現成只用你說一聲兒自有丫鬟們服侍那用你跑到了廚房裏去取?」小姐也笑了:「吃不吃我認認路徑罷。」王婆說:「媽就依你來罷。」

 

老虔婆滿面歡容頭裏走落難的佳人後面行幾個粉頭共使女一齊舉步至廚中小姐進房擡頭看條案上設擺油糖醬醋瓶亮閣中放著些剩肉腐魚殘酒菜好幾套冰盤飯碗共調羹一陣陣葷腥熱氣撲人面鬧轟轟蠅蟲飛舞亂嗡嗡這小姐四下留神觀仔細見一把切菜鋼刀放案中全節的烈女紅了眼跑向前伸手抓來項上摸只聽喀哧一聲響咽喉砍破血流紅咕咚倒在塵埃地玉腕紮煞兩腳蹬王婆一見魂離體哎呀了不的了大叫親爹把我傾跑向前來忙抱住緊按刀傷手不松。「丫頭快取刀傷藥未斷咽喉還可生。」丫鬟妓女如麻亂個個著忙戰兢兢與小姐良藥敷傷纏手帕王婆抱坐在埃塵有一個嘴尖的妓女把媽媽叫:「好一個聽話的孩子叫我娘疼像我們這些蠢笨之才全欠打虧你老人家見識甚高明。」王婆子耳聽此言羞又氣罵了聲:「不得人心的什麽精好不惡這時候你還打我的瓜皮匠竹梢節兒紮的兩眼睛!」正然亂鬧腳步響只見那郁氏佳人往裏行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便知分曉

 

第三十六回 養病女鬱蓮英愛才 殺解差寇雲龍遇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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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這位郁氏本系良家之女乳名蓮英七歲上父母雙亡被一個族兄賣在長春院內王婆見他聰明秀美十分珍愛經心撫養長到十三四歲上出落的貌似春花神如秋水習學的諸般技藝交接的都是些名儒貴宦花案頭名故有海棠之號雖在青樓卻自沈靜臨風對月每每自傷常思從良之策只因未得其人不敢輕許終日憂悶無可控訴這日可巧寇公子因有事出門從此街行走自長春院後園經過那海棠娘子正在樓上憑欄下望猛然看見見他品格清奇風流懦雅目不邪視儼然正人君子不由暗暗稱贊道:「我郁蓮英若能得侍此人雖側室亦所甘心但不知姓甚名誰?」才要叫丫鬟喚保兒跟去打聽一時間不知去向自此之後心中越發憂悶茶飯懶進懨懨瘦損王婆見他有恙請醫調治百般扶養怎奈那些王孫公子不是求詩便是索書攪擾不歇那郁海棠勉強應酬越不耐煩看看就要著床王婆著忙送他到城外野青園養病去這園乃王婆所置在東門外離城五裏內有亭軒池沼花水樓臺卻也清雅海棠帶一個小侍女杏花貼身服侍自到了那裏伴柳陪花清閑自在半年之後病勢盡退精神漸長

 

今日六月十三日乃是王婆的生日海棠少不得進城與媽媽祝壽園外南邊有兩間草房招了個老兩口兒住下此人姓邊乃山東人氏為人忠厚因此王婆托他在此看園當下海棠叫老邊進城雇了轎來帶著杏花一同入城到了美人街長春院門外下轎走進院小只見各屋裏無人遂問同房的使女:「媽媽與眾姐妹都往那裏去了?」丫鬟說:「今日買了一位新姐姐媽媽帶著他後邊去逛聽的說到了廚房抹了脖子了!」海棠聽說吃一大驚暗道:「這必是個好女子我去看看便知分曉。」

 

郁海棠緊移蓮步朝後轉不多一時到廚房只聽得眾多姐妹與使女七言八語亂嚷嚷他這裏忙忙舉步把門進低頭閃目細端詳見王婆懷中抱定紅狀女頸血淋漓粉面黃王婆一見海棠女叫聲:「嬌兒可嚇死娘萬想不到這個饑荒怎麽好你來得正好快與媽媽作主張。」海棠說:「既不願意休強買何苦的自尋惱災殃?」鴇子說:「都是鄒婆賊狗賤弄鬼裝神把我誆。」海棠說:「到底他是誰家女姓甚名誰住那鄉?」王婆子嘆氣哎聲言就裏根本原由說一場郁氏搖頭說:「不好媽媽你自己錯主張買良為娼該有罪何況他翰林小姐豈尋常雖說他無有親人與同姓豈不知官門一氣護書香萬一有人告發了還只怕登時家破與人亡。」王婆聽見這句話越發著忙發了慌:「我兒素來多才誌快想良謀把禍搪。」海棠說:「女兒到有愚拙見速奮麻繩與軟床趁他昏迷擡到城外園中去待女兒經心調養過時光等我慢慢將他勸管叫他醒悟回頭順了娘。」王婆聽畢連說好,「到底是伶俐嬌兒主意強。」

 

郁氏說:「事不宜遲就此出城才好。」王婆忙叫保兒用軟榻擡著小姐海棠後面相隨那王婆連生日也嚇的忘了忙忙打發他們出門坐在房中恨那鄒婆不過

 

且說海棠黃昏時候來至野青園海棠命把小姐擡至落紅軒中自己臥室之內安排小姐睡在床上打發保兒等回去閉了園門海棠坐在床邊用銀匙一口一口慢慢與小姐灌那良藥坐至二更見他漸漸醒來

 

幸虧那鈍力軟傷痕淺不該死的佳人重又生海棠見他身活動耳畔低低喚兩聲小姐雖然心內曉怎奈那傷口如割陣陣疼渾身麻軟難紮掙勉強支持把眼睜見一女子身旁坐雅淡衣妝美麗華復又定晴觀四面光景不似在廚中但只見房中糊裱如雪洞設擺著古鼎香爐白玉瓶牙床鳳枕藍紗帳珠簾涼簟被紅綾還有個姣俏丫鬟身後站白面珠唇眉目清看罷佳人心內想:「一定是將奴擡進臥房中老訾婆派人服侍將養我還指望軟局套我入牢籠拼著七日不吃飯橫心定要赴幽冥。」烈女想罷又合眼緊咬牙關聲不哼海棠參透佳人意悅色和容把小姐稱:「妾身有句衷腸話千金洗耳細聽明念奴雖是青樓女入厭風塵退未能尤愁成疾將一載欲求佳士把良從怎奈命薄無福分空懷其誌少奇逢進城今日遇小姐十分敬羨動愚衷趁機威嚇老鴇子欲救姑娘出火坑望的是千金日後身得地乞恩攜帶郁蓮英這是我傾心吐膽真情語半字虛言雷下轟!」說罷下床忙跪倒面對燈光把誓明小姐見他無假意驚喜交集把姐姐稱

 

瓊花小姐掙紮起身把海棠拉住說:「多蒙姐姐見憐但不知怎樣救我?」海棠說:「我也知小姐無家可歸你只管放心好生調養等我慢慢的找一個合適所在安排小姐存身。」小姐說:「王婆怎肯幹休?」郁氏說:「他若追尋等我帶著小姐連槐氏鄒婆一並當堂告他們便了。」小姐聞言心中感敬兩個人敘話談心其是相愛小姐問道:「姐姐尊庚多少?」海棠說:「虛度二十。」小姐想了想說:「適才姐姐所言誌欲從良未得其人姐姐休怪唐突小妹到有一番愚見就只是不好出口。」海棠說:「肝膽相照何出套言只管請講。」小姐說:「若依愚計家兄的年齒才貌與姐姐頗覺相稱就只是早已定下嫂嫂目下又有官事在身未卜將來吉兇若何倘神天見憐難滿災消出頭之日相見的時候小妹執柯從中與姐姐玉成屈尊俯就不知雅意若何?」海棠說:「令兄幼有神童之譽近有才子之稱妾身久聞其名自恨無緣若得侍奉箕帚乃終身之幸也妾身更有何辭且事在他日姑且勿論夜已深沈請小姐安息將養病體要緊。」於是命杏花趕蚊放帳息燈安寢

 

言不著俠妓烈女園中事這回書講寇雲龍解子牛三與羊五還有壞種叫槐忠那日離了仁和縣曉行夜住奔嘉興不走官塘與大路單向崎嶇小路行一連走了三日半來到了峻嶺高山號五松荒涼幽僻村莊遠只見那參天樹木綠陰濃怪石奇峰高萬丈冷氣森森似近冰往前走了三裏路見一座獨橋高疊漳上橫二解子走至漳邊止住步回頭送目看槐忠惡賊會意將頭點有語開言叫外甥:「此橋太險難行走歇息歇息再登程。」公子回言說:「也是」,四個人一齊團坐在埃塵

 

坐了一回槐忠向解子開言說:「牛三哥咱們坐一回子也當不了正事溜溜的辦了好趕道兒。」解子說:「事自然要辦話也要說明免的他到了陰司錯告了好人。」槐忠說:「我也正要說說大料他插翅也飛不了去。」公子察言觀色心內也就明白了九分小爺把死活付於度外也不言語也不驚慌只見牛三羊五一齊開言說:「寇相公休推睡夢我們奉知縣老爺之命用套空文並非上府哄你至此結果了性命這是官差不由自己你升仙之後不要錯怪我們各自去找你的對頭。」公子說:「知縣為何要害小生?」解子說:「那個只問你的令親便知分曉。」公子回頭叫聲槐舅:「小生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素日不曾錯待何故如此?」槐忠說:「這也不與在下相幹

 

這因由等我從頭告訴你免的你作鬼糊塗心不明舍妹只為謀家產與鄒婆定計害你生花糕之內將毒下想必你知曉風聲影共蹤移禍狗兒合雲虎兩個孩子一處死殺子之仇更要報可巧春桃自盡赴幽冥借他的屍首將你送賄買押司與縣公你那二娘托咐我你家那六百紋銀花個清愚舅不才剩幾兩這不是還在我腰中話已說明休氣惱我勸你不必耽怕驚人死最是極美事不多一會就脫生投胎認母吃甜奶人抱人攜真受用睡搖車子穿紅襖十年之後就成人。」槐忠說罷哈哈笑聽話書生總不哼腹中暗暗自叫苦,「這也是命該如此豈能更看他們狗肺狼心毒計定大叫著哀告央求也不中枉傷誌氣空開口到壞了堂堂男子丈夫名。」這公子橫心不語雙眉皺只見那解子前來把刑具松:「相公請自尋方便也有鋼刀也有繩或是挫石或投漳但憑尊意揀著行小人們素性生來心最軟不忍動手下絕情。」書生聽畢忙站起掉轉身形面向東恭恭敬敬深深拜暗叫先人與祖宗:「念孩兒不能防禍身遭難殘生眼下赴幽冥寇門從此香煙斷恕孩兒不孝出於無奈中祖父若有英靈在保佑我今朝絕處又逢生。」公子拜罷平身起眼望南方叫嶽翁:「辜負你深心雅意把東床選耽誤你文武雙全女俊英我只說嶽父無兒惟望婿到將來少盡人間半子情氣知彼此遭不幸除非是大家相聚在來生。」暗暗又叫同胞妹:「你怎曉愚兄此處傾我若是死後有靈為厲鬼隨風托夢到家中活捉槐氏鄒婆子冤冤相報氣才平。」這公子死心已決無回挽翻身就往澗邊行舉步撩衣方要跳只聽得哎呀如雷響一聲

 

公子橫心才要墜澗身亡只聽得北邊草中一聲大叫借著山音猶如平地打了一個焦雷把公子嚇住回頭觀看卻原來是文豹曹爺

 

看官你道曹生怎得到此這回書上文無從細表那老院公陳良算著主人進香的歸期目下該到因要與他備下馬飯提了竹籃酒瓶到大街上打酒買菜剛到了鬧市街心只見爺牽馬迎面而來蒼頭一見連忙向前請安曹爺頭一句話問道:「你寇相公可好麽?」蒼頭說:「還提什麽寇相公平空遭了一場大禍。」曹爺大驚說:「什麽大禍?」蒼頭說:「只因春桃自縊他哥哥霍黑子當堂告狀知縣準狀。」曹爺大罵道:「好霍黑子狗男女使女自盡告了家主難道與他償命不成知縣把寇相公怎樣?」蒼頭說:「把相公拿到當官問了個因奸不允逼死庶母之婢打了三十大板革去衣衫陷入監中去了。」曹爺聽到此處劍眉直豎鳳目圓睜大叫一聲:「氣死我也我寇賢弟如何作出這樣事來好談知縣這樣胡斷待我問問去!」氣撲撲轉身就走蒼頭著忙叫聲:「爺爺請回來喲寇相公如今不在監中了。」曹爺站住腳步回頭問道:「不在監中那裏去了快說快說!」蒼頭說:「因問了幾堂無有口供用一套文書派兩個解子把寇相公解往嘉興府去了。」曹爺說:「這一發大胡說了既無口供怎麽作文那有解府之理這裏邊必有原故了卻是幾時起解?」蒼頭說:「昨日一早去的。」曹爺聽了也不再言把馬上的被套還有南海帶來的土物用手往地下一掀一縱虎軀跨上馬鞍加了兩鞭如飛而去撞的街市上之人東倒西歪他卻全然不顧一直跑出西門去了

 

一路追蹤訪問聽那店鋪人說:「曾見一犯二解一個行客一同過去了。」問了幾處皆然小爺放下心來自家打算道:「這狗男女必到五松山去作歹事我何不繞道先行等他們便了。」英雄主意一定放開坐騎連夜趕了三天到了五松山長蛇澗邊獨木橋旁見半山有座小廟廟前一片青草高有六尺密如蘆葦直長到澗邊英雄下馬用寶劍撥開青草走至廟前將馬拴在樹上看他吃草回身走入草中離澗不遠用劍砍倒一片青草鋪在地下此時天氣又熱走的又緊渾身是汗又是倦乏遂放倒虎軀躺在草上這個所在山峰蔽日樹木蔭陰十分涼爽不覺朦朧睡去不多一時只聽得人聲步響小爺一翻身坐將起來慢慢分開青草望外一看正是他四人坐在澗邊說話起先聽見解子之言恨的個小豪傑圓睜鳳目連挫銀牙又聽見槐忠那一套言語把個性烈的英雄氣了個怒沖冠後見他三人逼這公子自盡由不的心頭火起眉上煙生大叫:「賢弟不可有劣兄來也!」

 

一縱虎軀往外去草分石響英雄露落難公子未看明呆呆望望如酒醉這其間嚇壞解子與槐忠英雄大罵狗男女:「果然在此要行兇欺心若把良人害貪財受賄任胡行天理昭彰遇見我便是奴才的惡滿盈!」說罷英雄寶劍起,「我今送你赴幽冥!」羊五牛三才要走小爺虎步快似風手起劍落二下兩個人落了頭顱項冒紅死屍跌在山坡下一對人頭入澗中槐忠膽裂真魂冒連忙跪倒在埃塵磕頭碰地連聲響頻喚老爺並祖宗。「小人原本行的錯恕我無知豬狗同若肯開恩饒不死從今後痛改前非把好事行。」怕死的惡奴苦哀告掌劍的英雄笑一聲:「你曾說人死最是極美事登時立刻就托生何等的認母投胎吃甜奶穿上紅襖在你媽的搖車上把覺睡人抱人攜何等受用三十年之後依然又是個大槐忠是你方才說死好何故磕頭又望生?」惡賊還要苦哀告英雄動怒眼圓睜手舉青鋒往下砍連肩帶背下絕情一個槐忠分兩半魄散魂飛把命傾這豪傑一連立斬人三個這不就澗邊急壞了寇雲龍

 

此時公子正要投澗被曹爺一聲嚇住公子夢想不到是他到此及至定睛細看認出來的時候見他掌劍去殺解子剛叫了一聲兄長且住」,一言未盡羊五牛三頭已落地這就叫作說時遲那時快,」登時之間三人了帳當下曹爺收劍向前與公子相見二人攜手相攙彼此落淚公子說:「兄長幾時回來?」曹爺說:「愚兄前日才到聞了這個信連夜趕來我想這些狗男女必在此處行兇果不出吾之所料手刃了這廝方覺痛快。」公子說:「雖然救了小弟這事越發大了方才小弟叫兄不要動手兄長想是不曾聽見若依小弟愚見只可把他三人捆綁上拿著那套空文至府中投告我質記他親口的供招不但小弟之冤立雪就是知縣書吏槐氏兄妹人等亦難免其罪了這如今殺了他三個人活口已無人命事重咱兄弟卻怎生是好?」曹爺跺足道:「你為何不早說?」公子說:「我一聲不曾說完兄長已把羊五砍倒事已至此悔也無益想個脫身之計才好。」曹爺說:「除非遠奔他鄉埋名躲禍。」公子說:「雁門關的總鎮海公是我的母舅你我只可投奔那裏去方保無虞。」曹爺說:「必須回家好拿行李盤費。」公子說:「白日藏身夜晚行走方妥。」曹爺說:「言之有理待我把這廝的屍首挖入澗內。」遂向前把牛羊二人腰中的銀子掏出又把槐忠的被套打開也把銀子找出一同收起提起屍骸才要行走只聽一陣鑼鳴看看臨近曹爺說聲不好要知端的下回便曉

 

第三十七回 戴守備射書報信 岳員外開閣延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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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這來的乃是於潛縣的獵戶奉縣諭尋山捉獸從西山口進來二人著了忙顧不的攜屍入澗曹爺把公子抱起跑至山神廟前駝在馬上解開偏韁操住嚼環如飛似箭跑出東山口去了這起獵戶進山看見了三人的屍首與刑具公文不敢陰瞞急回了於潛縣尹縣尹見封皮上是仁和縣詳府的公文不便開看遂親帶仵作人等至五松山驗了屍首俱系刀傷遂作文一角連著原文命差人急急送至仁和縣談知縣見了大驚失色忙與押司侯二商議傳諭苦主領屍埋葬一面派了二三十名捕快分頭察拿又出了一張告示曉諭軍民人等隱匿窩藏逃犯兇手者依例同罪有能捕者官給賞銀一百兩遠近州城府縣俱各粘貼

 

這張告示一出就出一個貪財之徒姓胡行八是個遊手好閑之輩就在本城居住那日在街前間閑遊那蒼頭陳良與曹爺說的話他站在一旁全然聽見後見曹爺飛馬而去他那心中也就猜了個八九後來見了這張告示思量要發邪財遂走至吏房把那日所見之事告訴了侯二一遍侯二說:「不錯我也疑惑在這裏那寇雲龍一個軟弱書生怎能殺那三四個人這事不用說了一定是他待我領你去見老爺果然是真一定有賞。」遂進內稟了知縣知縣聽了個曹舉人的字兒腦袋就疼起來了:「他那等武藝誰敢去拿他倘若拿假了他怎肯依我?」侯二胡八一起說道:「已訪真實只管去拿管保不假。」知縣躊躇一回想了個主意命人把守備戴世傑請來求他幫助擒拿又道:「治弟這裏也派二十名精壯都頭捕快隨寅兄同去便了。」戴守備不好推托只得應允作別回署

 

原來戴老爺與曹文豹二人義氣相投十分莫逆當下坐在書房正無主意只見家丁來稟:「今有衙中禁子水清說有機密事求見老爺。」戴老爺聞言心中納悶不知他有何話遂吩咐喚他進來家丁出去喚水禁子進房叩了頭站在一邊戴老爺問道:「你有什麽話說?」水禁子東瞧西看說:「乞老爺屏退閑人小人方敢開言。」戴老爺手一擺左右一起退下

 

戴公復又開言問:「你來見我有何言?」水清有話把爺叫:「小人是閉氣心不平我想雲龍寇公子這場官司實在冤縣主押司同受賄小的深知就裏緣原是他庶母槐氏刁又惡終朝打罵那丫環丫環自盡誣秀士槐忠勾串設連環他也曾許我紋銀三十兩暗害書生死在監小人不敢傷天理人命之錢我不貪知縣押司重定計把人家空文押送五松山曹舉人本是寇生忘形友那個人心直義重是奇男救良除惡真好漢殺他三個理當然小人昨朝聞此信十分痛快感雲天現世現報真急快好叫那作惡之人心膽寒不但小人心裏樂老爺聽著也喜歡聞聽說縣主求爺捉兇手依我說老爺不必向貪官叫他自已去拿去他素來百樣方法會想錢激出重大人命事他又想借人鼎力把老爺煩老爺你與他個撒手全不管看他如何把案完。」這禁子虎氣昂昂紮八著手戴老爺一聲斷喝振天關

 

你這膽大的奴才我當有什麽機密正事原來是一派的胡說若不恕其初犯一定重處!」喚手下人來,「將這奴才逐出去!」嚇的水禁子戰戰兢兢沒命的好跑戴老爺一見又是好笑又是可憐暗暗點頭道:「這樣蠢笨愚夫竟有這一腔天真本色衣冠中人物反不及他許多矣!」

 

思思想想天色將晚縣主派了二十名都頭捕快府門外伺候戴老爺點了二十名排軍吩咐等黃昏時捉拿遂騎馬出來:「曹舉人猛勇無敵須要大家仔細爾等各執兵器在此等候我先到府外周圍看了個出入的路數回來一同前去。」眾人齊說:「遵令。」老爺縱馬加鞭不多一時到了南街武惠王府外只見府門緊閉靜悄無聲又轉至西邊墻下看了看四面無人遂拔箭搭弓看準了苗頭望裏面一撒把一支雕翎射入宅中去了勒馬回身而去

 

這時候曹文豹與寇雲龍已到家一日半夜了安排公子密室藏身忙忙打點行李路費明日就要到雁門關躲禍去了老院公陳良正彎著腰打掃院子乒的一聲一件東西掉在背上蒼頭嚇了一跳一直腰溜在地下伸手拾起卻是一枝無頭箭桿上面綁著一紙字帖蒼頭料必有故放下掃帚忙忙走人密室寇二人正要點燈吃酒見他忙步進房一面說一面遞過箭桿曹爺忙叫秉燭接來一看見那箭桿上刻著俊三二字忙忙把字帖解下一同觀看上面並無稱呼寫的:「五松山事犯縣上仰某並力捉拿兇手少時便到作速躲避字紙急急焚化千萬千萬!」看畢大驚失色:「只因小弟致累吾兄似此如之奈何?」曹爺說:「賢弟休怕諒那幾個狗男女何足為怕只是戴兄這片熱心怎好與他沖鋒對壘而且王法難違只好急急躲避便了。」遂急急備了坐騎搭上被套伏侍公子上馬吩咐蒼頭道:「他們少刻到來你如此這般回答便了我這一去歸期難定剩你一人難以過活還恐生出幹連不如收拾收拾投到柳黃村嶽姑太太那裏等我便了蒼頭答應含淚一同出門只見西邊隱隱微露燈光曹爺扡著嚼環人馬走動似箭如飛奔到東門只見已掩了一扇城門往外正走門軍向前攔住說:「方才縣主老爺鈞諭下來早閉四門要拿什麽五松山逃犯兇手快些回去我要關門!」曹爺也不言語伸手揪住門軍的衣領望後一放那門軍仰八叉躺在地下曹爺把馬一帶忽的一聲跑出城去門軍掙紮了一回扒將起來怕耽幹系只得跑往衙門去稟

 

此時戴老爺帶了排軍人等早已到了曹府門外將宅舍圍住向前叫門老蒼頭裏邊問是何事外邊答道:「有人出首你家主人窩藏逃犯戴老爺特來搜拿快快開門不然就要打進去了!」蒼頭道:「我家公子南海進香尚未回來那有此事等我開門請戴老爺搜檢便了。」說畢將門開放戴守備下馬親帶從人各處搜了一遍並五個人影兒知他已走遂出門上馬正要回衙只見門軍自東跑來跪在馬前:「小人方才閉門一騎馬如飛而來馬上一人步下一人十分慌張天黑雖看不真切那步下的身材形景大似曹舉人一樣小人被他推倒闖出城去不敢不報戴老爺聽畢只得帶人出城追趕到了東關都頭人等問那鋪中的人說果見二人一馬飛跑向東北去了那些追捕人等俱是知縣吩咐過的若要捉住曹生每人賞銀十兩所以人人奮勇個個精神

 

如飛似箭朝前趕貪賞圖財跑的急戴公只得隨在後虛張聲勢假催駒文豹雖然多驍勇徒步而行到底遲離城跑有四五裏只聽後面喊聲急二人舉目回頭看但只見一片燈光在正西看看不遠臨切近倒把公子魂嚇稀口內連連呼兄長:「這事如何可了不的!」曹爺回言說:「無礙滿拼著一場大戰惡仇敵除了恩兄戴守備我叫他來人個個喪溝渠賢弟下馬一旁躲待我迎敵殺這廝。」公子說兄長且慢休急燥豈不知事不三思後悔遲明殺官軍如造反須想個煞尾收場怎麽局。」他二人一面跑著一面講只急的鼻凹發角汗珠滴猛然擡頭觀對面見一帶白粉墻高在路西靜悄無聲門半掩這英雄喜上眉梢把話提:「趁此夤夜無人曉且進園中躲一時等他過去咱再走天黑大料少人知。」公子無奈忙下馬吊膽提心把步移二人進去把門關好曹爺樹上系龍駒回身拉著寇公子安排他躲在太湖石才要上墻觀動靜只聽的那邊隱隱語聲低薔微架後燈光露過來一對女花枝一直竟向公子走把一個性烈英雄著了急

 

兩個女子一個提燈後而跟隨正望這邊走來提燈女子一眼看見叫聲:「哎呀這是那裏的馬跑進來了!」後面女子一擡頭說:「那邊石上不是個人坐著麽?」文豹著忙說聲不好搶步回身唰的一聲龍泉出鞘搶步向前

 

眼望著女子臉上只一晃低聲斷喝二紅妝:「不要高聲休害怕且等在下講其詳只因敝友遭冤極被人謀害命將亡不才舍死將他救埋名隱姓走他鄉風聲敗露人追趕巧過尊宅在路傍暫借貴地躲一躲少時過去就不妨不才日後身得地雅意高情不敢忘你要是聲張外面人知曉休怪我無情把你傷。」這英雄圓睜虎目高揚劍嚇的那提燈女子體篩糠只見他後邊女子無矍意悅色和容說:「不妨人生誰保無急難與人方便自家長壯士只管觀動靜令友何妨請進房。」說著就把公子讓曹爺一見喜非常連忙收劍將躬打:「恕某家拙言沖撞理不當少時登堂容拜謝。」這英雄語罷將軀縱上房

 

曹爺一縱上了花亭伏在上面望外觀看那追趕的官兵

 

那女子提燈導引請公子進房小歇公子此時如在夢中忽忽悠悠也辨不出東南西北跟著他曲曲走至一所房內只見十分潔凈清幽桌案上高燒銀燭寶鼎內焚著好香公子打躬稱謝女子還禮讓坐命侍兒獻上茶來

 

那女子燈下留神觀秀士暗暗肚裏自尋思越看公子多面善就只是恍惚之中記不真佳人思想時多會認出是樓頭瞥見意中人心頭小鹿忽一動不好明言暗暗雲:「一自那年窺奇士使我相思直到今我只說蘆花明月無消息又誰知天巧奇逢找上門但只是素不相識初見面怎麽好突然開口論婚姻他又在惶惶未定驚慌際常言說交淺不言深且自開談盤問話探他的居址與深心。」佳人想畢開言問:「相公是貴姓高名那裏人所因何事遭冤枉情由領教講一巡。」公子見問心下想未曾啟齒自沈吟細看女子多良善慷慨行為又爽神實言大料無妨礙何況他現有扶危救困心公子想畢呼娘子:「提起我被害緣由最惱人。」這公子從頭至尾說一遍通名道姓俱實雲公子之言還未盡只聽得隱隱悲聲入耳輪內房步響簾櫳啟走出一位女裙釵叫聲:「哥哥苦死妹今日重逢似夢魂。」這公子倉猝之間難辨認驚疑不定細留神見女子面如金紙烏雲亂項下層層裹手巾雲龍復又留神看他這才認出是同胞共母人

 

猛然見了吃這驚不小站起身來連忙問道:「妹妹何以至此這到底是什麽所在?」小姐大慟遂如此這般哭訴一遍公子如夢方覺心中大怒踢足恨道:「槐氏鄒婆這等可惡有朝得地此仇必報!」又與海棠施禮道:「愚兄妹何幸蒙娘子屢施大德此恩此義沒齒難忘。」郁氏連稱不敢瓊花小姐向公於說道:「郁姐姐久厭風塵誌欲從良未得其人小妹因感活命之恩意圖永為姐妹欲與吾兄定為次嫂小妹前日也曾向郁姐姐言及今日天緣奇遇小妹作柯以定百年之好未知兄長意下如何?」公子道:「郁娘子是救兄妹活命恩人怎敢如此屈尊?」海棠道:「相公是天上石麟小姐乃雲中白鶴攜帶賤妾得脫煙花之苦海棠異日得與夫人拂衾捧硯便是出地獄而登天堂乃是賤妾夢想不得之幸安敢復有他辭相公如不以青樓見棄乞賜一物留為日後相逢之驗妾身自此斬釘截鐵以候好音便了。」公子見他言出激烈不再推辭慨然應允遂把暖玉香圓取出贈與海棠為定郁氏接來如珍似寶佩在身邊因取香圓看見金丹遂取一粒與小姐敷上登時痊可海棠見十分靈效也要了一粒收藏備用

 

說話間曹爺找將進來一面說:「我伏在亭上見那些狗男女到了墻外只要進來搜檢多虧戴兄不叫驚動居民只帶他們向北趕了一回方才回走過去了。」說著又向海棠致謝那瓊花小姐因感救兄之恩不曾回避向前萬福道謝曹爺一見怔了一回還禮問道:「此是何人?」公子說:「此是瓊花妹妹。」曹爺驚喜非常問起情由方知被槐氏鄒婆所害惱的他發恨連聲:「我若在城中的時候必要去斬了這兩個惡婦方覺痛快且喜這場風波已過咱弟兄趁夜早走才好。」公子說:「兄長且慢如今妹妹在此終非了局想個去處與他安身咱去也好放心。」曹爺想了一想:「有了何不趁此黑夜把妹妹送至柳黃村我母家中姑父母老夫妻為人慈善一定收留照管俟弟日後得地再去接請有何不可?」公子聽畢點頭稱善

 

說道是:「弟還有句衷腸話未諗吾兄可願情咱弟兄這一避難邊關去未知何日轉回程舍妹笄年當待字使小弟牽連魂夢不安心弟欲將終身大事托兄長喜將友義續親情不必盟書與信物一言為定永無更。」公子之言還未盡海棠旁邊贊一聲:「相公所見真不錯以親酬德理上通傑士烈女成佳配至美奇緣此夜逢以必相照無他意何用冰人系赤繩就送小姐東村去回來即便奔前程從此後彼此守誌等機會單等雷鳴起臥龍。」心直性快曹文豹並不推辭點首應瓊花聽的言及此粉頸低垂面已紅郁氏說:「事不宜遲速打點樵樓已過鼓三更。」說罷忙把妝奩取叫小姐梳頭攏發把衣更鳥綾手帕將頭罩穿一件軟絹夾衫搪夜風曹爺外邊去看馬杏花兒連忙點燈籠公子含淚催著走無奈的千金只得行大家來至湖山後寇小姐含悲拉住郁蓮英:「小妹此去不大緊王婆怎肯把姐姐容?」海棠回言說:「無礙我自有隨機應變把他蒙即或泄露瞞不住不過是一場惡鬧大撒風不怕虔婆吃了我人要橫心事可行。」小姐聞言心內慘珠淚紛紛往下傾海棠時下忙不住攙扶小姐上烏龍言不盡肝腸慟斷兄別妹說不了義氣相投姑嫂情送出後園將門閉公子大慟轉房中曹爺牽馬登途路緊攢著嚼環手不松虎步如飛催坐騎龍駒走動快如風可憐這深閨艷質千金秀迷糊糊緊抱雕鞍婉怕驚又是發虛又是嘆又是含羞又慟情柳黃村離城不遠三十裏到得門前未四更聽了聽鴉雀無聲多寂靜這豪傑連忙止步暫消停

 

小姐下馬在一旁背立曹爺向前用鞭打門剛叫了兩聲聽得裏面一聲狗咬引動那合村宿犬齊聲亂吠嚇的瓊花小姐不知所措曹爺急攥起拳頭向大門上如擂鼓的一般一陣亂打這才把看門的管家鬧醒披衣起身隔門問道:「三更半夜是誰叫門這樣大驚小怪英雄外面答話:「是我來了快些開門!」管家聽準聲音將門開放曹爺帶馬叫聲:「賢妹進來罷!」小姐只得移步管家接馬關門見了小姐心中詫異低低叫聲:「少爺這位是誰呀?」曹爺說:「不必多問快些去通稟。」管家遂至二門外叫起了內宅的女仆隔門說了備細女仆到上房窗下叫醒丫鬟請起老爺夫人

 

且說這位老爺姓嶽名濂字澄波乃長勝將軍花刀嶽勝之後自幼文武雙優作了一任知府年已五旬告病回鄉膝下一位公子年方十一二歲老爺耕桑度日教子讀書以樂天年這夜聽得女仆之言老夫妻十分驚異連忙起身曹夫人怒罵道:「這個畜生日日闖禍不知弄出什麽是非來了帶個女子前來必非好事快些與我攆出去狠不用他來見我!」嶽老爺連忙說道:「夫人不可他素來雖然好勇生性正直好義輕財心高誌大斷不能作非禮之事少時便知分曉。」遂吩咐:「快些請他進來。」家人答應去不多時曹爺小姐同進房中曹爺與姑父姑母請安施禮小姐深深萬福嶽老爺還禮讓坐夫人含嗔不語曹爺不等人問便拱手說道:「二位大人在上小侄今夜之來未免唐突但事在危急不得不投至親為靠。」遂將寇雲龍瓊花女遇難之事細述了一遍。「不避冒瀆趁夜來投惟望姑父姑母二位大人收留是幸。」老夫妻聽得此言驚喜非常連忙站起一齊與小姐見禮道:「原來是翰林千金臨難不屈殺身全節令人可敬方才多有得罪乞恕乞恕!」小姐還禮口稱:「慚愧難女不幸遭此橫禍無故驚擾取罪不小二位大人若不棄嫌難女願拜膝下少盡子女之勞以報收養之德未知二位大人尊意可否?」老爺夫人心中大喜一齊說道:「我們無個女兒正有此意承小姐不棄我們就要討大了。」小姐當下行了四雙八拜認了父母老夫妻甚喜遂命眾丫鬟童仆都來叩見小姐只見一個小安童滿眼垂淚叫聲:「小姐小人今日夢想不到得見姑娘之面。」又與文豹叩頭道:「多謝曹爺搭救我家相公小人粉身碎骨亦難答報!」原來這就是書童進喜那日被嶽老爺買來與公子伴讀不料今日會著小姐當下大家嘆異不已

 

曹爺不敢少停遂忙忙拜別了姑父姑母出門上馬頓轡加鞭飛奔回來天交了五鼓到了園外用鞭打門杏花開了門曹爺進來將馬拴上郁海棠迎出軒來讓進房內不見公子曹爺舉目四望見燈下坐著一位淡妝美女見了曹爺站起身來豪傑定睛一看哈哈大笑連稱:「好計這必是郁娘子的主意。」公子說;「正是如此喬妝避人眼目等過了江去就不怕了。」曹爺又望下一看不覺失笑道:「這雙合式的鞋子卻是何處來?」海棠說:「看園的邊媽媽為人和氣殷勤我閑中解悶作雙鞋子送他那日作成了方要與他送去就遇著小姐的事忙不暇放至今日誰知作了備急之用。」曹爺說:「這就是湊巧極了。」公子又問了妹妹到嶽府的備細這才放下心來海棠說:「天已五更曹爺與相公也該急急起身了。」二人齊說有理曹爺說:「只是我那馬一夜不曾得料卻怎生走路?」杏花說:「那馬我抓著空兒餵了他五六升稻米又給了他一大盆水他也喝了。」曹爺說:「好個伶俐小女子日後一定有些福。」曹爺也改了衣妝把馬從新緊了鞍轡搭上被套二人起身告辭要走剛然出房只聽南邊門外打的山響外邊只叫:「快開門來了不的了!」四人彼此各吃一驚未知來者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投宿黃昏縱談前日事 裙衩青眼結識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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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曹寇二生正要起身聽的叫門聲甚急郁海棠忙忙催促說:「你們只管從北門快走有什麽饑荒等我自擋便了。」二人也顧不的答言公子扳鞍上馬曹爺緊緊相隨似箭如飛出了園門向北小路去了

 

郁氏閉了門與杏花來至南角門內且不開放貼住細聽是什麽緣故原來是邊媽媽被蠍子嚙了大腿他老頭子摸不著火鐮前來打門要火海棠杏花聽了放下心來遂進房找了一包兒銀朱點了一支香火這才開門與他說:「你拿去用雞蛋清調敷立時便止疼痛。」邊老兒接過銀朱香火回身而去杏花關了角門一同進房假寐去了

 

且說文豹雲龍別了海棠竟奔江北而來

 

雲龍扮作村莊女曹文豹草帽芒鞋青布衫一路充作兄送妹後邊跟定手提鞭夜晚正路忙忙走白晝穿禾慢繞灣剛剛離的仁和遠來至江邊催上船二人這才心稍定坐在艙中不露顏這回書文豹雲龍行水路再表佳人高夢鸞尼庵養好能行馬過了二十正八天酬謝尼姑登途路主仆倆打馬加鞭奔嶺南那時正是夏季景禾苗蔥翠滿莊田秫田處處垂青穗野草鮮花紫配藍紅橋日暖堆銀浪綠樹陰濃遮碧天枝頭鳥啼千般韻林內蟬鳴似管弦蛙鳴淺水聲聒耳殘蝶尋香翅慢扇蓮葉浮波如雨蓋芙蓉映水色鮮妍涼亭水閣珠簾啟避暑佳人倚畫欄見了些遊人會友松棚下謳歌笑飲列杯盤走了些高高矮矮不平路野店荒村水共山偏遇著三伏酷暑天災熱烈日如蒸行路難小姐心急因思父恨不能足下升雲到嶺南沖風冒雨全不顧急急頓轡緊加鞭那日到了蘇州界錯過宿頭黑了天青梅說:「今夜卻到何處去只好荒郊打野盤。」佳人不語擡頭看但只見好似個人家在正南這小姐用鞭一指說:「你看咱們何不奔那邊?」說畢一齊催坐騎不多一時到面前

 

到得跟前擡頭一看原來是一座破廟山門半倒墻壁坍塌十分敗落小姐說:「只好在此權住一宵罷了。」遂下馬牽進廟來只見院中荒草有一人多高路邊兩株大樹主仆將馬拴上走進殿中打火一照上面供的是玄天上帝小姐連忙拜禱:「乞上帝垂憐保佑弟子一路平安父女重逢日後重修廟宇再塑金身。」青梅拂拭了灰塵解下被套掩上閣扇青梅說:「常聽那人講古跡的說陳宅古廟之中都有妖怪居住萬一跑出個來來卻怎麽好?」小姐說:「不怕如今世上母妖精怪甚多迷的都是無誌行的男子咱們又不是男子可怕他個什麽?」青梅說:「咱們現是男妝人見了還辨不出個青紅皂白何況是個畜類他要錯認了呢?」小姐說:「邪不能勝正且把寶劍出鞘放在身旁管保無事。」當下主仆二人倒在行李之上兩身相倚朦朧睡去

 

這小姐似睡不睡剛合眼一點魂靈入夢中只聽殿外一聲響佳人閃目看分明芻空吊下一只虎四爪牢拴體受繩但見他毛長三寸如墨染爪似銅鉤目似燈躺在地下難動轉望著小姐吼連聲不住點頭如乞命夢裏的佳人善念生走至院中黑虎側忙伸玉腕把繩松獸王得便翻身丐一聲大吼便騰空不亞如地震山崩一聲響高小姐驚醒南柯把眼睜聽了聽萬籟無聲都靜悄只有些草蟲低叫與蛩鳴這小姐低聲慢把丫鬟叫青梅女猛然驚醒問連聲楞楞怔怔呼小姐:「莫非真是有妖精?」小姐回說:「休胡講只為方才夢境兇。」這般如此說一遍小青梅參想多時把小姐稱。「姑娘此夢真奇怪莫不是何方遭難困英雄?」小姐說:「龍君虎將文為豹卻不知警教奴家主甚情。」青梅說:「未來之事人難解將來驗後自然明。」主仆說話東方亮扶桑捧出太陽星他二人拜別真武出大殿雙雙跨上馬鞍行逢有問路迤邐走再說文豹與雲龍那天船至蘇州界離舟上陸奔途程這日到了昭文縣曹爺一事上眉峰含春啟齒呼賢弟:「何不順路看良朋東關偏此一箭遠孤村裏面有門庭衛兄為人多義氣自從別後掛心情趁此天黑到那裏盤桓一夜再登程。」公子馬上無言語思忖多時叫長兄

 

哥哥良朋契友看望看望卻也使得但只一件你我如今身邊有事小弟又是這樣妝束愧於見人再者人心難測萬一走漏風聲豈不是自招其禍若依小弟不去倒也罷了。」曹爺不待說完心中不悅把臉一沈:「賢弟你如今怎麽學的這樣多疑你我都是一樣的朋友我這等待你難道人家就有別樣心待咱不成咱們是大丈夫心口如一才是賢弟以後不可如此料人。」幾句話說的公子閉口無言只得依他同到孤村

 

那天就有黃昏的時候只見坐北朝南一個小小的黑門八字墻這門兒半開半掩曹爺向前呼喚裏面答應:「是誰叫門?」衛秀才走將出來曹爺一見心中甚喜:「長兄別來未久連小弟的聲音也不懂的了麽?」衛秀才叫聲:「哎呀原來是賢弟到了這些時想殺劣兄了這邊姑娘想是令親妹妹娘子快來迎接請進請進!」曹爺笑道:「這也是敝友不敢勞動尊嫂。」說著一同走進衛秀才的娘子巫氏聽得呼喚帶著十三歲的小姑迎至院中見廠曹爺親熱叔叔長兄弟短彼此見禮:「這位娘子想是嬸嬸請那屋裏坐吃茶去。」公子滿面通紅甚覺不安曹爺說:「嫂嫂妹妹自請方便這敝友因有急事改妝避難路從此過看看兄嫂借宿一夜自此就要遠走高飛了。」巫氏聞言與那小女子連忙退出站在窗外聽他們說些甚麽

 

當下衛秀才就問:「此兄貴姓大名所為何事知心好友請道其詳。」曹爺說:「若非好友也不來此投宿了。」遂把從前之事句句不留盡情實告秀才聽了忽驚忽喜點頭贊嘆連聲:「賢弟為友這片俠心義膽慢說今人不及即上古之事亦所罕見可敬可敬閑話少敘二位賢弟想必餓了娘子快些殺雞打餅作些水飯我到關中打酒買果回來好與二位賢弟痛飲談心。」巫氏接言道:「那關裏的酒薄不堪入口莫如多走幾步到城中天香館沽一瓶透瓶香來與二位賢弟吃豈不是好?」公子連忙攔阻道:「雞餅水飯足可充饑天色又黑何必又勞衛兄貴步不消買酒了。」曹爺說:「穿籬美菜豈可無酒愚兄三日無酒便覺精神不爽這些時冒險耽驚何嘗得個痛飲今與衛兄久別相會如其無酒何以敘離別之思?」衛秀才哈哈大笑道:「賢弟快人快語待我前去便了。」說畢提了酒瓶閉門出來

 

剛要邁步巫氏向前拉了一把低低問道:「你往那裏去?」衛秀才說:「這倒可笑你沒聽見麽我買酒去。」巫氏說:「你每日自誇聰明原來遇了事反糊塗了全無深思遠慮天天想發財今日財送上門你又不會使了。」衛秀才說:「那有什麽財發?」巫氏說:「你那日進城回來說四門上都貼了仁和縣的告示有能首報五松山逃犯兇手者官給賞銀一百兩如今他們現在這裏何不借打酒為名急急府縣前首告解到仁和縣就是白花花一百兩到手。」衛秀才聞言大怒低聲喝道:「你這婦人好不賢良想當初我遭事被仁和縣扣住衣衫典盡盤費皆無看看成了乞丐多虧曹賢弟萍水相逢挺身出救大鬧公堂把談知縣問住把我開釋出來他又與我渾身換了新衣贈銀三十兩親身送我回家那時你也十分歡喜常說此段恩德必得報答今日為何反要害起他來斷乎不可你好好關上門作飯去罷!」說著轉身要走婦人冷笑了一聲:「我看你去到了大禍臨身的時候可不要後悔!」衛秀才止步回頭問道:「我有什麽大禍?」巫氏說:「並不是我不賢良凡事都有個輕重遲急天下最恩愛者莫過夫妻榮辱相關禍福共之你有見不到的去處我自然提醒一二這明是咱的悔氣到了我說說你還鹹哪淡的搶白我怕送了身家只管去罷去罷我不說了!」衛秀才聽他說的利害轉過身來說:「你到要說說我聽聽有理我便依你。」婦人說:「論理那姓曹的待咱情義可也不錯怎麽還好去首告他只是他這一來到不得不出首了。」衛秀才說:「卻是為何?」婦人說:「賞銀不賞銀的倒是小事俗語說鵲兒過還有個影兒那隔壁子周大娘問我:「你們家馬嘶聲叫是那裏的客呀?」幸虧我還有點伶機用話支吾過去了你想他們在此吃飯過夜沒有個不透風的墻好人少壞人多你又肯得罪人再者誰不願現現成成發點那財萬一先去首告了不怕不幹連上尊駕你秀才家知法犯法革退了衣巾不算只怕還問個與犯同罪此時咱不先下手過後有人首告了他在你家過夜非親即友一定他要拿了你去作眼海捕一日拿不著跟一日一年拿不著跟十二個月遇著閏月的年頭兒又多跑二十九天那時就叫親媽我那死婆婆不能扒出墓子來救你看你怎好?」衛秀才見他說的話句句兒受聽由不的悚然變色一面點著頭哼哼道:「娘子高見果然不錯妻賢夫禍少信然信然但只一件想他待我之情心中有所不忍。」婦人道:「古人說的好先為己而後為人沒有舍著自己的身家為顧別人的莫說是異姓的朋友就是親弟親兄有了事還要各自顧各自的老婆孩子呢那姓曹的你誇他是條好漢我就說他是個傻子把個好好的舉人弄去了拋家失業冒險耽驚陪著個性命瞎鬧不過落個義氣的虛名我瞧著也算不了什麽再者凡事都有個合該他們不往這裏投宿不怕幹連上咱們就有一千銀子的賞也不肯出去首告他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了。」那秀才越聽越想越覺有味:「好聖明奶奶說的狠是你帶進這酒瓶子去我去出首便了。」才然要走婦人說:「你且別忙那姓曹的我聽說十分精壯若在這裏來拿動起手來許多不便遭塌了家夥也是錢你如此這般合作公的定下了計較哄了他去拿住就好了那一個是一個書生易如反掌。」衛秀才點頭遵令而去

 

婦人掩門回房假作拿雞煮飯之狀在堂屋裏捆柴燒火那小女兒見他嫂嫂追出他哥哥去說話他也跟在後面影在門後把這些言語全然聽見

 

這女子口中不敢一言講站在窗外暗掂奪點頭籲氣叫嫂嫂:「你為何凡百作事損陰德自己陰毒還罷了還要帶累了我哥哥可惱哥哥無主意十分耳軟太心活事兒經了千千萬都是他牝雞司晨頭裏說巧語花言能粉飾終要歸了他的轍貪財負義恩報怨也不怕得罪青天神與佛我看二人非俗品將來一定福不薄可憐奴遇著這樣兄與嫂還不知結果收圓怎麽著我今何不將他們救將來好解這疙疸縱然怪他行的錯看妹饒兄不用說就是怎好進房把消息透嫂嫂在此又不挪。」這女子左右思量乾急燥萬轉千回無奈何忽見了蒼髯老者朝裏走手扶竹杖態婆娑進門叫聲大娘子:「這事今朝了不得大相公方才走至我門兒外猛然間跌倒墻西北下坡口眼歪邪渾身抖叫著不應也不說口中只有呼吸氣少時只怕了不得快些找人擡他轉怕的是遲滯工夫氣要脫。」婦人聽見這句話故意嚎哭怪叫似風魔

 

婦人拍手打掌說:「黑燈瞎火叫我那裏去找人?」老者說:「大娘子作速著人擡了來罷我看他甚是沈重少時看不好了!」婦人說:「那是我個連心著己的親人要不我合你擡去罷!」那曹文豹在房內聽的明白心中十分後悔不該要吃酒弄出這個事來小豪傑心直性快走出房來:「嫂嫂不要著急待小弟背了哥哥來罷。」老者道:「很好快走快走!」遂一同去了公子坐在房中甚是不安

 

婦人見曹爺中計心中大喜忽又起個貪財念頭:「我看他那馬上行李十分沈重一定資財不少何不趁此悄悄解下來把馬撒去口說脫韁跑了這豈不又是一註外財?」思思想想蹭至馬後剛一伸手常言說馬通靈性何況又是一匹良驥如何肯讓生女人向前登時鬃尾亂張蹄跳咆哮起來揚起後蹄亂踢婦人著忙側身要跑躲之不及被他踢在身上這一疼直至心窩吼了一聲仰面跌倒公子聽見才要出房去看只見那小女子跑進房來走至面前低低說道:「你的禍到了還不快跑?」公子吃一大驚立問什麽禍事女子說無暇細說少時就有人來拿你你不必多問快些逃命!」公子驚慌無措同他出房解開馬牽著就走女子叫道:「不要從那裏走快隨我來!」公子忙忙轉身跟他出了後門一面道:「曹兄不來如何是好?」女子答道:「等來了我叫他找你去。」公子忙忙上馬走了兩步回頭叫道:「姑娘芳名說與學生日後好報救命之恩。」女子說:「我叫瑤仙菜園中大樹下是眼石井小心繞過去北邊卻是大路。」公子一面答應加鞭如飛而去瑤仙轉身回來關好門戶走至前院來看嫂嫂正是利在害中人未解食藏鉤內死貪魚不知巫氏死活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小英雄自投羅網 好夫婦各走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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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瑤仙來看嫂嫂見他躺在槽邊遂叫聲:「嫂嫂起來罷!」見他不哼伸手來扶那裏扶的起來原來被那馬踢在致命之處早巳升仙去了瑤仙見是死了嚇的啼哭起來正自害怕又見他哥哥帶著一夥人提燈執棍擁將進來那夥人奔向房中去了衛秀才見妻子死在地下妹妹在旁啼哭嚇的魂不附體連忙就問那瑤仙只是哭個不住那夥人從房中又跑將出來問道:「小姑娘房中那個人那裏去了?」衛秀才又是心疼又是著急跺著腳兒說:「小姑奶奶別嚎喪了快快說話罷!」瑤仙哽咽了一回:「自那個人去後也不知嫂嫂往那馬跟前作什麽去來那馬跳躍起來把嫂嫂踢倒了咬斷韁繩跑出門去房中那個大姐隨後趕出去了。」眾人亂烘烘問道:「往那方去了?」瑤仙望正南上指說:「往那邊去了。」眾人聞言齊出門往正南上忙忙趕去這裏衛秀才只落了好幾場大哭買棺盛殮不必細言

 

那些捕快人等白趕了半夜那有一點影響只得回來稟復知縣彼時衛秀才進城出首的時候先與捕快人等定下計較地下繃上繩索把曹爺哄了出來絆倒在地三四十人出其不意向前按住捆綁了個結實簇護到縣堂上知縣問其原由曹爺全無懼色仰面站在堂上昂然說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大丈夫所為五松山三個狗男女無法無天公然作惡是我一怒殺之別無活說貴縣也不必細問等我見了談德那個狗官再與他算帳便了。」知縣也不復問遂傳禁子收監次日午後追公子的捕快人等回來復命:「小人等追到三十里之外不見蹤跡只得回來討老爺的示下。」知縣聽了那有工夫管他的閑事拿不住也就罷少不得作公文一角派四個都頭一輛白板木車把曹爺解交仁和縣去了

 

言不著文豹曹爺遭羅網聽表臨凡玉女星多虧衛氏瑤仙女公子躲過這災星騎在馬上如酒醉不知東南與西北一直跑到東方亮扶桑高照太陽紅回頭不見人追趕這才心中少安頓天明不敢走大道只揀深幽小路行牽掛義兄曹文豹盼他後趕早相逢勒轡慢走將他等回頭不住看分明這公子提心吊膽朝前進猛然見一座高山把路橫這座大山名腰帶東西百里有餘零山中有座狼牙洞兩頭有路內中空裏邊住著賊強盜多年積聚幾千名白日裏扮作良民出來混夜晚間分頭打搶富家翁地方官員拿不住不曉窩巢與腳蹤漸漸的買馬招軍稱字號意欲為王把事成為首的名叫天不怕地不怕強人是第二名吳富吳鈞人兩個軍師巴道共衡奐還有祝峨與從畔結義同盟八弟兄共保天大為寨主胡行亂作號八龍這一日祝峨從畔察山口帶領著巡哨嘍卒十數名林中高處朝下看為的是劫奪行客與經營恰遇公子山下走眼尖的賊子看的明用手一指把嘍兵叫:「那一邊馬上女子好姿容這匹黑馬真良驥你看他蹄不沾塵快似風何不下去將他搶人獸雙得兩件功。」說畢二賊朝下走嘍卒後面腳不停跑出山口離不遠齊聲嚇喝似雷鳴大叫:「女子不要走留下金銀放你行!」手舉鋼刀朝前護那時嚇壞寇雲龍

 

公子一見只嚇的膽裂魂飛無別的方法只好是加鞭催馬嚇的的吧喇喇似電掣星飛往北跑去強賊欺他是個女子又是曠野無人狠心不舍放開賊腿趕將下來趕了三十里之外公子不住回頭觀看相隔只有一箭多遠前後奔騰

 

公子正在危急面前有座柳林只見從林北轉過二人二騎迎面而來公子看見這兩個人更又奇異一個面如鍋鐵一個臉似丹霞不用通名道姓看官知道是夢鸞小姐與侍女青梅公子猛然一見又當是個強人說聲不好幾乎墜馬小姐見是個美貌女子孤身落荒而走後面有人追趕一定有故不覺心內生憐遂勒馬問道:「那小娘子不要吃驚我們俱是行客小娘子為何這樣慌張後面追趕者卻是何人所為何事?」公子一面跑一面說:「我也是行路之人從那山前經過遇著這夥強寇攔路搶掠望壯士搭救。」這兩句話的時候那馬就跑過了小姐回頭說:「小娘子不要害怕等在下把這廝們打發回去你且在柳林內歇息少等在下還要請教。」公子一面答應一面跑出柳林北邊去了

 

說話之間強賊已到了面前青梅抽出雙鐧小姐的青鋒出鞘

 

他主仆齊縱征駝迎上去喝罵:「強賊少要狂青天白日行霸道滔天萬惡掠紅妝知時務者速逃走少要挨遲狗命亡!」祝峨一見心好惱從畔聞言怒滿腔他二人齊舉樸刀朝上闖主仆倆劍鐧飛騰兩兩搪馬打盤旋交上手只聽兵刃響叮當數個嘍兵朝上望齊把刀槍棍棒揚佳人的劍法有傳授青梅的雙鐧不尋常虎入羊群差多少不亞山雞鬥鳳凰不消半盞茶時候山賦不濟暗著忙刀法散亂無後力勉強支持把劍搪高小姐回身抽劍更門路使了個單手摘星取太陽強賊不懂刀胡砍這佳人順手一揮賊中傷只聽咯哧一聲響人頭落地冒紅光從畔一見祝峨死強賊害怕面焦黃不敢戀戰忙回步止望逃命轉山岡青梅怎肯輕饒恕忙催坐騎鐧高揚連頭帶背只一下山賊去見五閻王小姐青梅隨後趕只殺的十個卒死四雙

 

那兩個幸喜生了四條快腿看著光景不好先跑了一步得以逃生回山去了

 

青梅指道:「那邊山上定是他的巢穴他這一回去只怕還有為首的出來。」小姐說:「可惜你我手下無有兵將孤掌難鳴若有兵將帶領前去剿滅了山賊立了這件功勞借此面君也好替老爺贖罪。」青梅說:「何必立此小功等著那國裏反了小姐作元帥我作先鋒提兵調將馬到成功掙一個公伯王侯那時再與老爺辨冤豈不更好?」小姐嘆道:「那能得此機會又訪不著害老爺的仇人這冤如何得雪且莫閑談快到柳林看看那女子要緊。」青梅說:「小姐與那丫頭那世裏有緣萍水相逢這等關切莫非也要學那說書唱本上的故事招個媳婦兒麽?」小姐笑道:「不是這等說你我與他都是一般的女子咱們所仗有這點本領在身若是與他一樣遇此強橫也不過束手待死常言鳳死鸞悲物傷其類為人須為徹我意欲問他個姓名來歷將他送到地土豈非一件好事?」青梅說:「倒也罷了。」

 

當下主仆二人說說笑笑來至柳林擡頭一看哪有什麽女子不知從幾時就走了原來那時公子見黑面男子要去擋賊叫他在柳林等候還說有話問他彼時雖然口內答應心中卻猶疑不定見他二人面貌兇惡又不知是個好人歹人這一與賊動手未保勝負萬一失機強人一定還來搶我依然身入虎口即便得勝我如今現是喬妝他若另起別意我卻如何是好豈不是躲過喪門而投吊客想至其間不敢等候遂忙忙加鞭飛馬向北去了及至小姐到此已去多時了青梅一見:「這可辜負了小姐的好心了那沒良心的小娼婦兒也不管咱們的死活撇下就跑咧!」小姐說:「你少胡說雖然是一過之間未得看真那一表人材令人可愛說話清朗字句沈著定是個聰明閨秀全材女子。」青梅說:「小姐只顧看了上妝怎麽就沒看見那對尊足這長這寬把寶鐵鐙都裝滿了憑有什麽好容顏這就是一個一包含再全個七八全罷!」小姐笑道:「到底是你留神我就不曾理論。」青梅說:「少要取笑姑娘昨夜夢見黑虎今日就救了他莫非是位貴人也未可定。」小姐說:「到少說大腳夫人醜王妃不全之材方是全命。」

 

二人說說笑笑各催坐騎繞過了腰帶山走了四十餘裏方有了店鋪打了午尖又往前趕了一站天色將晚到了姑蘇驛於家老店投宿小二向前接馬:「客官要夥居要獨睡北邊大屋裏夥居錢少廂房窗戶小些都是涼爽潔凈的房子。」小姐看那西廂房門上掛著竹簾窗上糊著冷布房屋緊小倒也乾凈遂道:「就是這屋裏歇罷。」小二答應幫著青梅扛進行李主仆拂塵凈面小二送上茶來又問:「客官用什麽酒飯?」小姐說:「不用酒有好菜飯端來。」吆喝下去不多時用方盤端來放上小桌擺在上面小姐面北坐下青梅站在橫頭

 

主仆二人剛用飯只聽外面有人聲怪叫吆喝官差到,「閑人閃路讓車行。」「還不躲開朝前擠好一個瞎了眼楞頭青!」那個說:「不怕碰著只管走誰叫招呼他不聽!」但只見一輛大車朝前趕有四個公人打扮勢頭兇歪帶著帽子把胸脯敞手提木棍帶鋼鋒高叫店家快餵馬大步昂然往裏行內中跟隨一罪犯這小姐猛然一見暗吃驚只見他身材凜凜多威武相貌堂堂迥不同虎步彪形神色坦相隨共入北房中正從小姐窗前過慧性佳人看的明連忙放箸把青梅叫:「你看方才過去是英雄看他一表非凡品到將來不是王侯定國公不知為著什麽事一定其中有隱情恃我過去問一問你在此看守行囊莫遠行。」佳人說畢忙移步反身來至北房中見他們洗臉已畢剛用飯這小姐拱手含春叫老兄

 

小姐走進房中望著一個把手一舉:「王都頭一向可好有何貴幹行此遠路?」那一個解子擡頭一看小姐容顏奇異穿帶不俗是個貴宦武萌生的打扮都一齊站將起來那一個連忙說道:「承問承問在下賤姓巴並不姓王。」小姐復又仔細一看:「果然不是王都頭只因尊貌與敝友相仿又遇小弟眼拙誤驚錯認多有得罪!」解子說:「世上之人一般樣的容顏頗多這有何妨請坐請坐。」小姐坐下小二走來問道:「列位上差用什麽飯酒?」公人未及開言小姐說:「揀上好的酒飯菜肴多端上來等我會帳今日幸會諸兄小弟作東奉敬三杯略表識荊之意。」那公門中的爺們是最不嫌吃喝的聽得此言一個個眼樂眉開連耳朵都是笑的一齊謙辭道:「這如何使的聽相公的貴音必是遠客到了敝處我們奉敬才是那有倒叨擾的理呢?」小姐說:「四海之內皆兄弟這有何妨?」當下小二用大方盤端了菜來無非是美酒鮮魚烹炸煎炒放上大桌連曹爺共是七人見禮坐下那幾個公差見了這不花錢的東西怎肯作客放量開懷盡情痛飲

 

酒至半酣小姐見他們都有些醉意遂慢慢向曹爺問道:「兄長貴姓大名觀足下氣概不俗小弟鬥膽不嫌唐突請教卻是為何事?」曹爺未及開言一個解子指手畫腳說:「若要提起這位曹爺天上少有地下無雙是我們江南第一個英雄漢乃武惠王曹老爺之後統制老爺的公子尊字文豹為朋友的事幹連在身上目今送回本縣昨日起解的時候房裏押司囑咐我們一路小心防守我說不妨曹爺是何等的好漢怎肯帶累了我們因此到了半路……」那一個接言道:「我就與他老把刑具松了要是提起這件事來更又叫人聽著勝似又吃一斤好酒。」說著鼓掌大笑小姐說:「何不說與小弟聽聽也好長誌。」曹爺見問:「承兄下問小弟只得絮耳

 

只因為秉性生來多粗魯遇事不平拙氣發敝友雲龍寇公子與小弟義氣相投情最洽惡槐氏這般如此將他害五松山我怒把三人一處殺貪官聞報捉兇犯戴兄透信我離家不意青樓出俊傑野青園中遇女俠賢弟兄妹受恩思補報玉香圓為聘定嬌娃海棠巧定喬妝計弟兄避難走天涯路過昭文來看友投宿秀士衛珍家想不到衣冠隊裏出禽獸貪財出首告官衙謊哄小弟把城進猝然中計被擒拿。」夢鸞小姐聞此話芳心一陣亂忽搭口中答應說原如此」,腹中展轉自詳察。「今早遇著那女子不用說了定是他幸喜下曾問名姓渾然過去到不差那時若還言就裏倒叫奴家羞答答這如今曹兄為此身遭難解回原籍一定殺慢言他這等大恩當補報就即便遇此英雄也當救拔。」佳人思忖時多會眼望公差把話答

 

:「怪不得列位方才稱贊曹兄果然這件事惟大英雄方能作得出來可敬可敬列位今上仁和縣與小弟正是一路舍親也在仁和居住只因家尊在寧波府經略小弟久違膝下欲去問安順路到仁和縣探望舍親聽說這裏鞍韂極佳欲買一盤送與舍親苦難稍帶正遇著眾兄即借車架替小弟帶帶。」那四個人吃了便宜嘴已是歡喜無盡又聽得要一路同行想著還有幾頓嘴頭又聽得是現任貴宦公子越發親近起來一齊說道:「這有何妨別說一盤就是十盤等小人們步下走也替老爺捎著。」那一個說:「可是呢我們真正粗率盤桓了這半天酒飯都擾咧還不曾請教相公的尊姓大名。」小姐說:「小弟姓談行九賤字無識。」公人說:「原來是談九爺失敬失敬!」又說了幾句閑話告辭回轉廂房關門安寢

 

青梅低低說道:「我方才坐在窗臺上那屋裏說話我都聽的明白原來姑爺也遭了這等大禍難為那姓曹的壯士舍死忘生救了姑爺又撞著老衛家那一雙禽獸把這等一個好人打在網中。」小姐說:「我這裏思量要如此這般救他你說好麽?」青梅說:「很是很是可是咱們今早在昭文縣地界遇見的那位大腳的太太只怕是姑爺。」小姐把臉一紅回身一口把燈吹滅主仆安寢

 

到了次日大家起身小姐煩店家買了一副鞍轡帶在車上算還店錢出了於家老店往前行走

 

車前馬後登途路竟奔仁和撲正南走至辰時投客店歇息用飯把茶餐涼爽一回又走路行走多時又打尖吃的是鮮酒活魚高貴品都是佳人會酒錢不但公差心裏樂連那車夫也喜歡一路上百般趨奉高小姐爺長爺短叫的口乾看看申末天交酉這佳人閃目留神四下觀面前一片沙凹地並無行客少人煙周圍一望無村舍荒草連雲百里寬有幾座多年古墳在白楊下石碣歪倒土中含就在路旁離不遠不多一時到面前小姐青梅勒住馬口內齊說:「好熱天何不在此歇歇馬大家林內去盤桓。」四個公差齊道好喝叫車夫且住鞭小姐青梅先下馬走至林中坐騎栓曹爺解子將車下大夥兒坐在林中古石邊

 

大家涼爽了一回一個解子看了看天色:「九爺日將西沈咱們該走了罷!」小姐說:「且不要忙等我變個戲法兒與列位看看再走不遲四人起說:「很好九爺會這個玩意兒就變個我們見個世面。」小姐起身拔劍在手走至一塊石旁:「我這一劍下去將這石頭為兩段豈不是個戲法?」公差笑道:「我不信九爺有這等力氣。」小姐也不再言單手舉劍渾身攢力掄起青鋒往下一斫只聽響亮一聲火光亂爆石分兩段眾公人齊聲喝彩道:「九爺真是天上神仙下界不然怎有這等神力?」曹爺一見不由也叫了一聲好小姐掌劍向前帶笑說:「問你們四位的腦袋可有這塊石頭結實麽?」四人大笑起來:「我的九爺我們都是爹的骨頭娘的肉體凡胎怎麽比的石頭?」小姐說:「這就好說了我如今奉求列位一件小事可肯見許麽?」公差說:「好說我的九爺別說一件就是十件無不從命。」小姐說:「既然這等多感盛情這位曹爺乃是我的舍親小弟特跟至此專為救他好好將他放了日後相逢定酬盛德如若不肯這石頭就是列位尊首的樣子每位奉敬一劍不要見怪!」四個人聽了此言不亞如雷震的鴨子一樣彼此面面相覷他們四人身上雖都有武藝已被小姐嚇住又見他那紅臉的小廝站在背後斜提著雙鐧怒目而視思量動手未必是他主仆的對手

 

他四人默默無言時多會忽有一條計上心向前雙雙齊跪倒老爺連連口內尊:「吩咐之言當從命何況曹爺英雄好漢是令親但只是身系官差難由己放了曹爺怎生回轉去交文爺本是明人請細想非我們不識好歹骨搽心九爺若不肯輕恕不如放手殺我們。」一邊磕響頭碰地嚎啕慟哭淚紛紛青梅女手揚雙鐧向前喝:「公子休信他小意虛心世上人惟有公門心最惡口是心非會瞞人軟則欺來硬則怕威行霸道害良民今日個惡貫滿盈應了卻又何必善言善講碎勞神給他個連珠炮響乒乓起等小人送他們去見閻君。」這青梅揚鐧向前真要打高小姐疾忙攔阻面生嗔喝叫青梅:「休動手救人何苦又傷人而且他們無甚惡何必殺生暗損陰到不如將他綁在楊樹上任其死活不知聞。」青梅答應說很好主仆倆走向前來把手伸

 

小姐青梅一齊動手一個人抵著一個割了車上的繩子把兩個人結結實實綁在白楊樹上那兩個人扒起來才要跑青梅用鐧指喝道:「誰要動窩兒趕上就是一鐧!」嚇的二人不敢步主仆向前把二人收拾起來四人目中落淚一齊哀告道:「愚蒙九爺開恩不殺綁在這裏只消七天活活餓死就是那大小恭來了叫我們怎麽打發求九爺放了我們憑曹爺去罷。」小姐說:「放了你們你們好急急跑回去告訴你家縣官差人來捉拿我們?」公差說:「我們斷不敢如此。」青梅割了四條腰帶望他四個每人嘴上勒了一條指著鼻子罵道:「我叫你說看你還絮叨不絮叨忘八東西你說呀你們最會捉賊又會打贓今日這點委屈就受的不了乖乖兒的等著遇見個行客就該你們下樹的時候到了。」那曹文豹坐在車上看見這番光景不由的哈哈大笑說話之間不見車夫主仆二人尋找多時原來鉆在墳窟窿裏去了被青梅扯住腿子拉將出來一發湊個趣兒把他捆起來綁在一棵小楊樹半腰中那樹有茶杯粗細被風一搖連人一晃怪叫吶喊十分有趣青梅看著笑個不了說道:「真是個新聞楊樹上結出人來這可壞了種了!」小姐用劍與英雄挑斷了繩索曹爺下車打躬致謝青梅把騎馬卸將下來備上鞍轡三人認鐙上馬頓轡加鞭往西北而去這裏樹上的五個人四個公差八雙眼睛看著車夫的一張嘴說話要知五個人幾時下樹下回便見明白

 

第四十回 高小姐山上贈金 趙知府舟中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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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白楊樹上被綁的車夫望著四個公人罵道:「都是你們這害饞佬貪吃美酒誤了正事帶累人跟著受罪這可瞪著眼等死罷!」數數落落連哭帶罵那四個公人勒著嘴說不出話來只好肚子裏乾鼓直等至第三天餓了個杜阮藍閔鬧的滿褲子裏酆鮑史唐才來了一個行客把他們解下問其緣由公人說:「我們解了一個犯人店中遇著一人如此這般劫奪去了。」客人說:「可曾問他姓名?」公差說:「他姓談行九表字無職。」客人哈哈大笑道:「列位當面被他取笑去了這那是他的姓名貪誤事明明是句譏諷可惜列位不曾識破。」公人聽了一齊跌足後悔無及少不的奔回本縣投堂領罪昭文縣尹只得派人捉拿黑紅面色之人

 

且說那夢鸞小姐救了曹生三人一口氣跑了三十餘裏瞧見面前一座土山石碑上刻著通江嶺三字小姐催馬上去四下一望西邊不遠一道大江周圍並無人跡小姐下馬說:「曹兄何不在此少歇一敘?」曹爺應道:「最好。」遂下馬上嶺青梅拴馬樹上二人敘禮坐在石上曹爺說:「萍水相逢蒙談兄厚愛施德救護使小弟何以報答?」小姐說:「些小微勞何足掛齒小弟並不姓談姓鸞賤名夢高只為家君有事遠出弟欲越嶺看望不意得遇吾兄乃三生之幸也請問吾兄令友改扮裝女所穿之衣可是翠藍顏色青帕包頭騎一匹黑馬麽?」曹爺說:「正是不錯鸞兄何以知之?」小姐就將昨日柳林搭救女子之事說了一遍曹爺驚喜非常連忙作謝道;「不但小弟蒙恩敝友又復受惠真使小弟感荷不盡!」小姐道:「兄長目下意欲何往?」曹爺道:「雁門關鎮總海公乃敝友的母舅弟欲一路追尋敝友一同還去投奔那裏存身。」小姐道:「兄長身邊可有盤費?」曹爺道:「行李都在馬上彼時到了衛家匆匆之際未曾解下小弟中計被擒次日聽說馬踢死了衛家婦人揪韁而跑敝友追出門不知所之小弟聞得敝友得脫心中甚喜救他一場得其遠遁弟之死活已付度外矣。」小姐聞聽也不再言站起身來取下被套打開行李取出紋銀百兩黃金兩錠遞與曹爺:「兄長得此可作路費去找令友凡百謹慎俟時待命自有發達之日小弟就此告辭。」曹爺並不推辭接來揣起不覺長嘆道:「嘆我曹警有知以來喜交友只說我心如此人心必是這般凡遇朋友有事弟即舍命出頭盡力救援空傳個好義的虛名不料反受了契友之害投宿衛家竟找了一場殺身之禍不覺把交友之心了對半自謂天下無人可交矣今見吾兄愛友之心猶甚於小弟多多矣又不覺自慚鄙懷之淺自前日與敝友失散不由刻刻懸心今又逢吾兄自此一別後會無期這一段良友相思使小弟如何禁得?」說至其間那虎目中的痛淚紛紛望下亂掉小姐一見也覺有些心酸說道:「兄長你我乃丈夫也不可作此兒女之態俟皇家用武之時便是咱弟兄出頭之日了兄請上馬小弟還要目送一程。」曹爺無奈只得作別

 

心直性快曹文豹那曉佳人是女流情長義重難割舍不由一步一回頭牽掛公子無下落只得催騎向北遊青梅小姐在山坡站齊睜俏眼閃雙眸看著他穿過榆林去的遠轉身牽馬下荒丘一面裏走著說已往佳人有語叫丫頭:「咱們如今惹下禍官府一定要搜求。」青梅說:「這也無有別的法不過是連夜急行緊緊溜。」小姐搖頭說:「不怕我有個仙人換影的巧機謀咱們到河中洗洗臉管叫那捕快迷了頭他不捉拿黑紅人兩個誰能參透這原由?」青梅拍手連說妙:「到底姑娘想的周。」主仆倆說著來至河堤下腳踏偏韁把馬收一齊蹲在淺水處取出白巾把面揉登時退去隨人異顯露出玉面蓮腮花見羞這才上馬朝前走眼看著夕陽漸漸下林幽青梅說:「一望長江無邊際今夜裏卻往何方去宿投你看西北角上浮雲起這回兒有點子冷颼颼萬一下雨怎麽好淋一個批丟吧答像水鷗。」這青梅念念叨叨不住口小姐說:「好他娘的碎丫頭事已至此無可奈出門人兒難自由少不的順著江岸朝前找大料著前邊有碼頭。」他主仆望前緊走三四裏佳人心內暗發愁眼看著紅日銜山沈海底東方明月照高樓正自躊躕心納悶但只見江中隱隱露燈球他二人緊撒一轡留神看見大小船只水面浮

 

主仆二人一齊下馬青梅不管三七二十一往下一聲招呼:「船家搭跳我們是行客錯過宿頭且在你船上存宿一夜明日多送酒資。」一言未畢船上人聲斷喝道:「瞎了眼的野囚這是府尊太爺的官船難道你看不見官銜燈籠麽誰許你來投宿還不走開!」

 

原來這位府尊就是那三河縣趙梁棟選了知縣為官清正數年之中升了汀州府尹水路上任一只大船四只小船灣在通江嶺南邊老爺方要安寢聽得人聲從船窗往外觀瞧此時八月望前月明如晝看的明白只見二人岸上站著牽著兩匹馬好似主仆光景生的清秀瀟灑令人可愛老爺遂吩咐管家:「行路之人最苦是無處投宿那小船上叫他存住一夜何妨何必這等揚威呼嚇以後不可如此!」家丁領命出船招呼:「那個行客我家爺憐你無處棲身叫你在小船上權宿一宵罷。」船家向前搭跳小姐青梅牽馬上船向著管家說道:「求掌家轉老爺小生蒙恩理當面謝。」管家說:「老爺已安寢了不消罷。」當下船家把主仆領至小船將軍柱上拴了坐騎船家說:「相公請進艙中睡罷。」小姐看了看那艙中卻是幾個護送兵丁橫躺豎臥倒在裏面小姐說:「掌家自請方便我們就在這艙棚底下睡罷。」行李解下鋪在船頭只見那個管家走將過來左手端個珠紅圓盒右手提著個小小銀壺說:「相公老爺說想必還未用飯這點飲食奉送充饑。」小姐連忙致謝青梅接來管家轉身而去當下打開盒蓋那裏邊兩碗肉菜四對饅首主仆二人用了些兒剩下的連酒都與了船家船家拿到艙中自吃去了這裏主仆二人坐在艙棚之下

 

他主仆斜倚艙板上不敢貪睡強睜噍只聽得岸上草蟲聲細細波心魚躍響連聲不多時月轉西南交半夜後梢鑼鳴已三更這小姐神思困倦身歪倒手攢著劍靶眼朦朧恍惚間岸東恰似人行走忽聽一陣哨子鳴小姐翻身忙坐起手推青梅說你聽」。丫環抓起銀妝鐧主仆兩個各睜睛但只見彪形大漢十幾對上下渾身一色形一直竟奔大船上手舉鋼鋒耀眼明一個個咕咚咕咚朝上跳怪叫吆喝猛又兇。「趙官快把金銀獻少若挨遲活不成!」用刀亂把艙門砍連聲響亮令人驚小姐著忙說不好船頭上不比平地怎交鋒忽然想起懷中物伸手忙拔龍尾釘將身隱在艙棚下苗頭對準下絕情照著那砍門的強盜頭上打惡寇不防中雁翎哎呀一聲仰面倒翻身一滾落江中說時遲來那時快這小姐一連打倒六七名有一個強盜大叫:「眾兄弟那邊船上有奇能快些過去齊動手莫叫他人占上風。」說罷上前才要跳青梅女雙鐧高揚往上迎手起鐧落一聲響為首的賊人腦髓崩小姐手舉青鋒劍亂舞梨花冷氣生主仆倆劍鐧飛揚急又快賊人一半赴幽冥心虛料想難取勝大敗失機跑似風主仆上岸朝前趕月色當空照的明趕上的鐧下傾生劍下死離遠的都被神釘把命傾剩下幾個逃命去抱頭鼠竄去無蹤離岸跑了多半裏高小姐止步開言把話明

 

:「青梅窮寇莫追不必趕了饒了那幾個去罷。」青梅依言收鐧回身主仆二人來至船上聽了聽各艙中靜消無聲

 

原來趙老爺起先夢中聽得聲息不好剛然要問又聽得砍門口克嘆之聲方知是大盜前來的打搶老爺壯著膽子連連呼喚家丁擋賊那些家將兵丁聽得是強盜來搶掠一個個嚇的篩糠打戰用被蒙上腦袋還怕強盜看見那裏還出來救護及至小姐青梅與賊動起手來兵刃喊殺之聲驚心振耳還當是眾家將兵丁與賊打仗後來聽得漸漸聲息半晌不聞人聲正自納悶忽聽艙門外說:「老大人多有受驚晚生救護來遲取罪不小。」趙公問道:「外面是那個說話?」小姐說:「就是方才投宿之人如此這般將強盜誅了一半那一半逃命去了已經遠遁大人只管安心。」趙公聽了心下這才明白感之不盡遂喚起丫環秉燭開門夫人與小公子戰戰兢兢也都起來老爺連忙迎至小姐面前深打一躬:「若非壯士虎威救庇學生一家不知所終矣!」小姐連忙打個半跪口稱不敢老爺用手相攙,「就請壯士進艙一敘好叫拙荊犬子拜謝活命之恩。」小姐謙之再三趙公一定不肯小姐只得依命走進艙中夫人帶著六歲的公子過來拜見道謝小姐也行參見之禮老爺讓坐吩咐看茶

 

此時那些管家兵丁聽見無了事了個個悄悄溜了來都跪在簾外叩頭領罪趙公大怒罵道:「父們這一起膿包奴才平日豐衣足食贍養爾等及至主人有難竟自袖手不救其情可惱俱該打死那四十名護送兵丁更又可恨既然習武吃糧身邊豈無三合之勇畏刀避箭不敢出頭既然怕死不必當軍明日行文俱各革退今日每人先打二十大板連那些家將奴才一個也不可恕!」當下趙公越說越惱就要重打只見小姐站將起來深打一躬:「望老大人且息雷霆容晚生一言上稟。」老爺連忙站將起來還禮道:「壯士請坐學生聞教。」小姐道:「他等失於救護使老大人受驚理宜重責但只一件老大人還須原情細想下兵丁能有幾何本領強寇之威勢如虎豹若與力敵何異以羊鬥虎他們並非貪生怕死自知少不能敵望老大人看晚生的薄面饒恕這次罷!」趙公道:「最可惱者若幹人等並無一個出頭可惱極矣!」小姐道:「他們不出來的很是到免老大人一番尤悶。」趙公道:「卻是怎說?」小姐道:「彼時若要出來一定被賊寇傷損幾個老大人豈不痛惜哀憐怎似此時風波已過惡寇伏誅人人俱各平安這是伊等深解趨吉避兇之術得保無虞老大人理宜歡喜怎麽到發起怒來?」一席話說的趙公怒氣全消微微含笑道:「罷了且看壯士尊顏記下這次大過再要如此畏縮一定處死!」那些管家兵丁聽得此言如放赦一般連連叩首齊謝老爺開宥之恩趙公喝道:「若非壯士講情將狗腿敲折還不與壯士叩頭?」家將兵丁一齊答應轉身向小姐跪倒亂碰響頭一陣小姐連說道:「不消快些起來。」

 

當下趙公吩咐擺上酒宴與小姐把盞酬勞又命管家外艙設酒款待青梅飲酒中間趙公道:「學生粗率極矣還不曾請教壯士仙鄉何處貴姓高名。」小姐道:「晚生姓李漁陽人也。」趙公說:「這等與學生正是同鄉李兄既居漁陽那小燕山下麒麟村內有位長者鎮國王高老先生可認得麽?」小姐道:「高鎮國與晚生一村居住怎不認得?」趙公道:「如今他府近況何如還有何人?」小姐道:「一位夫人一位小姐。」趙老爺道:「他有位公子算來有十幾歲怎麽李兄只說有位小姐呢?」小姐說:「原來有一位公子早年失去了。」趙公聞言二目中撲簌簌落下淚來嘆道:「高兄好人不意落此一步收場蒼天蒼天何故不佑忠臣善士!」小姐道:「老大人如此關心莫非與高公相識麽?」趙公見問拭淚開言

 

口內長籲壯士:「提起舊話我傷心我與燕山高鎮國還有仁和寇翰林三人結拜為兄弟義氣相投似至親在京中無有一朝不見面高兄長雖是武將甚通文我三人得暇之時會一處痛飲談心論古今彼時候選京中住客囊蕭索手中貧深感高兄情似海時常義助贈金銀到後來高兄喪偶辭官去回歸燕地葬夫人從此弟兄分了手雁杳魚沈少信音前者得知兄長信才曉得身遭奇禍去充軍但恨我心餘力弱難搭救不比當朝近禦臣我只說還有盟侄接祖脈不料恩兄斷了根!」趙公說著淚如雨夢鸞小姐好傷心不好掉淚強紮掙慢啟朱唇把話雲

 

:「老大人也不必傷心自古道吉人自有天相。」趙公又問道:「李兄行此遠路有何貴幹?」小姐答道:「晚生別無他事遊學訪友玩水觀山看一看天下的勝跡那高千歲待晚生亦有厚德意欲越嶺一遊到那裏看望看望。」趙公道:「李兄去不的了!」小姐驚問道:「卻是為何?」趙公道:「不知因何那呂相新近上了一道條陳說那被斥的文武諸官不可令其子弟親友人等訪尋探望恐其眾滋事與國不便聖上準奏降旨一概禁止如有不遵私行探望者諭著本州縣察訪擒拿斬首示眾昨日旨到是日各處都要粘貼了。」小姐聞聽此言轟的一聲變了顏色恰似涼水澆頭半晌無言腹中暗暗叫苦:「我只說奔至嶺南父女見面萬苦千辛好容易來至這裏偏偏就遇著禁止傳示出來聖旨煌煌怎敢違背如今進退兩難卻往何處存身細想斷無回家之理。」那夢鸞小姐雖是百分聰明之人到了這萬難之際就無了主意低頭暗想默默沈吟

 

趙老爺看出光景問道:「學生言及此事李兄面有不豫之色卻是為何?」小姐見問心中忖了一忖站起身來深打一躬:「叔父大人恕小侄欺誆之罪晚生非是別個方才所言鎮國王高公就是家父彼時家君被禍之日小侄深染沈屙昏迷不知人事及至病好方知家父已經南去故連夜趕來自春至秋受盡風霜之苦指望骨肉重逢豈料又有此信使小侄聞之肝膽皆碎意欲回家繼母不容置身無地如何是好?」說罷失聲慟哭趙公聞言驚喜非常帶淚含春連說:「原來就是賢侄我恩兄有此後人不愁異日之業也賢侄勿憂若不擇嫌何不隨老夫到任署中權住耐時俟命吾觀賢侄氣概文武兩途皆可成就遇有機緣便是你父子重見天日了未知賢侄意下如何?」小姐拭淚拜道:「若蒙叔父大人垂憐小侄沒齒難忘何敢推辭?」趙公道:「你我乃異姓骨肉安用套言明日一同起身便了。」

 

說話之間天已五鼓家丁來稟:「請爺發落船上那幾個死盜。」趙公恐怕知會地方官未免牽扯小姐吩咐家丁:「將那些死屍一概拋入江中開船走路。」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贈靈藥幸保千金軀 劫行囊誤入三寶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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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大定州西鎮守三賢諸葛城的威遠王九千歲年將八旬膝下只有一位世子年方七歲乃愛姬所生生得聰明俊秀王爺憐如至寶每日那些乳母太監經心看哄不敢少怠這日恰逢度亡之期那小世子也要出來遊玩奶娘太監奉王妃之命抱他出來上城觀看何為度亡呢這是漢時留下的古跡只因當日大漢丞相諸葛孔明兵伐孟獲回來在滬江岸設祭超度那些陣亡的兵將留下這個風俗每年到了日期官民齊作些蓮花紙燈在河中散放僧道諷經超度亡魂王府門外搭座彩棚各街市掛了花燈文武官員陪千歲飲宴王爺捐資濟貧窮人乞丐每人饅首一對銅錢四十文至天明為止這日正是其期九千歲在彩棚與眾官正自歡飲只見一個執事官員慌慌張張跑進彩棚跪在駕前:「啟千歲了不的了世子方才上城遊玩觀燈一時失腳從馬道滑將下來竟自跌死不敢不報。」九千歲聞聽此言心似油煎放聲慟哭眾官無不掉淚一個個驚慌無措不多時把世子擡進棚來只見他面如金紙躺在軟榻上邊王爺一見跺足捶胸慟哭不已

 

正在忙亂之間只見侍衛人等把看守世子的奶娘養娘侍兒太監共是十個人俱各捆綁而來跪在王爺駕前齊聲慟哭叩頭領死王爺哭了一回拭淚向各官說道:「若論他們失於小心跌死吾兒理當處死但只一件大凡那宦家富室奶母仆童看抱兒童之人那個不經心在意惟求萬好此不過為保衣食尚且盡心竭力何況與孤看抱孩兒連自己的性命都在孩兒好否豈有故不小心之理一兩人失誤即或有之三四人眼錯也還罷了那有十個人俱不用心使他失足竟至跌死之理這明明是孤德薄命該絕嗣鬼使神差令他失腳縱使孤在旁也未必將他拉住此時即便殺了十人也不能換世子還陽速與他們松綁一概寬赦。」眾官聽得此言齊呼千歲千千歲」,拜倒棚中同聲頌德

 

正說之間只見一個太監飛跑進棚向上跪倒口呼:「千歲萬千之喜奴婢奉命在雙忠廟濟貧聞得殿下凶信正在驚慌忽見那些貧人中走出老夫妻人口稱有奪命金丹只要肌膚不冷心中微動吃下去保管還陽還許傷痕立愈奴婢將他領來現在棚外候旨。」千歲聞言半信半疑:「速速喚他來見。」太監答應如飛而去

 

看官你道這老夫妻是誰就是那鄭昆梁氏那日自仁和縣起身步履如飛不日到了嶺南剛剛找著諸葛城天色已晚遇見超亡勝會看了一回熱鬧走至濟貧之所聽見跌死世子之事因那仙丹驗過幾次所以向太監說了保管殿下重生老夫妻隨太監進了龍棚參了王駕九千歲也不暇問他就命速取金丹搭救殿下這金丹的妙處列位也聽見了幾次再要泛言我也煩咧此時世子灌下金丹立刻還陽

 

九千歲這番歡喜非常忙命人抱進府中將息去了這才向鄭昆問話說:「你這老倆口兒的金丹怎麽這等靈效莫非是一對神仙下降麽?」鄭昆連連叩首道:「小人肉凡胎那裏神仙?」九千歲說:「治好孤子理當酬謝孤賜你紋銀千兩你可如意?」鄭昆說:「小人不願領賞。」王爺說:「你莫非嫌少?」鄭昆說:「怎敢嫌少只因有段衷情上稟千歲

 

小的家主高廷贊身被奇冤未得伸蒙恩發配來南地千歲的麾前為上軍小人夫妻把主尋好容易受盡艱難來此地不知我主那邊存存亡未見吉凶信怎敢貪財受賞銀老奴冒瀆身該死下情上稟瀆尊聽賜我主仆重見面便是王爺天地恩。」義仆說著心內慘俯伏塵埃兩淚淋千歲點頭連誇贊:「好個忠義老仆人你的主人前者到孤念他有功於國是良臣命他監造三賢廟不入發來的罪犯群你夫妻這點忠心堪憐憫仍賜酬勞千兩銀賞你一所房居住就令你目下相逢見主人。」老夫妻叩頭謝恩心內喜九千歲座上開言降玉音吩咐:「去喚高鎮國孤今立等快來臨。」奉命的差官乘馬去不多時來了忠心赤膽臣

 

高老爺進棚參見了王駕九千歲即命平身笑容滿面將適才之事說了一遍令人把他主仆送入新房叫他主仆見面高公聽畢驚喜相交主仆叩謝了王爺出了龍棚來至新房早有執役人等把那一千兩銀子送來應用的器皿家夥都陳設的停停當當而去

 

且住你方才說呂相條陳神宗降了禁止的上諭各州府一體遵行難道威遠王就不知曉應這話須得分解明白那夢鸞小姐自三月十六日離家半路上病了坐騎在尼庵養馬七月內方到蘇州昭文縣八月內遇見趙知府這禁止上諭也就是八月內傳行下來的蒼頭夫婦是途中無阻日夜奔馳七月就到嶺南此時上諭還未曾傳到那裏直至次年春間方傳至那時蒼頭預先到彼已經五六個月了九千歲料他主仆不是造反之人也就不問

 

且說目下高公主仆見面悲喜交集蒼頭夫妻叩見了恩主鄭安寧也拜見了爹娘高公問道:「你二人為何不在家中莫非有什麽變故小姐夫人可好?」鄭昆梁氏目中落淚遂把家中之事哭訴了一番高公聽畢直氣的神眉豎直二目圓睜拍案罵道:「蠢婦畜生我有日回家必要手刃他姑侄二人方消此恨夢鸞既從春間離家為何此時還不見到?」蒼頭說:「小人一路追蹤尋找並無消息我只當先已到了。」高公嘆道:「我見必是路上有什麽阻滯了他乃閨門幼女如何走的這般遠路你那時失了主意了就該勸他不必冒險擔驚前來找我叫他一直到仁和縣寇府中去也就完了我這一件心事了。」鄭昆跌足道:「老爺還提什麽呵姑爺這般如此遭事在監吉凶難定。」高公聽了愕然半晌長嘆一聲落淚如雨叫聲鄭昆

 

想當初有你楊氏夫人在只為無兒愁碎心每日家求天地哀呂祖好容易得他姐弟一雙人只說是兒女雙全心願滿又誰知一場大夢是浮雲到而今妾死妻亡兒女散滿腹沈冤罪一身強留此命非怕死為的是祖父清名重萬金耐等個水清石落鳴冤枉那時削髮入空門非是我今提此話都只為想後思前寒透心可嘆儔仙寇賢弟廉明忠正又仁慈後人如此遭不幸與我一般要斷根我二人平生未作虧心事卻因這般樣結果收園不如人這就是心比天高命如紙不由人感舊憶昔欲斷魂。」這老爺失聲大慟如酒醉鄭昆梁氏好傷心少不得善言解勸相寬慰主仆們埋頭蠻地過光陰書內慢言高鎮國追續前情找上文寇公子從那日失良友一身飄泊雁離群走著不住回頭看還指望曹爺後面到來臨回想那腰帶山前逢寇事深感那黑紅面一雙人。「可惜未問名合姓辜負他濟難扶危救我恩寇潛有日得及第我必要留心察訪大恩人。」這公子思思念念朝前走渡水登山非一巡那日到了幽燕地日沈西海要黃昏書生只得尋住處忙忙催馬奔莊村走至面前觀仔細原來是一座茅庵路北存井石之上垂楊柳有一個尼姑那裏洗衣衿公子下馬朝前走陪笑開言把話云

 

公子上前施禮道:「請問師父一聲那邊是什麽所在可有店鋪?」尼姑起身稽首還禮一面看著公子用手指著說:「北邊這山叫夷齊山山下南邊那個大所在叫前安鎮店房飯鋪到有十五六處姑娘想是要投宿何不在荒山權住一夜小庵嚴緊清凈豈不強如店中?」那公子為喬妝懶於見人巴不得個靜處存身回答道:「多蒙大士慈悲就只攪擾佛地取罪不小。」尼姑說:「阿彌陀佛我們出家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這有何妨?」說畢攜著盆子衣服在前引路公子後面相隨

 

進了山門尼姑叫道:「師弟快來接馬有客來了。」只聽裏面答應走出一個二十多歲的尼姑來了向公子一面打問信一面端詳誇道:「好位標致姑娘從那裏來往何處去?」復又望下一看望著他師兄嗤的一笑公子說:「自江南來往塞北去。」尼姑說:「哎喲這遠路徑就是姑娘一個人去嗎?」他師兄瞪了他一眼:「你且拴上馬讓姑娘進房坐下有話再搭拉。」那一個尼姑說:「當家的說的是。」當下二尼一個拴馬一個扛起被套讓公子進房獻茶敘話公子要水凈了手上殿拈香拜了白衣觀音回至方丈坐談公子道:「請問二位大士上下何稱寶剎中師徒幾眾?」尼姑說:「不敢小尼法名似空這是師弟非空師父上年歸西去了荒山就是我弟兄二人。」又道:「姑娘想是餓了且請少坐待我們收拾點兒素飯粗齋與姑娘充饑。」說畢一同出房來至別室

 

似空說:「你看這個丫頭好生奇怪說是個媳婦兒又未開臉說是個女孩兒孤身獨自可望那裏作什麽去呢?」非空說:「我猜著了一定是大戶人家逃出來的偏房妾小。」似空說:「別管他那閑帳他的行李十分沈重如此這般留下才好。」非空含笑點頭二尼一面計較一面收擡作了四碟素菜兩盤粳米糖糕兩碗白米粥兒端進方丈點上燈放上桌子讓公子吃飯十分殷勤和氣公子謝過飽餐了一頓少時只覺心慌體熱十分困倦看了看北邊有一道萬字炕遂把被套打開取出被褥鋪在行李上邊兩個尼姑也就收拾一同安寢

 

公子和衣躺下登時沈沈睡去二尼斜躺了一回慢慢下地把公子輕輕擡起將被褥行李抽將出來又把自己的道袍也收起了幾件這才上炕假寐公子為何今日睡的這樣沈穩有個原故不說不知這兩個女尼是最不作好事的他那粳米糕兒是用酒浸米九泡九曬然後磨面合糖作糕甜美異常人若吃上幾塊其力就如飲了幾斤醇酒的一般不知不覺爛醉如泥公子那知這般詭計到了東方大亮酒力方散漸漸醒來只覺身上冰涼睜眼一看自己躺在光炕行李全然不見房門大開就知被盜吃一大驚翻身扒起連叫:「二位師父不好了!」二尼假作驚醒之狀扒起說:「怎麽樣了?」公子說:「房門大開我的行李被褥都不見了!」似空大驚道:「想是被賊偷去?」非空回頭一看:「哎喲不好了我的道袍也沒有了!」似空東抓西抓道:「我的襯衣呢也是賊偷了去這可好可好!」非空說:「你抱怨誰都是你愛修好招個人來投宿馬咧行李咧紮了賊的眼連咱們都照顧了去了!」似空說:「咱們廟中從來無有這一遭哇!」非空說:「你自己說說是你各自招的悔氣不是?」又一面拿根棍子打著狗罵道:「你這白吃食的好牲口沒事會瞎綁綁有了賊你就不管了叫人家收拾了個精乾要你這東西作什麽等明日郁老六來了我叫他宰了你大家吃肉!」兩個尼姑你一言我一語連聲抱怨

 

這公子一旁聽著心焦躁腹中陣陣亂如麻。「從未睡的這樣死今朝卻是為什麽運敗時衰已至此到處驚險鬧夾雜雁門還有兩月路不久的嚴冬把朔風刮行裝路費全失去怎生耐冷走天涯想是小生該命盡才有這喪門白虎把頭押。」公子正在為難處只聽那二尼不住語聲嘩似空說:「算我慈悲生禍害好心反種禍根牙。」非空說:「姑娘到底拿主意我們這草地荒庵也當不了家。」似空說:「事已至此也講不起少不得弄點子菜飯大家抓。」非空說:「權當咱們活倒運遇見親娘前世的媽姑祖宗坐著罷等我們去弄飯吃飽了早離門把小腳兒發。」一陣掄風下了地怨聲嘆氣把鍋刮公子一見實難受好似鋼刀把肺紮又是著急又是慚強把心中氣惱壓翻身走至堂屋內眼望尼僧把話答

 

:「二位師父呢昨朝為何今日報怨難道我願失盜不成二位的高情容日必報也不消費心弄飯我就此告辭便了。」說畢就要出門二尼姑又轉過色說:「姑娘休怪我們這出家人奉佛念經走千家穿萬戶不是好容易化來的衣食白白的失去怎不叫我們心疼說是那麽說姑娘焉有不吃飯就走的再者你也無了盤費且坐一坐吃點東西商義個主意弄點盤纏再走不遲。」公子說:「我今一無所有只剩身上的衣服商量個甚麽?」非空說:「依我說人無了盤費馬也是餓著莫如把他賣幾兩銀子一個單行人也將就夠了,」似空說:「我也替他想到這裏。」公子長嘆道:「罷了事已至此無可奈何只好賣了他罷但只一件那馬是我朋友一匹得意的龍駒指望日後還要物歸本主。」兩個尼姑一齊哈哈大笑起來:「老太太作月子這可是個新聞我從未聽見一個姑娘家也鉆出朋友來了!」公子方覺失言滿面通紅低頭不語似空說:「龍駒兒也罷鳳駒也罷既是好朋友的物件到了這無可奈何的時候賣了他的料也無妨姑娘要賣時我就替你去找主兒。」公子說:「這裏可有人買?」似空說:「我們這前安鎮上的大財主單員外的兄弟三少爺新近習武學騎演射正要好馬乘坐我到那裏說說他要中意立刻就是銀子到手我先說下要是賣了的時候腳步錢辛苦錢中保錢一概不要只求陪上我弟兄那兩件猴兒皮就算姑娘有良心了要不是因你丟的也不肯望你要。」似空說:「本來沒有穿的麽望姑娘布施布施罷!」公子說:「有了銀子自然酬謝。」當下二尼弄些齋飯大家吃了非空望前安鎮單員外家去了

 

你道這單員外是誰就是那瞽目先生單守仁自那年與啞叭結義借那一錠黃金兩個元寶營運起來日增月盛不數四年陡成大戶良田百頃米麥盈倉騾馬成群豬羊滿圈使者家丁仆婦人以員外稱之此時成郎已有十七八歲娶了媳婦都抱了頭生兒啞叭也有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長子七歲次子四歲女兒尚在繈褓雙印已十四歲多虧啞叭經心撫養用意溫存但有個三災八難守在身旁寸步不離請醫服藥許願燒香無所不至長到六歲聰明過人品貌出眾上學攻書過目不忘他到底是將門之後性愛習武到十三四歲上向二位哥哥言講只要自武途求取功名大員外就與他聘請明師教演那十八般兵器此時正自采買好馬恰遇非空來說雙印遂與兩個哥哥說了同方教師來至白衣庵觀看果是好馬就叫方教師估價方教師道:「若論這匹馬足值一百多兩他如今手窮的時候與他八九十兩也就買了。」雙印說:「物既值這些人又在急難之時不必乘人之危屈他價值就與他一百二十兩罷。」當下二尼作保請出公子三面言明兌了銀子雙印謝了尼姑三兩銀子家丁牽馬與方教師一同回去可笑他郎舅對面不識公子把那一小包二十兩銀子送與尼姑陪償他衣價二尼尚自嫌少不住口的叨叨:「丟了三四件衣服人馬吃了兩天又與他跑腿作中這幾兩銀子夠那一項不說多布施一二難道還拐著我們出家人的便宜走嗎?」公子見他如此又謝了幾兩二尼方才住口

 

當下公子叩拜了佛像別了尼僧到前安鎮上買了綿被包了一個小包背負而行一日走不上三四十里從秋走至冬至方到雁門關外只見一個荒草嶺上有些貧民采樵公子向前問道:「借問列位一聲這關的總帥老爺可是姓海麽?」那樵子看了一看:「姑娘是那裏來的?」公子說:「我乃江南人氏海老爺就是舍親特來投奔。」樵子說:「姑娘來晚了海老爺自兩月前病故靈柩都回京了如今新總鎮姓石到任不過數天。」

 

這公子聽畢樵夫一夕話猶如炮震似雷轟半晌癡呆無一語腹中暗暗叫蒼穹:「念弟子平生未作欺心事這般不幸主何情平空無故遭人害五松山眼看著殘生澗內傾不虧義重知心友十個雲龍也活不成野青園中非郁氏那一夜連我恩兄也受驚昭文縣不虧衛氏瑤仙女此身早已入牢籠柳林不遇黑壯士定被那強人搶掠入山中好容易入死出生來此地偏遇著母舅歸西撲了空有心去投石總鎮他要是追問情由怎麽應自古人心難測度怕的是吐露真情入火炕這而今腰中剩了銀幾兩怎麽營運過殘冬?」公子越想無出路一翻身坐在山坡草地中看那些樵子拾柴擔負起日將沈西都進城公子獨自山坡坐思前想後慟傷情正自為難無主意但只見兩騎如飛快似風一雙番漢齊催馬自北而來走的凶頭帶貂帽雲護頂飄飄狐尾襯紅英沿邊此襖釘獸面皮鞋帶上掛金鈴馬跑鸞鈴聲振耳豹皮花靴足下登又見他項短脖粗方海口紫面虬髯大眼睛看見公子勒住馬有語開言問一聲

 

要知來者何人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怯書生權作番王女 浪蕩子驚窺絕世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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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公子正在山坡呆坐自北來了兩個番漢看見公了勒馬問道:「那小蠻婆兒好大膽子我們這裏虎豹極多你獨自一個坐在這曠野荒郊等著餵老虎嗎?」公子見他們來派雖凶說的都是好話遂站起身來隨口說道:「我是個病人虎吃了也罷。」這一句說的對了景咧也是公子合該機緣湊巧那番人生性直率樸實楞怔這一句話不曾聽準只聽了個我會治病虎見了也怕」,遂歡歡喜喜跳下馬來一齊說:「姑娘果然會治病這更好了我們可敦身得重病百方不效北邊無有良醫皇爺命我二人連夜進口聘請高人與皇后治病姑娘若治好了我們娘娘王爺一喜你的造化到了!」公子聞言忽然想起:「我今尚有一粒金丹何不隨他前去大料一定取效治好了番後借此存身往後看機而動再作道理此時已至萬難之日把死付之度外聽天由命闖一闖罷!」公子主意一定遂向二人說道:「我有仙丹保管手到病除。」番官大喜便請公子上馬忙忙回五國來

 

只見圍城四面都是牛皮帳房一望連雲都是彼國的宗親文武官奠長居住毛襖番兵成群結隊演騎習射往來不斷進得城來也有三街六市也有宮殿朝房二奠長知會了看門的番官回稟進去不多時出來了兩個番婆把公子帶至成德殿拜見了北安王北安王問了話親身帶至洪吉刺後的寢宮公子看了回洪後的氣色說了幾句支吾套話取出金丹與洪後服下不多時其病如失番王番後十分歡喜讓坐獻茶盤問姓名來歷公子只得捏造虛言只說乃民間之女姓孟因事被人謀害逃走出來飄流至此洪後聞言點頭贊嘆遂向番王說道:「我看此女容貌端美舉止安詳心甚憐愛他又無家可歸意欲收他作個義女不知大王意下如何?」番王道:「咱們無個公主寡人正有此意不知姑娘可願意麽?」公子早已把那聽天由命的主意打定並不推辭就拜認了父王母後番王大喜封為合慶公主命番婆宮女後宮預備香湯伺候貴人淋浴更衣次日與皇后起病又慶賀公主大殿中設擺雙喜宴王侯宗親文武諸官都入朝與國母起病慶賀公主那北方的規矩不比中國全無避忌王爺洪後嬪妃公主居中正坐王位諸臣百官人等就在兩邊設宴君臣歡呼痛飲

 

成德殿中排筵宴君臣共慶喜歡連北安洪後當中坐兩旁邊王位宗親鋪地氈捧盤的番漢來回走大碗穿梭望上端湯調五味盛金碗肉似山積酒似泉無非是熊白鹿脯牛羊肉酥酪駝珍野味鮮奶油番果花紅染米酒沾唇分外甜八對番女筵前舞鸞笙鳳管配絲弦君臣正在歡飲處北安王手內擎杯左右觀但則見王後王妃新公主太子宗親文武官飲酒聽歌多喜色推杯換盞笑盈顏番王引起心中事不由一陣好傷慘玉液瓊漿難下咽美味珍饈懶怠餐洪後一見開言問:「陛下因何不喜歡?」番王嘆氣呼賢後:「事逢對景惹人酸你看這宗親骨肉人人在文武百官個個全就是不見四禦弟孤與他手足分離這八年他也是為國忘身遭羅網只落的拘禁東京坐軟監我這裏飲宴聽歌多自在他那裏伶仃孤苦有誰憐思量及此心如醉如何叫朕意安然?」北安之言還未盡但只見左邊慢閃一番官拜倒駕前呼:「我主龍意愁休請萬安為臣不才獻一計保管殿下轉回還。」番王聞言心內喜帶笑含春把話談

 

丞相有什麽妙策能使四弟回國?」不花無敵口稱千歲:「臣時常著細作打探中原事體聽得宋國首相病故目今呂國材內閣用事蒙蔽神宗樹黨招權貪財如命趁此機會正好用策請我主多備金銀珠寶玩器美玉珍裘為臣扮作商人暗暗進京憑臣三寸不爛之舌賄買呂國材隨機應變必要救殿下回國以安聖意。」北安王道:「卿既有忠心寡人準奏且候來春舉行便了。」大太子耶律壽山也奏道:「臣聞宋家高廷贊已去大料無人敢擋我國數年以來銳氣已足糧富兵精待皇叔回國之後孤兒親提人馬發兵南搶以雪前恨替父取大宋的天下如何?」北安王點首準奏

 

當下宴畢群臣謝恩散去洪後親送公主至合慶宮中派兩對番女四個番婆服侍貴人復又擺下夜宴對飲盤桓洪後問道:「皇女青春幾何?」公子道:「一十七歲。」洪後道:「吾兒年當及笄明日啟奏你父王挑一大臣子侄招為駙馬全你的終身便了。」公子心下著忙連忙站起:「為兒尚有下情稟母後我乃有夫之婦怎敢背人重婚?」洪後問道:「話配誰氏之子?」公子道:「寇翰林之子名潛字雲龍成親未久被人謀害夫妻分手兒夫避難他鄉不知所之我二人臨別各誓以死守節誌不再配多蒙母後慈恩人倫大節臣不敢遵旨。」洪後點頭道:「原來如此既然這等等過了幾時著人進口訪你夫主的下落叫你二人破鏡重圓這個如何?」公子放下心來連忙拜謝那洪吉刺後雖是番女敦厚賢明通文識字得了這個愛女與他講文論古甚是投機百分疼愛公子斂跡藏形小心自守番人性直並無識破

 

言不著玉女本色居塞北聽把那伏氏姑侄表一場從那日逼走夢鸞高小姐到次日合府的家丁撇個光男婦老幼齊逃走只剩他主仆姑侄人兩雙狂生伏準羞又氣夫人含怒淚淋裳少不得雇幾個長工與村婦叫了任婆內裏幫到了四月二十八藥王廟演戲年年大會場諸般買賣全都有蘆棚結連數里長進香男女如蟻扶老攜幼鬧嚷嚷伏生假說去還願為的是招風惹草看紅妝打的鮮衣花帽財主樣手擎團扇慢搖涼只揀那婦女群中來回走風流賣俏弄輕狂請了分紙馬朝裏擠單與紅裙同降香磕頭已畢回身轉猛擡頭從外來了一位美姑娘則見他滿頭金珠銀首飾大桃垂腰二尺長身穿著錦繡花衣飛五彩湘裙百褶戲鴛鴦玉腕拿把檀香扇畫的是張生跳過粉皮墻俏笑輕盈說好熱金鐲四個響叮當金蓮窄小難移步一對丫環站兩旁正與狂生離不遠只聞得陣陣撲人脂粉香狂生一見直了眼睜圓二目看端詳只見他走至殿內當中站使女連忙替上香他那裏花枝招展深深拜嫩語嬌聲叫藥王:「保佑弟子身無病歲歲年年叩法堂。」使女連忙攙扶起猛瞧見五百年前冤孽郎他二人歡喜冤家初見面由不得靈犀一點兩牽腸

 

俗語說的好風月子弟及時裙釵比乾柴近烈火兩情四目不必細表正在留戀之際只見一個胖大老翁年約五旬之外身穿寶藍色夾紗道袍魚白單紗襯衣涼巾朱履員外打扮走進殿中看著女子說:「姑娘燒了香怎麽還不看戲去這是整本的繡鞋記》,熱鬧的很哪!」女子說:「車上怪熱的這裏還涼快些兒。」老者說:「要看也是你不看也是你少時可就要歇臺了。」女子使性兒道:「我偏不去歇了臺罷!」老者笑道:「不去也罷去也罷我先看去。」說畢回身去了又遲了一回這其間他二人的形景也無工夫說他只見又來了一個家丁:「員外叫請小姐上車少時歇了臺人亂就難走了。」女子被催不過只得轉身移步把一雙秋波看著伏準笑了一笑用扇兒遮了粉面丫環攙扶一步一步走出殿外這就叫做意索情繩把個狂生不用繩綁一直牽到戲臺底下去了

 

那女子上了車兒車門上掛著簾兩邊紗窗看的明白伏生站在近處兩個人動了麻衣神相彼此仔仔細細對看了一回不多時歇了臺人都散動那員外車在前女子車兒在後望東南上趕去

 

伏士仁心中不舍隨車趕緊緊而行後面跟那管烈日天炎熱只走的氣喘籲籲汗滿身暗暗自己叫:「伏準可恨當初錯認人夢鸞雖然容貌美全無情趣似瘟神花木瓜兒空好看枉叫區區黃盡心怎麽似這位多矯知好歹憐才愛貌喜斯文一見留情芳意許這般才是美佳人但願冤家未受聘我必要央媒搬娶這釵裙我們倆郎才女貌真佳偶你恩我愛到終身可笑那無福的丫頭夢鸞女這樣才郎他不親拋家失業如逃難飄流去作外喪魂這而今我也奇遇多嬌女不久成就美良姻有朝一旦重相見也叫你見一見這對才子與佳人。」這狂生胡思亂想跟車後緊走急行腳步勤一氣跑了七八里合和堡不遠面前存車兒趕進西門去伏準答應後面跟進了堡門一箭遠一座宅舍在大街心高樓瓦舍多齊整白粉墻高黑大門兩輪車兒朝裏趕那女子隔著紗窗把手伸望著伏準朝北指秋波送媚面含春狂生會意將頭點滿面含春笑吟吟只見那迎面來了兩個人

 

一個老者帶著一個幼童也是從廟上回來小童手內提著一串角黍一把香草剛要望對門內走伏生向前打了一躬:「請問老丈這一家姓甚名誰是個什麽人家?」老者還禮道:「相公問這一家麽是個剛下鍋的。」伏生道:「怎麽講?」老者道:「才煮麽姓毛祖上買賣出身綢緞大賈到了毛二這一輩子上發了大財他又會百般取利這幾年陡然大富買賣也不作在家充員外了。」伏生道:「他家幾口人?」老者道:「美中不足無有令郎只有一個丫頭慣了個……」剛說至此那小童拉著老者說:「爺爺走波走波!」遂往對門去了

 

伏生順著西墻往北走了一箭多遠繞至毛家宅後只見偏東有個小角門關著未開裏邊樹木森森花香馥馥伏生在墻外走來走去忽聽嬌聲裊娜咳嗽了一聲伏生擡頭一看只見樓窗高起那女子站在窗下探著身子正望下看狂生一見歡喜非常連忙轉身向上深深作了一揖女子斜抄雙袖還了一福把手中的扇子笑吟吟望狂生丟了下來伏生急忙扯起衣衿來接偏偏掉在頭上溜在地下忙忙拾起捧在手中用口吹那扇上的土連忙打躬致謝女子見了把那一雙衫袖掩在口上笑個不住回身躲向一邊去了

 

狂生正在著迷只聽角門開放走出一個丫環來這也是廟上見過面的走至面前:「借問相公一聲我們小姐一把扇子失手墜於樓下相公若是揀著乞賜見還。」伏準道:「小生可倒揀著一把扇兒只是這樣貴重之物怎肯輕易奉還?」丫環說:「一柄紙扇能值幾何有什麽貴處?」伏生說:「物雖不貴出自天仙之手就是萬兩黃金也換不了去若要歸趙除非天仙親來取討許我個謝意方肯奉還。」丫環笑道:「既然討謝須說個名姓我好替你回復不然看你拐了去。」伏生笑道:「小生就死也是不離此地的若問姓名正要相告小生姓伏名準表字士仁去世丹徒縣令乃仡是先祖鎮國王高千歲的夫人是我的嫡親姑母小生前歲入泮今年虛度二十只為胸懷大志欲覓才貌佳人不肯草草就婚所以未曾成室再要說了生日時辰便是西廂記上的套話惹的小娘嫌煩只此數言替小生轉達便了。」使女聽畢含笑而去去不多時回來說道:「我家小姐說扇雖不貴乃閨門之物不敢輕棄相公既然索謝好歹晚間送來我家小姐一定面謝千萬不要失信。」說畢關門而去

 

伏生聽了只喜得魂飛千里看了看路北有座土地小廟遂踱了進去坐了一回看看天晚四顧無人風聲漸響伏生有些發怔壯著膽子走出廟來蹲至毛家後墻角門以外輕輕叩了兩下只聽裏面低聲問道:「是誰?」伏生答道:「送扇子的來了小娘子開門罷!」丫環把門開放伏生連忙一步跨進門來丫環將門閉上引路來至樓下:「你且在此少時等我回了姑娘再來奉請。」伏生只得站住丫環上去回來說:「姑娘有請。」狂生此時恍疑身入瑤池夢遊巫峽整衣進步丫環掀起竹簾狂生走入樓房只見那女子改了便妝一盤青絲細髮挽了個懶仙髻頭頂正面一丈青上穿著一朵鮮花松綠百蝶夾紗衫子鴨蛋軟羅汗掛高挽著鵝黃袖口露出一雙玉腕十指春蔥帶一對翡翠龍頭鐲子珊瑚戒指下身穿著石榴紅洋縐褲魚白色褲腿織金帶子襯一雙元青時樣花鞋尖尖瘦瘦站在燈後遮遮掩掩假媚倦羞

 

這狂生到此疑為身入夢馬躍猿馳意不同不暇觀看樓中物望著他連連施禮就打躬女子起身還萬福低聲讓坐面通紅將身影在燈光後吩咐蝴蝶看茶羹伏士仁告坐接茶含笑飲躬身控背叫芳卿:「慚愧小生多愚昧三生有幸會嬌容多蒙小姐垂青眼小生鬥膽入蓬瀛。」狂生之言還未盡女子開言叫相公:「奴家此舉非無恥聽我把肺腑衷情說個明奴的爹娘只有奴一個並無四弟與三兄欲選才郎托後事好把家財萬貫擎終日瓜裏挑瓜花了眼漁陽擇遍少乘龍今朝有幸逢君子奴的這一雙拙眼認英雄敢比文君識司馬相公將來定是個狀元紅只為終身關系大因此上含羞相約定姻盟如若不嫌奴顏醜願托終身與相公休笑妾身無廉恥似那些三貞九烈我盡明今朝為訂百年好莫把我看作墻花路柳同。」伏生聽畢心歡喜滿面含春把小姐稱:「既承俯就不嫌棄我明日就命冰人系赤繩就只怕令尊令堂多挑揀好事多磨有變更。」女子回言說:「無礙若要煩媒事管成。」伏生點首說:「從命還不曾領教貴字與芳名。」女子見問腮含笑燕語鶯聲叫相公

 

:「奴姓毛小字如花。」伏生點頭道:「果不愧如花之貌。」如花連忙說:「過獎!」,又道:「話已說完相公請便妾身明日靜候好音便了。」伏生說:「小生耽驚冒險好容易來至繡閣得睹芳顏怎麽放我出去此時天將二鼓堡門已閉叫我何處安身小生素來膽小小姐可憐床下樓板上豈無一席之地容我存站一夜恩同再造。」說著站起走至如花面前咕咚跪倒不住的哀告蝴蝶兒笑道:「相公既膽小就不該擅入閨門作這大膽之事。」伏生說:「為著知音美人就是萬死也是不辭。」如花沈吟了一回:「罷了看相公這等忠誠妾非草木何敢自愛但終身事大必須對天明誓海誓山盟奴家方信郎君的真心。」伏準大喜:「小生正有此意。」當下簾櫳高卷寶鼎焚香二人跪在一處對著星光伏生說:「星夜諸神在上弟子伏準今生若負毛氏伏準要橫死外邊不得善終!」如花說:「弟子如花終身托付伏姓願為百年伉儷如若異心日後千刀碎體!」誓畢平身如花說:「蝴蝶今日之事就是你一人知曉你也起個誓兒明明心日後我勸相公收你作個小星與我一同侍奉才郎豈不是好?」蝴蝶兒笑嘻嘻的說:「這個現成。」至香案前跪倒說:「天上管閑事的神仙聽真今日才子佳人星月定盟我若走漏風聲準備著屁股上挨一頓好打!」說著叩頭站起伏生毛氏一齊笑了未知如何且聽下回便知

 

第四十三回 犬吠花村常使我提心吊膽 鳳隨蕭史不勞你夜去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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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毛氏如花勾引狂生伏準後樓私會掩門就寢

 

這正是狂生蕩女行茍且信口胡言欺上天只顧此時情似火海誓山盟任意談那知日後循環到如影隨形箭一般風流孽海無邊岸一入其中退步難花刀柳劍能追命縱死黃泉無怨言聰明反被聰明誤那個愚夫婦女憐暫擱後話且休論伏士仁這番際遇似登仙那蝴蝶五更送出後門外狂生獨自轉家園正遇勞勤門外望看見他滿面春風甚喜歡叫聲:「大爺累殺我昨日找了個攪海與翻天只當相公先回轉你到底昨夜存身在那邊?」伏生見問心得意已往情由並不瞞勞勤咂嘴說:「大喜賀相公到底得了位玉天仙。」伏生用扇頭上打:「狗材心知要緊言。」說畢走至上房內夫人一見問根源:「昨日你望何處去使我家中心內懸。」伏生說:「周世兄約我他家去小飲就在前邊書舍眠提起孩兒婚姻事他說是有位姑娘性情賢住在東南合和堡離此不遠是家園與兄年貌多相稱堪可匹配結良緣。」夫人聞言心歡喜開言啟齒問根源

 

:「但不知此女是個什麽人家?」伏準說:「綢緞大賈人稱員外。」夫人說:「咱們王侯門第與一個商賈結親不大雅相。」伏準說:「這有何妨只要挑個好女子就是了。」夫人扭他不過只得依允就命任婆去說

 

婆子到了合和堡毛家見了毛員外與安人誇獎伏生許多好處說他是宦門公子又是秀才如今又在他姑母鎮國府內承嗣家私怎樣富貴門第怎樣榮耀人品怎樣俊美性格怎樣聰明脾氣怎樣柔和說了個千好萬好毛安人說:「富貴家資我到全不稀罕既是個好孩子我倒願意但只一件我們老夫妻只有這一位姑娘要招個好女婿養老送終怎肯聘他出去你回去向高太太說若願意贅在我家等我們擇個吉日相相女婿中了我的意就算定了財禮聘金全然不要。」婆子答應回至麒麟莊見了伏夫人把毛家的話說了一遍伏夫人說:「這如何使得我為的是娶個媳婦在膝下侍奉若贅在他那裏媳婦兒使不成倒把個兒子拐了去!」婆子說:「他那裏也是無兒偌大的家產一個女兒舍不得聘他出來要招女婿養老。」夫人說:「誰圖他那家財你明日再去向他說過門之後七八裏的路兒也不算遠我叫他小兩口兒勤去看望親家百年之後叫他女婿穿孝發送他老夫妻黃金入土這個好不好?」婆子說:「這個很盡情理。」當下別了夫人

 

次日婆子早飯後去了回來說:「不中用他那裏也是這個話不圖家財只要女兒女婿長在膝下才稱心。」夫人說:「不中用罷那個求他家公主呢?」伏生焦灼起來:「是不是又鬧黃了實對你老說罷這女子我在藥王廟親眼看見過了甚合我意若是說不成時我這一輩子也不要老婆了想原先那件事你老要主意得定也成就多時了弄了個半途而廢如今剛剛的訪著一位美人老太太又不願意。」任婆說:「大相公也不用著急等我想個兩全其美的方兒再向他說說去管保有準。」夫人說:「他再要不允呢等我與他磕頭去?」伏生笑推著伏氏的肩頭說:「老祖宗別灑松香咧等著使好媳婦兒吧。」伏夫人也忍不住笑了

 

當下任婆又到了毛家見了員外安人說:「老婢昨日見高夫人就把安人的衷情細表高夫人說無兒靠女情理必然但我這裏也是無子才過了侄兒若贅在那裏我這裏膝下無人娶在我家他那裏寂寞何不兩便而行在我這裏住一個月在他那裏住一個月叫他小兩口兒來回跑著又熱鬧又新鮮我先死了叫他小夫妻歸在那裏去親家要先死了就歸到這裏來三姓的香煙祭祀都是他一人承繼這主意員外安人想可倒很好?」員外聽了到有允意安人還是不大如心正在猶疑只見一個丫環走來說:「姑娘請太太說話。」安人起身去了任婆向員外說:「只因這對姻緣郎才女貌百分相稱老婢子才肯不辭辛苦來回跑腿老員外乃一家之主何不說句慷慨話兒也就定了。」員外點頭口內哼哼說:「太太來了大家商議。」安人去了一回轉身回來坐下:「任媽媽你回去向高太太說親我算允了就是你說好我也不相女婿了只是還有一句話我可要倒娶姑爺先在我這裏住一個月然後再送姑爺姑娘同去住一個月我再接了來一來我們這些年也無紅白字兒親友又多應酬過好幾百銀子去了我們打算著作個八朝慶賀慶賀佳婿收收分資趁著我們老倆口子便也風光風光你說去罷高太太要不願意你明日也不用來了。」任婆答應告辭了員外安人又回鎮國府內見了伏夫人伏準說了一遍夫人扭不過侄兒只得依允五月初六日過了紅定毛家擇了十八日娶女婿過門

 

那伏士仁若知時務佳期在邇且在家靜坐略等幾天明媒正娶何等的風光怎奈他被情欲所迷不知自斂還是夜夜到毛家與如花相會這日也是合當有事那毛家東隔房住著個監生姓尤名光表字潤華生的黃白面皮大眼高顴機變詭詐年方二十五歲喪妻未娶把些祖業花蕩殆盡獨自一人常在賭搏場內為家風月窩中過活這日耍了一日一夜的錢五更回家剛走至毛家後門外只聽裏面有笑聲似兩個人說話尤監生留心就蹲在自家門墻裏邊望西觀看只聽開門聲響影影走出兩個人來好似一男一女一個說:「我怪害怕的你送送我。」一個說:「害怕就別來你快去罷天眼看著就亮咧有人撞見不是玩的。」兩三步跑進去了那一個望廟後而去尤監生就看在眼內

 

腹中暗暗自打算猜透機關八九分。「此事不必胡參想定是如花小賤人那丫頭流盼自憐能作態丟眉撇眼暗含春一定是香惹遊蜂貪賣俏幽情密約在花陰方才可惜未聽準不知來者是何人我明日何不在此將他等暗中觀看細留神若還拿住丫頭短訛他些財寶與金銀其中還有便宜處這個機緣真可心。」尤光越想心越喜得意洋洋走進門不多一時天大亮這一日躺在家中不動身吃足睡覺把精神養看看天色又黃昏磨了把尖刀藏脅下四更以後出了門溜至毛家後門外斜隱身形墻下蹲只聽得金雞三唱交五鼓他這裏兩眼睜睜看的真鴉雀無聲多寂寞監生焦灼自沈吟:「莫非今夜不來會枉費區區一夜心。」尤光正在胡思想只聽得一聲響亮開了門

 

監生連忙閃目觀看只見還是兩個人拉拉扯扯走將出來一個說:「好姐姐送我過廟去罷!」一個說:「漢子家不羞倒叫我送!」那一個不松手拉著二人走過土地廟後

 

尤光低低咳嗽一聲使女連忙跑回來就要進去尤光攔門擋住低聲喝道:「你們作的好事!」丫環嚇的戰作一團聽的是尤光的聲音遂央告道:「尤大爺不要高聲我們恩有重報義不敢忘。」監生把他拉進門來回手問說:「我饒你須要實言你們私會之人是誰。」丫環說:「不是外人就是我們未過門的姑爺伏相公。」這般如此說了一遍尤光冷笑了一聲道:「原來是先奸後娶咱們如今是官罷是私休呢?」蝴蝶說:「但憑大叔怎麽吩咐。」尤光說:「要官罷就此去見你家員外說說叫大夥兒都知道知道私休呢好領我去見你家姑娘我和他說話。」丫環無法只得應允尤光不松手揪著他二人來至樓上

 

如花在帳內躺著問道:「你怎麽才回來送出伏相公去了?」尤光把帳子一掀猛然說道:「伏相公可到送出去了只是又引個尤相公回來。」如花吃了一驚翻身坐起:「你是何人跑到我樓上來了!」

 

毛如花復又擡頭觀仔細認的是隔房尤監生壯著膽子聲斷喝:「狂徒膽大了不成夤夜入宅該何罪非奸即盜律條明喚叫人來拿住你送到當官問典刑快些下樓饒你去少若遲挨我不容。」如花還要往下講尤光冷笑兩三聲湊至床前叫毛氏:「賤人少要假撇清勾引伏家狂蕩子先奸後娶把人蒙今朝被我親拿住丫頭親口已招承好意前來將你勸惡口傷人禮不通似你這無恥無羞淫亂婢留在人間待怎生尤某學個古俠客今朝打個抱不平先殺賤婢出出氣明日再找奸夫把帳清。」他這裏伸眉怒目一回手從腰中拔下純鋼二尺鋒望著那蝴蝶如花只一恍主仆倆魄散魂飛膽戰驚怕死貪生無可奈雙雙跪叩吐悲聲哀告:「開恩饒不死賤妾知情定補情且憑尊意欲那個奴自有珠寶金銀謝相公。」尤光說:「既然如此咱好講我今有三事說來你可從頭一件與我金銀三百兩想短分毫也不中第二件給張犯奸求恕字把你們所作情由盡寫明第三件小生已入桃源路莫使襄王夢作空就是這麽三件事願與不願早些哼。」尤光不住連聲問怕死的如花只得應這正是茫茫孽海無邊岸循環至理在其中此回節目全表過再把伏生明一明

 

且說伏準自那日五更從毛家出來剛至廟後聽得有人咳嗽之聲忙忙走回家中只為娶期已近怕露了馬腳也就不敢去了彈指間到了五月十八日毛家結彩懸花門前車馬如市賀客如雲燈籠火把彩轎細樂吹吹打打娶女婿伏準頭帶軟翅烏紗金花插鬢身穿大紅圓領金帶橫腰足登粉底皂靴肩頭十字披紅打扮的風流濟楚拜辭姑母坐上大轎迎娶諸客車馬圍隨不多時來至毛家門外員外與眾親友把新郎迎進畫堂天井設擺香燭喜紙奏起樂來紅氈鋪地女眷丫環攙出新人頭帶五鳳金冠身穿大紅通袖宮裙繡帶錦袱蒙頭懷抱寶瓶與伏生並肩而站儐相贊禮拜了天地祖先嶽父嶽母然後夫妻交拜依翠偎紅共入洞房一對新人牽絲坐帳合巹交杯不必細表前庭員外安人款待男女諸親喜筵已畢親友散去

 

到了八朝毛家令人來請親家太太赴筵受禮伏夫人盛妝宮服坐一頂大轎任婆蜂兒與兩個雇工婦都坐太平車兒到了毛家新親見面迎入畫堂丫環鋪下拜氈小兩口兒叩拜行禮伏夫人見新人果然貌美心中到也歡喜當下喜筵已畢天晚回家與蜂兒任婆燈下閑談婆子說:「今日大喜事夫人何故不大歡喜?」夫人說:「你還不知我的心事麽我都是為什麽來著原圖娶個媳婦來家會會親友膝下承歡他偏要倒娶女婿到占了男家的上風他那裏風光熱鬧我這裏冷冷清清。」任婆說:「這也算不上占咱們的上風仍是他家閨女給了咱們的相公到了滿月他得早早送了來雖說是一對一月到了這裏由著太太作主多留他住幾天他敢硬去不成大家小戶作媳婦兒道理誰家不懂你老要有個三災八難他爹媽就擡到床上也得在這裏守著婆婆。」夫人見說道:「罷呀罷呀你還未聽親家太太望我說的話呢好不受聽!」任婆說:「說什麽來著?」蜂兒接言:「等我告訴告訴你說他家姑娘自幼兒怎麽姣生慣養怎樣要一奉十怎樣氣性大氣的哈一口就氣病了幾天不吃飯身子極其姣嫩一點涼熱也見不的冬天紅爐暖閣不出繡房還往往涼著傷風咳嗽常吃人參湯茯苓糕保養得才好夏天出房走動都是一個丫頭打著傘一個丫頭用扇扇著才走幾步兒針指女工描鸞繡鳳無般不會就只是多作幾針兒腦袋就疼起來不如意的東西強吃一星星兒惡心七八天不然就吐了說這話頭兒好聽不好聽?」夫人說:「不但言語不像那一派勢力顯才賣富的樣子討厭極了!」任婆說:「說來夠受不是我說空有幾個臭銅錢行事更刻吝這件大事我跑了回子腿可可惜惜賞了二兩八九銀子連個花紅手帕也無有。」蜂兒說:「今日與我那三兩銀子賞封兒只好有二兩六七錢重兩方粗綾子手帕一口氣兒吹到天上去!」

 

夫人說:「我這件心事算完了好歹去罷只求媳婦知道好歹我就念佛了。」任婆說:「看人頭兒也罷了就不知心地兒如何。」蜂兒說:「依我看來算不了出眾的人材也不過仗著點子脂粉妝飾濃艷鮮明多顯幾分好看若聽大相公口說趕上咱們小姐的品貌了依我看來天上地下之分小姐的容貌是越看越俊肌膚顏色是自來的紅白手足身段兒無般不襯眉目轉盼光彩照人前影後影一團的灑落言談清脆舉止安詳意態神情令人可畏新人與他若站在一處小姐是自然而然新人卻有許多的做作。」任婆說:「小姐那日是假妝來的可像個爺兒們哪?」蜂兒說:「可惜你沒看見穿著那個衣服帶著那個帽子活托兒一位武相公夫人與我們一點兒也看不出後來說出來才知道了那位姑奶奶又不打我又不罵我不知為什麽見了他我就怪怕的。」夫人說:「你這丫頭到有眼力細細想起來新人何曾如小姐萬分之一依那冤家誇起來好像個絕色不管高低一心要結這頭親事想著前年老任你提城中安舉人的妹子那女孩兒我看見過比今日的新人還強些兒依我也就作了他嫌人家眼睛不活動一定不作。」蜂兒說:「我看新人的眼睛好像喝醉了的樣子好看出在那裏?」夫人說:「毛家這女子不知怎麽合了他的適心甜意甜一定要作。」任婆笑道:「這也是一定的姻緣各是前世前因帶來的緣分

 

常言說緣分不在容顏上情人眼內出西施既然他小夫妻合美就算好免的太太費操持。」夫人說:「生米已經成熟飯也不過由天聽命與隨時。」說話之間天色晚大家歸寢且安息自此後家內無人覺冷落伏夫人口內不言心內急只盼早到一個月好會兒子與兒媳逼真是無事偏覺光陰快終日家悶悶沈沈無意思早命人收拾蘭室設床帳預備著子婦來家好住居剛剛的盼至六月十八日早早的吩咐廚下備酒席密煮梅湯甜水水沈李浮瓜果共梨上品高茶葡萄酒生涼解暑定神思這夫人張張羅羅諸事妥單等著子婦歸家把早飯吃坐在廊下春登上呆呆盼望等兒子只見勞勤朝裏走帶著那管家毛顯進門來向前相見忙施禮禮畢平身把話提:「員外安人差小的有一言特稟親家太太知小姐昨朝中了暑至今只是嚷頭迷又搭著三伏盛暑難行走也只好暫且服藥與將息不久立秋天氣爽再送我姑娘到這裏特命小人來送信望太太且自從容待幾時。」夫人聽畢一夕話心中不悅把頭低一團高興如水解不由萬轉與千思任婆正在旁邊站順口答言說:「也使的大娘子既然身不爽少來幾日也不遲初三就是立秋節算來不過數天餘等我明日瞧瞧去太太不須煩悶與著急。」蜂兒擻嘴把任婆看伏夫人勉強開口把話提

 

不知伏夫人說些什麽且看下回便知分曉

 

第四十四回 假婆媳一場勃谿 小夫妻兩般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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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伏夫人聞毛顯說他家姑娘有病且不能來不由心中納悶沈吟了一回說:「你姑娘既然有恙你回去多多拜上親家太太等立了秋媳婦好了就送他們小兩口兒來罷別叫我又等空了。」毛顯答應而去到了次日打點了盒子叫任婆去看媳婦心中著實掛念眼巴巴盼至立秋還不見送來

 

到了七月初八日申牌時候正在房中呆坐只聽人語喧嘩蜂兒跑進來說:「大相公新娘子來了!」一言未畢伏生走進房中向前請安問好伏氏滿心甚喜又聽環佩亂響一陣香風仆婦掀起簾櫳丫環攙扶新人走進房來華妝艷服珠翠盈頭花枝姣顫站立不穩毛顯的女人謝氏向前鋪下拜氈新人要行拜見之禮夫人說:「媳婦且慢等先拜了六神祖先再行家庭之禮。」遂親帶他夫妻叩拜了家宅與高伏兩家的神主然後回房那如花只累的桃腮紅暈姣喘不停夫人說:「媳婦新病初起不便勞乏拜我的禮免了罷!」如花聞言搭上雙袖向上拜了兩拜回身就坐在北邊床上一只手用羅帕握著嘴一只手扶在床欄桿上低著頭擺弄裙帶丫環蝴蝶用扇兒與他慢慢的扇涼夫人看了覺著有些不順才一進門怎好說他只見謝氏向前說:「我們太太打發小的兩口子來伏侍姑爺親家太太吩咐一聲那屋裏住好安排行李。」夫人向任婆說:「你們把鄭昆那屋裏打掃打掃叫他兩口住罷。」任婆領著謝氏去了

 

當下雇工婦人放上桌兒擺上晚膳只因新婦初歸夫人命廚下盛設款待新人夫人當中伏生新婦下面設坐蜂兒斟上酒來伏生起身與夫人奉了一杯如花含羞低著頭兒下視伏生與她送目她也看不見伏生只得說一聲:「娘子起來與太太遞酒。」如花少不的站起來與夫人遞了一杯回身坐下拿起筯子這碗裏挾起來看一看放下那盤子裏取一塊皺皺眉也是不吃挑來挑去揀了豆子大一點兒合適的東西慢嚼細咽把飯撥去了多一半叫蝴蝶兒用茶泡了就著小菜兒裏的鹹姜吃了幾口就放下不吃了也不管別的閑帳走向北邊床上斜倚香軀坐著去了蜂兒站在一旁看看夫人又看看伏準又看看新娘子吃畢晚飯天色將黑伏生說:「今日我乏的很我們在那屋住早些歇息才好。」夫人說:「後邊蘭房早已令人收拾停妥。」伏準起身後邊去了蝴蝶攙著如花也就跟著過去了夫人見這光景滿心裏不自在不好出口

 

到了次日夫人起來梳洗已畢多時不見新人出房直到吃飯的時候方才過來也不問安也不奉茶多少吃點兒愛坐時多坐一坐不愛坐就往後邊去了一連數日皆是如此夫人有些忍耐不住這日早飯之後伏準有事出門去了見她吃完了飯又要走夫人意欲教訓她兒句含笑開言說:「媳婦回來和你說話。」如花轉身回來對面坐下問道:「有什麽話說?」

 

伏夫人勉強含春叫媳婦:「我看你為人伶俐甚聰明若論理你到這裏能幾日有些小過我該容就只是人若不說不知曉你又是新作媳婦在年輕又無個嫂嫂弟婦為榜樣自然是這段道理你不明雖然是父母膝前姣養慣須知道女兒媳婦自不同似咱家王侯閨範大家禮比著那平民小戶不同風公婆面前無媳的坐侍立一旁聽命行總有丫環與仆婦必須親手遞茶羹晨昏定省將安問遲臥早起侍姑翁這都是為婦大概面前禮從今須要記心中我為無子將侄繼但願你夫妻諸事比人能令那些鄰裏親戚誇一聲好為娘臉上有光榮這本是良言教你習學好休疑婆母量不宏你想想我終身倚靠你夫妻倆一兒一媳怎不痛你若是不遵閨訓失禮法就是那仆人背後也相輕。」夫人還要朝下講只見那毛氏如花滿面紅

 

一扭身形站將起米望著任婆說道:「你這老該死的就不是個東西人家這樣王侯之家你就該找那大官大宦家的千金小姐才配的上自然懂的規矩禮法又何必三趟五趟去求我們這小家子的丫頭!」一面說眼圈兒就紅了任婆聽說覺著不大像話連忙說:「大娘子新賦桃夭還是女孩兒的性格不知作媳婦的道理太太不說誰教訓你本來咱這裏赫赫王府是要有些規矩的就是大相公也是世代書香。」剛說至此毛氏冷笑兩聲把臉一揚:「知道王府李府誰不知道府上可到有王爺就是充軍出去了世代書香我也久仰不過是個革了職的死知縣還有心腸賣弄呢老毛家的丫頭雖不懂的規矩禮法可也不會害人也不會偷跑!」任婆見越發不像話頭遂躲向一邊去了夫人聽見這兩句言語

 

頂門恰似擊一棍面上登時烈火燒。「媳婦你好無道理任意縱橫少教調老身說的是好話你不該亂道胡言信口嘲誰家的媳婦不受婆婆教這般不孝又不肖。」毛氏說:「誰是婆婆誰是媳我姓伏來你姓高要管管你高家的婦你管我伏家的合不著。」伏夫人聽見如花這句話心內猶如紮一刀半晌噯喲說罷了由不的無名火起皺眉梢未曾說話聲音岔兩手冰涼身亂搖。「好個無知的小賤婢這張利嘴怎麽學!」如花聽得伏氏罵咕咚一聲氣一交大叫親媽可殺了我!」爺呀娘呵哭嚎啕翻身坐在塵埃上頭上的釵環都拔掉亂扯衣服將頭撞後仰前合身晃搖。「佛爺我今不如死了罷這般淩辱怎麽熬到了你家能幾日竟把我當作奴才下賤瞧!」伏氏說:「氣死我了真罷了你爹娘姣養原來會放刁打滾撒潑真好看就該打嘴把牙敲。」毛氏扒起朝前湊:「來罷好些兒的摟頭結一刀!」蝴蝶謝氏忙攔住齊叫:「姑娘看氣著。」毛氏說:「快叫毛顯把車套我要回家把命逃。」謝氏答應朝外走蝴蝶攙扶女多姣披頭散發朝外走又哭又喊又叨叨夫人氣的黃了臉啞口無言似木雕任婆蜂兒傭工的婦一個個面面相覷彼此瞧伏夫人氣夠多時心難受由不的想後思前臉上悄又是傷心又是悔放聲大哭淚滔滔蜂兒任婆勸不住只哭到夕陽紅影下花梢伏生這才回家轉見光景就知內裏有蹊蹺忙忙走進上房內開言啟齒問根苗

 

太太從來未曾動過這樣的大氣今日卻是為著何事何必自苦如此有甚煩難且請息怒住悲告訴告訴孩兒知道。」伏夫人止住啼哭悲咽了一回說:「拗性的冤家你的好眼力相的好媳婦他那無道理的樣子你難道未曾看見從那日來到這裏那有一分作媳婦的道理說出來的話不是無天少日頭就是他娘家怎樣有錢怎樣有財財主親戚我雖聽不上新來初到也不好意思說他直忍到今日趁你不在家中我用善言略略教訓他幾句他就撒潑打滾放起刁來公然而去叫鄰裏隔房知道咱的臉面何存?」說至其間復又哭起伏準連忙跪在伏氏面前:「太太好歹看孩兒面上不要生氣等我今日就去責治這蠢才問問他爹媽明日叫他三口子跟了我來與老太太磕頭賠罪咱們罷手不然我到那裏把天鬧下來很好很好要這個女人作什麽!」夫人見他如此又是心疼口中嘆氣把伏生拉起:「冤家你想我都是為什麽來著把你看作奇珍異寶泰山之重以為終身之靠不料娶了這樣悍潑蠢婦日久天長如何是好?」說著揮淚不止伏生陪笑說:「太太千萬自愛孩兒就此前去便了。」

 

當下伏生騎了馬到了合和堡毛員外迎進上房只見渾家蓬頭撒腳躺在床上他丈母娘坐在身旁用手摸著腦袋在那裏講究這件事如花一見伏生呱的一聲就哭將起來安人起身讓坐:「姑爺來的正好省的我找去了親家太太既然自稱是什麽王侯大家就不該這樣粗魯我們孩子到你家幾日就是有點錯處也該耽待一二就是不懂你那王法規矩也該好說怎麽開口就罵起來何況不是他親生自養論親戚不過是個侄兒媳婦就是奴才也讓他個新來乍到借光的兒子媳婦水蔥兒似的小兩口兒侍奉著也罷了不是我自誇我們孩子那點兒不如人一見面就看不上我們只為無兒指望招個女婿接續香煙不缺祭祀也不圖那王府的貴顯也不貪那萬貫的家財我這裏的銀子還長著銹呢未曾結親先講明白的兩下跑著彼此熱鬧就是了不是我說我們孩子到他那裏還算客居呢真就端起婆婆的架子來排揎我的孩子這可不能自那回兒回來把個臉兒氣的臘渣子似的白了這一回腦袋燙手滾熱又是惡心直吐了這半天先說氣的有個好歹我這老命也不要了姑爺你在這裏一個多月我們是怎麽樣的待你來著老兩口子恨不的把肉割下來給你吃才好這也是我們無兒的下場頭。」說著三行鼻子兩行淚也哭了

 

那伏準原先見夫人哭的那樣又聽蜂兒任婆異口同音都說毛氏的不是彼時心中有些不悅指望來到這裏數說幾句及至到此聽見毛安人這一套軟加硬的言語又見妻子姣啼宛轉病體懨懨那毛員外站在一旁不住的打躬陪笑只勸姑爺不要著惱小女總有小失且看老朽薄面寬恕一二不要傷了你們小夫妻的和氣。」說著親手遞過茶來伏生見這一番的光景把那一點氣惱登時化作一陣清風而去也就回嗔作喜:「嶽父嶽母也不必掛懷常言說的好各盡其道是小當敬大背毀爺娘不下雨的天誰是誰非一概莫論勸令愛明日隨我家去與他老人家陪個不是太太是最好的性兒娘兒們見了面說笑開了一天事全完。」毛員外說:「姑爺說的是我明日送你們小兩口兒去等十八日早早接你們去便了。」如花把手望床上一拍說:「這是何苦還是挨罵去呀今日要不是丫頭拉著我跑的快早打個七分死了。」伏準笑道:「娘子莫打誑語他老人家從來不會打人。」毛氏一翻身坐起來瞪著兩雙眼說:「我要撒謊立刻生黃害汗病一個毛孔眼兒裏長一個疔渾身的肉都零……」剛要說掉了二字安人連忙把嘴一握:「好孩子誰賴你說瞎話呢說的這等怪事不拉的誓娘聽著揪心。」員外說:「是也罷不是也罷別說咧明日我送你小夫妻同去見親家太太認個不是與他轉轉臉就是了。」如花說:「好老子老子你是叫我死嗎實對你們說罷就是刀擱在脖子上想叫我屈著心認不是去那可不能我這一輩子再登他老高家的門坎子雙折了腿照直的說了罷要真是我們老伏家的老太太打我罵我是該當受的姓伏的老婆至死不能往姓高的太太跟前認忤逆去!」說著又咕咚躺下哎呀哎呀聲喚起來安人說:「不去罷不用又生氣!」

 

員外拉著伏生說:「姑爺咱們書房裏坐著說話兒去。」於是來至前庭員外說:「姑爺不要生氣小女不過是氣頭兒上的話又在病中只好過幾天再去明日賢婿回去見了親家太太美言一二就是了。」伏準只得應允這一來不知毛氏如花回鎮國府否且聽下回分曉

 

第四十五回 棄親尋親備嘗艱苦 失馬得馬總是前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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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伏準次日自合和堡回來見了伏夫人只說我到得那裏怎樣不依丈人丈母怎怎央告賠罪我方才氣平毛氏如今病臥在床不能走動等他好好一定送來陪罪伏夫人見說也只得罷了

 

這回書不表狂生與蕩女再把那文豹曹爺明一明通江嶺別了高小姐追蹤後趕寇雲龍一直竟奔幽燕路挨途訪問找形蹤一路細察無下落只當他先到雁門城只得後面忙忙趕心急打馬緊登程無明無夜只是走恨不能肋生雙翅會騰空又搭著英雄的身體重無膘的凡馬不能擎一連走了多半月跑傷了坐騎赴幽冥只得徒步朝前走一路上難忘忠心義氣的朋想一回雲龍寇公子念一回黑面小英雄把那些金銀換錢隨身帶逢村遇店飲劉伶遇見那修橋蓋寺他也舍還帶著憐老惜幼濟貧窮遇見那投機之人一處走吃酒喝茶他作東從秋走至初冬候腰內的金銀漸漸空這日到了前安鎮遇見那雁門關內送文的兵彼此敘話閑談論文豹留心細打聽才知道總鎮身病故

 

雄心內暗吃驚思量道:「既然換了新總鎮寇賢弟必不投奔雁門城不知他近日飄流到那裏去卻叫我天涯何處覓良朋。」這英雄左思右想心急燥急的他虎目紛紛淚直傾天晚只得尋宿店不意走錯正途程迎面來了個推車漢小豪傑啟齒開言問一聲

 

那漢子且慢走那邊是什麽所在可有店鋪?」這一問聲音又大勢派又猛這個推車的乃是濟南府的撅大哥推著一車瓦盆瓦罐正覺費力見曹爺擋著他的路徑就有些不自在又聽他這等一問越發勾起他的撅氣來了那裏還有工夫理他把腦袋一歪屁股一扭吱吱嘍嘍從一邊推過去了那文豹如何忍得住不由心中動怒趕向前去一伸虎爪抓住肩頭說道:「問你一聲知不知的何妨說句話兒這等慢人!」誰知小爺這把抓住的時候漢子正使力往前一推英雄的力大漢子站腳不住身子一歪說聲娘的不好」,車子又是個獨輪皮攀在肩連人帶車只聽咕咚叭嚓嘩啦瓦盆瓦罐落地紛紛而碎漢子大怒嚷叫起來偏被那皮攀套住了脖子躺在地下一面紮掙一面氣的顛顛倒倒亂嚷道:「俺又不曾招你俺又不曾惹你你為什麽把俺推個咕碌嚕子俺這一車盆子是七八百銀子買來的你打了俺的貨兒溜溜兒的還了俺俺便幹休你不還俺俺也不起來了不過你那鞘子裏帶著刀子呢拔出來殺了俺罷宰了俺罷!」曹爺見此光景不由的怒氣全消哈哈大笑

 

正然鬧著只見東北上一人乘馬而來那人紮巾箭袖豹頭環眼面色烏黑額下無須身材凜凜不住的加鞭頓轡催馬而來那匹黑馬十分眼熟看看至近曹爺仔細一看就認出是自己的烏雲神獸不覺心中一動顧不的觀看漢子撒潑扔行李迎將上去口中喊叫:「那人慢走!」一伸虎腕把嚼環揪住烏雲豹見了故主收住四蹄噅噅亂叫馬上那人問道:「你攔我的去路意欲何為?」曹爺說:「我問你這匹馬是從何處得來?」那人說:「我用銀子買的。」曹爺說:「賣主今在何處?」那人說:「在天底下你問我作甚?」曹爺著了急圓睜鳳目:「這馬是我的與我一個朋友乘坐往雁門關投親如何今有馬無人我要在你身上要我朋友的下落快快說來!」那人聞言黑面生嗔微微冷笑道:「你未曾行詐也該打聽明白了再來這馬是一個女子賣與我的難道那個女子是你的朋友不成?」曹爺見說越發心慌:「不錯不錯那個女子正是我的朋友你快告訴我他今在於何處?」那人聞言哈哈大笑:「你這個人定不是個好人定是個瘋子快快閃開去不然我就要打了!」說著揚起馬鞭那侉子正在地下躺著聽見這話不覺笑了一翻身扒將起來拍著腿喊嚷道:「馬上的老爺他不是瘋子是個劫路的強賊方才搶我的盆子將我打倒在地這早晚又搶你的馬你快快打他罷!」

 

當下曹爺見那人揚鞭要打心中大怒伸手抓住左腿往下一掀那人不防被他掀起就知曹爺的膂力不小連忙甩開右鐙使了個高樹摘花的架勢一縱彪軀跳下馬來

 

大叫:「強徒好大膽青天白日就行凶未曾學藝來搶馬先到南皮去打聽你竟敢太歲頭上來動土呼爺豈是省油燈早早退去饒不死再要胡纏我不容!」曹爺聞言沖沖怒一聲大喝似雷鳴:「本來這是爺的馬贈與難友寇雲龍而今有馬人不在一定其中有隱情必是你這廝膽大將他害貪圖財物與能行好好實說饒狗命半句言差挖眼睛!」罵的個黑爺心攢火才起拳頭力倍增照著曹爺迎面打小英雄一縱彪軀跳在東移步回身揚虎腕急架相還往上迎二位豪傑交了手漢子一旁看的清慢慢溜在曹爺後意欲幫助搶上風他二人各顯其能拳對腳把一個漢子裹在正居中這正是棋逢敵手難相讓猶如猛虎鬥蛟龍這一個泰山壓頂朝下打金盆撈月下絕情那一個左踢右拐鴛鴦腳古樹盤根掃地風這一個餓虎撲食朝後坐仙人換影打前胸那一個金龍取水三探爪蝴蝶穿花兩脅攻他二人腳去拳來急如箭行到西來又到東那漢子咭口留咕嚕滿地滾扒起跌倒在當中這場拳腳真好看裏邊稍帶著骨牌名二豪傑睹輸贏猶如兩座錦屏風漢子夾在當中走佛頂珠兒一點明順風旗扯的高紫雁穿簾來往飄鐵練鎖在孤舟上大火燒天把手交出水龍把頭擡正遇將軍掛印來嚇的那侉子像個鬼五嶽朝天仰面栽順水魚麽二三油瓶蓋下來往的鉞隔子眼睛折足雁月照梅梢亮又圓孩兒十鬧嚷嚷蘇秦背劍手高揚恨點不到團團轉誤入桃園二士忙一枝花在其中柳綠桃紅楚漢爭侉子躲遲七星劍蹭破蓮蓬了不成雙拳打單腳踢飛下霞天雁一隻碎米粟兒如汗滾鍾馗抹額喘籲籲扯破了錦藍裙三綱五常認不真群鴉噪鳳連聲喊瞧看的多人公領孫二小將抖威風好似金菊對芙蓉爬梯望月朝前勾揪入龍窩禿爪龍這一拳打的偏打掉侉子的金道冠櫻桃九熟紅了眼鴻雁銜珠面向南天地分分不清火煉金丹各用功這場熬打要無人勸準備著鬧到春分晝夜停他二人打在難解難分處忽聽得背後人言喊了一聲高叫:「二兄休動手且把原由向弟明。」說話之間來且近托地彎腰打一躬二人聽得這句話只得住手把拳停曹爺舉目擡頭看只見那說話之人是幼童年紀不過十三四身材凜凜有威風束髮銀冠頭上帶萬花箭袖素白綾腰中緊系獅蠻帶粉底烏靴足下登齒白唇紅四方臉眉如筆畫目如星雖然年幼多禮貌十分和氣有春風曹爺一見心敬愛這是他龍華一曾喜相逢一團怒氣全消去不由的虎目生春長笑容

 

這來的不是別人就是那更名改姓的單守英小爺雙印自那日買馬之後那姓方的教師有病辭去這位黑面英雄是後又請的此人在天津府南皮縣居住復姓呼延名平字世安年方四六乃中山王呼延慶之後因抱打不平將人打壞逃走在外單家請來教習武藝近因打聽被打之人不曾損命又因老母有病歸心甚急雙印就將這匹馬送他回家約定母親病好仍舊回來雙印送至莊外兩下分手呼爺南去雙印站在白衣庵山門外目送一程只見走有兩箭遠與一個行客廝打起來遂忙忙走至近處立定觀看見他二人腳舞拳飛打了一個平手白面壯士英風凜凜尤勝於呼爺小爺暗暗喝彩一見就知是位豪傑遂向前勸住問起情由方知因馬而起彼此通名通姓敘談起來曹爺的從堂姨娘還是呼爺的叔伯嬸母他二人系是兩姨弟兄彼此大笑打躬陪罪曹爺又問賣馬女子下落雙印答以不知何往曹爺心甚躊躕雙印道:「呼兄少停弟欲屈曹兄同到寒舍大家一敘以盡幸會之情未知二位可有同心否?」曹二人欣然點頭齊稱如命當下雙印命家人與曹爺扛著行李赴村而來那馬多虧侉子替拴在車子上不曾跑了曹爺取出銀包略賞與侉子幾兩償他的盆罐本錢侉子大喜拜謝而去

 

不一時三人到了莊當下雙印把二位英雄請到家中同進書房重新見禮歸坐獻茶茶罷即命擺酒三人共飲談心話至投機恨相見之晚呼爺又問曹爺離家之故曹爺並不隱瞞以實相告二人聽了彼此贊嘆不已呼爺牽掛老母不敢久坐飲了幾杯便要起身因向雙印說道:「愚兄不才闖禍招災飄流在外久缺人子之道今老母抱疾愚意回家侍奉湯藥不敢遠離膝下曹賢弟本領在我之上賢弟何不款留在此朝夕領教豈不是好?」雙印道:「小弟正有此意不知曹兄長可屈駕否?」曹文豹一則盤費不多二則與雙印甚是投緣思量:「不如在此暫住幾時等我積下盤費再尋找寇賢弟便了。」主意一定遂點頭應允雙印大喜即命家丁另備一匹好馬與呼爺騎坐遂同曹爺一齊送呼爺出莊外彼此打躬而別回來請二位哥哥來與曹爺相見說明就裏自此二人日日不離習學武藝意合情投十分相愛

 

這回書不言黑虎遇東鬥再把那塞北的番王明一明用了不花丞相計搭救同胞耶律通備許多金珠寶玩珍奇物貂裘絨緞價連城不花無敵與番將扮作商人暗進京分為數撥各投店不花相找至奸臣呂府中賄買呂用通消息暗把其中線索通夜晚進府見呂相獻上了禮物表衷情只說是:「我家大王得重病看看不久赴幽冥日夜悲啼思禦弟無奈差我到東京懇求大人行方便奉獻薄物表真情。」一面吩咐擡禮物跟隨的番漢不消停一拾一擡朝上擺紅氈鋪地設來平金五萬來銀十萬四粒珍珠號夜明八寶團嵌攢花帶無非是玳瑁珊瑚共水晶紫霞金杯玻璃盞瑪瑙屏風白玉瓶五色貂裘三十件繡蟒織金綠配紅還有那絨毯氈衣十六套土物吃食數不清擺在堂上如山積光輝照面射人晴貪財的奸相動了火不由的心中歡喜口中應吩咐左右擡進去他這里中心展轉設牢籠

 

奸相思忖多時向不花說道:「既承你大王美意饋此厚禮學生怎敢見卻權且領下至於你們四殿下之事學生無不用情但只一件若想本奏當今保他回國那是萬萬不能除非另想良謀放他還有一件大事咱們須要約盟在先你殿下回國之後須要各守封疆不許復侵中土你君臣千萬不可失信。」不花相謝道:「那是自然多蒙老大人鼎力周全我君臣啣環尚且不暇焉敢背盟爽約但不知怎生救我殿下望乞明告。」呂相說:「我這裏早想了一個主意那監守之官是個廢員又無家口我今將他約來以利說之求他棄職私逃同你殿下歸北你可許他到得那裏奏明大王封他個顯爵大位他必欣然而允。」不花大喜

 

當下呂相與他約定永為和好不復南侵呂相即命人把監守官汪指揮請來三面言明那汪指揮受賄貪榮點頭應允叫不花相先期出城汪監守托言與耶律通遊玩竟自出城而去府軍等至初更不見回來忙到呂府來稟呂賊把這件事押至三天之後方才奏了天子神宗大怒即降旨命京營大帥領五百禦林軍連夜追趕元帥領旨星飛電掣趕至雁門不見蹤影只得回兵交旨神宗其是不悅遂降旨各州府縣添兵把守預防番兵入寇

 

這回書中節目廣看官須要細留神這其間夢鸞小姐在汀州府鎮國王主仆嶺南過光陰曹文豹前安鎮上逢雙印衛秀才白喪了良心死女人寇雲龍巧妝塞北當公主瓊花女嶽家認義作千金小進喜新主家中逢故主老陳良次日也到柳黃村槐氏鄒婆賣小姐終日吃喝把酒吞黎素娘陪伴姐姐養公子馮寶印看看不久也成人戴守備官升統制富陰縣水禁子投身戴府把老爺跟耶律通逃回本國兄見弟議定了發兵南搶在來春這些個節目須謹記莫說我作書之人寫不真這而今各處未清全暫放單表狂生伏士仁自那日妻子打鬧回家後他只好兩下相瞞弄鬼神見了伏氏哄姑母到了毛家哄女人又遇著員外安人陽世盡雙雙染病命歸陰不過是開喪破孝會親友談經點主與超魂伏士仁重孝麻衣充孝子靈前陪吊叩埃塵伏夫人礙不過親情來吊紙毛如花坐在房中不動身有幾位女眷親戚看不過彼此開言把話云要知已後端的事下卷接連找上文

 

第四十六回 一棹渡長江只為著漁香獵豔 千金買小妾空費了巧語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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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伏夫人至合和堡吊奠不意毛如花不肯盡禮眾女眷一齊勸解這個說:「高夫人來了你應該早早出去迎接才是。」那個說:「有錢難買靈前吊別人到來還得以禮相見何況是你婆婆?」毛氏說:「他是我婆婆一三五七隔著位數罷我不配有那樣王妃婆婆我婆婆在我們老伏家墳裏埋著呢我起過誓咧這一輩子要認那體面婆婆就是粉頭養的!」眾人見說面面相覷不好再勸遲了好大一回丫環又來回稟:「高太太上過香舉哀了。」如花也不言語內有兩個女眷看不過意出去迎接陪吊毛氏站起身來一陣風躲向別屋去了那伏夫人十分無趣也未赴席就回家來了又慘又氣大哭了一場自此之後身上時常不快

 

那毛如花自爹娘死後越發張致起來搬入上房家財事務悉是自己掌管打丫頭罵小子肆行暴虐家丁仆婦畏之如神每日睡夠了以詈人為樂那伏士仁見他歡喜吋慢慢勸諫說:「如今嶽父嶽母已經歸西這裏剩你孤身一個太太那裏出無人又得來回照應甚是不便莫如歸在一處他老人家最是好性娘兒見了面舊話休提真親惱不上百日大家一心一計過日子豈不是好也免旁人恥笑。」毛氏說:「你要盡孝去這裏也不攔著你我孤身一個在這裏不必尊駕費心惦著我們老毛家還有幾個大錢大料著也餓不死我你要去只管請走我實在不能奉陪。」說了幾次俱是如此再說緊了就鬧起來伏生無法只好由她賭氣躲向麒麟村件上十天半月回來見他光景一日比一日冷淡銀子雖有俱是出鎖入鎖不許伏生自取望他要時他必問明使向然後摔與點子那伏士仁本是個好蕩的心性見他如此把那憐愛痛惜之心也就冷淡了一半在外邊花街柳巷任意遊蕩起來毛氏打聽著見了丈夫越發拿住一款數說了不算還帶著不理一來二去夫妻竟至反目

 

這一日合了一場熬氣伏準敗陣回來坐在房中獨自納悶越思越想心越惱自悔當初錯選婚。「誤把蠢才當淑女那知是利口潑婢狗賊人我待他軟款溫存性似火他待我那有夫妻一點心這些時但凡見我不揚彩並無個體饑知飽問寒溫這樣的女人有何益怎生相守到終身?」又想:「我姑母何等疼愛我為的是一心一計過光陰只為著個不賢婦終朝氣惱不舒心肆行作惡欺夫主奸刁潑狠有十分惹的鄰舍人談論恥笑學生不是人欲待一張離婚紙難免叨叨費嘴唇何不另買一房妾如魚似水度光陰總也不去理狗賊且叫他自家慢慢自回心淡他個三年並五載他自然還得前來把我尋聞聽說江南水麗人多秀我何不竟往蘇杭走一巡玩水遊山觀勝景訪買多嬌可意人到家相守安然過再不往毛家登大門看他那時悔不悔氣死陰毒狗賤人!」伏生主意安排定開言有語叫勞勤

 

伏生把勞勤叫至面前把心中之事告訴了一遍勞勤說:「相公這個主意侉車載物推好了那位奶奶就是這個方兒且淡著他娶位二奶奶來在這裏過的熱熱鬧鬧的氣著她她冷清不過不用請她她自己就找到這裏來了。」

 

二人計議一定伏生走至後邊對夫人說:「孩兒有件事特來與夫人商議。」伏氏便問:「有何話講?」

 

伏生說:「上米倉的王掌櫃他每年販賣綢緞下江南真是一本萬利財源廣一次便得若干銀為兒的約定與他搭夥計習學生意走一番。」伏準之言還未盡夫人連忙把話攔:「勸兒不必胡思想咱們不少吃來不少穿經營商賈非容易耽驚冒險費艱難你要出門不打緊我在家中怎得安?」伏生陪笑說:「無礙太太聽我講根源咱如今田地典賣了多半吃穿日日得花錢自古道坐吃山空無接濟倒只怕入少出多日後難我的這學業久荒難上進大料著今生無分去為官倒不如習學買賣為進益也好算養家之道把財添再者那毛氏蠢才實可恨在家中時常吵鬧我嫌煩不到外邊消消悶定要生災疾病纏我且冷他三五月回來或者覺新鮮我昨日已合夥計商議妥上米倉雇下南來的回腳船諸事俱已安排定單等置貨銀三千太太不必心牽掛只管家中請萬安這一去是熟路熟人熟店鋪不過半載就回還。」那勞勤一旁也幫著講伏夫人沈吟良久把話言

 

:「咱如今的日月比先也不過剩了十分之四你立誌想個生財之道倒也使得但只是家中那裏湊得出許多銀子來只好打點一千罷。」伏生說:「好容易去一遭一千銀子的貨物能剩多少利息太太把老體己再拿出點子來罷。」伏氏說:「我那裏還有什麽老體己小體己的都不是你才磨出去與我花乾了?」蜂兒把眼一丟說道:「我也不見大相公比吃銀子的還利害只見使出去也不見買個什麽家來難道外庫就無銀子了還望太太來要。」伏準帶笑說道:「你娘兒兩個看著我愛花錢且看我這一次就落好幾百兩銀子不上四五年管保銀子成山到那時看誰還說我?」蜂兒擺著腦袋說:「沒照對的話兒愛怎麽說就怎麽說過了後兒全是拉倒!」說罷揚著臉走向一邊去了伏生笑道:「等我作買賣回來必辦了那件事。」當下夫人盡其所有止湊了一千銀子交與伏生

 

伏生又到合和堡見了毛氏又是一樣說詞只說:「嶽父原是貿易起家我如今要繼他老的業習學買賣常言道:『家有萬貫不如日進分文。』娘子你打點幾千銀子我販些土物載至江南換些綢緞回來就有若干的利息添補著養家豈不是好?」那毛氏正愁他無個去處打發他離開眼才好聞得此言倒也願意只是舍不得許多銀子與他說道:「這也是件正事但只一件那有這一千二千的銀子這麽現現成成的再者初次貿易不過置個三五百銀子的貨物走一趟試試得利之時往後再添何不望你高太太去說叫他也拿三五百來咱兩家合作豈不是好麽?」伏生說:「太太那裏已拿出一千兩了娘子再湊一千二千銀子的貨可就多剩利息了。」毛氏搖頭道:「那有那些只好湊五百罷。」伏生又說了半天毛氏又添一百再不添了伏生只怕不夠使用回至鎮國府瞞著夫人悄悄尋個中保把些未花乾的地土又典賣了二千多兩買了貨物雇了船頭

 

一日到合和堡來毛氏因丈夫要出門只得賞他個好臉歡歡喜喜燒了利市紙擺上酒菜與他餞行發腳夫妻對坐開懷暢飲毛氏說:「你初次出門我放心不下明日叫毛顯跟了你去他隨爹爹走過江湖南邊也認的人多身上又硬朗帶了他去免的我在家牽掛。」伏生只得應允當下毛氏叫進毛顯當面吩咐道:「這是與高姑太太搭夥計的買賣多少貨賺多少錢須要開一清清楚楚的帳來回來好兩股均分。」毛顯一一領命

 

到了次日起身至高府拜辭了姑母伏氏心中不舍送至大門以外看他去遠了方才回來此時毛顯勞勤帶了腳夫早已把貨物行李運至船上帶停當大家上船幸遇風平浪靜船走如飛一路到了州縣碼頭有花柳所在伏生便命停船上岸任情遊賞自己眠花宿柳不算還大塊銀子賞與毛咪勞勤主仆三人一樣觀舞聽歌偎紅倚翠十分快樂一路上遲滯了多時那日方到了江南仁和縣地界毛顯說:「這城裏綢緞很好那美人街的應家老店又是個舊相識的何不在此發兌了貨物置買綢緞?」伏生依言與他一同進城到了北街應家店主人果然和氣迎進房中獻茶擺飯毛顯攀談舊話令人運貨進城不數日發賣已完得了若干利息主仆甚喜毛顯說:「勞兄弟且看守行李我與姑爺先到天巧家看看綢緞去。」

 

伏士仁聽得此言忙擺手帶笑開言說:「慢著我有一件心腹事少不得今朝對你說你們家姑娘性兒難瞞你又刁又狠又發潑任意縱橫無道理欺壓夫主與婆婆不肯歸到鎮國府姑太太那裏無人使不得他又是不遵婦道常吵鬧我與他日久天長怎過活我來非為專貿易意欲娶妾買嬌娥一來侍奉姑太太免他老終朝氣惱淚滂沱毛氏的行為你知曉這些時竟是誠心合我磨並非我薄情短幸忘結髮這是勢派逼吾無奈何雖說此時買妾小我心中並無斷義把情割回家後他若省悟歸一處我還是照常如舊有何說。」伏生說罷心中語毛顯回言:「也使得就只怕他若知道了一定打鬧起風波。」勞勤說:「且在麒麟莊上住諒他無處可捉摸只要大哥口角穩暫且不必向她說。」毛顯點頭說:「知道這個訣竅我明白。」伏生聽了心內喜忙向勞勤把話說

 

伏生大悅:「事不宜遲你就把應店主請來我托他。」小子答應去不多時把店主請來敘禮坐下伏生說:「小生有一事奉懇賢東愚意要買一房美妾求應兄替弟張羅張羅事成之後定有重謝。」店宅說:「這裏可到有一個美貌如花的女子詩賦琴棋無般不曉品行彈絲樣樣絕倫就是一宗怕相公不願是個青樓女子。」伏生說:「容顏既美技藝又佳就難得的很青樓又有何妨但不知住在何處怎生令我見見才好。」店東用手一指:「就是在那邊與小弟一墻之隔相公要看時不難他每日清晨出來在後院燒香只在東邊小樓上就看個真切中意時我再見他媽媽去說。」伏生說:「既這樣一個花魁鴇兒為何賣他?」店宅說:「他自十五歲得個名兒稱為海棠娘子那幾年王孫公子車馬盈門不亞如鴇子的寶盆錢樹一般自去年不知因其忽然要削髮為尼聽見時常吵鬧起來近來剛剛好些了鴇兒暗中託我與他找主。」

 

原來這就是那郁氏蓮英自那日野青園放了瓊花小姐之後王婆著人打聽幾次俱被海棠用話支吾回去半月之後王婆放心不下親自坐了轎來看郁氏隱瞞不住就直言表白說道:「寇小姐乃是曹舉人定下的妻子柳黃村嶽老爺的夫人是他姑娘婆婆知道這個信息嶽老爺親帶二三十個家丁將寇小姐接了去了還要當官去告女兒與他磕頭再三央告方才饒了此時保的無事也就念佛還問什麽?」王婆聽畢直氣的怪叫連天鬧將起來海棠全無懼色:「寇小姐如今現在嶽府你若不怕我就與你要去你要派我的不是要殺就請動手皺皺眉頭不算人類那小姐刀傷未愈嶽老爺臨走說來著若是好了便罷要不好了還要望你算帳呢你等著罷不要忙!」鴇兒聽畢想了一回也無可奈何只得揣起惡氣哄著他進城還想復整舊業誰知他至死不肯見客再要相逼便以死相拼王婆怕人財兩空遂用甜言哄住暗暗托人賣他

 

當下店主與伏生計議已定次日清晨伏生早起與店主同上小樓果見郁氏往後院燒香伏生一見十分如意遂煩店東來見王婆問價王婆開言要了一千五百兩:「這價我要的不多他是百花嬌中過狀元的人物這裏頭帶著個丫環呢那李杏花也被他教導壞了常說姐姐到那裏我也到那裏至死也不離光景是找不開的了若不連他賣了留下小蹄子也是鬧猴兒。」應店主回來見了伏生說了就裏伏生願連使女買還了價值應店主來回走了三四趟一千二百兩講妥王婆過來兩下見面憑中立據

 

王婆定下計策回至院中走進海棠房內坐在床上滿臉陪笑說:「我的兒媽媽有句不害臊的話你可聽呵?」海棠說:「要是好話怎麽不聽不是好話自然不聽。」王婆說:「咱門的日月不似先前那幾個蠢才一天能博幾個錢媽老無能如今有些兒鬧不來了你又不願作這個買賣我欲送你個去處安身免的日後跟著我受罪。」海棠說:「但不知是個什麽去處?」王婆道:「就是北門外安書集曇花庵那老尼姑是你見過他的慈悲貞潔合你的脾氣吾送你到那裏去住些時每日我幫些柴米等媽媽寬綽了掖幾兩銀子看你去離咱這裏不過十五六裏你要想家帶個信來我就接你去。」海棠說:「媽媽這話可是真麽?」王婆說:「我要撒謊就掉在河裏!」海棠見說心中大喜道:「媽媽當真如此便是天大之恩也不用幫柴幫米我自作自活去罷日後但得一步之地一定補報此恩。」王婆說:「今日恰遇一只便船去咱們就此去罷不然另日還得雇了船去。」海棠恨不得早走一刻遂說:「就此走罷。」忙忙收拾隨身包裹那杏花恐怕拋下他連忙抓過來抱在懷中跟著郁氏寸步不離與王婆一同出門上轎不多時到了河邊下轎上船入得船中只見十分乾凈裏邊擺著床帳桌椅二人坐下只見案上放著幾套大書海棠打開一看卻是虬髯客傳》。是他平生最喜看的遂取一本倚在桌案上低頭觀看

 

外邊水手開船走了四五裏之遠王婆要出恭叫船家撐船攏岸王婆出艙去了海棠貪著看書也不曾理論多時不見王婆回來杏花偶然推窗一看:「這船不是走呢麽!」海棠一看見那樹木村莊從眼前如飛而過海棠心內生疑說道:「王婆弄什麽詭計不成快叫水手停船!」一言未盡簾櫳開處走進一個人來

 

只見他頭帶方巾飄繡帶體著花衫內襯紅白綾水襪朱紅履九股絲絳織綠絨眉歡目俏春風面齒白唇紅俊貌容搖搖擺擺朝前走望著佳人打一躬:「娘子不必多思想聽我把就裏原由說個明小生姓伏漁陽住去世的先人是縣公雖然不比敵國富家有餘資不受窮我身在黌門為秀士光陰虛度在沖齡娶妻半載身亡故在下鰥居一載零老母膝前缺侍奉無人執掌內中空敝地粗俗佳麗少特來貴地覓飛瓊也是機緣天湊巧三生有幸遇芳卿店主玉成為媒保兩語三言美事成今日裏幸遇良辰花月夜卻又是牛郎織女渡雙星小生敬備花燭酒與娘子交杯合巹慶花榮。」海棠聽畢伏生話心下著忙驚又驚腹中暗把王婆罵:「多謀詭計老狐精這是我聰明一世無防備蒙懂一時入套中想奴家此身已經許寇姓豈可失信與雲龍既然立誌離春院便是良人一樣同到了這緊急關頭無主意豬狗一般是畜生背盟失約重改嫁可見是水性青樓無定憑欲訴衷腸求秀士未必相信用不中既花重價將奴買怎肯開籠放鳥騰事已至此無別策不過是玉碎珠沈報寇生欲待投江尋自盡他那裏攔門怎肯放奴行?」這佳人左思右想多一會()時一怒把心橫起身倒退三五步照著那窗欞之上下絕情只聽咕咚一聲響頂門上碰了一個大窟隆花枝跌倒艙板上鮮血直噴滿面紅杏花一見真魂冒跑向前抱住佳人大放聲伏生著忙無主意戰兢兢兩手胡拉不放松只見勞勤朝裏走口內連連問幾聲這其間杏花哭叫伏生嚷三個人鬧了個血胡同

 

相公相公這是怎麽樣了?」伏生說:「想是他不願嫁我嫌我那點不濟。」杏花哭道:「相公不知我姐姐久厭風塵誌欲從良自去年受人之定單等郎君發達之日搬娶完婚不料媽媽設計暗暗賣他至此他因不肯失信於前人所以尋此拙見。」伏生見說隨機答道:「原來如此娘子何不明告小生小生雖不敏平牛最喜成人之美娘子節烈令人可敬既出春院斷無復回之理料你此時無地存身只管放心隨我同到漁陽寒舍還可養膳姐妹二人若嫌舍下不便敝處有的是清凈尼庵但憑尊意去住薪水之費小生供給等候你丈夫榮歸完聚豈不是好小生滿拼著再費幾兩銀子另買紅裙也不算什麽要緊娘子快快包好尊傷安心調養等到了家中學生必要安排娘子個善處存身斷不失言話已說明小生自此前艙去住不復驚動飲食茶飯命人送至簾外俠義之事人所樂為小生雖不敢比古人這點小事還可以效力娘子千萬自愛不要辜負小生這點愚意。」說畢帶領勞勤出艙去了

 

郁氏聽得此話滿心中感激反到自慚起來嘆道:「這人原來是位仗義君子早知如此不該這等孟浪。」杏花一面與他用帕包頭一面說:「姐姐自來性急也不見說個長短就那等一碰碰的這樣怎生忍痛?」遂扶他上床躺下外面開船走路果然伏生總不至後艙一日三餐俱是勞勤送至簾外二人十分感德三五天後郁氏因傷重血虧飲食不進陣陣昏迷杏花忽然想起寇生所贈那粒金丹遂取出來分半與他敷上那一半調服立時痊可看官閱至此間都知那郁海棠遭了一步大難那知反是不幸中之幸正是造化弄人如夢境吉兇只待覺來知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山寇烏合劫城池 潑婦鴆毒弒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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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郁海棠被伏生買來明是身入牢籠人所共知卻不知禍中隱福兇裏藏吉竟躲過了兵荒離亂之災此時若在仁和縣也難免苦處正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玉石俱焚亦未可定只因那談知縣十分貪贓又遇著六房人等一群狗徒官吏合心搭上了夥計猶如作買賣一般把那些鄉紳富戶良善居民不管貴賤一齊發作起來今日剛發脫了張三明日又收買李四一言抄百語大凡是有碗飯吃的人家他便千方百計的搜索借個因由把人拿到監中大開著門子要錢只把人弄的家產盡絕方才罷手民不聊生盜賊蜂起合郡居民無不恨入骨髓有那些被害之人忍氣不過勾合了幾百亡命饑民串通了腰帶山的山寇許為內應夜晚獻城殺卻談知縣與六房人等報仇雪恨

 

那山寇小真龍天不怕早有不軌之心逢此機會正中其意十分歡喜當下三大王小臥龍巴道四大王小白龍衡奐與二大王小蛟龍地不怕大頭領雷滾各帶嘍卒一千分四門而入搶掠財物多者便為頭功那七大王小青龍祝峨八大王小赤龍從畔因掠寇雲龍被高小姐青梅所殺那五大王小蒼龍吳富六大王小烏龍吳鈞因打劫趙知府也死他主仆之手如今山中為首的就剩了四個渠魁當下巴道率眾叛民引路那日到了仁和縣在左近藏下等至半夜四門大開一齊聲喊分四門而入

 

嘍兵個個如驍虎吵聲發喊振人心先搶倉敖與府庫挨途放火暗殺人驚天動地如鼎沸嚇壞了城中軍共民夫妻父子難相顧走投無路亂逃奔有幾個年輕力壯跑的快有幾個老邁年殘難動身有幾個殘疾老病等著死有幾個嬌娃紅粉被賊淫睡夢之中不知曉糊糊悠悠命歸陰眾強盜殺人放火挨家搶掠的是金銀財寶與紅裙哀聲振地如麻亂血海屍山火又焚四大王帶領叛民人幾百一直先奔縣衙門殺他的家口將仇報拿住貪官剜了心可憐公子與小姐罷了姬妾夫人丫環使女童仆輩個個餐刀作鬼魂六房人等殺了凈滿城人十停之內死八分眾強盜裝載金銀共美女出城順路劫莊村二更鬧至東方亮這不就苦壞了遭劫在數人

 

且說這城中指揮守備千戶提刑幾員武官只因太平已久軍心怠惰又在半夜三更出其不意也有從睡夢中驚醒只當是那裏失火扒起來剛要傳人救火那賊兵已到面前也有醒了不即起來在被窩裏躺著聽下回分解的也有知道的膽小不敢出頭也有被殺死在床上的就有個有膽的出來迎敵手下兵丁倉猝之間一時也不齊備山賊勢重亂戰胡殺也就死於非命及至天明文武諸官一個未剩只有些殺不了的男女居民叫苦哀哉紛紛逃竄那富陰縣離仁和縣不遠那守備戴世傑升了統制當下聞報大驚遂與富陰縣知縣同至仁和縣救火安民察點府庫一面申文飛報上司一面戴老爺帶領人馬連夜追趕賊人救護莊村

 

這正是貪官誤國激成禍平空半夜起刀兵近方居民遭塗炭被掠逢殺甚苦情戴老爺催兵救護將賊趕趕至半夜兩交鋒戴公雖然多武芝怎奈那賊多勢眾寡不勝天不怕各處分兵動了手大肆猖獗把州縣攻老爺恐失了富陰縣只得回兵保守城杭州經略忙修本連夜如飛上帝京江南民變狼煙起不料塞北也動了刀兵耶律通一自那年回本國手足重逢弟見兄耶律壽山大太子一心雪恥要南征北安王準奏發人馬挑選了十萬貔貅毛襖兵不花丞相洪國舅大都督名叫哇兒青一千番將隨殿下暗渡黑河到雁城一聲觱篥將城困四面八方不透風總鎮石爺發人馬出城對壘兩交鋒差遣公子石郡馬殺透重圍取救兵這一日神宗天子登金殿早朝方畢要回宮只見那呂相出班來見主拜倒階前呼聖明

 

我主萬歲萬萬歲今有杭州經略告急本至仁和縣民變勾串腰帶山賊寇殺官屠民大肆猖獗請主發兵剿滅。」說畢呈上本章內侍接來進呈禦覽天子看畢龍顏大怒:「知縣談德既為民之父母不知教化黎庶一味貪贓賣法以至激成民變深負國恩死有餘辜不足為惜更可惱者似此誤國殃民之貪官有司何故不奏?」天子言還未盡只見黃門官駕前拜倒:「奏上吾主今有塞北雁門總鎮石麟差郡馬石懷玉上本告急現在午門候旨。」天子吃了一驚即宣石郡馬進朝參駕已畢呈上本章神宗看畢吩咐回府歇息候旨石郡馬謝恩出朝

 

天子宣汝南王保國公聞錦呂國材文武四臣共議軍機大事四人參想多時朝內諸臣老少不齊俱非任重之材呂相奏道:「目今幹戈俱關緊要非智勇之才不能克期取勝朝內雖無天下盡有我主何不設立彩山鑄印招賢必有奇才應選掛印剿賊替主分憂。」汝南王保國公聞國舅一齊奏道:「丞相所說有理臣等還有一言上達陛下乞萬歲格外開恩降道赦旨凡那被罪功臣之後俱許出頭應試平賊之後將功折罪格外升賞聖上如此降旨傳諭天下那些懷才傑士抱智英雄莫不感恩盡力為國報效即那一能一技之夫亦必歡呼踴躍而至庶不至遺失人才臣等愚意如此乞我主聖裁。」神宗準奏即降旨設立彩山鑄印出榜諭兵部發火牌飛報各州縣添兵緊守操演人馬以備調用

 

這其間慢言南北刀兵動再表佳人郁海棠自從服了金丹後羅帕包頭掙養傷每日家香湯美饌人侍奉無事消閑坐在艙感念伏生恩義重十分敬重誦德長閑與杏花長提念惟願他福如東海壽天長一路舟行急似箭那一日到了臨河上米倉伏生坐在前艙內叫過毛顯暗思量說道是:「趁此天色還尚早急急快到麒麟莊套輛車兒早早到好把郁氏那人裝拉到家中捆綁起將他高吊在中梁剝他個赤條精光一頓打看他從良不從良千萬莫到合和堡替我瞞哄你姑娘我自然另眼相看親待你爺兒們彼此合心須望長。」毛顯答應把船下一邊走著自思量:「我今若到鎮國府這件事掩耳偷鈴不妥當難免姑娘不知曉聞風一定鬧饑荒他怎肯輕饒將我恕打罵難逃一大場每日家我在他跟前很有臉何苦來為著別人把自己傷不如先到合和堡實情相告莫瞞藏管他兩口子打不打看個熱鬧有何妨?」毛顯的主意安排定竟奔東北腳步忙不多時到了合和堡且說那毛氏如花在後堂

 

世間上欲火情坑人若一入最難退步不是鬧出無可奈何之際就是鬧出殺身之禍方才罷手諸公不信且看這尤監生就是個不知機的樣子他與如花自那日起手遇伏生不在家的時候便來私會因他風月情懷尤勝於伏準所以毛氏把夫妻的恩愛全移在他身上了起先還是私作到後來伏生出門之後只說家內無人把尤監生請來管帳借此因由一來二去就明做起來朝陪暮伴全無避忌兩個人如膠似漆竟有不分之勢

 

這日正在房中對坐飲酒只見蝴蝶忙忙走來說:「毛顯回來了。」尤光起身就要躲避毛氏說:「你不要害怕走不伶俐被他撞見到覺情虛只管坐著等他進來問時我自然有話回答說咱是姑表兄妹家裏無人請你管管帳目這也不是什麽犯法之事難道他不幹休送到官上問誰個殺罪不成?」尤光見說復又坐下只見毛顯走進房中請安問好毛氏問道:「利益如何你姑爺怎麽不來他在哪裏?」毛顯說:「姑爺在上米倉船上呢。」毛氏說:「想是看著貨物呢。」毛顯便道:「貨物可倒沒有在那裏看著活寶呢。」毛氏道:「什麽活寶?」毛顯便把伏生一路怎樣眠花宿柳花費銀錢到了江南賣了貨物到剩若干的利息不買綢緞花了一千二百兩買個妓女那妓女又不願意拼頭磕腦尋死覓活一路上百般趨哄剛剛到家叫我想法瞞著姑奶奶先到麒麟莊去取車接到那裏去。」小人穿珠衣抱紅柱怎敢不來送信?」毛顯剛說到此毛如花心頭登時恰似插上一把烈火雙腮都紫脹了一聲怪叫:「氣死我也好一個喪良心的短命鬼兒賊囚根子作的好買賣誆了我五六百銀子去買他兩個小媽兒來了那就絕戶了你年輕輕的買妾作什麽奴家那點不如人你就便買小女人也該與我商量商量你就公然買了一花就是一二千銀子這日子還過不過虧了我死爹媽還與我留下這點過活不然單靠著他就有餓死的想頭了很好很好我要叫他舒服了就是娼婦養的短命鬼等著我就是了毛顯你先吃飯去少時我還和你說話。」毛顯答應而去毛氏直氣的咬牙切齒咒罵不絕

 

尤光說:「你不必生氣依我說他買了人來很好你就裝個不知道他在那裏過咱在這裏過豈不是好?」毛氏冷笑道:「你休說夢話咱這勾當比不得他他是不怕人的咱自說不出理去的你在此多半年料也無人不知難免他風聲入耳萬一叫他拿住咱的短處怎肯幹休出醜還是小事只怕還有性命之憂。」尤光說:「似此如之奈何?」毛氏揚著臉想了一會說:「罷了他既無情誰還有義我如今要和你作長久夫妻你可願意麽?」尤光說:「花子得了夜明珠那得這個寶貝呢願意可倒願意只怕老伏未必肯讓。」毛氏說:「先下手的為強若等他拿住咱那時晚了家中有鶴頂紅數珠只用一粒研末托咐毛顯拿到船上與他下在酒飯之中追了他的狗命然後一紙狀子送那兩個粉頭到官告他個侍妾謀殺親夫治他個千刀萬剮方消我恨事定之後我將你招贅終身相守你道如何?」尤光伸著舌頭說:「我的姐姐人命關天事要三思這不是玩的!」毛氏照臉啐了一口說:「就拉倒你要害怕從今就小用來了。」尤光說:「只怕毛顯不肯。」毛氏說:「他也是個心腹小子再多多賞他幾兩銀子他無有不效力的。」尤光說:「姐姐既有此美意學生從命便了。」

 

當下毛氏命蝴蝶去喚毛顯蝴蝶來至前邊把毛顯喚出房來一面走著一面說話兒丫環說:「你去了幾個月可與我帶了點南物?」毛顯說:「好姐姐我就少喝兩壺酒也要買幾個錢的東西奉送。」蝴蝶說:「都是什麽東西你說說我聽。」毛顯說:「繡花手帕織金裙子月白雙絲腿帶上好脂粉玳瑁戒子五色絨線都在我屋裏放著呢你閑時只管拿去將心愛的挑下剩下的給你嫂了。」蝴蝶笑了一聲費心。」說話間走至穿堂見左右無人蝴蝶拉了毛顯一把二人站住蝴蝶說:「他們如今叫你如此這般去作此事你可去呀?」毛顯說:「且住怎麽不去這倒是你我絕好的機會!」說著來至上房:「姑娘有何吩咐?」毛氏取出兩個元寶一包鶴頂紅付與毛顯把心事吩咐了一遍毛顯滿口應承接過銀子揣起毒物:「姑奶奶只管放心這點小事小人管保辦的妥當只要姑娘往後多疼顧小人一二就是了。」毛氏大喜說:「那是自然。」當下毛顯走至自己房中把銀子遞與謝氏翻身就走謝氏連忙喚道:「丈夫且住我有話講。」不知謝氏有何話講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琴堂上屈打成招 穗帳中佯悲洒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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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謝氏喚住丈夫問道:「你往那裏去?」毛顯說:「姑娘叫我往上米倉去接姑爺。」說著又要走謝氏著忙趕至面前

 

伸手一把忙拉住低聲巧語喚夫君:「不必胡言支吾我我方才窗外留神聽的真淫惡的如花定巧計叫你下藥害男人若然是奴仆該聽主人話似這等惡作胡行不可遵你要助惡將人害到只怕天理循環報應臨一朝事犯幹連上王法難逃刀碎身不義之財休貪戀快快的送回毒物與紋銀要害叫他自去害咱們何苦壞良心行惡之人終惡報天道原來福善人。」謝氏之言還未盡毛顯那時滿面嗔:「老天不管這些事不過是刮風下雨或晴陰你說有神又有鬼請下瞧瞧我就信真你說作惡無好報聽我說說幾個人南莊裏有個名叫王鐵腿殺人放火似兇神今年活了七十二並無災病把他侵北莊裏有個張反叛大秤小鬥苦良民轟轟烈烈人侍奉良田肥馬守黃金城裏頭有個無二鬼終朝吃的醉醺醺打街罵巷欺良善明取暗算又黑心又有兒來又有女豐衣足食不求人就是咱本莊住的錢老大打僧罵道你常聞殺牛宰馬屠豬狗橫行霸道過光陰這而今年將八旬登上壽孫男弟女打成群那點不是惡的好這而今鬼神不佑良善人鬼神若還有報應這些人十分強旺主何因?」謝氏說:「報應也須有遲早遠在兒女近在身。」毛顯大笑說:「扯臊不必多說你放心這些事冤有頭來債有主與我何幹腿上筋?」說罷用手只一扯謝氏跌倒在塵埃扒將起來趕不上只見他兩腿如飛去似雲

 

那毛顯不聽妻子之言摔手揚長而去到了上米倉碼頭船上進了前艙只見伏生吃晚膳勞勤站在船頭主仆二人飲的正好毛顯向前說道:「見了姑太太只說買賣十分得意帶了許多土物回來姑爺叫我來取車裝載姑太太甚喜說車被費舉人借去了明日一早叫長工趕了來我怕姑爺惦著急急先來送信。」伏生聞言心中大喜:「好哇到底是你過來喝鍾酒罷。」遂斟一大杯遞與毛顯毛顯接過來站在對面三人說說笑笑痛飲了一回這才用飯毛顯瞅個冷兒把毒物下在飯內伏生吃了半碗:「毛顯你不吃飯麽?」毛顯說:「我方才在北莊上吃了飯來的不吃了。」毛顯伏生就把手中的飯碗遞與勞勤勞勤泡上肉汁就吃毛顯一見暗暗替他叫苦不好相攔躲去艙外

 

他主仆二人吃飯之後約有半盞茶時只覺腹中作疼躺在床上:「勞勤你來與我捶捶我肚子疼。」勞勤皺著眉走至面前說道:「我的肚子也怪疼的。」伏生喊道:「你這狗才專管吊嘴我的肚子疼你也肚子疼!」一言未盡只覺一陣緊似一陣

 

這宗毒物非小可入口燒心快又急起先紮掙挨的住次後來好似蛇蟲把肺精吃二人一齊聲喚起失頭打滾眼都直腹中陣陣如刀攪只疼的熱汗如珠往下滴毛顯明知藥性發故意的向前問虛實兩個船家跑來看一齊開口問怎的只見他二人倒在船板上眼似鑾鈴雙手撕扒起跌倒番番滾滾掉頭巾髮亂披連聲怪叫如牛吼一聲慢喘一聲急船家害怕把哥哥叫:「快須上岸請良醫。」見他倆大叫幾聲身不動七竅內鮮血直攛往下滴咬牙瞪眼實難看氣斷身亡挺了屍可憐少年門客好色貪花錯娶妻迷而不悟傷天理始愛終仇死的不值前艙中吵嚷如麻亂驚動了後艙避難女花枝

 

那郁氏蓮英聽見聲息不好遂命杏花到前艙去看杏花看了驚慌無措跑回來告訴了郁氏郁氏大驚失色痛惜不已

 

當下毛顯哭了一會知會了地方看守著活人死屍又把船上的東西搬了多一半寄放在上米倉鋪中行李中還有幾包銀子也揣起了幾包到了次日回合和堡來見毛氏交令報功毛氏大悅叫監生寫了狀子遂更換了衣妝帶著家丁仆婦坐上車子到了上米倉船上見了伏生的屍首搶向前去雙關子抱住嚎啕痛哭海棠杏花向前拜見訴說伏生怎樣仗義怎樣恩德揮淚不止毛氏善言安慰一面察點艙中之物命人搬運回家遂向郁氏說道:「先夫既許周全娘子不幸暴亡妾身願繼其誌全始全終照應到底我今先回家去安排安排既便打車來接你且在舍下與我作伴等殯葬了亡夫再作道理。」郁氏聞言感謝不盡

 

當下毛氏帶領毛昆一直竟到漁陽城內撾鼓喊冤知縣狄老爺既便升堂命青衣帶進毛氏接上狀來見是侍妾鴆殺親夫之事不由大怒又細問毛氏毛氏哭哭啼啼訴了一回狄老爺一面出簽鎖拿郁氏杏花與兩個船家赴堂昕審一面親帶仵作到上米倉驗看伏生勞勤的屍首俱系中毒身亡知縣甚惱回來坐了大堂命青衣帶進原被告來毛氏毛顯跪在左邊海棠杏花與兩個船家跪在右邊知縣問道:「因何毒死秀才伏準從實招來免受拷打之苦!」海棠口呼老爺:「那伏秀才乃仁人君子有恩於賤妾正思報答無由那有謀害之理再者彼時妾身被王婆謊哄出門空身上船手中那有毒物而且一路行來妾等自居後艙並未與伏生共處何由得以下毒?」剛說至此毛氏向前叩頭大哭道:「老爺青天莫信他的花言巧語且聽小婦人細稟我夫主索來貪花好色妾所深知這郁氏乃青樓妓女既然一路同行幾月那有守身貞潔之事這俱是一派胡言原因我夫買他之時許為正室他信以為真欣然從嫁及至到了家門我夫瞞不住只得以實相告他惱我夫謊哄他不肯甘心作妾所以下了這般毒手意圖害死兒夫以便改嫁他人也曾碰頭舍命威嚇我夫老爺不信現有毛顯船家可證。」老爺問兩個船家:「伏生中毒與郁氏碰頭之日時你二人可知道麽?」張大李二齊叩頭叫老爺:「老爺那郁氏碰頭破了我們可到聽見說來就是不知他為什麽我們不過賺他幾吊腳錢誰敢管他的閑事?」狄公把驚堂一拍斷喝道:「你這廝滿口支吾莫非這毒是你們下的速速招來!」兩個船家嚇的連連叩首道:「老爺這可屈死小人們了老爺試想我們與伏生無冤無仇小人就是溵光溜鎮的子民又不是害人的賊船即便是害人的賊船大江大浪為何不害單等到家門口兒才害那有這樣傻人老爺想嗎!」狄老爺聽畢又問毛顯那毛顯是在家與毛如花商定的主意依然照前回復上去

 

這才是知縣那時心好惱手拍驚堂喝上聲:「細聽苦主船家話明是郁氏下絕情再不實招胡抵賴本縣如今要動刑!」海棠聽畢黃了臉心下著忙驚又驚向前磕頭尊縣主:「望老爺高懸秦鏡照分明伏生義重恩如海慷慨疏財又至誠我這裏感念大德無可報怎麽肯昧心反倒害恩公人命關天非小可那裏有毒物隨身這現成?」郁氏說著連叩首毛氏如花大放聲悲聲慘切把老爺叫可嘆兒夫死不明還有書童同遇害人命雙雙著不住將頭叩兩淚千行甚慘情滔滔不斷言語緊毛顯一旁用話跟郁海棠渾身是口難分辨遍體排牙說不清毛氏主仆紛紛講杏花姐妹不能哼狄公一見心中惱只當那海棠理短是真情吩咐青衣拶郁氏左右答應喚一聲向前揪住青絲髮枯木無情套玉蔥兩個青衣分左右一扣一收背住繩杏花一見魂不在肝膽連心一陣疼。「我姐姐待我恩情深似海知疼著熱似親生九死一生情不舍攜帶奴家出火坑今朝不幸重遭難袖手旁觀畜類同何不舍死將他救補報多年相愛情。」杏花主意安排定跑向前抱住佳人手不松眼望堂上雙膝跪冤枉冤哉不住聲:「老爺暫請停刑具小婢實招有下情。」狄公坐上一擺手吩咐青衣住了刑

 

青衣停刑手拉著繩頭打著千兒望上看著老爺老爺問道:「侍妾有何隱情細細訴來!」杏花說:「這毒物是小婢下的藥死他主仆二人我姐姐連影兒也不知道求老爺饒了我姐姐小婢子情願認罪與他二人償命。」郁氏見說明知他是一點感恩重義之心屈認這宗人命要救我脫禍不覺慟淚交流暗道:「這是我命該如此何必帶累這無辜的幼女死於非命?」遂向前說道:「老爺莫信他的胡言他是喝昏迷了信口亂道待我招了罷是我下毒害死二人罪在郁氏不與杏花相幹求老爺開恩放了他罷。」杏花大哭道:「我下毒的時候你還睡覺呢我害人我償命與你何幹好老爺放了我姐姐殺了我罷!」郁氏也哭道:「原是我不願作妾害死伏生你何苦攪此煩惱?」杏花說:「我也是不願與人作妾才下了毒物。」兩個人你爭我吵哀哭不已

 

狄公見此光景嘆惜非常吩咐松刑青衣退後老爺問道:「杏花用何毒物那裏得來?」海棠剛要搶說狄老爺喝道:「不用你多言!」左右青衣一聲喚堂郁氏不敢開口杏花才要說只聽一陣鑾鈴振耳馬蹄亂響一騎跑上堂馬上那人手執火牌令箭朱批公文勒馬喝道:「漁陽縣令聽真今有北番王兵困雁門關江南民變殺官勾連腰帶山賊作亂聖上開科取士兵部奉旨傳諭各州縣官火急操演馬步兵丁以備新元帥調用不得有誤!」狄公連忙出堂接過諭文令箭報馬如飛去了狄老爺不敢怠慢吩咐苦主暫且領屍回家埋葬傳禁子江泰把海棠杏花收監兩個船家押入班房隨即散堂知會合城文武操演人馬收拾器械把詞訟暫且停停

 

且說毛氏領屍回家買棺成殮少不得差人往鎮國府送信把個伏夫人只疼了個肝腸寸斷哭了個死去活來遂坐轎飛奔到合和堡中看見侄兒橫死的屍首又哭了個天昏地暗毛氏此時少不得作出一番親熱傷感之態款待夫人事畢回家可嘆癡愛一場落了個竹籃打水最可惜者伏夫人的生性並不是強悍惡婦也不是奸狠陰毒只因偏僻些兒就到此一步地位為婦女者往往十中有六受此偏僻之害終身不悟這樣婦女在家作女之時也知孝順父母也知和睦兄嫂也知疼愛子侄柔順謙和卻是個賢良樣子及至到了婆家也不知孝敬公婆也不知敬重伯叔也不知和睦妯娌也不知疼愛子侄單單就知道一個丈夫是可親可敬之人這就叫作偏僻只曉私恩不明大理卻不知婦人以夫為主丈夫的父母卻是自己之爹娘丈夫之兄弟姐妹便是自己的手足丈夫的侄男便是自己的兒女夫家一脈都是自己親人自己無子就是遠房的侄男也是祖遺骨血生則名正言順死則一墳祭享方是婦女從夫的大道理若把娘家的人認作骨肉婆家的人視為陌路這也謂之偏僻似這伏夫人就是吃了這偏僻之苦論他資性柔和本可學好若無壞人引誘卻是個忠正好人俗語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遇著滑氏那樣嫂子又有任婆蜂兒兩個奸人七言八語攪亂的這一個忠正好人送了他個有始無終豈不可惜這一來形單影只財散人離漸漸成了平等人家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雨露承恩佳人朝北闕 雌雄莫辨奸相擇東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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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夢鸞小姐自那日隨趙知府到了汀州任上趙公將他主仆安置後園飲食茶飯命老院公夫妻供奉小姐潛蹤斂跡安居俟命與青梅觀書演武伴月陪花不覺一年有餘這日正坐書房看著那盆內梅花點頭有感只見趙公滿面歡容走將進來

 

高夢鸞一見趙公忙站起口中讓坐就作揖老爺還禮同歸坐含春帶笑叫賢侄:「恭喜目今逢機會該你出頭立誌時今因南北刀兵動皇爺掛榜選英傑鑄下了平南平北雙侯印單等著雄才為帥把兵提賢侄何不去應募一定是丹桂飄香第一枝似你這文韜武略平賊去我管保鞭敲金鐙捷音至功成而後贖父罪全忠盡孝美名馳行囊盤費愚叔備命人送你至京師不可遲延明日走二月初八是考期。」趙公說著看小姐只見他滿面春風樂有餘連連致謝呼叔父:「多承關切費心思念小侄為父沈冤離故土終日家度如年耐歲時好容易遇此機緣得湊巧小技微能正要施雖然說不敢指望元帥印我也要效力隨征去禦敵忘生舍死將功立借此方能奏主知縱然命喪疆場內為父傾生死也宜。」小姐說著流下淚趙公心內好慘淒勉強含春連擺手開言有語叫賢侄

 

賢侄明日遠行不可出此不利之言若依愚見賢侄的氣概雄才想是你父的陰功德行此去一定獨占鰲頭明日一早著人送你赴考便了。」

 

當下趙公問至前邊命夫人打點行李盤費派兩個得力家丁次日一早後堂設宴與小姐餞行用飯已畢告辭起身一路曉行夜住涉水登山至正月底到了東京進城投店安歇小姐青梅獨住一房至夜小姐向青梅商議道:「明日掛號我若說姓高萬一得中朝中眾官都知老爺無子不免令人猜疑盤問起來反費唇舌再者謀害老爺的仇人必加一番的防範難免滋事便有許多不妥必須更名改姓才好。」青梅說:「何不就用姑爺的名字成名之後定是傳揚天下姑爺聽見姓名籍貫與他一樣一定訪來豈不是好?」小姐點頭不語遂喚進兩個家丁囑咐一番各自安寢至次日一早到兵部掛號回來靜養精神店中坐等暗暗祝告天地

 

到了二月初三日兵部傳諭下來眾應募的英傑於初四日五鼓齊至興隆街臺下伺候考試那些各州府縣求名的武士一個個按劍磨刀單等奪魁次日一早眾英傑早用了戰飯甲冑戎裝坐了名馬紛紛齊奔五龍庭而來高小姐亦在其內汝南王保國公聞侍郎呂丞相二文二武四位主考坐在將臺中軍旗牌兩邊伺候護衛兵了分列臺下第一次炮響鑼鳴眾英傑一個個頂盔貫甲執戟提刀齊集轅門第二次畫鼓三敲眾英傑紛紛下馬而入至將臺報名陳述三代履歷巳畢大家牽馬執戈聽候傳宣只見中軍手執令箭望下吆喝:「眾舉子聽真大王主考汝南王有令奉旨揀選英才掛印平賊秉公挑取分為三等通策論曉兵書能騎射武藝出眾者為上等其中最優者掛印為帥便弓馬曉十八般兵器不通文者為中等以備副守之用能征會戰臂過人不曉兵書射紅不準者為下等隨征效力俟有功升賞先射後戰後考策論不許傷命不許喧嘩不許錯伍違令者斬!」

 

眾英傑齊應一聲個個飛上坐騎臺前躍馬三趟開弓放箭那箭在紅心上有三中的也有兩中的也有不中的中者擊鼓鳴金臺上掌花名簿的官員名下記點射畢各歸汛地臺上畫鼓復鳴傳令比武眾英傑答應一聲各提兵刃對陣交鋒

 

這正是人人都想元帥印各各爭強搶上風二十員小將齊舉手一排十對賭輸贏並舉刀槍交上手內中幾句藥材名眾英傑似天雄催開坐下馬鑾鈴紅牙大戟分心刺郁金剛刀砍木通躲的急似防風費盡人參各用工求名拽斷元胡索木香搶擋劍三棱水銀盔亮又明菊花戰袍朱砂紅兔絲寶帶纏龜背征裙知母釘南星杏仁呢不蓯蓉各施本領定決明敗陣的舉子如蟬退陳皮胎上帶羞容二十員小將同比武敗一名來添一名一隊一隊朝下轉主考留神看的清令他們將臺左右分強弱敗者西來勝者東敗下的一概逐出轅門外單留下中式的三百六十名聞主考傳令上臺考策論又從這英雄之內選英雄

 

四位主考又在三百六十名中挑選出一百名文韜武略之材又從這一百名挑出六十名優等這一甲一名是誰就是那更名改姓的夢鸞小姐

 

且住天下九州四海應考的英雄成千累萬豈無超群的好漢怎麽單單取中一個女子這話豈不近於荒唐麽諸公有所不知這書原是一段因果循環一則他乃左金童轉世生來的骨格資性都帶幾分男子的氣象容貌清秀這是人材可取二則跟著隆太君習的武藝絕倫比武之時力敵智取各當其妙那汝南王保國公雖然年邁是久經大敵之將目識英雄呂相聞考策之時見他爰筆立就所論者理極精微言通孫武三則高老爺平生行善陰功浩大德行深長暗中栽培奇女成名又因小姐為雪父冤忘生舍死一點至孝之心感格鬼神扶助天意使然所以他就中第一名之選以下那幾名也要表表他的姓字二名呼延平上文表過三名鄭鐸字醒愚乃汝南王的長孫四名馬淩雲字翔霄乃節度馬義之後五名羅鳳鳴字岐山就是這主考保國公之子還有孟昶焦榮二位小將乃楊家將孟良焦贊之後一名史宏乃開基將史魁的曾孫一名王芳是王全彬的曾孫還有郡馬石懷玉也在上等之列當下四位主考註了花名傳諭中式三百六十名舉子初八日五鼓齊集彩山殿伺候以備皇爺禦選眾英傑遵令家近者回家家遠者投店

 

夢鸞小姐回至寓所青梅與兩個家丁都向前叩頭道喜小姐道:「還不知明日禦選如何何喜可賀?」青梅道:「王爺大人業已取中斷無駁下之理。」小姐說:「臨時聽命由天而已。」

 

且說四位主考攜花名冊入朝覆命初八日一早神宗天子焚香拜告天地已畢百官候駕天子出朝內侍捧雙印神宗上了寶輦鸞駕排開簇擁圍隨百官護駕禦林軍凈街清路來至彩山殿只見三層將臺上上一層高搭五彩龍棚神宗天子二文二武四位主考內侍龍旗武士金瓜中一層京營太師文武百官指揮校尉下層禦林軍校四面八方京營馬步兵丁頂盔貫甲執斧提刀紮住隊伍此時夢鸞小姐率同三百六十名英雄齊集轅門下馬候旨

 

不多時龍旗官飛來宣讀聖諭:「皇爺有旨召眾舉子進場!」眾舉子齊應一聲萬歲小姐當先眾舉子隨後低頭舉步齊至臺前叩首參駕俯伏在地龍旗官喝令平身上馬

 

眾舉子齊呼萬歲平身起各提兵刃上馬行小姐穿白歸西地眾舉子各奔中央南北東佳人摟馬擡頭看但只見臺高五丈起龍棚保駕諸官分左右神宗端坐正居中指揮武士如猛虎人人脅下帶鋼鋒護衛兵丁圍四面猶如鐵壁似銅城入選的英雄三百六一個個盔明甲亮跨能行位按五方旗下立單等傳宣把印爭但只見正南方丙丁火石榴花開紅萬朵金盔金甲絳紅袍坐下征駒胭脂抹甲乙木位居東連環鎧甲戰袍青錘抓鞭鐧宣花斧畫戟金槍斬將鋒看西方庚辛金素馬銀槍白玉人萬樹梨花堆瑞雪千間大廈砌魚鱗壬癸水北方黑一片烏雲罩地垂人人體掛皂羅袍一個張飛對李逵戊己土是中央風擺蜀葵萬點黃螭頭大葉黃金甲鳳翅金盔晃太陽只聽得畫鼓連敲三通止鑼鳴三棒響噹噹龍旗官大聲傳聖諭單命那上等舉子比刀槍這其間鄭鐸史宏石懷玉淩雲呼延與王芳孟昶焦榮催開馬羅家小將抖絲韁齊撒坐騎交了手小姐按轡站一旁看他們鐧對大刀叉對斧戟對雙鞭棍對槍高夢鸞龍尾神釘拿在手一催坐騎奔疆場眾人一見頭名到人人氣奔欲爭強俱各想奪元帥印團團圍住女紅妝這小姐單手飛槍迎四面只聽兵刃響叮當來往盤旋急似箭不亞如五色雜花繞海棠戰夠多時無勝敗這小姐抽槍催馬走徜徉眾人一見心歡喜齊喊道今朝敗走狀元郎小姐回馬哈哈笑說道是:「列位年兄們都帶傷。」眾人不解其中意彼此開言問短長

 

大家一齊道:「年兄既已敗走明明是把帥印讓與弟等又何必用此詐語你說我們都帶了傷請問傷在何處小姐道:「今日奉旨奪印為的是與國盡忠小弟怎敢傷列位年兄的尊體方才若是與敵人對壘列位年兄的性命早已死在小弟之手了。」眾人不服一齊吶喊:「怎麽會死的這等快?」鄭鐸說:「想是看見年兄的槍急馬快把我們嚇死了不成我們傷在那裏倒要說說。」小姐說:「諸兄不信請看你們的馬鞍上俱各中了小弟的雁翎神針若望位列致命處打時豈不是死麽?」眾人聞言低頭一看只見每人判官頭上不歪不偏正中間都釘著一根尖鋒利稅的鐵釘不知什麽時候中的眾人一見齊喝一聲彩扔了兵器撲撲撲滾下馬來向小姐舉手道:「慚愧弟等有眼不識英雄尚在班門弄斧望休見笑弟等同拜下風情願與兄執鞭隨鐙隨征便了。」小姐也就下馬連稱不敢

 

臺上天子主考看的明白天子道:「穿白的小將可取眾卿以為何如?」四臣拜賀得人神宗降旨:「宣上臺來。」內侍領旨到三層臺往下招呼:「第一名舉子寇潛上臺見駕!」小姐應聲萬歲」,綽槍拴馬摘下撒袋箭壺青鋒寶劍掛在鞍上隨內侍上得臺來行參已畢駕前拜倒俯伏盡禮口稱:「臣寇潛見駕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天子問了履歷小姐把婆家的三代備陳了一遍天子道:「可喜翰林家產此少年英俊

 

這而今江南民變刀兵起勾連山寇攪黎民塞北耶律忽入寇大肆猖狂困雁門兩處分兵發人馬當以何策凈煙塵?」小姐見問將頭叩。「皇爺在上聽臣音江南雖自貪官起豈可胡為背至尊勾串山寇尤可惡深負皇家雨露恩這夥叛民該剿滅必須斬草與除根首將還當細抉擇留民誅盜兩分明究根澈底安良善庶免無辜作怨魂耶律不比江南寇他也是塞北區區一國君入寇皆因心願大妄思吞並搶乾坤全憑智勇雙全將恩威並用在誅心大漢昔年征孟獲武侯設計用七擒只要他一封降表歸王化兩國君心盡感恩將莫貪功休妄動兵無血刃罷煙塵四海一家歸化育仰體吾皇堯舜心臣子菲才庸愚見盡誌竭誠達至尊神宗聽畢佳人語龍顏大悅面生春又問道:「彼強我弱宜何策戰守迎敵怎用軍?」小姐說:「將在謀而不在勇看形度勢諒其人水戰火戰因地論若遇強敵用智擒虛內藏實實未確實內藏虛虛卻真隨機應變當時作紙上談兵無定論。」天子點頭連稱善復又開言降玉音:「有一種旁門異教妖邪術卻以何策勝敵人?」小姐說:「堂堂大國諸神護奉天承運聖明君天兵到處石壓卵自古邪難把正侵仗爺的洪福百靈助旁門妖術不足雲。」這小姐滔滔不斷設妙論這不就喜壞神宗與四臣

 

二文二武一齊拜倒說:「慶賀我主德澤滋培天賜奇才匡扶我國此去平賊一定馬到成功臣等共保為帥乞我主賜印懸牌。」天子點頭準奏吩咐平身遂至龍案前親身請印暗自祝告:「南北二帥憑天由命。」小姐跪在下邊偷眼觀看只盼天子賜與平南之印他好尋打天倫爺女重逢

 

只見神宗天子走至案前才一伸手那汝南王保國公連忙打開錦袱呂丞相聞侍郎遂掀開盒蓋取出印來天子一看卻是平北侯印遂親手與小姐掛在胸前金花插鬢紅錦披肩遞禦酒三杯小姐叩頭謝恩天子道:「平北雖然得帥平南尚無其人今將上等中優等六十名舉子交卿挑選務須竭誠考校挑取一名文武兼全者為平南領袖餘者量才酌用勿負朕托給假一月帶操人馬今有鎮國府一所賜卿暫居得勝回來另修府第明日武英殿賜宴。」當下小姐謝恩下臺

 

不言天子回鑾且說夢鸞小姐剛出了轅門就有那兵部撥來的虞侯幹辦侍衛兵丁中軍捧印執事鳴鑼圍隨新元帥到了鎮國府內小姐升堂歸坐中軍遞上手本花名冊子眾官行參退步兩邊站立小姐點名已畢吩咐道:「本帥素來喜靜列位且退侍衛人等俱在外庭伺候有事擊雲板回話。」將校應聲退出小姐命青梅閉上中門寫了一封書信次日赴宴回來打發兩個家丁起身回汀州府與趙老爺送信去了每逢三六九日下教場操練人馬二五八之期在五龍庭挑選呼延平等那六十舉子拜主考遊街的風光不必多表

 

且說丞相呂國材自兒子呂芳八歲上出痘身亡膝下並未立子止有一個女兒年方二八生的聰明秀美待字閨中呂相十分鐘愛今見了新科的武魁文武全才品貌出眾十分愛慕又打聽他並未有室便有招婿之心遂遣西賓傅士仁去見小姐說親小姐這日是個閑期命青梅閉了中門在那前後各處慢步徐行觀看了一遍

 

這小姐各房處處瞧一遍看著那院與房屋窗與門沈沈追想昔年景恍惚依稀記不真再不想今日又到鎮國府伶仃孤苦剩一人高樓大屋依然在不見了生身那二親曾記得繡閣陪娘學畫鳳窗前理線認金針曾記得倚母懷中梳短發笑紮小髻杏花春曾記得芍藥欄頭同賞月霞杯奉酒敬天倫曾記得涼亭避暑石床坐倩娘把手寫詩文曾記得侍兒代挽秋千索尋芳笑語過光陰這而今府第如昔人事變重來惟見舊朱門這而今徘徊四顧身隨影梁間只有燕聲頻不見了好香不散幾上鼎錦囊長設案頭琴不見了遠山近水名公畫刻骨鏤心往古文最傷心是南窗壁還貼著亡母閑題舊筆痕這小姐往事追思如夢幻對景增悲碎了心想後思前如酒醉目中珠淚滾紛紛青梅參透佳人意低聲勸解女千金主仆二人正說話只聽得三響雲板振耳輪

 

小姐忙拭淚命青梅出去觀看這來者定是呂府西賓前來說媒但不知高小姐允與不允且看下回便知

 

第五十回 洩機密醉後狂言 識仇人心中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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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青梅去了一回回來稟道:「呂丞相著個西賓前來說有事求見。」小姐沈吟道:「他這一來必有原故且自請來看是何故。」青梅答應去不多時把傅生請來小姐降階而迎傅生深打一躬搶個半跪小姐還禮舉手相攙讓進中堂敘禮歸坐中軍獻上茶來茶罷小姐道:「先生玉趾辱臨有何見教?」傅生連稱不敢遂把呂相求親之意說了一遍小姐聞言欣然應允說道:「不才一介武夫既蒙老恩相雅愛許結朱陳之好只好如命先生回復呂大人擇日下聘俟回兵之日再去入贅便了。」傅生甚喜道:「呂大人方才言過既蒙元帥不棄不過寸絲尺定而已此時元帥因國事在身欽限緊急二則元帥初至京師諸事未備也不必行茶過禮擇了吉期過一紅定就是了。」小姐道:「此乃恩相體恤下顧下官銜感不盡。」當下傅生又吃了一道茶告辭而去小姐送出中門打躬而別回身歸坐

 

青梅閉了中門回來問道:「小姐今日應下呂府之親是何主意?」小姐道:「呂相目今當權為天子所信將軍在外欲成大功全仗宰相朝中用力我若辭了此婚他心中一定懷惱萬一從中作弊只恐禍生不測少不得隨機應變權且應下借此有些好處也未可定只要保全目下無事天可憐見成功之後救得老爺還鄉那時總有饑荒再作道理。」青梅聽了點頭稱善

 

這其間傅生回復呂丞相奸黨聞言甚喜歡文武全才風流婿十分得意滿心田高小姐挑選良辰下紅定呂相府邀賓接禮設酒筵次日會親把姑爺請陪客是合朝文武官大庭上結彩懸花排宴樂新郎首坐正中間尖翅烏紗頭上戴顫微微兩朵金花插鬢邊大紅袍繡過肩蟒嬌滴滴海水江波五色鮮腰橫嵌玉藍田帶白森森美玉羊脂四指寬皂靴粉底時新樣襯在那織錦袍邊更可觀言談瀟灑人清秀冰清玉潤似天仙人人拜賀得佳婿老奸相這番光彩甚非凡酒席散親友去新郎謝宴轉回府小姐歸至鎮國府按期操演選英賢六十名中挨次考英雄隊裏挑魁元又誰知副才雖多將才少不覺的耽延了好幾天若逢著一四七十閑暇日呂相府便來相請好盤桓這小姐百般曲意把權臣敬呂國材相看猶如愛子般這朝又遇閑暇日高小姐中堂正坐看書篇只聽外面雲牌響青梅女忙至中門把事傳

 

青梅女去不多時笑吟吟轉來回話小姐問道:「又有何事?」青梅說:「那麽是有丈人家的好又有疼熱又不少嘴頭兒吃那裏又來相請請姑老爺晚間小酌閑敘這不是令泰山的名帖子?」小姐笑道:「你要氣我不過等明日也與你說個丈人家如何?」青梅搖著頭說:「拉倒看到了水落石出的時兒沒地方兒開發人家。」

 

主仆說笑了一回不覺天色已晚呂府著管家來請小姐更換了衣服乘馬出府留下青梅看印帶兩個中軍十個虞候兩對燈籠四條火把喝道鳴鑼來至相府呂相迎入內書房敘禮歸坐獻茶已畢吩咐擺上酒宴對飲閑談小姐十分恭敬酒過數巡呂相屏退左右留呂用一人伺候奸相問道:「賢婿此去掃北自度可能必勝否?」小姐道:「為臣事君以忠勝敗關乎國運為將者不過竭誠盡力而已。」呂相搖頭道:「不可拘泥雖雲聽天亦須人謀賢婿此去老夫甚不放心這裏有我一封手字賢婿緊緊帶在身邊千萬不可疏忽到得那裏馬到成功也就罷了萬一不能取勝急將此書命心腹人下到番營彼兵必退。」小姐道:「不知嶽父大人有何作用能使番人如此?」奸相見問把椅子望前挪了一挪

 

呂國材低聲悄語呼賢婿:「說起此事甚非輕咱本是骨肉連心親翁婿才把真情向你明那一年只因狂賊高廷贊活捉番王耶律通北安王無奈之何獻降表耶律通數年為質在東京去年時番相不花來送禮向老夫百般哀懇苦求情這般如此將他放曾與不花兩定盟封疆各守終和好永罷幹戈不動兵今又發兵把南搶這封書是責他君臣失信行再說明你是我的嫡親婿一定番王要看情暫罷幹戈權服順且讓賢婿你成功但願你威伏化外平敵寇這封書備而不用帶腰中凡事預防無後悔怕的是英雄背後有英雄萬一事有不如意你只管照我之言把事行老父無兒只一女惟望著賢婿承歡與送終你此去十拿九準無差錯我這心裏才安靜好歹小心加仔細走漏風聲了不成老父今年五十六機密事作過萬千宗慢說世人難測度就是鬼神也不明我看賢婿多豪爽怕的是口快心直惹事生應世良言幾句話牢牢緊記在心中逢人只說三分話輕易不可露實情不然就是個含糊話給他個有尾無頭摸不清惱人恨人藏在腹見了他多加和氣與春風義重財傷一定理心慈面軟惹災星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墻外風除卻自家連心者由他紫綠與青紅這是居心拿準處為官之道又一層似那些王莽曹瞞李林甫卻是些不會當權的糊塗蟲顯然欺君行不法難怪這後世之人罵不忠這宗訣竅他不曉枉自聰明留臭名緊急關頭第一件休學比幹與龍逢諸凡不可明失禮暗中打算設牢籠躲君之惡逢君欲暗保身家明露忠千言萬語一句話小心機密保一生老夫與你是親翁婿榮辱相關莫當輕心腹之言開導你賢婿你務須緊記在心中。」小姐躬身說:「謝教大人慈訓謹依從。」口中答應心內想不由的暗笑叫奸雄

 

呂相呵呂相人人說你心深智足果然不錯鬼使神差吐露出這背國縱叛之情且等回兵之日參你便了且住方才提起我父口出不遜之言想必有什麽間隙何不用話套他看他說些什麽。」

 

小姐想畢帶笑開言:「嶽父之教乃金石之論頓開茅塞警醒愚蒙小婿敬佩終身不敢少忘日後膝下承歡必繼大人之誌。」呂相此時酒有八分聽得此言心中大悅哈哈大笑:「若得吾婿如此老夫終身有靠矣。」小姐從容問道:「方才嶽父說那高鎮國王擒耶律通小婿聞那番王十分豪勇這高鎮國可也稱的起咱國的英雄了麽?」呂相點頭道:「可也數的著他。」小姐道:「其為人若何?」呂相道:「孤高性傲狂妄極矣!」小姐道:「何以見得?」呂相道:「說時話長當年你有個妻兄五歲時節同你嶽母往無佞府與那老厭物隆太君去作生辰看見高廷贊的丫頭生的美貌回來再三向我提念只要求親我因祖上如此這般有些舊恨不願去求當不得你嶽母苦苦攛掇我即命人去說誰知他竟推故不允使老夫討一場無趣。」小姐說:「堂堂相府難道辱沒他家不成竟自不允真正可惡果然狂妄既有舊仇又有新隙嶽父何不生法擺布他出出這口惡氣?」呂相道:「何嘗不要治他只因那隆太君尚在楊家母子是他牙爪因此不敢下手只把他保舉到雁門關協鎮平番去了

 

我只說將他送至敵人手借釗殺人把氣平不料惡賊多智勇生擒番寇立奇功皇爺大喜加封賞那時分外顯他紅國母聞妃同奏主當今便要召回京老父聞此添煩悶百般思索少牢籠。」小姐聽到這句話陪笑開言問一聲:「娘娘聖上宮闈事嶽父怎得知分明?」奸相說:「咱們朝中有耳目托付心腹寧老公天顏喜怒傳消息不似那懞懂百官在夢中彼時正愁難下手天巧奇緣機會逢無佞府死了老厭物這才拔去我眼中釘又遇西涼王造反我保那惡黨攜家把回國征。」小姐說:「鎮國雖把牙爪去水若無風浪怎生?」奸相說:「合該叫我將仇報巡更拿住一逃兵。」小姐聞言忽一動懍著心神往後聽呂相說:「此人之名叫宋四當軍身在雁門城私逃只為失官馬暗自回京怕典刑可喜呂用多伶俐急將他帶來見我問分明彼時宋四言此話老夫見景就生情賞他銀子三十兩甜言善誘設牢籠我叫他誣告鎮國通塞北送到西臺禦史庭。」奸相說到這句話小姐故意假吃驚:「宋四到了錦衣衛難免當堂不受刑萬一走口說實話幹連上嶽父了不成!」呂相聞言哈哈笑:「老夫作事豈脫空早與他酒飯之中下毒藥七天之內赴幽冥留下口供為定案好叫高某洗不清。」奸相越說越得意高小姐帶笑開言又贊一聲

 

:「嶽父大人真有鬼神不測之機似此深謀遠算小婿實不能及但不知後來怎樣?」呂相說:「彼時宋四已死天於召回鎮國王交錦衣衛禦史勘審

 

那時節老夫暗裏托寧佐監審從旁把話加。」小姐說:「何不賄買蘇國舅?」呂相搖頭說:「不惹他那個人不受人情難講話全仗著太監蒙君幫助咱壞話激的皇爺惱降旨嚴究動打夾一連問了多半月高廷贊渾身成了亂冬瓜。」小姐聽他說至此心中一陣似刀紮目中珠淚往四下裏咽慟上心來強咬著牙杯擱在唇搖頭飲箸向盤中用力夾靴尖點地實實的按玉指牽衣緊緊拉納氣不言強笑臉聽他往後講什麽奸相說:「高某不肯屈招認狂賊更會想方法寫了張招紙如血本感動了當今要貶他老夫就機忙上本皇爺準奏把他發。」小姐說:「發出終是得活命大人這算主意差。」帶酒奸相微微哂:「老夫慣會作什嗎差人半路裝強盜過江等候去殺他。」小姐聞言嚇一跳連忙問道:「可曾殺?」呂相說:「惟有這遭不湊巧偏偏的遇著個多事小冤家幫助他手下家丁賊奴子那些人倒有多半命消花。」小姐心中說夠了暗喑腹內念菩薩奸相說:「可惜不知何名姓令人可惱氣難發雖說道未能便把狂賊斬高廷贊今生莫想再回家。」這奸相半生作事多機密再不想嫡親女婿是冤家這也是神靈報應循環到卻叫他機密一場自己發清清楚楚把口供訴不用打來不用夾這小姐套出已往從前事霎時間心中解去病疙疸暗稱痛快連稱好。「好一個瞎心瞎眼的老忘八」!

 

我爹爹原來是你所害我這三四年中夢魂切齒尋找仇家不得今日你親口供出等我掃北回來在金鑾殿上同著合朝文武再合你老賊算帳看你那時分辨個什麽!」奸相此時醉眼朦朧拈著胡須看著愛婿微微含笑越說越覺高興小姐面對奸臣想情看色又是可惱又是可笑少不得忍著滿腹牢騷順著他的口氣嶽父長泰山短與他對飲又因心中去了那塊大病十分舒暢放量開懷又吃了數杯二更之後方才告辭回府

 

青梅開了中門迎進房中小姐歸坐青梅遞上一盞茶來見他面透紅雲桃花著色手擎茶杯看著燈光點頭不語忽喜忽嗔遂慢慢問道:「姑娘今日似有心事在懷何不同小人說說?」小姐說:「你猜害老爺的仇家是誰?」青梅說:「姑娘為著這外事忘餐廢寢日夜參想朝朝訪察還猜度不著奴婢那能猜度?」小姐冷笑道:「諒你也猜度不著等我告訴你罷就是家嶽。」青梅說:「誰望小姐說的?」小姐道:「也是家嶽。」青梅笑道:「奴婢不信。」小姐道:「不信就罷。」青梅見小姐今有些醉意因想起當日之言曾說不遇大事再不飲酒今日神色有異又帶微醺必有原故遂又低低追問小姐遂把適才怎樣套審老賊老賊怎樣自招從頭至尾說了一遍青梅聽畢拍掌稱歡道:「到底是小姐蕙性蘭心籌算的周密彼時若不與他結親怎肯吐露這真情實話小姐明日何不拿這封書奏明主上與老爺辯冤豈不是好?」小姐說:「我辨冤之心更急如星火恨不能目下見老爺才好但只一件如今兩地幹戈未靜民有倒懸之苦聖意正自不安這一見駕鳴冤呂國材背國縱叛謀害大臣固當萬死但只是我這喬妝蒙主耽誤軍國大事其罪可也不小我已打定主意忘生舍死提兵北伐走上一遭萬一神天見憐祖宗積德征服塞北回朝見主參奏奸黨將功折罪聖上必施格外之恩庶可保全一二此時若還造次不但不能搭救老爺只怕反與老爺添了罪戾。」青梅連連點頭:「小姐高見不差且放那老賊多活幾日罷了可笑小姐還時常想念他與蘇爺上本保過老爺欲報其德這可見出他的美意來了!」小姐說:「這段美意必要報答暫且由他但只又有一事松林內搭救老爺誅賊的壯士逼真是個大大的恩人怎生知他姓名才好?」青梅說:「這可往那裏去問除非他找來自說可就知道了。」當下主仆說了一回夜深就寢這一句話就被青梅說著了到了次日那曹文豹果然找來要知因甚而來下回便知分曉

 

第五十一回 才喜良駒歸故主 又聞密友作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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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曹文豹自那日住在前安鎮單員外家教雙印演武二人意氣相投竟成莫逆每日耍槍舞劍跑馬拉弓觀覽兵書指引他戰鬥迎守之法這日雙印打聽得皇家掛榜招賢之信遂走來與曹爺商議說:「如今南北作亂聖上鑄印挑選美才掛印平賊咱弟兄既負才藝何不同去赴選倘得僥幸成名方稱平生之誌兄長以為何如?」曹爺大喜道:「正逢其時怎麽不去那兩口帥印明明是與咱弟兄鑄下的你我不去誰能懸掛?」雙印笑道:「但只願吾兄獨占鰲頭小弟麾下隨征沾榮多矣。」

 

書房中兩個英雄商議定忙壞了更名改姓單守英轉身回至後堂去遂把緣由稟二兄守仁聽畢即應允叫平氏打點行李不消停包裹衣箱與被套金銀路費與能行當時起身將京上惟怕挨遲誤考程守誌看看心內想展轉思量在腹中:「公子此去套帥印他本是將帥的子弟定有成縱然不能得狀首用為偏將也隨征萬一挑在征南數高千歲現在三賢諸葛城我何不如此這般跟了去遇機緣叫他父子好相逢。」啞叭主意安排定忙忙走至己房中急將那昔日皮箱開了鎖取出了小衣小帽被紅綾手鐲鞋襪珍珠鎖包了個包裹抱懷中望著李氏打手勢口內哈哈哼兩聲指指南邊又指指己邁步翻身往外行李氏不解其中意跟在後面看分明這其間車馬人夫諸事安曹爺雙印要登程守仁送至大門外囑咐跟去的人四名文豹打躬辭員外雙印作揖別長兄只見啞叭朝前走抱著個包裹去如風望著大哥指雙印向南努嘴口中哼回身扒到車兒上安然端坐在其中大家一見直了眼單守仁走向前來問一聲

 

:「二弟他們上京應募你坐在車上莫非要跟了三弟去麽?」啞叭點點頭兒雙印說:「二哥不要去罷這比不得素常的近處小弟今已成丁又有曹兄一路照應二哥何必勞乏只管放心在家幫著大哥料理家務大料不過一年之內必有好信來報。」啞叭聽了也不理他牢牢坐在車上那單員外因見素日他待雙印的光景又珍藏小衣小襖料其中必有原故便不攔阻遂向雙印說:「三弟你自幼兒不曾離過你二哥半天你今日遠行他一定放心不下如若帶他同去一則遊玩遊玩二來他各自有他各自心事強不叫他去看悶出病來反為不美。」啞叭見大哥說的投機喜的他眉歡眼笑坐在車上一發不動雙印見此光景只得從兄之命

 

當下車馬起程一路饑餐渴飲夜住曉行那日到了滎陽縣地方忽然大風甚厲塵土飛空黃沙迷目只得忙忙尋店撣塵凈面用飯已畢那風越刮越大不多時黃昏時候大家收拾安寢到了半夜家丁起來與馬上草店家打著燈籠來至棚中一看只見北墻上剜了偌大一個窟窿四匹坐騎還有店家一個驢子五個牲口都不見了家丁大驚連忙回稟了雙印曹爺二人忙忙起身曹爺只氣得暴躁如雷要打那店家店家嚇的叩頭哀告道:「小人開店招客但願賺幾個平安錢那有願意爺們失盜之理只求老爺息怒我明日多多著人與老爺尋找如找不著照樣兒賠老爺的坐騎就是了。」曹爺喝道:「休說夢話我那馬是匹沖鋒打仗得力的龍駒你那裏有照樣的賠我?」雙印一旁從容解勸啞叭也不住的拱手哈哈曹爺怒氣不息把一張桌子幾乎拍碎

 

剛剛至天亮店家派了四個人曹爺雙印四個家丁留下車夫與啞叭在店中看守行李十個人分頭四面去尋約下三日內或有或無在店中會齊大家尋了幾天不見蹤跡只得回店會齊曹爺只是著急雙印忙忙勸道:「目今考期已近不如另買幾匹應考何必費此無益工夫?」曹爺嘆氣道:「賢弟有所不知那馬駝我多年效力已久五松山不虧惡婦前者呼兄騎他在路見了愚兄他便站住不走望著我亂叫這樣良驥與知心好友何異你叫我怎忍割舍賢弟若怕誤了考期只管先行愚兄且在此尋找幾天找著時隨後趕去便了。」雙印說:「萬一尋找不著呢?」曹爺說:「找不著時我情甘舍了這帥印丟了這件功名上天入地也要尋他回來。」說著就待要哭雙印說:「兄長不能舍馬小弟怎敢舍兄明日大家再往遠處去尋找便了。」

 

到了次日眾人都往東西南北去找曹爺獨自尋來步至荒郊拔出寶劍向天告道:「弟子曹警上告天地諸神為取功名半途失馬擲劍一卜指示馬之去向。」曹爺祝畢叩首平身將劍向空擲去只聽吱的一聲龍泉落地曹爺見劍尖正指西北英雄拜謝了虛空插劍入鞘向西北尋來找了一天不見蹤跡小爺心內甚是著急

 

這英雄次日復又西北找遇廟逢村都仔細觀時時刻刻思良馬逢人即便訪根緣往前又走了二十裏但只見一座高山把路攔樹木參差荒草厚周圍四望人少煙小爺低頭朝上走信步而行上了山怪石嵯峨無盤道這英雄附葛牽藤至上邊坐在那大松之下石頭上看了看四面八方數裏寬澗水潺潺聲振耳狐兔成群來往竄雜禽嚦嚦枝上叫松風陣陣透衣寒英雄對景心增感追思已往嘆從前:「我曹某自幼習成文武藝實指望吐氣揚眉作一番淩煙閣題名光宗祖在世為人不枉然豈料心高無好運顛沛流離這幾年只因搭救忘形友把一個學業功名一筆捐幸喜吾皇明聖主天恩放赦選英賢只說是此番際遇非小可此一去掛印封侯反掌間豈意半途失良馬這就是十分不利令人寒縱然強去必不好枉想功名只怕難命也時哉既如此辛勤勞苦枉徒然空懷壯誌沖牛鬥生逢不幸奈何天塵埋梗梓無人曉玉隱沙石那個憐到不如頓斷名韁逃利鎖只當是一場幻景化飛煙何須苦覓朱紫貴羊羔不如菜根甜慢從臺上裝傀儡且向人間作散仙訪那些名山勝景適情興任著我遍遊天下一身閑丈夫作事休留戀趁此急急就下山。」這英雄意懶心灰忙站起猛見那半山凹中一縷煙隨風蕩漾飛不還去陣陣騰空斷復連曹爺一見止住步腹內奮呼三五番

 

:「且住這裏並無樵采的路徑明明是座荒山為何煙氣騰空我且看看從何而起。」遂轉身向那煙起處走來繞過一個峰頭山中露出一座破廟那煙卻自廟中而起小爺忙忙走下來到得一個峰頂與廟脊上平的去處隱在石後望下一看只見後院中幾棵大樹北邊墻下有張木床一個男人躺在上邊口內唧唧噥噥歌唱有兩個人在東邊冷竈中燒火鍋內不知煮著何物看這兩個人打扮的更又作怪上身穿著半截衣服紅綠中衣腦袋上的頭發只有四五寸長紮著兩個朝天刷子還帶著兩朵花兒不知是男是女又見那鍋內的東西大盤大碗端來放在男子面前三個人坐在一處大壺大杯吃喝說笑曹爺看了一回轉身要走忽聽馬嘶之聲不覺心中一動遂忙順著聲音走至西邊望下一看只見山墻過道之中拴著四匹坐騎正是所失之馬不由心中大喜

 

列公你道這三個人是誰原來這兩個紮刷的就是前安鎮白衣庵中的似空非空那個男子名叫郁六別號郁老鼠就是那郁海棠的族兄貓行狗盜流落在前安鎮上單員外家作了二年長工後來單員外見他有些手腳不穩善遣出來投在白衣庵作活就與二尼作了相與三人欲作長久夫妻遂席卷了廟中所有連夜逃出來藏在這深山破廟之中修養青絲郁老鼠還是夜夜出來作他的舊事這日可巧摸索到店中得了這四匹馬一驢子宰了吃肉將馬指望拉到遠處去賣這時天下用武赴考舉子都買好馬他得了這個利市十分歡喜內中這匹黑馬曹爺未來到單家的時候常聽見呼延平誇獎這馬許多好處那時都是命他飲餵見了他不咬不踢所以被他得手盜來養在此處等冷一冷再牽出去好賣個重價不想被曹爺尋著

 

當下英雄見馬心中大喜暗道:「神天指示果然不差原來被這狗男女弄在此處這廝一定夜夜出去攪害良民將他除卻方覺痛快。」

 

想罷的英雄睜虎目留神向下看分明見他三人說又笑十分高興樂情濃小爺難按心頭火刷楞楞亮出龍泉三尺鋒轉身走至相近處他這裏用聲叱咤似雷一縱彪軀朝下跳兩腳沾塵落院中大罵:「欺心狗男女竟敢偷盜我能行老爺今朝尋至此叫你們各各赴幽冥!」三人一見魂不在思想要跑又不能一齊跪倒在平地磕頭陪罪不絕聲曹爺劍指郁老鼠:「叫我饒了你且聽姓甚名誰從實講偷盜幾次快說明我瞧你是個男子漢那兩個是甚麽東西須講清好好直說饒不死半字支吾剁肉成。」三人怕死連叩首從頭至尾訴實情小爺問出當年事寇雲龍賣馬情由才得明英雄火上重添火不暇再問眼圓睜第一劍先砍了郁老鼠一個無頭項冒紅兩個禿驢連二下似空非空色是空豪傑純鋼歸了鞘牽出了四匹征駒拴在松搬些柴草堆殿內四面八方點祝融英雄提起死男女屍首人頭撂火中回身牽馬將山下抓鬃一縱上烏龍失而復得非容易這番歡喜甚非輕連忙緊緊回裏趕四匹馬跑一團風兩天的途程一日到日色平西進店中店家一見心歡喜滿面春風往上迎

 

店家見他找了馬來心中暗暗念佛連忙招呼:「小夥計們快來接馬我的爺好本事怎麽找了來?」曹爺說:「被那狗男女弄在西北那座山上被我無意中找在那裏如此如此結果了他們牽馬回來。」店家道:「原來那棗核山裏住下賊了怪不的我們這裏常常失盜該殺該殺那兩個姑子更該多剁他幾刀既作佛門弟子就該謹守清規為何作這下地獄的事!」小二說:「因他沾辱了佛門佛爺見過才叫他現世現報了。」店家說:「也是能賊四五個牲口他一人弄了去還有幫手罷可是曹爺沒看見我那驢子嗎?」曹爺說:「你那驢子被他們吃了。」店家說:「難得有了老爺的馬就是了我那毛驢子吃了也罷。」小二說:「三個人與一個驢子償了驢命也值了。」啞叭見找尋回馬來甚喜望曹爺舉手哈哈不住致賀

 

當下英雄洗臉用飯與啞叭對飲到三更不見雙印等回來只得安寢次日還不見到心中甚是著急不知去向又難去尋找只是走出走進怪叫連天哎聲嘆氣鬧的店家心驚肉跳偏偏又下起雨直到六天後方才陸續到齊雙印見尋找回馬來心中大喜進門就問:「何以尋著?」曹爺說:「愚兄尋至一山見有煙起信步上山看看先見三人後聽馬嘶方才尋著被我把那三個狗男女……」剛說至此雙印擺手送目說:「兄長趁天色尚早咱們趕路要緊走著慢慢說罷!」遂一面吩咐家丁收拾車輛行李曹爺哈哈大笑道:「賢弟你是怕我同著他們說出殺人的事麽實對你說我早已告訴他們比你先知道了。」雙印也笑起來店家說:「難得老爺殺了那廝與敝處除害正感之不盡誰還多事不成?」

 

當下開發了店錢大家起身只因這一耽擱緊趕慢趕二月十九日方到了東京一路行聽也有說兩個元帥都已選定不久就要發兵了也有只中了一個武魁還有一個帥印尚無人掛還要考呢也有說後趕的只管入名掛號空劄隨征那些應試舉子也有來的也有去的紛紛不斷傳說不一總也不得準信這日到京進城投店只見小二門外招呼道:「平南元帥老爺們往這裏來呀在下這店裏房屋乾凈菜蔬精致茶飯鮮明狀元茶狀元酒狀元包子狀元粉湯還有一碗大雞大栗的頭菜白送狀元老爺們下酒住在我這裏的都是貴人來罷!」曹爺大喜向雙印道:「這店家十分和氣就在此處住罷。」雙印點頭遂命將車趕進店中

 

安排已畢小二放桌擺上酒飯點上燈燭曹爺上坐啞叭與雙印在左右對面小二提壺在手:「小人借花獻佛先敬狀元老爺一杯喜酒。」說著斟了三杯遞上曹爺甚喜:「小二哥你方才說住在此處都是貴人莫非那個舉子是從你店中高發麽?」小二說:「正是目今平北侯爺就是住在小店來著。」曹爺說:「平南元帥到底選著了無有?」小二說:「聖上有旨眾英傑分上中下三等上等的第一名掛印其次為護軍監參謀中等為偏將下等的掛名隨征俟立功後封賞如今只選了一位平北元帥那平南元帥還與二位老爺著呢!」曹爺見他說話有趣越發喜歡起來又問道:「新元帥既在你店裏住過想必知他的姓名。」小二道:「怎麽不知姓寇名潛表字雲龍。」曹爺說:「姓什麽?」小二又說了一遍曹爺端著一杯酒且不顧飲連忙又問道:「你可知他那裏人氏?」小二說:「翰林之後江南仁和縣人氏。」曹爺大喜望著雙印說:「這不是我寇賢弟麽?」雙印問道:「此人多大年紀怎生個面貌?」小二說:「面如美玉眉目精神喜怒罕見於色十分沈靜身材不甚高大今年兩個十歲了閑中與他的管家說話兒生日我都打聽在耳是八月十三日。」曹爺聽了踴躍起來把一杯酒都灑在身上全然不覺大笑道:「果然是寇賢弟但不知他怎麽也學武藝?」雙印說:「分別已二載有餘想是遇著異人傳授得來。」曹爺點頭道:「賢弟所見不差有之有之小二哥拿大杯來待我痛飲一番。」小二答應取過大杯滿滿斟上:「小人再借花獻佛奉賀老爺一杯。」曹爺接來把小杯也斟上遞與小二說:「小二哥你也吃我一杯喜酒。」小二接來說:「我今日吃賀令友的喜酒明日老爺們掛了平南帥印小人還要討賞呢。」

 

當下說說笑笑曹爺向雙印道:「賢弟明日且先自去掛號待我看著敝友回來再去。」小二說:「曹爺要去趁今晚就去八都是考試操演之期下晚就回府內十閑暇之日都是他丈人家請了去吃酒三四天才回來呢。」曹爺詫異道:「他那個丈人?」小二說:「鸞配鳳龍配蛟耗子配貓人家那樣的人還有不濟事丈人不成就是當朝宰相呂大人剛中了第四天就結了這門親事會親的那日合朝文武官員有多一半去陪親郎道喜作賀結彩懸花鳴鑼演戲好不榮耀熱鬧!」曹爺聽他說至此間登時把兩只眼氣直了一對看著小二問道:「這話可是真麽?」小二說:「人所共知怎麽不真?」曹爺心頭火起大叫一聲:「氣死吾也!」一只虎腕向桌子一拍碗盞碰得叮當亂響濺了啞叭一身蠟油往後一仰小二叫聲媽呀」,一溜歪邪倒退幾步撞到堂屋去了

 

只見他站將起來雙腳跳白臉上先是黃來後是紅手拍胸膛連聲響:「曹警原來瞎眼睛愛友交朋如骨肉誰想真金變廢銅!」手拉雙印呼賢弟:「我與他九死一生你盡明。」雙印說:「兄長不須發急躁想必其中別有情。」曹爺搖頭說:「無別故明明是貴易妻來富易朋他素來表正形端明禮義是怎麽分別三載性情更重續婚姻忘原聘首失人倫事一宗野青園辜負郁氏蓮英女背德忘恩喪信行許配別門遠罷了為什麽趨赴奸雄忘恩負義兼無恥令人可惱實難容我今定去將他找細數從前把帳清。」說畢翻身就要走雙印著忙吃一驚用手相攔呼兄長:「且請息怒暫從容今朝業已天色晚這幾天身軀勞乏不安靜且請將息養身體何苦招煩惹氣生另日小弟陪兄去問他個皂白與青紅。」曹爺冷笑呼賢弟:「你這心思我也明不過是因他目下為侯爵烈烈轟轟甚不輕又有宰相新嶽父這般榮耀了不成恐有不測難為我因此相攔不放行賢弟放心休要慮那怕他目下作朝廷。」雙印陪笑說:「兄說的是但只是還有一言望屈從自古道君子絕交無惡語。」文豹搖頭說:「我不能。」雙印說:「兄長只顧一時怒豈不耽誤取功名?」曹爺說:「什麽功名什麽印劣兄心內已成水想曹某一生交友心如火只當是人心也與我心同費盡資財因義重拋家失業為賓朋受多少辛勤跋涉奔波苦經多少遲眠早起險耽驚流多少無人之處英雄淚落多少分外閑談匪類名背井離鄉負重罪身如斷梗與飄蓬衛秀才恩將仇報將我首險把殘生被友傾這是為人得好報再不想今朝又壞了寇雲龍世人難交已至此卻原來多半衣冠裹畜生世情如此心寒透莊子格言我記得清眾生好度人難度果然不錯不脫空問他個明白出了氣尋一個深山古洞去修行消去這招非惹事的賊毛發從此後你去為官我作僧。」雙印笑說:「兄差矣世上人多自不同小弟捫心敢自信單守英實不能負義舍恩兄。」曹爺說:「舍與不舍由賢弟快快離開把手松今日若不容我去一定氣死赴幽冥。」雙印為難只是勸曹文豹著急只要亮鋼鋒無奈的小爺撒了手只見他虎步如飛往外行

 

且說店小二躲在堂屋裏燈影之後看著雙印勸他不住氣昂昂雄赳赳竟自去了他這裏半天方出了一口氣:「哎呀我的姥姥好一個烈性的傲爺可嚇死我了早知如此爛了嘴也不望他說話!」當下啞叭雖說不出話來心裏甚是著急望著雙印不住哈哈雙印也怕他鬧出事來遂忙忙跟在後面探聽消息這一來有分教管叫他十分怒惱變成兩頰羞慚滿面風霜化作一團和氣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不忘車笠盟尋張遇李 遠寄平安字指柳說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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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曹文豹大怒出店走了幾步翻身復又同來向店家問道:「他的府第在於何處?」店家不敢不說遂答道:「出門一直望西走一箭多遠坐北朝南一所大府門外兩個白石獅子的便是。」曹爺也不再言一口氣走至鎮國府外只見門內懸著四個官銜燈籠兩邊登上坐著幾個虞候二三十名護衛兵丁手執棍棒左右站立曹爺向前拱手道:「奉煩列位通稟一聲元帥的故友曹文豹特來求見。」中軍人等見曹爺人品出眾穿帶不俗又聽見是元帥的故友不敢怠慢一齊站起說:「請少待等我們回稟。」遂至中門外擊響雲板青梅隔門問了備細轉身回話

 

小姐正在燈下觀看兵書聽得此言心中暗轉:「曹兄此來必是因名訪友一定無疑。」遂吩咐有請青梅開了中門吩咐:「元帥有令請曹爺後堂相見。」那中軍人等見元帥這等吩咐就知是位貴客忙向曹爺躬身陪笑說:「我們元帥請老爺內庭相見。」曹爺走至中門不見他親來迎接只有個小內侍提燈等候不由怒上加怒大踏步上了甬路青梅忙忙提燈緊走在前引路越過前庭來至中堂小姐降階而迎躬身施禮曹爺正眼也不看他一直走進中堂那高小姐百分聰明之人見此光景早已參透了八九不由暗笑也不說話隨後而走見他也不等人讓一轉身坐在上首小姐也就坐下曹爺就高聲講話

 

說道是:「姓曹的今日真該死鬥膽前來驚貴人我問你人之五倫怎麽講何為棄舊與迎新書通萬卷讀何事鎮國府三朝誰定女千金那小姐全節盡孝離家下是那個親口對吾雲玉香圓贈與郁氏因何故令兄妹何以得能活到今我曹某待你之心天知道大丈夫有恩於人不念恩你縱然負義忘恩重續配也該求正人君子去結親呂國材深心笑面多奸險你竟去下眼低眉拜丈人我今日特來領教將你問請把那有理的情由向我雲。」這英雄連聲冷笑滔滔問圓睜二目面含嗔手揝劍靶高揚臉氣沖兩脅怒攻心小姐聽畢將頭點暗贊魁元血性真就只是性烈心真實可笑說話全然不看人想罷佳人忙站起面對燈光把話雲

 

小姐一面轉身一面說道:「承兄雅愛固是金石之言但小弟並未敢作悖倫敗禮之事兄何言及於此?」小姐說這兩句言語時那曹爺正數說的高興聽得聲音不對心下早驚疑這才定睛一看罷咧那裏是什麽寇雲龍卻是個素不相識之人心中這一番愧悔羞慚霎時置身無地滿面通紅翻身站起連打兩躬謝罪道:「只因敝友與元帥的姓字相同在下聞名錯認冒瀆虎威乞恕孟浪之罪。」一面說一面就走小姐還禮道:「怪聽錯認往往有之這有何妨且請歸坐一敘小弟正要領教青梅看茶。」曹爺見說只得打躬坐下心中十分慚愧不安

 

小姐問道:「曹兄自通江嶺別後一向何處存身想是不曾找著令友?」曹爺驚詫道:「這些往事元帥何以得知?」小姐道:「相別未久兄長難道忘了高鸞夢了不成?」曹爺道:「那是我救命的義友時刻在念怎麽會忘?」小姐說:「這等小弟便是。」曹爺擺手笑道:「元帥休得取笑鸞兄臉似烏金元帥面如白玉天地相隔如何說是元帥?」小姐說:「原是如此這般塗的假色救兄之後恐人追捕即便洗去。」曹爺大喜連忙站起重新見禮曹爺說:「自別吾兄日夜渴想不期而遇真天幸也。」小姐還禮二人復又歸坐曹爺道:「請問元帥不用真名又假寇姓是何隱情?」小姐道:「這是小弟訪友的一段苦心若不冒令友的姓字焉得吾兄不請自至?」曹爺哈哈大笑:「小弟素來自號友癡今聽兄之言則兄之癡又勝小弟一倍了。」小姐道:「這等小弟當號為友癡了!」二人彼此大笑

 

小姐又問了曹爺上京的來意盤說了一回將那些兵機策論細細考較了曹爺一遍曹爺論的件件精微條條至理六韜三略井井有法滔滔不斷說了一回小姐聽了甚喜:「小弟竊蒙聖恩懸牌掃北平南尚無其人奉旨於上等舉子中挑選小弟把六十名俱各考試了一遍並無其材明日正該奏覆兄長負此大才堪膺重任待弟見駕保兄平南兄須竭誠盡力為國報效咱弟兄共取功名富貴豈不是好?」曹爺甚喜謝道:「承兄厚愛小弟願附驥尾。」小姐道:「兄長明日早早掛號小弟好趁時上本。」曹爺點頭答應又道:「弟還有段衷情敝友單守英少年豪傑文優武備智勇兼全亦是棟梁之器與弟同來冀望寸進現在店中乞元帥提拔一二。」小姐道如命

 

正說至此只聽雲板又響青梅出去回來打簽兒稟道:「啟上元帥中軍回說外面有一少年武士名叫單守英前來尋找曹爺。」小姐吩咐道:「請來相見。」青梅答應一聲開了中門吩咐出去雙印聽個請字料是無事放下心來走進府門中軍送至中門青梅提燈引進到了中堂階下見燈影中曹爺與那元帥對坐遂進房中向小姐行參見之禮打躬搶跪小姐與曹爺一同站起小姐招手相攙吩咐設坐看茶

 

高夢鸞一邊說話擡頭看好一個俊俏小後生只見他年紀不過十五六凜凜身材已長成束髮銀冠紅抹額頂門一朵素白纓梅花箭袖西洋錦獅蠻寶帶嵌瑤瓊沙魚鞘隱虹霓劍粉底烏靴足下登玉面朱唇眉目秀髮如黑染鬢籠蔥這小姐猛然見了心一動,「這後生面貌如何與父同?」除卻胡須看眉目越看越像越分明不由對景勾心事展轉思量暗動情。「若還有我雙印弟與此人年貌不差上下中不知怎樣失迷去至今疑惑夢不穩也是我父女生來雙命苦爹爹無兒我少弟兄這而今聽命由天合著眼還不知結果收園怎樣終細瞧這位小壯士安祥氣象帶和平舉止大方無俗態與那莊農迥不同何不施惠將恩待保他副印作先鋒將來得見天倫面勸爹爹收他為嗣作螟蛉不知他文才武略怎麽樣何不考較見分明。」這小姐一見垂憐非別故都只為骨肉相關在默默中佳人思想時多會慢啟朱唇問一聲

 

小姐說:「曹爺方才所言就是此位麽?」曹爺說:「正是。」遂向雙印把小姐許保之言說了一遍雙印甚喜起身拜謝小姐考較了些兵書戰策又命他耍了一回槍刀過目果然精通高妙小姐甚悅說道:「家常操演比不得臨陣迎我強彼弱一定取勝萬一彼勝我敗敵人追趕下來如何是好?」雙印說:「愚昧後學望元帥賜教。」小姐起身提槍在手比著式樣教了他三路敗中取勝的神槍法雙印一一領記

 

當下與文豹一同拜辭出府一路走著雙印問道:「兄長方才見了寇元帥問他那些短處想是認了不是了?」曹爺笑道:「他並非寇雲龍乃是在通江嶺救我的恩兄鸞夢高幸喜是個故人若是別者討大大的一場無趣賢弟你不看見那時把我羞的有個地縫兒也想鉆了一陣好生難得受。」雙印也大笑道:「正該叫兄試試也好我那等苦勸執意不聽若要鬧出事來豈不耽誤功名白白辛苦一趟。」曹爺擺手道:「好兄弟不要說了從今我聽勸就是了。」雙印又正容勸道:「元帥方才面許保舉你我征南兄長明日懸牌掛印身為將帥執掌生殺之權億萬之命系手掌握一喜一怒關人生死豈可率意使性勸兄從此虛心納諫按下性氣凡事略緩一二爭得個功名成就上報國恩下全友義方不負良友這番攜帶。」曹爺聞言悚然變色連忙站住向雙印深深一揖:「承弟金石之教愚兄愧服如命如命!」雙印連忙還禮又問道:「那元帥何故假借寇兄的名姓?」曹爺把適才之言說了一遍雙印嘆道:「這等看起來那鸞元帥也是個義重如山之人。」曹爺說:「交友的樂處為的就是彼此有這一副肝膽患難相扶富貴共享花辰月夕把盞談心良言勸勉雖居人世亦覺脫塵逢此境界時樂也就樂死了。」雙印笑道:「若逢方才這般境界氣也就氣死了。」曹爺不覺大笑二人一路說笑回店安歇次日早早就去掛號兵部把在後投募的花名簿送至帥府

 

小姐隔晚打發雙印與曹爺去後在燈下寫了保本保曹警為平南元帥單守英前部先鋒馬淩雲羅鳳鳴王芳史宏為參謀護軍兩翼押後等職呼延平鄭鐸孟昶焦榮保在自己部下其餘兩下隨征效力偏將二百餘名運糧接應俱各選定石懷玉用為先鋒修本已畢上床安歇次日入朝見駕天子準奏降旨宣群英上殿授職賜宴欽限三月初二日黃道興師宴畢謝恩出朝曹爺雙印到了新帥府部下諸將參謁拜印不必泛言次日到鎮國府去拜小姐小姐也來回拜有個工部侍郎嶽老爺乃是柳黃村嶽老爺的堂弟與曹爺見過面的只得去拜次日帶了從人向嶽府去了

 

雙印無親友去拜在府中寫了家書要打發四個家兵與啞叭回去那啞叭見與雙印選了平南副印天隨人願如何還肯回家老主意只是個不動雙印正在著急曹爺回來勸道:「二哥是舍不開你莫如帶他同去免的牽掛不安跟在行李器械車一處行走可也無妨雙印無法只得依允打發兩個家丁先回與大哥送信報喜留下兩個伏侍二哥

 

到了初一日先打發二十萬人馬出城紮營伺候小姐到相府辭行拜別嶽父呂相擺酒餞行再三叮嚀而別回至府中小姐發放軍務已畢進了內堂命人把曹爺請來敘禮歸坐獻茶已罷

 

曹爺有語呼兄長:「呼喚小弟有何言?」小姐連連說:「不敢吾兄貴耳聽根源小弟有件關心事廢寢忘餐這幾年只因敝處高鎮國待我的深恩重似山平空無故遭冤枉小弟心中甚不安高公子終朝暗把仇家訪前朝可巧遇機緣訪真被害從前事小弟聞知甚喜歡高公子再三托我求兄長帶封家書至嶺南他這裏不久就把仇家告好叫他在外的嚴親心暫安。」曹元帥聽得此言將頭點口中應道:「有何難?」小姐說:「還有一言相懇告望兄婉轉費周全必須要親手面交高鎮國小弟心中才得安。」曹爺說:「受人之托忠人事吾兄只管放心寬。」小姐聽畢忙站起深深拜倒在一邊高夢鸞恭恭敬敬說多謝曹文豹站起連忙把禮還

 

二人拜畢平身歸坐曹爺說:「弟聞高鎮國說並無子嗣此位又是何人?」小姐說:「那無子的話是怕仇人謀及後人因此諱而不言小弟與他同村居住那高公子自幼與弟一塾攻書長為刎頸之交他府中大小事務小弟無不悉知自高公被難之後他每日夜察訪仇家剛剛得了實情故托弟轉求吾兄寄書與他令尊大人安慰其心。」曹爺道:「高公子在何處?」小姐說:「就在目下。」曹爺說:「何不請來相見?」小姐說:「此人秉性古怪最不喜見人所以小弟不敢相強。」曹爺說:「原來如此我說怪道那高鎮國忠正存心善良面貌怎麽會無子嗣?」小姐說:「兄從何處見過高公?」曹爺把松林殺盜搭救高公說了一遍小姐驚喜非常暗暗感念在心遂取出書信交付曹爺又叮嚀道:「此書關系甚重兄長千萬面交高公方妥。」曹爺答應接來收起告辭回府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飄泊孤身不堪談舊事 兵戈滿目何處訪仙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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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夢鸞小姐與曹元帥辭駕出朝各自回府安歇次日五鼓起身上朝辭王別駕二帥一同出朝各率本部將左兵丁出城祭旗升炮扶營起寨兵分南北

 

一聲令下如山倒兩下兒郎拔大營旗幡招展軍威壯殺氣騰騰鎖碧空甲胄鑾鈴聲振耳盔纓晃動太陽紅人歡馬壯多威武撰成幾句曲牌名香柳娘義薦二帥提人馬出隊子催兵同渡一江風解連環彩旗搖動分南北待風雲寄去黃鶯帶一封天仙子聲聲慢下三臺令青哥兒手執藍旗駐馬聽切不可錢馬兵傷損西河柳絳都春朝元誤絆了玉芙蓉三賢賓合誌同聲鑼鼓響得一個普天樂耍孩兒高歌刮地風賀聖朝四邊清靜千秋歲鳳凰闕金門捷報喜重重直走的月兒高照陽臺上青玉案秉起錦魚燈醜奴兒巡更慢唱逍遙樂起黃鍾連營百里滿江紅秋月夜雁過南樓聲悲慘虞美人紅衲襖滴滴濕透淚珠兒零但只願破奇陣回兵龍虎風雲會宰一只山坡羊恭恭敬敬謝神明甘州八犯催人馬劈玉令傳下囀林鶯兵將猶如下山虎征駒好似混江龍浩浩蕩蕩朝前進兵分南北緊登程不言二帥興人馬再把那伏氏夫人明一明自縱伏準身亡後冷落淒涼倍慘情想的他少魂無魄精神短疼的他把腕揉腸淚點紅終日家愁眉淚眼呆呆坐不覺得冬去春來夏又逢偏遇陰冥天降雨一連數日未開晴這夫人無情無緒房中坐展轉思量暗動情。「嘆我生來多命苦早喪爹娘與長兄跟隨寡嫂熬歲月家計蕭條漸漸窮雖然未受饑寒苦要想個美饌華饈卻未能紅鶯不照婚姻晚二十四歲在閨中嫁到高門為繼室最可喜素娘賢慧老爺明那時節雖說千歲出征去一家人榮華安享樂無窮無端的賤婢他們胡生事打夥兒通同把我蒙千般委婉難出口那些時刀攪柔腸夢不穩也只得一心撲在侄兒身上去是怎麽不因不由總是疼實指望終身養老將他靠勝如庶養似親生誰知錯取了不良婦鬧了個黃河水不清好歹活著也罷了作死的冤家又把事生作的是什麽買賣娶的是什麽妾竟遭毒手赴幽冥閃得我無著無落將誰靠無親無眷苦伶仃想起夢鸞心更慟他待我十分孝敬似親生更有要緊懸心事寇姑爺來時了不成卻將何言把他對這是為難第一宗夢鸞去了三四載大料著早到了三賢諸葛城父女相逢言就裹千歲一定動無名有朝一日回家轉怎肯輕饒把我容?」再想想:「此時若有雙印在十五六歲已成丁講什麽親生與庶養強如無兒膝下空到而今葉落歸根終如此依然還是一場空。」這夫人萬轉千思心欲裂嗚嗚咽咽吐悲聲又逢著連朝大雨從空降滔滔不斷似盆傾悶沈沈低頭獨坐添悲聲忽聽得連連鑼綁又牛鳴只見那蜂兒任婆朝裏走齊叫夫人了不成

 

夫人夫人可小好了泛了水了北邊山水下沖把咱這一莊看看灌滿院中都有水了還不上樓躲避躲避!」夫人驚道:「快叫長工閉門用閘板擋住水道。」蜂兒說:「我的太太那些沒良心的娼婦養的們見水剛來了個頭兒都跑了顧自家去了那裏還有個人影兒就剩下咱娘兒了!」夫人說:「這水怎麼這等利害?」任婆子說:「外邊小戶人家房屋都沒了水勢太猛也有坐筏子坐船逃去的走慢的都被水沖了去了咱們的大門花園望裏直灌!」

 

說話間水響如雷蜂兒說:「還不快走?」夫人著忙遂一同奔至後樓任婆挽著夫人蜂兒先搶了兩個榮盒:「看水大了下不來咱們好吃。」遂一手打著傘一把抱盒三人上了高樓站在窗前望下觀看

 

但只見雨連水勢如山倒宅中一片盡汪洋村莊房舍全不見周圍一望白茫茫聲似牛鳴朝下灌登時沖倒粉皮墻後邊的攔屋先淹倒不多時灌了前庭與正房波浪如飛朝上卷眼看著相離樓門三尺長夫人蜂兒黃了臉任婆子害怕體篩糠又搭著雷電交加聲振耳盆傾大雨響浪浪幸喜此樓多堅固波心獨立險非常三個人口似懸河將佛念提心吊膽數回腸一連又是三晝夜剛剛的雨住天晴露太陽水勢漸漸消下去露出了淤泥壞壁與歪墻倉糧柴米全無剩不見了桌椅圍屏櫃與箱三人饑餓無可奈少不的吃些糕榮與泥湯蜂兒窗下正觀看見一只大櫃飄來水面漾丫環動了惜財意眼望任婆說短長

 

任媽你看那只大櫃裏面必有東西何不搭住看看?」婆子說:「又無勾桿拿什麼弄他?」蜂兒說:「這支窗棍一頭拴上個套兒套住櫃角擰一擰就拉過來了。」一面說著一面把棍子拴好來至中層門口只見那只櫃子飄搖飄搖湊了樓來蜂兒探著身子雙手擎棍套住櫃角擰了幾擰叫聲:「任媽幫著我拉拉罷!」一言未畢那只櫃子好似人推的一般往南一沖撲通一聲把個蜂兒掉下水去任婆說:「哎呀不好了!」只見她在水中冒了幾冒登時隨波而去夫人一見驚慌無措大瞪著眼腈不能救他只疼的放聲大哭捶胸頓足任婆抹了幾顆眼淚再三把夫人勸住

 

原來這場水患也是伏準的遺害這水從燕山洞中暴發來的並非河中宿水那山正在麒麟村後那村正對澗口遇雨多的年景驟然下在山上那一山的水往下直流都歸這條澗收貯澗滿難容就泛泄出來若無大雨不過慢慢流散中平槽也就止了最怕連陰大雨便灌向麒麟村來這一股暴水十分利害高公當日在家之時與合村及附近人家商議高公出錢村人出力迎著澗口用木石修了一座大嶺阻住水道每遇雨多之年暴泛下來被嶺擋住水分兩股而去一歸枯河一歸運糧河不但保住本村連那附近村莊也受益不小時常修補所以堅固自高公去後有些損壞鄭昆便要修補伏生自執己見只說無妨鄭昆扭他不過村人有人無錢只得罷了延至今日年深日久摧頹損壞不能遮擋所以被了這場大難

 

此時雖然雨住那兩盒榮子已經吃完鋪蓋衣服一件也不曾拿了出來水氣四浸又饑又冷夫人又疼蜂兒又疼那沖去的東西只是痛哭不已任婆少不得解勸二人商議求生之計夫人說:「如今房屋家夥全然沖去這樓如何長住只好等的水退了你替我張羅張羅把那現租地賣幾兩銀子蓋幾間茅舍暫且棲身。」任婆說:「我的太太你老還作夢呢家中那裏還土都被大公子偷賣光了!」伏氏說:「那裏的話上幾年賣了幾頃舊年我都知道還有二千銀子的地租每年起上來都請我過了目才收入庫房。」任婆說:「罷呀那有那些租銀早就剩了二三百銀子了那大相公悄悄的把地賣著花了怕你老生氣起租的時候弄個詭計把相好的鋪中銀子借了來在你老面前晃一晃即時就與人家送了去這幾年外邊借了有幾千兩銀子債負去年上江南去你老給了明年的不算大娘子也與了五六百銀總嫌少把那二三百兩銀子的租子地立刻找主又賣了也不知是多少銀子拿到南邊都花了買了個仇人來追了性命。」夫人如夢方覺:「這畜生原來如此他有什麼使錢去處至於借債?」任婆說:「我今日告訴你老知道罷某處某處包著幾個妓女每月一處送三四百兩銀子某處某處賭博與那打鐺兒的歌童買衣買帽與那班的戲子打鐲打簪不夠花了借債不能還了賣地那整疋的綢緞綾羅上好的古董玩器他都悄悄的折變了多少外邊庫房都剩了空櫃了就是瞞著你老一人誰不知道?」

 

夫人聽畢氣苦難言站起來奔至樓門就要投水婆子連忙拉住說:「已是過去的事了太太這是何苦?」夫人說:「家產盡絕叫我怎生過活不死何為?」婆子說:「那不是救星到了?」夫人擡頭一看原來是園中河內采蓮船被風蕩至樓下結在欄桿邊婆子用棍撥至面前:「夫人快坐上好尋出路。」夫人說:「那是咱的生路?」婆子說:「何不到合和堡伏大娘子那裏豈不是個安身去處?」夫人說:「萬一他不收留如何是好?」婆子說:「沒有的話人在急難之中就是陌路還要看顧一二何況是骨肉至親他要辭出咱們來那可成了黑心錢心禽獸了!」伏氏說:「他那個脾氣兒說翻臉就翻臉說歡喜就歡喜也拿不準他是好是不好要看前者我嘎哭兒去他待我的光景倒比先前甚好想是一年小二年大知好歹了。」婆子說:「可又來沒了大相公他這才是呢咱們就走趟罷!」夫人至此無可奈何只得依他

 

當下婆子挽扶夫人上船婆子用棍撐動不多時到了合和堡西門以外只見堡門緊閉墻頭上站著許多人在那裏看水毛顯劉貴也在其內婆子連忙望上招呼:「顯大哥劉二哥快去通稟大娘子高太太那裏房屋都被水沖去無處存身特來投奔快去通稟。」毛顯望著劉貴說:「你下去告訴告訴姑娘。」劉貴下去去了一回上來向下說道:「我們姑娘吩咐叫我轉達高太太這裏房屋窄小茶飯粗俗請便罷。」說畢連毛顯一同下墻去了

 

墻頭上劉貴剛然說畢話這不就立怔了伏氏與任婆頂門恰似澆涼水面面相覷沒奈何。「我說老任咱們別來罷何苦今日落他的薄與其到此來出醜不如家內見閻羅如今卻是怎麽好我此時實在心中受不得。」任婆說:「夫人不必心傷感娘兒門變著方法幾還要活且把那船兒撐到淺水處你老那金鐲留著作什麽且在樓內存身體當幾貫銅錢買吃喝等著水勢消下去叫夥人拆了樓房賣標插。」夫人說:「拆了何處棲身體?」婆子說:「搭個窩鋪權棲宿慢慢再想求生計耐性安心等候著。」夫人揮淚一聲嘆開言問道:「等甚麽?」婆子說:「只盼千歲回家轉重整家園定不得萬一晚年交好運。」夫人說:「罷喲何苦你還說千歲不回還罷了若要回時更不想活。」婆子說:「事已至此無可奈後話前言總莫說也是咱娘兒們該如此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我勸太太一句話得高歌處且高歌先把金簪鐲子當置買吃食與被窩走罷走罷咱們就走。」回身用棍把船撥夫人只得依他講船走如飛回鎮國不言伏氏任婆子且說那秀才衛珍表明白自那日空壞良心妻子喪賞銀一百也未得倒惹的鄰裏親朋瞧不起笑罵人談作話柄兒說衛珍羞愧難居住帶著妹子把家挪搬至杭州昌化縣訓蒙處館作生活不料山賊胡作亂平空半夜起幹戈殺人放火沿途擄遭劫在數苦如何男男女女如麻亂走投無路亂奔波衛珍不知何處去剩下了瑤仙女子小嬌娥跟隨難民逃命走鞋弓襪小苦難說一直跑到東方亮不見同胞共乳哥那些人各投去向紛紛散瑤仙女荒郊獨坐淚如梭思前想後無生路橫心自盡見閻羅剛然懸在松樹上從那邊來了一群馬共車

 

看官你道這夥人是那裏來的原來就是那柳黃村嶽老爺的車馬因與京中嶽工部十分友愛今遭了兵火攜家帶眷上京投奔堂弟夫人小姐公子奴仆共有三四十口走至松林看見瑤仙懸在樹上連忙止住車馬叫人解救下來幸喜是剛然吊上曹夫人命兩個仆婦扶坐於地不多時蘇醒過來問他的姓名住處瑤仙哭訴了一遍老爺夫人見他面容美麗言語溫柔甚是憐憫一齊說道:「你既無可歸著目今遍地賊兵何不跟我上京避難等至太平時候我再尋人找尋你哥哥使你兄妹相逢豈不是好?」當下瑤仙感恩不盡拜謝登車連夜緊行上東京了但不知衛秀才著落何所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小英雄陣前斬白馬 老將軍山下設紅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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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平南元師曹文豹率領十萬精兵自臨平江上船大小艨艟數千艘風平浪靜連夜進發那日到了姑蘇交界探子報說:「腰帶山賊頭一名小真龍天不怕分兵攻打州縣沿途搶掠十分猖獗二名小蛟龍地不怕帶賊兵五千攻打富陽縣小白龍衡奐攻打新城縣小臥龍巴道昨日帶嘍兵五千攻打昌化縣去了。」曹元帥把手一擺探子退去吩咐上岸安營炮響三聲高阜處立下大營

 

元帥上帳歸坐眾將行已畢分班站立曹爺令眾將上帳商議道:。如今山賊分兵攻富陽縣等三處若分兵去救恐勢孤難以成功大兵去救一處又恐別處有失列位將軍以為何如?」眾將一齊說道:「某等學疏才淺惟元帥裁決我等奉命聽遣。」曹元帥道:「既然如此列位須齊心努力方保成功。」眾人齊稱遵令曹爺點頭說道:。如今山賊分兵四出山內一定空虛本帥親提大兵直搗賊巢山賊必調三處人馬回山保護列位卻於中路截殺本帥再分兵接應必獲全勝。」眾將喜道:「元帥高見不差我等遵令。」當下曹爺發令調遣令先鋒單守英帶健將十員三千人馬在富陽附近埋伏截殺小蛟龍地不怕左護軍馬淩雲帶偏將十員三千人馬截殺小白龍衡奐在新城要路等候右護軍羅風鳴在昌化縣路等候小臥龍巴道令王芳史宏各帶人馬三千王芳接應富陽史宏接應新城令健將二十員接應昌化自己率領大兵往腰帶山來離山二十里看度形勢高阜處安下營寨早有山寇的探子飛報上山天不怕親帶二十名頭目三千嘍兵下山迎敵賊陣中一員頭目飛馬出陣手舉大砍刀坐下紅沙馬來至疆場耀武揚威喊聲索戰官軍中一員健將挺槍躍馬出迎戰未數合大喝一聲刺山賊落馬天不怕大怒拍馬出陣大叫:「吾來擒你!」健將迎將上去戰了三合敗歸本陣山寇趕來官軍內兩員偏將一齊撒馬讓過敗者各舉兵刃迎住山賊天不怕挺丈八皂纓槍勢如驍虎二將戰他不下敗回本陣山賊大笑喊叫:「為首的出來送死!」曹爺一見心頭火起

 

拍馬搖刀迎上去用聲叱咤罵賊人:「少要猖狂休撒野本帥前來把你擒!」強賊摟馬擡頭看打量臨凡黑虎神鳳翅金盔頭上帶鬥大朱纓罩頂門螭頭大蓋黃金甲赤錦征袍蟒戲雲勒甲絲條連環扣鏡掛胸前月一輪弓彎撒袋無窮力壺中密擺箭梅針朱紅鞘隱龍泉劍鞭錘梢帶後鞍心烏騅馬跑龍分水偃月鋼刀亮似銀又見他唇似塗朱面如玉劍眉鳳目有精神威風殺氣高千丈先令敵人懼幾分山賊連忙勒住馬小爺閃目看喊人只見他象鼻盔上朱纓顫雉尾雙飄左右分紫錦戰袍花萬朵黑漆鎧甲砌魚鱗護心寶鏡如秋水絆甲絳抽虎豹筋竹節鋼鞭掖背後雕弓利箭緊隨身疙瘩臉上生橫肉凹眼高眉翻嘴唇黃須滿部如金絲兩耳雙擎少耳輪身雄體壯多驍勇兇容惡貌似瘟神二人對面通名姓山賊瞅空下黑心鋼槍一顫分心刺曹爺招架把刀輪二馬盤旋交上手強賊奮勇抖精神槍如怪莽急又快不離兩脅與前心大戰多時無勝敗元戎腹內自沈吟山賊力大多驍勇除非用智把他擒英雄主意安排定故意遲挨刀不勤虛比一合朝下敗賊人不舍緊隨跟曹爺聽見鸞鈴聲他這裏回頭閃目看賊人

 

小爺見他追趕下來遂將征駒放慢看看相離切近英雄一帶坐騎往旁一閃賊人的馬收煞不住就跑至曹爺左邊英雄把偃月刀舉了個過頂大喝:「強賊休走看刀取你!」就砍將下來山寇正跑見一片寒光照頂門而來招架不及說聲不好甩開雙鐙一咕嚕滾下馬來一個就地十八滾滾出有二十多步膽裂魂崩趴起來往回裏飛跑這裏曹元帥一刀下去砍在黃膘馬的後胯把一匹征駒剁為兩斷死在疆場他那裏頭目嘍兵看的明白馬上步下如飛似箭趕來救應曹爺見賊人逃命心中大怒將刀一擺揮動三軍掩殺過來那些嘍兵不能抵擋好似滾湯潑雪鐵椿敲盆三千嘍兵死了二千有余直殺的屍橫遍野血染黃沙宋兵直逼山下天不怕剛剛逃回山下放些滾木雷石雨點一般打將下來曹爺只得鳴金收兵回營數點花名一個也不曾傷損十分歡喜擺宴慶功

 

且說山寇回到洞中連夜差人飛報去調二大王地不怕軍師巴道四禦弟衡奐速撤人馬回山請軍師迎敵那地不怕攻打富陽縣正急忽接了此信不敢怠慢連連撤兵回山救應剛走至半路只聽得一聲號炮塵土飛空一支人馬攔住去路素羅旗上繡著大宋平南前部正印先鋒單守英碗大的十三個金字旗角下一員穿白小將手提梨花槍坐騎白龍馬十員健將分為左右排齊隊伍迎將上來山寇大怒催開坐騎手舉鐵棍撞了個對面照著雙印摟頭就打小爺用槍往上一迎只聽當啷一聲雖然把棍搪開卻把小爺的兩膀振木就知山寇力大無窮只與他戰了四五個回合便拖槍敗走山賊一見哈哈大笑:「黃口嬰兒能有幾合勇戰也敢與大王動手那裏走看吾擒你!」遂縱馬趕來雙印記得鸞元帥傳授他那三路奪命神槍要在敗中取勝遂把白龍馬圈回鳳點頭的架勢槍往山賊頭頂上一晃山賊正跑見敵人驟回馬迎面一槍連忙一擡頭舉棍往上一迎露出了哽嗓咽喉小爺把槍一抽往下一按

 

只聽哧的一聲響山賊的哽嗓中鋼鋒小爺抽回銀戰桿死屍跌下馬能行甩掉頭盔披散發手又刨來腳又登咽喉傷口流賊血霎時氣斷赴幽冥小爺暗念鸞元帥,「多承指教我成功。」為首的山賊剛落馬怒惱了隨征頭領二十名齊撒戰馬朝上闖意欲復仇把氣平小爺擰槍迎上去十名健將縱能行刀槍並舉齊動手劍戟飛騰各顯能主將疆場鬥主將官兵忿勇戰嘍兵這其間嘍兵久戰多被困怎當得生力官兵猛又兇賊首已亡無領袖眾頭目雖然交戰各耽驚小豪傑指揮兵將同施勇賊頭目紛紛落馬喪殘生正殺之間號炮響又來了王芳接應的兵裏外夾攻只一陣半萬嘍兵死對沖

 

那二十名頭領早已了帳那些未殺盡的嘍兵一個個下馬拋戈都跪在地下放聲大哭齊喊道:「且請饒命情願投降!」雙印傳令封刀打得勝鼓收兵

 

剛走至湘江驛路上迎見了一支敗殘的賊兵原來小白龍衡奐自新城而來被馬淩雲截殺一陣繞道逃命而來又被雙印王芳迎住廝殺起來不多時馬淩雲帶兵趕來史宏的接應兵也就到了四員主將二十員偏將一萬二千人馬把賊眾團團圍住衡奐料難取勝拔劍自刎生擒頭目十六名嘍兵殺其大半余者盡已投降四將大喜押著輜重器械急急趕赴大營而來

 

且說小臥龍巴道剛到了昌化縣還未安營山中飛報來調:「宋兵攻山甚緊大王爺請軍師速速回兵保守山寨要緊。」巴道聞報大驚不敢怠慢急撤了人馬要走正路恐有埋伏遂下令人盡啣枚馬皆勒口卷旗息鼓繞後小路悄悄回山自西山口進得去了羅風鳴等了一日不見動靜曹元帥差流星馬探得此信即調羅風鳴等回營此時雙印馬淩雲王芳史宏都來交令報功曹元帥大喜命將生寇打入囚車死屍裝入木桶以備回京獻捷將所得之物分賞諸軍眾將功勞寫在薄上殺牛宰馬犒賞三軍擺宴慶功議定次日攻山

 

且說小真龍天不怕因傷了兩個寇首許多嘍兵十分驚懼遂問計於巴道巴道說:「如今宋兵勢重主將多謀料難取勝死守空山糧盡必然受困依臣愚見淺水非藏龍之所莫如棄了此山別圖事業。」天不怕說:「若要走動宋兵必要追趕如何是好?」巴道說:「自然不可使他知覺將金銀輜重打成駝馱這山空僻處有路無人知曉到了西盡頭出了山口就是百里之外了日間潛蹤夜晚緊走越過大嶺連夜速行渡過瀘江竟投防風洞主金齒貓王獻上地理圖一定收納借兵報仇重整大事豈不是好?」天不怕大喜依計而行連夜收擡用木石塞了山口山頭虛設旌旗縛羊打鼓暗暗而遁

 

次日曹元帥率眾攻山不見人跡遂大驅人馬殺進山來搬開木石直至洞口不見一人正在疑惑探子來報:「西北邊俱無動靜惟南邊幾條路上有隊行人。」曹爺聞報連忙傳令放火燒山拔營起寨隨後趕來差飛報知會各州府縣以便攔截

 

且說三賢諸葛城的威遠王九千歲這日正坐殿上接了曹元帥的報欲待親提人馬截殺賊寇怎奈年過衰恐不是巨寇的對手萬一漏網南遁勾連蠻王其害不小躊躇了一回忽然想起高公乃久當大敵百戰百勝之人何不與他計較定有良謀遂命召來高公參了王駕千歲吩咐平身遂把山寇作亂被新元帥搗巢追趕賊人南遁的話告訴高公向他問計

 

高公說:「若依罪臣愚拙見此賊主意要投蠻不須迎截別等路派精兵埋伏滬江北岸邊能征的大將帶水手扮作梢公藏在船賊人飛不過滬江去那裏擒他反掌間。」千歲聞言心內喜點頭贊嘆五七番:「倒是你久經大敵多才智運籌謀算甚周全一則是我手下缺良將我今老邁又年殘欲令卿去截山寇切休意懶與辭煩此賊漏網歸苗地他必然勾連蠻寇起狼煙這件軍情關系大成功孤必奏朝間不但將功折舊罪恩召回朝也不難。」高公聞言忙拜倒,「謝千歲鴻恩憐念重如山為國捐軀臣子分怎敢灰心不向前罪臣就此瀘江去只用精兵三四千驍將兩員為幫手藤牌五百數只船五百步兵弓箭手燈籠火把備齊全千歲城中加防守四門派將緊關嚴大科不過三天內一定生擒巨寇還。」高公說畢一夕話九千歲滿面含春帶笑顏

 

孤久聞卿家用兵如神必然言能應口只是無權不能服眾且授卿為鎮殿指揮之職賜卿令箭有不遵者即行斬首。」高公謝恩接令當殿更衣案旁設坐千歲命擂鼓聚將眾將齊至參駕已畢王爺當面吩咐了一遍眾將躬身候令

 

當下高公挑了六員戰將派四員帶兵巡城四門緊守又向兩員說道:「二位將軍各帶一千人馬出南門在榕樹坡附近埋伏且看樹上紅燈墜地便是賊人到了那裏向前截殺他若敗走江口不必追趕收住陣腳轉向三疊川小路等候截殺他江口敗回的殘兵便了違令者斬!」二將領令而去高公又令鄭安寧帶五百弓箭手扮作船公在瀘江船上等候又令健卒數名某處候點信炮某處如此如此眾將領令而去高公自帶一千馬兵五百藤牌出城往要路埋伏去了

 

且說小真龍天不怕與軍帥巴道帶著五六千嘍卒陸陸續續渡過嶺來繞著州縣白日藏形夜晚走些幽僻小路這日走至榕樹坡前只見高處大樹梢頭掛著一個偌大的紅燈樹上去了一大槐樹皮寫著一行碗大的黑字遂站住觀看只見寫的是:「此燈專為捉腰帶山逃寇而設過往軍民擅墜此燈者斬!」天不怕一見吃了一驚倉皇之際不暇他顧拔劍一揮線繩兩斷忽的一聲紅燈落地巴道著忙說了個:「大王不好……」燈已墜地這一來被難的忠良復瞻龍章鳳表造逆的狂賊又逢地網天羅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便曉

 

第五十五回 放冷箭暗助佳兒 拆密緘連呼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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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賊寇巴道見天不怕拔劍挑繩心內著忙

 

指手剛然說莫動繩折燈墜落埃塵此燈本是高公設賊人中了計牢龍巴道頓足說:「不好這盞燈必然有計在其中。」賊道之言還未盡只聽得驚天大炮似雷鳴燈球火把如白晝迎頭顯露一支兵兩員健將如驍虎帶領官兵往上沖人人奮勇戰賊寇刀槍並舉下絕情眾嘍兵倉惶之際難擋敵不亞如削瓜切菜一般同兩個賊首難相顧奪路逃生跑似風只殺的叫苦哀哉聲振耳亡人死馬亂縱橫一更殺到三更後在數的嘍兵死個精丟下了金銀駝馱無其數器械成堆數不清二健將查點明白寄林內又向那小路埋伏掉轉兵且說巴道天不怕手下剩有二千兵恨不能插翅安翎逃性命奔至瀘江將四更聽了聽四野無聲天未曉見幾只大小船舫水面橫眾強賊齊集江岸下了馬向前招呼一聲:「舵公快把船攏岸渡至南岸定酬情奉送白銀一百兩言無二意不脫空。」岸上的賊人連聲喊舟中驚動了鄭安寧口內答應朝外走留神閃目看分明手內提燈迎面照這夥人形景蹊蹺貌又凶英雄認準是強寇忙搭跳板不消停天不怕當先朝上走小英傑時下不容情抽下銅鞭迎面打眼快的賊人看得清說聲不好忙躲閃鞭梢左背響一聲顧命的賊人抽身走一溜歪鈄奔岸東抓鬢上馬匆匆走後邊跟定眾嘍兵船上一陣梆子響官兵五百盡開弓安寧率眾隨後趕箭似飛蝗一樣同射中的賊人隨路走丟盔棄甲墜能行巴道人一邊跑著心暗想:「何不趁此各逃生現今塞北干戈動我何不投順番王去立功?」主意一定撥開馬押了手下心腹三百兵遠道別路逃下去再把那鎮國高公明一明

 

且說高老爺帶五百藤牌一千人馬正在蘆葦中埋伏將至五更聽得喊殺之聲馬蹄亂響就知是鄭安寧追趕賊人至此看看且近遂縱馬迎殺上去藤牌手就地滾來亂砍馬腿強人紛紛墜馬一千馬兵各執長槍車裹上來安寧帶兵後至兩下夾攻天不怕與幾個頭領俱被生擒其餘盡皆跪降就走了小臥龍巴道一人高公當先安寧押後往榕樹坡而來此時那兩員健將在三疊川又把巴道截殺一陣只剩了百餘嘍兵逃往西北而去二將正要追趕高公的兵到天已漸明老爺命二將先押生寇器物進城先見九千歲報功自帶鄭安寧與一千馬兵隨後追趕巴道

 

不覺紅日東升至諸葛城北二十里之外遙聞金鼓之聲隱隱見塵土飛空又緊撒了一轡到了臨近原來是曹元帥的人馬此聞先鋒單守英迎著巴道廝殺起來

 

這老爺相離不遠摟住馬擡頭舉目看端詳只見那道人大戰穿白將兩匹馬戰在疆場那道人三股銅叉急又快來往沖殺猛又強那小將騰挪封避多精巧神出鬼入撚銀槍鎮國王點頭暗暗心誇獎:「這後生高人傳授不尋常幼小年輕多威武到將來將相之材是棟樑。」後又留神觀面貌不由的心中一動暗思量:「是怎麽面龍骨格如見過兩眼活似黎素娘看他不滿二十歲可喜他齊整的身材出眾的槍何不暗中將他助早除逆叛保安康。」老爺想畢不怠慢烏翅環卦下神飛素稈槍取弓搭箭擡頭看描頭對準手高揚這老爺穿楊百步十分準賊人的左膀中了純鋼翻身掉下渾紅馬官兵吶喊奔疆場

 

眾官兵一聲吶喊見賊人落馬一擁向前撓鉤搭住捆綁生擒那些嘍兵一個個棄甲拋戈跪倒在地哀叩求降雙印傳令停殺遂下馬與高公相見舉手道:「多蒙老將軍施威協助使末將得以成功感恩非淺。」說著深深一揖高公連忙下馬頂禮相還口稱:「不敢些小微意不足掛齒請問那寶纛上就是小將軍的貴姓尊字麽?」雙印:「不敢就是賤名。」遂也問高公的姓字高公剛然說了雙印連忙又施禮道:「原來是鎮國老千歲晚生久仰盛名如泰山北斗今日得見尊顏實三生之幸也!」高公還禮口稱慚愧老夫乃被罪廢材何敢當將軍謬獎使老夫抱羞無地矣。」雙印又問擒賊之故老爺備細說了一遍二人又敘談了一回彼此都有不舍之意高公又問道:「這曹元帥可是仁和縣人氏名警字文豹麽?」雙印說:「正是曹元帥常常提念老千歲何不隨晚生至大營與曹元帥一會?」高公喜道:「老朽渴想久矣正欲一見以慰鄙懷小將軍就請先行老夫隨後便來。」彼此上馬押著所擒之賊領兵前走不多時迎著前哨雙印命藍旗飛馬回報平南元帥

 

曹爺聞報甚喜傳令安營三軍紮住炮響三聲立下大寨曹元帥升帳歸坐眾將行參已畢分班列在兩邊元帥吩咐:「令先鋒單守英進帳。」中軍執令去不多時雙印隨令而進向上打躬交令細述擒巴道及遇高公之事曹爺大喜即傳令將巴道打入囚車派人看守命中軍請高千歲進帳相見遂親帶將佐迎至轅門以外兩下相見歡喜非常同進大帳敘禮歸坐中軍獻茶茶罷擱盞二人談了一回別後的情懷高公便要告辭回城

 

曹爺說:「叔父大人且請少待小侄這裏還有令郎世兄寄來的一封家信今日正好親手面交大人。」說畢取出遞與高公高公愕然道:「愚叔並無子嗣卻是何人寄書與我只怕是賢侄記錯了姓名了!」曹爺詫異說:「敝發明明說是寄與叔父怎麽會錯?」高公道:「卻是何人托咐賢侄?」曹爺說:「就是平北侯鸞元帥。」馬淩雲王芳等一齊說:「平北元帥姓寇元帥為何說是姓鸞?」曹爺說:「這個你們都不知他的真名就是我與單賢弟知道他的真姓是姓鸞。」眾將一齊說:「原來如此。」曹爺向高公道:「小侄與鸞元帥同日出師前一日他把小侄請去以此書相托說叔父與他是同村居住他與令郎世兄乃同窗好友十分莫逆因此煩他轉煩小侄寄書與叔父再三囑咐必須面交叔父他才放心彼時說話之時那鸞元帥還與小侄下一全禮若非著己連心如何這等關切?」高公聽了一發納悶半晌道:「這又作怪我方才仔細詳參本莊並無個鸞姓之人就是六眷中也並無個鸞姓親戚即便有個姓鸞的親友我一時忘記也是有之我這兒子卻是那裏有的?」老爺說著只是搖頭道怪曹爺見說也納悶起來:「莫非敝友耍小侄不成?」復又搖首道:「那鸞元帥為人鄭重端嚴斷無戲謔之事。」雙印道:「聞老千歲昔年有位公子幼時失去只怕在那裏成人長大訪了家鄉宛轉傳書亦未可定。」曹爺點頭道:「這一猜倒也有理。」高公道:「那有這般僥幸之事?」曹爺說:「叔父何不把書拆開看看裏面的言詞便知緣由了。」高公說:「這如何使得人之家書豈可擅開如有差錯許多不便。」曹爺拍掌道:「鸞兄明明白白說是令郎世兄近因訪著了謀害叔父的仇家姓名事由不久叩閽辨冤所以寄書稟明叔父冀其寬懷叔父又說無有子嗣這事把我活活悶死了!」高公道:「這鸞元帥叫什麽名字?」曹爺說:「鸞夢高。」高公說:「呵呵待我耽個小過拆書看看罷。」曹爺說:「正是正是。」雙印等一齊說:「即是鸞元帥說是寄與老大人的老千歲就開了料也無妨。」

 

高公見說用手拿起只見重重油紙封的甚密去了數層方露出紙箋那曹元帥此時心中早巳氅了鬥大一個疙疸忍不住把椅子望前挪了一挪圓睜鳳目恨不能一眼看個明白才好馬淩雲等也都慢慢湊至老爺的背後偷瞧高公見那封皮的左邊按著楊府順天侯一個別號的圖書覺心中一動看朱紅簽上寫著父親大人嚴啟六個大字曹爺說:「怪哉怪哉若非父子誰肯這等稱呼?」

 

鎮國王用手撕封開家信慢展從頭仔細觀上寫著:「不孝夢鸞百叩首燈前親筆稟膝前自兒六歲別我父無佞府長到二八年外祖母歸西身辭世偏遇著舅舅奉旨鎮潼關只得送我回家轉與繼母無猜無忌甚相安次年我父遭奇禍孩兒一慟病身纏蒙恩謫父發南地為兒得命保安全不料表兄伏公子獸心人面起不端幹礙我母難翻臉我也曾拒絕善警兩三番那狂生欺心措下絕戶計鄭昆透信泄機關為兒萬般想出路一路尋親上嶺南通江嶺搭救義兄曹文豹天黑誤遇趙公的船誅斬賊盜將他救訴說已往講從前才曉得趙公是父昔年友提到聖上皇宣禁罪官不許子侄同聚嘗那時節為兒進退兩為難趙叔父近感新恩思舊義將孩兒帶至汀洲館後園最可憐兒與青梅主仆倆斂踣跡藏形處處難我二人夜夜何嘗得穩睡衣不解帶抱刀眠咬釘嚼鐵熬歲月臥薪嘗膽整三年恰逢南北刀兵起皇家掛榜選英賢為兒的冒險擔驚奪帥印為的是僥幸成名好辨冤多蒙上天天垂佑戰敗群雄中狀元我只說平南得把天倫找誰知掃北不平南也是咱父女災星退鬼使神差該見天瞎了眼的國材呂丞相他把為兒當作男差人見我求秦晉孩兒信口許姻緣奸相識我是嫡親婿時常召飲去盤桓為兒的這般如此將他套老賊帶酒盡實言他把那害父的情由全吐露一往從前說個全親筆私書交與我封在書中帶至父前孩兒帶兵平塞北這一去勝敗輸贏總在天上蒼加護成功早為兒的回朝一本奏金鑾大料呂賊無可辯父雪沈冤不費難就只怕為兒此去難取勝身喪沙漠不得還萬一孩兒亡塞北乞爹爹只管拿書去辯冤他若抵賴不招認這封書便是他招詞紙一般還有那宮幃聖上娘娘的話寧太監受賄蒙君往外傳某宗某件多少事細細從頭寫後邊望爹爹嚴收此字為憑據小心仔細萬萬千怕的是機關預泄仇家曉呂國材詭計百出防守難天倫莫把兒牽掛恁著我一片丹心達上天望爹爹保養天年加自愛等個花開月滿巧團圓情長紙短言難盡一句話父若平安兒也安。」年月日期下邊寫傍寫著蠢女彌封商夢鸞鎮國王看畢書中話又驚又喜又心酸似啞如聾發了怔呆呆呆雙手擎書無一言曹元帥如夢初覺一聲嘆虎腕拍胸叫罕然:「這般奇女人間少心胸才智占十全慢說是紅粉群中無二個就是這衣冠隊裏也當先我輩須眉真愧死說什麽孝女曹娥花木蘭?」雙印淩雲諸戰將人人贊羨女魁元高公半晌神方定緊皺雙眉把話言

 

老爺嘆氣開言說:「列位將軍不消過獎蠢女無知率意胡為竊占帥印欺哄聖上明是與老夫罪上加罪何賀之有?」曹爺眾將一齊說道:「老千歲說那裏話來令千金離家避難節也為父從戎孝也慷慨出戰勇也舍生不顧忠也暗訪仇家智也天下有此奇女乃聖朝之瑞聖上聞知定賜褒獎斷無降罪之理。」曹爺此時心中十分爽快點頭參想:「怪道他自居內庭中門長關就是舉南北隨征之將也有深意在內品貌俊秀者他都舉在征南部內自己帶了鄭鐸呼延平兩個黑鬼孟昶焦榮一對夜叉其餘都是些神頭鬼臉的人物這俱是他細心遠嫌之處真正令人可敬。」眾將無不誇獎高公總是悶悶不語當下曹元帥吩咐擺上酒宴親手把盞慶賀高公高公卻不過意只得酒領三杯食供五道老爺起身告辭曹爺也就傳令拔營同往諸葛城來

 

此時合營將校都知平北元帥是鎮國王的千金把這件奇聞悄悄傳說那啞叭著意留神聽在肚內大兵到了城外安營高公進城先去見九千歲交令王爺大喜道:「卿主仆立此奇功孤即日差官上本皇爺一定寬恩赦罪念功思舊卿必有還鄉之望。」高公叩首拜謝王爺設宴慶功鄭公父子亦偏殿賜宴兩桌到了次日曹元帥帶眾將進城參拜九千歲那啞叭死活要跟雙印進城雙印無法只得帶他進城安置他在王府對過一個鋪中囑咐兩個家丁好生服侍跟隨曹元帥一同進府參見威遠王去了那啞叭知道高公子今日正在王府會宴暗想道:「趁此機會還不叫他父子相認等待何時遂問兩個家丁打首手勢叫他二人一個出城去取衣服一個去買東西把他二人支去他卻抱起包裹來忙忙走至王府門外瞅了個空兒往裏就跑這一來粵地復傳異事篇中又見奇聞要知鎮國王怎生認子且看下回便見分曉

 

第五十六回 雙印紋尚留仙跡 九千歲代辯沉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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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威遠王九千歲正在殿上擺宴款待曹元帥與高公眾將慶功賀喜正在歡飲只聽喧嚷之聲王爺即令太監去看原來是那啞叭任守誌要闖府門門上的將校兵丁只當是個瘋子趕來攔阻不容他進去啞叭急的喊叫起來太監看了回來跪在駕前稟道:「府外有一啞叭抵死只要進來被門上人攔住他發急喊叫所以驚動王爺。」雙印正在座中聽得此言吃了一驚滿面通紅站將起來連忙出席走至駕前拜倒在地口呼:「千歲此人乃臣的仲兄生患喑啞疾臣幼失父母全虧啞兄撫養成人坐臥起居不肯少離半步自臣上京應考以來直跟至此今日想是尋臣來此鄄野之人不曉規矩罪該萬死乞千歲寬恩恕宥。」王爺聽畢點頭道:「照卿所言你這啞兄友愛之篤令人可嘉卿既為正印之職慶功宴上也許有他一座弟貴兄榮不枉他一番撫養卿且平身召他進殿賜宴共慶太平盛世。」當下雙印謝恩歸坐王爺傳令令單居士進見

 

不多時啞叭隨令而進只見他不慌不忙走來放下包裹向九千歲端端正正參拜了王爺見他頭戴福字青巾身穿寶藍絹道袍雲鞋凈襖腰緊系絲條生的方面大耳眉目清楚三指掩口髭須年約三旬以上面貌十分良善旁邊太監吩咐道:「單居士聽真王爺鴻恩盛典賜你與弟同宴謝恩入坐。」

 

只見他向上磕頭將恩謝站起身來四下觀看見高公西邊坐邁步連忙走向前望著老爺將頭叩深深四拜在平川鎮國王一見忙站起離坐出席用手挽這啞叭手拉高公指自己口內哈哈三五番松了高公又拉雙印手拍胸膛指指天回身打開小包裹取出了紅綾小被與衣衫拿在雙印身上比拉拉扯扯叫他穿這小爺滿面通紅無好氣立怔了文武眾官員啞叭急的團團轉口內哈哈手不閑推了高公又推雙印恨的他跑來跑去咬牙關王爺看著微微笑揣度其中必有緣鎮國王看著衣被心參想又把那啞叭留神仔細觀忽然想起任守誌與他容貌是一般算來年齒多相對定有蹊蹺在裏邊莫非那是兒雙印被他扶養這些年細瞧這守英面目如黎氏有八成是我高門拜孝男可惜這啞叭不能言就裏縱是親生認也難老爺正自心暗想只見那啞叭不住喚連天推著雙印把高公拜搬著脖子按著肩鬧的雙印無主意又氣又惱又羞慚止望推他出府門用手拉衣住外牽啞叭抱住了雙印的腿咕咚坐在地平川哈哈點手把高公叫拍地拍心又指天性緊的曹爺心焦燥熱汗渾身鳳目圓九千歲坐上哈哈笑啟齒開言把令旨傳

 

王爺見此光景也就猜料了八九向下叫道:「單小將軍不必逐他你且進殿我有話問你。」小爺不敢怠慢連忙上殿拜到駕前王爺吩咐平身把高公喚至面前王爺看看高公又看雙印看看雙印又看看高公見他二人不但面貌骨格果是父子即那說話聲音竟是相仿遂向高公問道:「孤聞卿家曾有一子早年失去其時年幾歲穿著什麽顏色衣服可還記得麽?」高公道:「彼時罪臣奉旨征番家中之事一概不知及至前歲回京方曉失子之事聽說是中秋之夜那時年才三歲如今十四個年頭在時一十七歲了所穿衣服臣實不曉惟鄭昆知道。」千歲點頭命人去喚蒼頭又向高公問道:「那啞叭方才望你下拜可是相識嗎?」高公道:「說時話長當日臣在家中之日先塋祭掃從雪中救起叔嫂二人一為朱氏一為啞子任守誌臣留叔嫂看守墳塋這是二十年前之事今日看那單居士面貌雖與任守誌相似但只是年深日久改變童顏臣心中不敢作準。」那啞叭聽見高公說道任守誌三個字跑至駕前跪在地下把手指著鼻子哼哈個不了千歲說:「你莫非就是任守誌麽?」啞叭點頭

 

正說至此將鄭昆喚到王爺先令人將衣被包起蒼頭進殿拜倒王爺問道:「昔年丟你小主人之時是什麽時候穿什麽顏色的衣服身邊帶著何物你還記得嗎鄭昆道:「小人記得乃中秋之夜及十六日主母命小人寫招帖尋找上開年貌衣色大紅實地夾紗衫子元青緞背甲綠綢灑花單褲哪叱小帽珍珠銷一團銀鐲兩個紅綾小被一床那珍珠乃金絲串貫界牌上刻著欽賜二字。」王爺聽畢命把包裹打開大家觀看一件一件數點與鄭昆說的一件不錯蒼頭猛然一見驚詫非常失聲道:「這可是我小公子的衣物這是那裏得來?」王爺笑道:「這就是了老頭兒你且起來孤叫你見一個人。」蒼頭叩首平身王爺手指雙印說:「你看!」蒼頭睜開老眼看見雙印的容貌又似高公又像素娘不由的心中驚驚喜喜疑疑惑惑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此刻九千歲與眾將都料準十分單小將軍必是高姓之子只恨啞叭不能明明白白說出底裏十分使人悶燥別人還可把個曹元帥只急的雙手暗搓心內說:「這還了得!」只見王爺向眾說道:「這衣被既然相對啞居士又如此光景這小將軍定是高卿之子了列位以為何如?」眾將一齊說:「千歲明見極是。」千歲說:「待孤再猜上一猜啞居士你且聽真同大眾在此聽孤猜猜你的心事猜的是你便點頭猜錯了你擺手。」啞叭點頭依命兩只眼望著王爺王爺說:「你真是高鎮國雪中所救的任守誌麽?」啞叭點頭兒王爺指著雙印說:「他可是中秋夜所失高姓之子麽?」啞叭點頭帶著哈哈王爺說:「想是他被人謀害遇你救下因念昔日大德撫養恩人之子長大成名周全至此使他父子相認你這片苦心麽?」啞叭見說至此樂得他眉歡眼笑點頭兒呵呵不住答應曹爺此時心中寬了二分躬身向王爺說:「這等單先鋒定是高門之後了!」王爺說:「一定無疑老將軍小將軍就此相認便了。」

 

高公此刻雖料了十分因他為人莊重不肯唐突雙印是另有一番心思當下聽見千之言父子二人面面相覷都不敢孟浪曹元帥與馬淩雲等眾文武一齊說道:「千歲鈞令又有顯證分明老將軍父子重逢理宜速認上順天心下全骨肉某等亦有一賀。」雙印見說向上拜倒說:「認父歸宗乃人子所願但只一件彼時幼小無知全不記憶啞兄雖然心內明白高大人心中也不知底裏末將不見確證不敢遵旨。」高公也說道:「不但小將軍細心不見千真萬妥老夫也不敢妄自尊大。」遂向九千歲盡禮道:「蒙千歲鴻恩憐憫罪臣非敢違旨但人倫之系恐少誤分毫失之萬里臣有一證可以決目下之疑臣子雙印生而雙手拘拳十指不伸彌月時呂仙下降如此這般與他攄開兩手掌心印上朱宇左手是永保遐齡右手是遇難成祥因此取名雙印其色久而不退如生成一般如今請千歲看單小將軍掌上果有此字便是臣子如無其字罪臣不敢冒認。」雙印聽得心中一動:「臣掌上果有此字。」王爺隨將他父子一齊喚至面前命雙印伸開兩手大家一看果有紅紋印記八個珠字

 

高公一見驚又喜樂壞蒼頭老鄭昆啞叭不住做手勢催著公子認天倫高公見著親生子不用明言暗慟心九千歲帶笑含春呼小將:「不必猶疑已見真快些過去拜親父骨肉團圓正天倫。」眾目一齊觀雙印只見他低頭不語自沈吟轉身拜倒呼千歲:「王爺恩諭理當遵但只是這件事體關系大須得個水落石出萬萬真又不知何人抱出鎮國府又不知起首發源為甚因又不知如何得到前安鎮又不知怎樣逢兄單守仁又不知那個與心把我害又不知在外光陰幾度春雖然說衣服印記為憑據不過是究理詳情揣度雲又無人來明去白說個透悶葫蘆難打鱉死人啞兄難然心內曉又不能已往從前細細雲萬一其中有舛錯倒叫他人笑破唇風化所關人倫系那有個糊裏糊塗認父親與其與人留話柄倒不如作一個無名少姓的民。」小爺說到這句話虎目滔滔滾淚津王爺見他言近理點頭不語叫平身高公明知是愛子見他不認怎相親這其間鱉躁了性快的曹文豹急壞蒼頭老鄭昆惟有啞叭更著急急得他眼似鸞鈴咬下唇搖頭仰面雙睛瞪暗暗腹內叫蒼穹:「我任守誌拋家失業撇親嫂為得是保護恩公後代根數載的殷勤心使碎好容易將他撫養長成人幸喜成名身貴顯難為我千辛萬苦將他跟自幼兒何嘗經過人殺砍每日在萬馬營中把咱著心聽得炮響人打仗嚇的我似醉如癡掉了魂剛剛的熬至太平心放下巧遇著他父子相逢機會臨舍死亡生闖王府為的是周全公子認天倫不料小爺多性拗慮遠愁長太細心父子對面不相認卻叫我千苦萬辛枉勞神細想還是我無用空生此口不能雲費盡心機不及事雖有如無草木人活在世間無意味到不如早見閻羅另換身。」啞叭越想心越氣急怒加攻冒火星看了看雙印擦了擦眼瞅了瞅高公拍了拍心望了望王爺跺了跺腳指了指虛空咬了咬唇大喚一聲階下跳一頭蹦倒在埃塵雖然未曾傷皮肉力猛石堅已撞悶躺在階前身不動仰面朝天臉似金王爺眾將嚇一跳雙印那時嚇掉魂跑向前來忙抱起盤回手腳坐埃塵目中落淚連聲喚揉腹拍胸慢按心高公不忍心如醉嘆壞蒼頭老鄭昆王爺座上將頭點眼望著曹元帥把話雲

 

將軍你看這啞人竟是一肚皮的義氣只可惜說不出話來。」曹爺躬身答道:「千歲明見不差皆因他說不出話來忿極氣極才有這一蹦王爺何不快傳良醫用些妙藥趁早搭救搭救?」

 

王爺聞言猛然想起向鄭昆問道:「老頭兒你那金丹可還有麽?」蒼頭連忙跪稟:「還有一粒。」千歲說:「快些取來與他服下。」當下蒼頭取丹太監取水雙印扶著腦袋撬開牙關與他灌下去不多時見他氣轉還陽睜開二目咽喉中痰響嘔逆上來雙印扶著他把身一探見他一張口哇的一聲吐出一堆紫血內中一個肉毬大如酒盞堅硬非常落地有聲只聽他哎喲了一聲:「罷了我了!」他這一句話剛然出口合殿之人無不驚異不由齊叫一聲:「奇哉怪哉啞人說話千古奇聞!」九千歲哈哈大笑道:「明明上天賞善現報卿等且須細悟任守誌你可把你這苦心細細表白表白好叫他父子相認。」當下任守誌整衣上殿後又行禮遂把滑氏母子暗謀家產怎樣與蜂兒定計嫂嫂朱氏愛利忘恩欲害公子幸得抱至前安鎮單家避雨單家夫妻拾金見還後與單守仁結義同居撫養公子成名直至今日之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九千歲與眾文武諸人聽了人人贊羨個個稱奇高公雙印此時如夢方覺公子跪地老爺膝前拜認天倫高公攜著公子的雙手父子二人慟淚交流鄭昆也拜認了小主高公父子拜了王爺起身向任守誌說道:「老朽不幸禍起家庭犬子遭害若非義士施恩救護無有今日高氏香煙之續實義士之賜也請轉正受愚父子一拜。」說畢父子二人一前一後雙雙拜倒慌的任守誌還禮不叠說道:「小人蒙老爺夫人葬兄救嫂活命之恩雖粉身碎骨不能保其萬一犬馬之勞理當盡力怎敢受恩公之拜折死小人了!」九千歲在上面看著點頭含笑:「該拜呀似此義士天下罕有孤亦當待為上賓。」吩咐:「看宴孤與眾卿共慶盛世奇緣。」曹元帥與馬淩雲等一幹眾將都出位向任守誌打躬稱譽慌的守誌不知向誰還禮才好當下重新擺宴上來大家謝恩入坐歡飲那任守誌窮民乞丐若非有一腔忠義作此過人之事怎得頓愈胎疾

 

九千歲素行仁德最喜善事又因子服了賊寇喜事雙集心中十分歡喜悅向曹元帥說道:「孤明日將這件始末修本一道卿帶至京中奏明聖上聖心喜悅定赦其罪召高卿回朝。」曹爺連忙站起說:「高鎮國何嘗有罪原是被呂相謀害深情底裏昨日已知難道鎮國回城不曾啟上千歲麽?」千歲回頭向高公問道:「既知仇家何故不告我知高公起身拜道:「罪臣非敢瞞匿只因拙女無知有亂國典臣罪有加怎敢在千歲駕前褻瀆?」王爺說:「卿且平身細講。」高公不敢平身遂把夢鸞小姐手字與呂相的私書取出獻上:「千歲請看此書便知罪臣被罪的緣由了。」太監接來呈上王爺從頭至尾看了一遍驚喜非常:「卿快些平身還稱什麽罪臣當日你發到之日孤一見知非背國造逆之人今果不出孤之所料且喜卿生此奇才虎女不但替父雪冤而且細心搜出蒙君作弊之人實有功於社稷非淺孤今既知明白不消曹元帥帶本了等孤親修一本將這兩封書字封在裏面命卿充為差官雙印今日也不必出城犒軍已畢你父子只管隨曹元帥同歸故裏金殿辯冤孤一力擔當便了。」高公父子連忙謝恩

 

不多一時筵宴畢曹元帥謝宴出城回大營高老爺一同守誌回寓所這不就喜壞梁氏與安寧母子二人拜小主大家同步至房中鎮國王復又讓上任守誌父子重新把禮行高老爺恭恭敬敬將揖作叫公子四雙八拜拜恩兄守誌叩頭忙還禮說道是:「救命恩公在上聽千歲公子如金玉小人是糞土蓬蒿一般同若還如此將我待定然折死赴幽冥。」老爺說:「大德深恩當補報從今不可這樣稱老夫討大把叔侄敘犬子依然是弟兄義士若還不嫌棄從今後認義即如骨肉同。」鄭昆說:「老爺所論言有理任二爺不必推辭就請應。」守誌連連說:「不敢鄭大叔休得取笑我愚蒙老人家這樣稱呼我實令守誌心不寧。」雙印說:「兄長不必多謙遜凡事從直兩盡情。」守誌難卻高公意只得點頭且依應這才敘禮同歸坐安寧即便獻茶羹主仆五人談以往由不得忽喜忽驚忽動情說到伏氏心活處高公切齒恨連聲說到素娘投河死雙印嚎啕慟沮傾說到瞽者睜開眼梁氏稱奇側耳聽又說到夢鸞小姐奪魁事如何套審老奸雄九千歲明白寫保本與元帥不日回朝轉汴京金殿辯冤參佞黨這段沈冤不久明梁氏安寧聞此話十分歡喜樂無窮

 

老婆兒大喜拍掌道:「到底是我那有誌的姑娘可把仇家訪出來了怪不的臨行向老婢說要作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果然有誌者事竟成了。」高公說:「你不要歡喜夢鸞此去征北想那北國君臣猛勇潑皮萬分難敵我當年數載辛苦千征百戰方得成功小小幼女如何是彼之對手吾料此去兇多吉少何喜之有?」雙印說:「父親只管放心我姐姐智勇雙全孩兒已見其大概曾授我三路神槍昨日與賊交戰就是以此取勝。」任守誌道:「吉人自有天相大人勿慮。」梁氏說:「只求呂主暗中保佑自然無妨。」高公道:「事已至此慮也無法只可聽天而已。」鄭昆道:「大仙真乃千呼萬應所留隱語至今無不應驗曾說公子掌上的紅紋十七年還是如此算來何嘗不是十七年了?」梁氏說:「我還聽說大仙指著拴馬椿說不與他帽子帶又說什麽一個眼的回子扛著大棍。」鄭昆道:「馬椿之囑已應在宋氏身上了只是這扛棍的回子又是一個眼可不知是何隱意?」雙印猛省道:「是了是了」。高公也悟過來說:「你且解來我聽。」雙印說:「此話依孩兒想來應在奸相身上了細想回子雙口是個呂字一個眼者目字也棍者獨木也木目豈非相字麽?」高公點頭道:「解得不錯。」正說至此只聽外面叫門要知來者是誰所為何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槐氏兵間逃命 王婆水里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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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鎮國王認著雙印父子主仆正自談心昕得外面叩門原來是任守誌的兩個家丁找至此間安寧領他們進來天色已晚大家安歇次日九千歲大犒三軍修了保本付與高公曹元帥歇兵三日拔營起寨高公父子主仆灑淚與辭王爺善言慰遣出得城來車馬仆從與曹元帥一同起行

 

那日到了杭州仁和縣曹元帥出榜安民清家戶口附近州縣文武都來迎接那富陽縣統制戴士傑與曹元帥有舊相見之下待以殊禮曹爺留宴談心敘舊此時那水禁子名清已與戴老爺作了長隨站在戴公的背後聽著曹爺談說往事聽到爽快之處他竟放聲大笑起來被戴老爺喝退一邊曹爺道:「此人樸實可取兄到不要叱他。」戴公道:「因他可取所以弟叫他退了前者五松山之事他竟走來見我如此如此豈不可取?」曹爺哈哈笑道:「難得難得看起來與我輩胸襟何異這樣朋友正不易得本帥敬你一大杯!」水清咧著大嘴而笑跪在地下接酒而飲當下二人作竟日談戴公方才離去曹爺因牽掛姑父姑母及瓊花小姐要去拜望先著人去柳黃村送信去人回來方知已避兵上京去了次日傳令該管地方官員備了船只帶兵至臨平江口棄陸登舟從水路回兵

 

言不著平南元帥回人馬聽把那槐氏鄒婆明一明從那日賣了瓊花寇小姐得銀四百有余零他二人盡性吃喝吞酒肉豐衣足食任縱橫樂了來又說又笑又唱曲煩了來又哭又喊又哼哼兩個人一對一聲哭愛子哭夠了擦擦眼淚再喝鍾自古道坐吃山空總有盡人口猶如無底坑不上三年花完了手內銀錢漸漸空鄒婆子只得從作舊買賣那槐氏無奈之何作女工不能吃肉喝美酒只好是將就糊口度余生不料那日遭民變忽然半夜起刀兵幸喜未被賊殺死跟著那逃荒男女跑出城奔至那無賊去處全躲避只落得巡茶討飯且偷生二人到此無活計商量投親上汴京槐氏有個叔伯嬸某王爺府內暫安身鄒婆有個姑表弟某大人府內作家丁二人主意商量妥挨途乞化往前行迎面遇見王老鴇背著個包袱喘連聲三人彼此相認識大家一同坐在埃塵敘話談心說以往共訴兵荒苦惱情王婆說:「一言難盡我的苦更比別人大不同高樓瓦舍全燒盡院中人死走逃亡散個精剩我一人無倚靠孤苦伶仃似飄蓬。」鄒婆說:「姐姐如今那裏去?」王婆說:「愚意思量要上京我有個嫡親妹子開春院扁食巷西邊大有名投至那裏同住下慢思後計再經營。」槐氏回言說:「正好咱三人如今何不搭伴行我倆也要東京去一路同行有照應。」三人彼此商定歇息一回又登程到了臨平江口上一齊上岸坐埃塵鄒婆未語先陪笑眼望著鴇子開言把大姐稱

 

婆子說:「王大姐咱們走旱路幾時才到莫如雇只回腳船又快省氣力。」王婆說:「好固然好得花好幾兩銀子說定了就得先給一半不然人家不載咱既要搭船先說明了咱三人每人拿出一股搭一只船坐了去罷那不是好幾只呢鄒妹子你往下走幾步招呼過來咱們和他說。」槐氏說:「那是自然我還有一句話我們身邊盤費不多老姐姐要有銀子先替我們墊上到了京中本利奉還不是說大話到了京中見了他十八姥姥就不愁銀子使了。」鄒婆說:「我表弟手裏過活至少也有三二十萬銀子他有信請我好幾次了我因舍不得故土未曾去得成。」王婆說:「也與你帶幾兩銀子來麽?」鄒婆紅著臉道:「誰家沒妥當人就帶銀子?」說著起身往下就走王婆喚道:「妹子你且站住咱們說妥了再去搭船你們到底有多少銀子我是不能墊的這包裏中是幾件舊衣並無財物那一夜忙亂之處顧命還顧不過來好東好西一些也沒抓著一股船錢我這裏打算著難溱那有許多要有我就拿出來搭只船大夥兒坐了去咱姐兒們是誰還講什麽還不還的。」槐氏鄒婆聽得此言一齊把嘴兒撅起

 

他二人因見王婆包裏重十分親近表交情指望著騙他的盤費同船走借此投親好上京不料王婆多老練更比他們算法精鐵桶加箍不上當二人那時火化水又是饑來又是渴又是腰酸又腳痛鄒婆重又回身坐兩個人望著王婆又念誦訴些煩惱說些苦淒淒慘慘淚直流王婆更又哭得好三個人數數落落對誇窮一對五旬從頭訴話至傷心大放聲三人哭至熱鬧處驚動了江內船中一誥封這位夫人多慈善正坐窗前看的明聽他們苦惱情節多慘切不由得動了仁慈側隱心這夫人忙啟紗窗朝外看有語開言把話明

 

那夫人因見三人淒慘之狀心中憐憫又聽他訴許多苦楚一發不忍遂推窗向三人問道:「你們可是仁和縣逃難之人麽?」三人見問一齊站起哭的哭拜的拜才要大訴其苦夫人說:「你們的苦處我都聽見不須再講無有盤費路遠難行我這船也正要上京後面小艙中盡可住得下你們三個有的家常茶飯只管吃些等到京時各投所親這個如何?」三人聽畢倒身下拜說了好幾句感恩佩德的良心話夫人吩咐搭跳三人上船重新拜了夫人賜些茶與他們吃了天晚大家安歇次日開船走路

 

這日到了寶珠灘天晚灣船前面是曹元帥艨艟後邊是高老爺的大船這夫人的船就灣在高公船側槐氏三人住在船尾小船中吃了晚飯無事閑坐槐氏把鄒婆拉了一把二人一同出艙至無人之處槐氏向鄒婆耳邊說:「咱們發點財兒罷。」婆子說:「什麽?」槐氏說:「前日那一夜五更老王睡著了我打開他那包袱匣子中看了看都是些金珠玉翠上好的寶石約值五六百銀子咱們如此這般豈不到手只是沒錢打酒買東西怎好?」鄒婆喜道:「等我借錢去只說他失了腳這船上那是他的親人誰管這閑帳不成好計好計?」一面走至前艙望一個仆婦借了幾百銅錢拿到岸上買些熟肉好菜一瓶好酒拿到艙中

 

不多一時黃昏後前後艙中點上燈涼爽一回齊安睡各船上吆喝羅鳴起了更一輪明月波心照鄒婆子拿出酒肉笑盈盈眼望著槐氏王婆呼姐妹:「今夜晚十分炎熱睡不穩我今打了一壺酒咱姐妹且到船頭飲幾盅等著涼快了再睡免的蚊子把肉叮。」王婆聽見說吃酒樂的兩眼一瞇縫:「妹子何苦又花鈔姐姐替你怪心疼不能幫助到叨擾使我心內不安穩。」鄒婆說:「幾個錢的東西什麽要緊不過彼此愛喝盅姐妹黃連水裏洗洗澡苦中鬧個狗兒撲登。」那槐氏故意也說謙遜話王婆眼下入牢龍三個人悄悄走到船尾上不用燈光趁月明肥肉熟雞鮮美菜熱酒高斟敬大盅二人不住把姐姐讓不知死的王婆盡著力兒吞不多時沈沈醉身軀歪倒眼朦朧鼻聲振耳如死狗槐氏鄒婆長笑容慢慢與他松衣扣上下渾身剝個精鄒婆子一面脫著一面罵:「刻薄娼婦了不成分文不肯拿出手一個雜邊當眼睛今朝吃我的便宜嘴送你去住水晶宮若干的銀子拿不去看你心疼不心疼?」槐氏說:「合該是咱們福老粉頭一場積攢到頭空這是他花中取利陰功損咱二人只當打個抱不平。」他二人一面罵著忙擡起把王婆擡至船邊往下扔咕咚一聲剛下去又聽得對面船頭發喊聲

 

原來這邊就是高公的坐船鄭安寧與幾個防護兵丁因天氣甚熱交了二鼓都在蒼棚下打盹那鄭安寧因是在大江面上恐有不測時刻防備歪在柵下不敢實睡起先對面船上有三個婦人月下吃酒說笑後來見醉了一個躺在一邊那兩個婦人與他脫了衣服擡起來安寧只當擡進艙中去又見他似白羊一般甚是難看把雙睛一閉只聽撲通一聲嚇的把二目一睜見他二人把一個婦人扔在江中去了小豪傑心中一怒翻身爬起一縱身軀跳過船來一只手抓住一個大叫道:「有人害人!」槐氏鄒婆嚇的魂不附體顫作一堆驚醒了前艙的夫人忙命院子出來觀看見安寧按著兩個婦人忙向前問安寧道:「我主奉威遠王九千歲差遣進京上本在下奉令巡更方才見你這邊船上這兩個婦人擡著一個婦人扔在江中因此跳過船來將他二人拿住。」院子大驚道:「多虧將爺看見不然我們難免一番口舌了我們這船是從山東來的孀居主母帶著小主人上京投親主母一時慈悲帶他三人上京乃是好意不料他們作出這樣事來。」安寧問道:「你二人姓甚麽名誰既然是一同避難之人為何扔他下水?」鄒婆說:「老身勾氏姓鄒這一位是翰林夫人寇門槐氏因避兵逃躲出來上京投奔寧波侯海老爺家是他娘家不是不是是他表兄家那一個是美人街的挽鴇子半路撞見的搭伴同行。」院子說:「管你那些閑帳我問你為何把他扔在水中?」槐氏說:「那個扔他來是他失腳掉下去了無仇無恨我們為什麽害他?」

 

安寧聽了腹內沈吟,「聽他此言這兩個婦人明明是鄒婆子與姑爺的庶母槐氏何不如此如此帶他過去稟明老爺問清舊事與姑爺雪恨豈不是好?」遂向院子說:「他二人雖非府上之人害了人命免不的地方官究治總無幹涉也要耽誤程途我將他二人帶到那邊船上稟了我家老爺知會了曹元帥只用一個諭帖交與地方官只管開船走路豈不省許多羅嗦?」院子大喜連連致謝道:「多承將爺下顧老朽候信便了。」當下安寧命防護兵帶著二人搭跳回船稟白高公這一來不知怎樣發放二人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掌上明珠方入手 天邊破鏡又重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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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鎮國王此時尚未安歇同公子雙印父子二人在燈下觀看古書講些舊典只見安寧走進來把方才之事回了一番高公說:「把他二人帶來!」安寧答應將二人帶進戰戰兢兢跪在面前高公問道:「那一位是翰林公的如夫人?」槐氏見問的安詳稱呼又好遂放下心來答應到:「妾身便是。」高公說:「雲龍公子瓊花小姐而今何在?」婦人見這一問不能回答鄒婆接言道:「都被賊兵沖散了。」高公道:「五松山被曹公子所殺者是你何人賣入勾欄自刎者又是那個?」二人大驚一齊叩頭道:「老爺這些話我們全然不懂!」高公冷笑道:「料你不肯實言喚人來著實掌嘴!」防護兵答應向前兩個人伏侍一個揪住頭發墊著膝蓋可喜他二人有緣相會每日對吃對喝今門對挨嘴巴只聽乒乒乓乓只打得滿口流紅牙齒亂掉打到三十上下忍耐不住盡情實訴高公命雙印一句句都寫在紙上命把二人鎖在後艙因關系寇公父子體面令梁氏看守打發鄭昆到那邊船上如此回復

 

蒼頭領命到了那船前艙門外見那老院子連忙迎問鄭昆說那兩個婦人犯著事故我家老爺要帶他們上京請旨定罪方才之事與府上無涉只管放心明日一同開船走路命我來不過問了令主人的姓氏好備照會。」院子剛要回答只見一個丫環掀起竹簾走出艙來向鄭昆問道:「這位老人家可是漁陽人氏姓鄭名昆麽蒼頭說:「正是大姐何以知之?」丫環說:「你那左腿有些殘疾是怎麽又不瘸了?」鄭昆見問的有因遂說:「我這殘疾是呂祖金丹治好的其話甚長一時難以盡述。」

 

一言未畢只聽裏面呼喚到:「你是鄭昆快來見我。」蒼頭聞叫掀起竹簾走進艙來擡頭一看桌上放著燈燭上面並坐兩位夫人俱是縞素衣妝右邊那一位明明是二夫人黎氏老頭兒瞥然一見吃了一驚往後退了兩步壯著膽子問道:「上面莫非二夫人麽是人是鬼不要恐嚇老奴。」原來這果是黎素娘自那年跟馮夫人回籍姐妹撫養孤兒那馮公子名寶印十二歲中了秀才當日馮知縣與兵部員外嶽老爺十分相契二人指腹結親定盟之後嶽員外升轉京中得了一位小姐數年之中升了工部侍郎打聽到馮知縣已故夫人回籍生子成人遂寄書請親家母同子上京相會馮夫人因路遠未即起行近因嶽老爺又時遣家丁執柬來請馮夫人一則與公子加冠二則就親因此合家上京今日到了寶珠灘灣船卻不意有此奇遇當下素娘見了鄭昆心中大慟便把從前遇救之事說了一遍又問道:「你如何得至此間千歲想是在塞北麽?」原來高公被陷之事馮夫人與寶印公子合家人等雖然知道就是瞞著素娘一個此時鄭昆悲喜交集叩拜了主母與馮夫人:「二夫人不消傷感快些隨老奴過去與老爺公子相見。」素娘忙拭淚問道:「那個公子?」蒼頭說:「就是雙印公子。」素娘說:「他在那裏他還有麽?」蒼頭說:「這一時也說不清白就請二姨隨老奴過去便知分曉了。」

 

當下馮夫人忙令丫環挽扶素娘同至大船慌得蒼頭兩步作一步跑進艙中高公問道:「何事這樣慌張?」蒼頭說:「千歲公子萬千之喜二夫人來了!」高公驚異道:「莫非素娘未死麽?」蒼頭說:「如此如此被馮姨太太救去方才會著。」一言未盡素娘掀簾走進艙中

 

擡頭看見高千歲這賢人心如刀攪一般同叫聲:「老爺苦死妾!」撲到跟前慟淚傾鎮國王悲喜交集忙站起向前來雙手相挽不放松目中掉下英雄淚燈前細看認分明只見他烏雲素挽無妝束稱體羅衫一色青玉面焦黃無血色改變羞花閉月容蛾眉不掃春山秀淚眼長流秋水蒙嬌姿豐彩全消盡體弱神疲似病形高公一見心如醉眼望著雙印開言叫一聲:「我兒這就是你的生身母快來拜見莫消停。」

 

這公子雙膝跪倒兩手拉衣淚流滿面叫聲:「親母嚇念孩兒懞懂無知久違膝下身在他鄉數載如同在夢中。」黎素娘面對銀燈左瞧右看拉著雙印先瞧掌看見了紅紋印記遇難成祥永保遐齡」,這才雙關子抱住叫了一聲顧死為娘想死為娘我的嬌兒呵你可真是我那雙印子是怎麽那年中秋何人抱去那裏存身是誰扶養你成丁你父子何處相逢幾時見面是真是幻是醒是睡兒呵你是人是鬼為娘的我到底是活著還是已死今日裏糊糊塗塗奇奇怪怪令人納悶叫我猜疑莫不是思兒想子心隨意轉一片迷離在魂夢中

 

這賢人懷抱親生似醉如癡慟斷肝腸流血淚那公子倚身膝下心如刀攪嚎啕大慟吐悲聲老義仆與梁氏侍女安寧齊落淚嘆壞了艙門以外護送的兵丁與舵公鎮國王左手拉妻右手挽子帶淚含春忙解勸:「咱如今骨肉重逢奇災已過理宜歡喜少傷情。」素娘拭淚挽公子這小爺磕頭盡禮把身平

 

當下梁氏安寧叩拜了主母送來了丫環院子也與老爺公子姨太太叩頭道喜高公素娘歸坐素娘把雙印喚至面前拉著手兒摸著頭臉一邊落淚一邊盤問他父子相認的緣由高公遂把始末說了一遍素娘如夢方覺嘆道:「人心難測竟至於此那任婆素來小意殷勤常常提念恩德不料竟作出這樣事來可敬那任守誌喑啞發人倒有此一副過人膽肝!」高公道:「若非如此設心焉得胎疾忽愈?」素娘道:「他在那裏妾身必須拜他一拜才好。」高公道:「就在那邊船上今日太晚明日再請來相見罷我與他已認了異姓叔侄每日早晚叫孩兒過去問安三餐都是與我共桌而食。」素娘道:「正該如此。」說話間送來的院子梅香告退回船高公子每人賞了一兩銀子叩謝去了

 

這裏夫妻母子重又談心提起夢鸞小姐之事素娘又喜又驚嘆異非常高公道:「別事慢說最可惱者伏氏那個蠢才這一回家必要手刃此婦方消吾恨!」素娘說:「老爺不必埋怨別人妾身當日不勸千歲續弦焉有今日之事?」高公仰面想一想點頭道:「是了這是我命該如此了未曾定他之先你與我求的呂祖仙示還記得麽?」素娘說:「妾身不大記意了。」高公道:「我方才想起後兩句來了乃是河洲重見面方是好鴛鴦,』彼時認作斷弦重續必獲佳偶誰知卻應在你我今日水面重逢之事。」素娘恍大悟道:「老爺不言妾身也忘記了當日失去孩兒之時鄭昆在福祿庵求得一卦的乃是:『莫訝風波惡灘頭獲寶珠團圓奸字引重度喜何如?』彼時也只認作找回雙印重生歡喜萬猜不到是在今日寶珠灘頭得見千歲又與孩兒相逢豈非兩重意外之喜麽?『奸字引三個字直悶至今日方悟若非這三個婦人作引怎得有此一番奇逢巧遇可見神簽仙卜是當敬信的。」雙印說:「果然要不是他三人作引同行到京爹爹與孩兒夢也不知母親在對面船上。」

 

說話間鄭昆拿一包裹走進來稟道:「這是王婆之物馮姨太太說不義之財無處消放著人送來請千歲善處開發了罷。」高公命安寧明早拿至岸上換些青蚨散與逃難之人安寧領命提包退下素娘道:「好個萬惡貪婦因謀家產藥死自己親生尚不悔悟今又因財害命卻撞法網之內豈不是報應?」高公道:「這件事全是循環至埋那王婆開設勾欄損人利己神天霞怒故假手於槐氏鄭婆以誅之父借王婆以除鄭槐二人循環現報毫髮不爽深可為戒。」次日早起高公與素娘公子望空焚香先叩謝了天地後又在呂祖位前叩頭禮拜原來高公敬呂祖甚誠雖在患難未曾一日少慢寫個紙位恭恭敬敬隨處供起早晚親身焚香禮拜這裏邊又引起一段舊話前者高公在監之日雖不焚香早晚也是望空叩拜兩次禁子在旁笑道:「呂祖既有靈驗就不該叫老爺遭此奇禍了!」高公搖頭道:「你這話說的差了人何不作高一層設想若非大仙暗佑焉知其禍不更甚於此?」禁子點頭嘆服這是前話

 

且說當下高公夫妻母子次日請了任守誌過來兩下相見彼此說不盡的感恩念義言不了的往事前言高公又同素娘公子到馮夫人船上去拜謝認親馮夫人與寶印公子也來回拜曹元帥聞得此信帶同眾將駕了小舟擡著酒筵慶賀道喜歡呼暢飲停住三日這才開船走路

 

鎮國王災星已滿難已退今日裏子遇妻逢返故國雖然喜慶多歡悅就只是牽掛姣生女夢鸞將他那書字時時常觀看返復觀瞧心內酸公子一旁侍立躬身勸說道是:「天倫且請把心寬兒等去見曹元帥到京中公同合本奏朝端協助提兵征塞北幫助著姐姐成功不費難。」素娘點頭說:「很好我兒所說理當然。」且不言平南人馬回兵的事再表那掃北佳人高夢鸞調動大兵朝前進州縣官一路迎接把元帥參這日兵至幽燕地佳人下令把營安元帥升帳居中坐眾將行參列兩邊吩咐中軍執令箭傳進了四員州縣地方官佳人當面親吩咐每處要白板木櫃整一千下造雙輸如車樣限給三天都要完如若誤限交不到軍法斬首不容寬領令官如飛去造白營木櫃高小姐歇馬三天都造完拽至大營來交令驗看明白整四千遂即起營與人馬連日直奔雁門關這日正然朝前走只見那報事監旗跑馬前要知小姐平番事接連下卷敘前言

 

第五十九回 女將軍出奇制勝 眾番兵棄甲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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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夢鸞小姐正至督兵前進探馬來報:「探得番兵圍困雁門關四面水泄不通大兵離城只有二十裏之遙乞令定奪。」小姐把手一擺探子退去小姐傳令安營已畢升坐中軍帳眾將分班站立小姐命白木櫃推進中軍歇兵餵馬用了戰飯次日早起傳齊眾將令把木櫃二千只推至面前預先用五色金銀彩紙剪成的盔甲兵將刀槍戰馬之類裝在裏面每櫃墜一塊太行石上寫一個大紅刺字將蓋蓋好貼上封皮上面插些五色紙旗上畫青龍白馬虎六丁六甲的神像收拾停妥拔令箭在手喚呼延平鄭鐸孟昶焦榮四將上帳聽令四人答應向前打躬候令小姐說:「四位將軍各接本帥令箭一支每人帶二千馬兵五百步卒推定木櫃分四門而去功踏番營彼兵若來搶奪木櫃只管放下叫他搶去奔回大營算列位將軍一功違令者斬!」

 

四人接令下去到了轅門以外鄭鐸向二人說道:「只聞人說迎敵打仗以功升賞從未有以敗為功者若還如此到樂了無能之輩了焦二人一齊笑起呼延平連忙擺手說:「鄭兄低聲兵臨重地不是咱們詼諧之時只可遵令而行便了。」鄭鐸說:「敗回去怎麽成功?」呼延平說:「料元帥必有作用。」鄭鐸半信半疑只得依令各帶人馬押木櫃分投四門而去

 

且說金太子耶律壽山帶三十萬毛襖與不花丞相國舅洪吉剌海在黑河岸北安下營寨命大都督哇爾青哇爾紅金虎鐵虎帶四萬番兵圍困雁門關四面攻打多虧石總鎮乃開基元勛保國大將軍石守信之後智勇兼備馭兵有法日夜防守剛剛等得救兵到了遂派兵將預備接應

 

且說哇爾青因守南門營中正坐小番來報:「今有大宋救兵到了一員宋將押許多白木櫃殺奔營來。」哇爾青吩咐看馬遂披卦出帳帶三千毛襖三聲篳篥跨馬出場擡頭觀看只見一員宋將帶領人馬迎面排著無數白木櫃下有雙輪全插五色紙旗寫著星宿神像看畢暗道;「這兵來的作怪櫃中必有原故。」回頭吩咐番兵酋長:「這一交鋒搶他的木櫃進營便算頭功。」

 

令畢番官催戰馬竟奔英雄呼延平黑爺正至臨軍隊忽聽篳篥驚天振耳鳴番兵毛襖調開哨當先顯露將英雄人高馬大多威武甲亮盔明相貌兇紅紗馬走急如箭單手斜提斬將鋒相臨切近摟坐騎二人彼此各通名語罷言絕交上手鞭刀相對下無情一連走了十數趟敗走了黑爺呼延平催馬拖鞭捎下去笑壞番官哇爾青軍前無有千合勇也敢前來把塞北征擺刀傳令急速趕搶他的木櫃莫消停酋長番兵隨主將人人都想立頭功似箭如飛朝下趕眾宋兵扔下木櫃各逃生胡爺率眾回營去哇爾青搶得木櫃也收兵這是南門交戰的事再表鄭鐸孟昶共焦榮鄭爺北門戰鐵虎西門外孟昶鬥金龍焦榮押櫃東門外大戰都督哇爾紅四門外宋兵一般的敗眾番將得勝收兵進了營

 

先說哇爾青搶得木櫃打開觀看見裏邊都是些紙人紙馬黃紙符咒上邊押著一塊大石又寫著一個敕字不由哈哈大笑道:「久聞大宋朝內無有經歷大將這新元帥是掛榜招募的一個幼童曉得什麽兵機戰策想必會些妖術邪法運這些紙人馬進城定要興妖作怪且將此物推至轅門外用大火焚化看是如何?」當下番卒遵令推車出營點火焚化了無有異說哇爾青焚了歸帳那三處也是如此猜度不必細表

 

且說胡焦四位小將前後回營交令小姐大喜道:「列位這算一功:「將這二千只木櫃還是每人五百只照先押去每人多添三千人馬再去闖營依先叫他搶去即刻敗回又算一功這一敗回不必回營兵至五裏之外等候炮響之時即便回兵那時卻要齊心努力踏他的連營成功在此一舉如不遵令者按軍法梟首列位須記此去掉換一番方才攻南者向北望東者取西不得錯誤。」四將答應而下齊出大營到了轅門以外鄭鐸忍不住笑道:「咱們如今又該敗去了古人有雲長勝將軍咱們成了連敗將軍了。」孟昶也笑道:「俗話說的好:『一個將軍一個令。』遇著喜敗的元帥即在他的麾下只好遵他的敗令敗來敗去將來只有得了敗的日子敗兵回國皇爺一喜一定封個常敗將軍不亦樂乎?」二人說畢相顧大笑呼延平連說:「不可我看元帥的光景是個深思遠慮之人方才吩咐聽炮響回兵這明有鬼神不測之機萬不可惑亂軍心自獲罪戾速速進兵要緊。」當下四人帶兵而去

 

且說小姐又拔令箭喚四員健將吩咐道:「爾等各帶弓弩手一千馬兵二千分四門十裏之內埋伏等聽炮響為號即向前功殺協助呼焦四人沖踏連營退後者斬!」四將領令而去又令郡馬石懷玉帶步兵三千預備收拾番兵遺下的器械令青梅保印率眾健將隨後拔營與輜重糧草一同進城小姐分派已畢遂親帶十員偏將三千人馬繞從小路飛奔黑河南岸而去

 

且說呼鄭四人帶領人馬押著櫃分四門而來四門番將各出敵又把木櫃搶去這一回櫃中卻不是紙人馬了卻是子母鐵炮一尊鎮天藥箭百枝硫黃焰硝飛鼠引火之物那番將搶了來還當是前番之物不暇再看吩咐番卒推在一處點火焚化

 

番王中了虛實計合該孝女立奇功奉令的番兵剛舉火只聽的振地驚天響一聲連珠炮子八方打火焰煙硝四面攻藥箭騰空朝上起紛紛亂落似流星中炮的兒郎屍骨碎帳房著起赤通紅火滾煙飛迷對面登時之間失了營飛鼠橫鎖番兵倒熱氣如蒸戰馬驚炮響轟天聲振耳接連不斷似雷鳴四門在數的兵弟兄父子難相見連人帶馬亂柴棚叫苦哀哉聲震地這不就嚇壞都督哇爾青鐵虎金龍都打死就到了東門哇爾紅番營正在著忙處又來了鄭鐸呼延焦孟的兵一見番將中了計心內佩服那元戎精神抖起雄威壯帶領兒郎往上沖眾毛襖走投無路難招架直殺的叫苦連天甚慘情青紅弟兄人兩個舍死忘生往外沖鄭鐸呼延迎住戰大宋的人馬周圍不透風不多時四員健將人馬到齊奔戰場又找尋這場交戰非小可損傷了番邦幾千兵焦頭爛額東西倒少腿無頭地下橫亡人死馬無其數折弓亂箭似柴棚器械山積堆滿地碧血成渠土變紅八員宋將如猛虎困住番邦二弟兄鄭鐸棍打了敵人馬捉住都督哇爾青呼胡廷平暗使拖鞭計走馬活擒了哇爾紅石郡馬帶領步兵收器械青梅女執掌中軍隨後行城外邊宋將交戰全得勝敵樓上觀陣的石侯看得明

 

石老爺城上掠陣見宋兵大勝心中大喜即從馬道下城大開南門迎接糧草進城青梅掌印率領余兵石懷玉押著所得的器械隨後而進石郡馬拜見了父親同進帥府安置已畢用了戰飯青梅道:「元帥有令著先鋒與末將此同帶大兵急急出城趕赴祥狐嶺下交令。」石郡馬不敢怠慢遂帶了大兵與青梅出了北門走了數裏會著呼焦四員健將帶著得勝兒郎押著生擒的番將兩下合兵一處往前進發此時高小姐已在黑河岸南三十裏祥狐嶺下安了大營眾將到了轅門外下馬青梅捧印先進不多時中軍官手捧令箭向前吆喝:「元帥有令眾位將軍進帳!」鄭等人隨令而入交令報功小姐道:「列位將軍多有勞乏記功簿上以便回朝保奏獨有鄭鐸不遵軍規藐視本帥左右推出轅門斬首!」刀斧手兩旁答應一擁向前剛要動手鄭鐸著忙撩袍跪倒大呼:「元帥末將並無違令之處何故要斬縱然斬首須明正其罪使末將死而無怨糊塗斬了鄭鐸死也不服。」小姐冷笑道:「你既不服且聽本帥說來今日本帥令爾等押木櫃去番營詐敗說至以敗為功爾面上公然帶出笑容接令怠慢第二次接令之時面上一發露出倨傲之色當面如此背後必有不服之言行兵全要將帥同心軍卒用命方能成功如其不然軍心散亂大事去矣!」當下數句話呼延平等都暗暗咬指說:「神明神明利害利害!」鄭黑爺嚇了一身冷汗又不曾撒謊俯伏地下只是叩首請罪呼延平等一幹宋將都向前跪倒再三求情小姐道:「且看列位將軍尊顏又有今早之功報權且恕過如若再犯定斬不饒爾等且去急用戰飯回來聽令。」眾將答應一聲打躬退出大帳呼延平看著鄭鐸笑道:「鄭兄如何?」鄭鐸拍著胸膛說:「罷了我真服了他了!」焦榮說:「快些用飯回來聽令要緊。」孟昶一聲也不敢言語

 

彼此各回本帳用飯已畢一同進帳聽令小姐說:「兵貴神速列位將軍休辭勞苦要成大功全在今夜。」眾皆唯唯小姐說:「番兵此敗耶律壽山一定連夜起兵來我料他不過三更就到黑河南岸本帥如此如此將他引至祥狐嶺下列位某處某處接應四面八方埋伏等候信炮響亮號火升空就是賊人入了重地必須努力齊心圍裹番人借此地名正是機會成功必矣。」眾將齊說遵令當下小姐令呼焦四人各帶弓箭手長槍手馬兵五千按東南西北四面埋伏又挑八員健將兩員一隊各帶雄兵三千分東南西北四面埋伏號火為信向前截殺那方走脫壽山即按軍法斬首十二員驍將領令齊帶人馬去了小姐又令石郡馬懷玉兩員偏將五千人馬在黑河南岸渡口附近埋伏等北兵渡過河來不必驚他且莫石駁響暗暗在南岸渡口紮下營寨擋他策應人馬不得有誤石小將領令而去又派二十員健將帶京兵守寨帶了青梅與兩員副將五百步兵出了大營向北迎來

 

且不言夢鸞排下天羅網聽表番邦金壽山這日正在營中坐報事的番卒跪面前說道是:「大宋救兵今日到四將督兵欲進關各押五百木櫃被都督搶入營中仔細觀都是些紙人紙馬與符咒還有那刀槍箭戟共旗幡眾都督猜說是邪物用火焚燒無異言。」頭報番兵剛退去二報飛來跪面前張口結舌呼不好中了宋將的巧機關二次櫃中非紙物原來是火藥在裏邊剛然點火轟天起把咱國將佐兵丁打得可憐。」二報之言還未盡番國君臣嚇一跳。「大太子連國舅與丞相都督酋長眾番官快隨我去忙救護莫使他兵過黑河北岸邊國舅與孤迎宋將軍帥在此守營盤。」不花說:「千歲小心加仔細莫把敵人當等閑。」壽山回言說:「無礙丞相只管把心寬孤今先去救四將你然後分兵接應咱。」說畢出營忙上馬眾番官保駕跟隨在後邊番兵左右調開哨如飛直奔雁門關剛然走了三五裏三報飛來跪馬前口呼千歲說:「不好宋兵已破大營盤伏兵四起如山倒把咱的人馬圍殺在裏邊。」耶律壽山聞此話心內猶如烈火攢不住催兵朝前進連連一頓緊加鞭不多一時天色晚一輪紅日墜西山大太子傳令連夜走登時間火把燈毬紅滿天剛然走至白沙廠只聽得金鳴鼓響馬嘶喧正東上一隊宋兵攔去路門旗下並馬將三員兩員偏將分左右一個穿紅一個藍中間一位青年將素甲銀槍馬上看耶律壽山刀一擺兩下兒郎陣對圓番營一將門旗下宋營偏將馬當先二將疆場交上手盡鼓金鉦響振天來回走了三五趟宋將催騎敗轉還穿白的小將忙回馬帶領兵丁去似煙番兵催馬才要趕金太子擺手忙把令傳

 

不要追趕且去救回營寨要緊!」番官遵令收回人馬排開隊伍又往前走剛有半裏之地只聽兩邊一梆鐸鳴火把燈毬迎面而來壽山只得收住人馬排開隊伍等候要知來者何人且看下回便知

 

第六十回 奮神錘生擒小丑 降番將暗用機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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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耶律壽山正在伺敵只見燈光臨近也是一員穿白主將兩員偏將也是平北元帥旗號壽山看了心中詫異道:「怎麽這邊又一個宋元帥?」遂督兵前進戰殺了一陣宋將卻又敗去壽山復整人馬才要前進忽聽背後吶喊一雙人馬擁一前來壽山傳令後哨調為前哨帶著番將迎上去只見也是與前兩番所見一般的旗號人物壽山說:「奇怪莫非這人曾分身法不成?」洪國舅說:「必是些妖法邪術。」壽山說:「莫管他邪法正法且殺上前去。」剛要出馬只見那穿白小將銀槍一擺調轉人馬如飛退將下去壽山大怒道:「孤自來不信這些旁門異術到要趕上見個分明。」

 

一言未盡正南上一隊人馬擊鼓而來這來的卻是真正元帥夢鸞小姐前三次乃是少俊軍卒所扮以作疑兵誘敵之計壽山見了甚是詫異:「真正作怪這一次定要將他捉住遂吩咐手下向前沖殺若還敗去急急追趕。」一員番將應聲出馬這邊青梅舞雙鐧迎將上去番將舉大斧砍來連走幾個回合青梅鐧打賊人右背番將抱鞍逃回本陣洪國舅大怒提叉躍馬飛臨陣角小姐將槍一擺兩員副將一齊沖馬迎住洪吉剌海廝殺起來青梅回歸本陣調動人馬慢慢倒撤這裏壽山見洪國舅戰二將不下忙舞刀催馬大叫一聲沖將過來小姐一見挺槍相迎戰了兩合即撥馬敗走兩員副將也就敗了下來壽山一見大叫:「宋賊休想逃走這裏趕上定要拿住!」

 

調動番兵朝下趕似箭如飛不放松小姐眾兵催馬走故意的散亂了跟隨手下兵往南往北紛紛去高小姐直奔西邊馬似風只有那數個步卒跟著走兩副將緊緊相隨保總戎一直趕到祥狐嶺恰是重圍險地中小姐催馬忙上嶺青梅女點著信號火向空扔一聲炮響驚天地來了八方四面的兵南邊孟昶催人馬東邊來了呼延平鄭鐸兵出壬癸水西方小將是焦榮四角上八員健將如飛至登時間四面八方不透風人馬重重朝上裹猶如鐵壁似銅城番人至此心省悟方知中了計牢籠金太子雄心不懼微微笑喝叫詣卿仔細聽今朝既然臨重地少不得努力齊心往上沖此番若不重取勝反叫南國笑無能。」番兵將齊聲應人人奮勇抖威風並舉刀槍朝外闖亂放征駒氣勢雄宋兵宋將不交戰迎頭放箭亂開弓相離近處用牌擋飛來就地砍能行中箭的番兵齊落馬著刀的毛襖冒鮮紅連闖數次走不去八方四面盡皆同金太子無奈圈回馬君臣齊聚在當中回頭觀看人和馬手下的番兵剩了對沖著急仰面長籲氣暗暗後悔在心中祥狐嶺困住了金殿下高小姐摟馬山頭看得明

 

此時天已漸亮小姐見番兵番將連闖數次損折大半人馬銳氣已挫精神漸疲暗喜道:「趁此不擒敵人更待何時?」遂縱馬下嶺暗中傳號令命呼焦四面向前攻殺洪國舅與眾番將一見一齊撒馬分四面迎敵金太子壽山勒馬當中觀看出路又見宋元帥摟馬站在西南角上手舉令箭在那裏指揮兵將只有一隊步兵跟隨左右並無將佐護衛心中暗想:「只撞金鐘一下勝打鈑鐃三千何不趁此向前捉住此人要出重地有何難哉?」想畢催馬直奔小姐而來小姐一見心中暗喜想道:「若在此處擒他他手下人必來救護何不再往下引他一程擒他便了。」故作驚慌之態圈馬就跑

 

壽山後面急急趕想把元戎宋帥捉倒拖金刀藏暗計連把征駒不住磕佳人催馬忙前走步兵幾個緊跟著一前一後急如箭恰好似海青展翅趕天鵝一氣引出三裏路這小姐回頭閃目看明白龍尾神釘拿在手腹中暗暗自掂奪:「這一打在致命處壽山一定見閻羅北安王疼子將仇報依然還要動幹戈耽誤工夫延歲月幾時還朝奏凱歌何不將他活拿住番王納款定求和就只怕打他別處不中用那番王力大無窮猛又兇。」這佳人一邊跑著拿主意催著那銀鞍戰馬打旋磨左盤右繞東西轉金太子口中哎哧亂吆喝大罵:「宋賊休想走定要今朝將你捉!」只趕的二馬看看離不遠佳人得便帶征駝

 

小姐見他趕至臨近把馬往旁邊一帶左手的銀槍望壽山面上一晃右手的雁翎釘就打將出去口中喝道:「番官慢來看槍取你!」壽山往上用刀一塘只聽噹啷噹啷的響那神釘卻打在棗騮馬前膀那馬負痛往前一攛前蹄揚起後蹄直立金太子坐不住翻觔鬥跌下馬來小姐知他驍勇第二根龍尾釘隨手打去中在壽山左腿番漢一翻身剛然跳起被釘打倒宋兵一擁向前生擒活捉綁在馬上

 

且說大金護國都督鳥林喜正與宋將交戰轉眼不見了殿下遠遠見他追趕穿白的宋將住西南上去了恐有疏慮連忙抽槍縱馬趕來保護洪國舅一眼看見也就隨後趕來及至鳥林喜到了跟前見壽山已被擒獲

 

番官一見黃了臉舍命前來救主公催馬提槍朝上闖直奔佳人兩眼紅照著小姐分心刺佳人即便用槍騰響亮一聲磕出去二馬盤旋不住行這一個丈八蛇矛如怪蟒那一個竹節銀槍似玉龍這一個惡戰仇敵因救主那一個為父盼成功二人大戰十數趟那時瞥躁了左金童改路更門搖戰桿神槍法取命追魂分外兇風掃落梅花亂舞一片槍山往上攻番人一見難招架征駒倒退強相迎中三路失一空這小姐銀槍一顫奔前胸只聽噹啷一聲響刺碎胸前寶鏡銅無情怪蟒寒心過死屍跌下馬能行可憐為國忠良將身喪疆場不善終佳人槍挑鳥林喜洪國舅馬至跟前魂嚇驚奮勇催駒朝上闖高小姐回手忙掏龍尾釘照著來人迎面打洪海著傷中了雁翎圈馬落荒逃命去這小姐揮動八方四面兵

 

祥狐嶺下這場苦戰酋長都督毛襖番兵死了無數生擒有名的番將十二員只剩二三百不該死的番兵也是著傷帶箭跟著洪國舅逃命去了

 

當下小姐傳令鳴金只聽的一棒鑼鳴焦與十二員健將各帶本部人馬歸了大隊小姐率眾回營排班升帳眾將都來慶功生擒番首及器械牛馬不計其數小姐令掌簿官逐一點清命把耶律壽山與所擒番將俱各押至雁門關內交付石總鎮監禁嚴防莫斷飲食然後擺宴慶功殺牛宰馬大犒三軍

 

且說不花丞相自太子去後安置了營中之事親帶人馬隨後來接引壽山剛到了北岸看見了石郡馬的營寨正在南岸渡口吃了一驚料必有故忙忙傳令就在隔河對岸安了營寨差數個細作駕小舟從別路去探正自著急只見洪國舅盔歪甲斜踉踉蹌蹌奔進帳來放聲大哭道:「丞相不好了如此這般全軍盡潰太子被捉下將忍死逃回特來與你商議救主之策。」

 

不花無敵聞此話點首無言冷了心半晌還過一口氣殺人虎目淚紛紛手拉洪海呼國舅:「此事活活氣死人咱二人共保殿下與人馬曾受過狼主讬付記在心十萬大兵非小可儲君太子重千金這而今幼主遭擒全軍沒有何臉面見當今?」國舅說:「只好請罪添人馬咱二人舍死亡生走一巡努力齊心殺宋將再設良謀攻雁門搭救儲君出虎穴不枉同為受命臣縱然不救殿下回死在疆場算盡心。」不花聽畢連擺手,「國舅你不須枉想苦勞神宋賊智勇難取勝暗引埋伏詭計深銳氣已折難再戰趙家福大有能人枉送殘生不濟事到不如另想良謀救諸君。」洪海說:「丞相有甚高明見快快言來好放心。」不花相這般如此說一遍國舅說:「事不宜遲就起身。」他二人摘盔卸甲更衣帽脫去了征袍緊上了罪裙吩咐番將守營寨齊乘快馬出轅門頓轡加鞭急如箭黑河不遠面前存連忙上船到南岸驚動了大宋營中汛的人

 

南岸宋兵一齊向前抽箭搭弓往下吆喝:「番寇的船只再要向前就要放箭了!」不花洪誨一齊說道:「我二人奉狼主之命特來求見你家兵主有事相商快去通稟。」宋兵聞言轉身上馬來到營門通稟進去石郡馬與二健將正坐議事聞報令將二人帶進營中問明了來意遂令二將帶二百馬兵送他二人去見元帥二將領命出營簇擁二人往大營而來

 

且說夢鸞小姐慶功宴畢正議進兵之策只見藍旗來報:「今有先鋒石懷玉著偏將某人帶兩個番人說要見元帥現在轅門候令。」小姐沈吟了一回吩咐先令二將進見軍卒答應回身退下中軍去不多時二將隨令而進入帳打躬參見小姐問了備細令眾將齊集左右護衛兵丁各各弓上弦刀出鞘番國來人繩綁二背叫他銷刀而進中軍執令來至轅門吶喊下去不花洪海聽得明白

 

二人至此無可奈只得低頭受綁繩執刀的軍校如猛虎左右圍隨不透風簇擁二人朝裏走他這裏偷看千軍萬馬營但只見旗幡招展天地暗殺氣迷漫鎖碧空刀槍箭戟麻林似甲亮盔鮮繞眼明大營高估青龍地八卦連環套九宮三才四門分乾坎朱雀玄武列西東五方旗畫兇神像六丁六甲帶七星過數層如狼似虎劊子手繞幾處牙帳鹿角梅花坑大帳中軍止住步執令軍卒吶喊一聲兩房跪報番官進這才舉步往前行兩下裏十字刀槍如雪片眾軍校箭橫弦上待開弓他二人低頭走進團花帳又只見兩旁戰將貌猙獰一個個手搭劍靶丁字站眾武士各各插槍繞眼明但只見鳳翅盔荷衣盔盔鑲異寶爛銀盔鑌鐵盔盔稱珠纓柳葉甲鳥油甲魚鱗密砌黃金甲鎖子甲寶色光明素羅袍翠藍袍茉梨花襯織錦袍絳紅袍袍染猩猩皮鞋帶獅蠻帶金環雙扣白玉帶銀妝帶露磨瓊神飛槍梨花槍如怪蟒滲金槍亞把槍槍似折龍偃月刀日月橫秋水金背刀三尖刀二刃雙鋒三股叉托天叉銀龍擺尾滲金叉火焰叉彩鳳搖翎豹尾鞭水磨鞭鞭排竹節熟銅鐧銀妝鐧鐧現八楞莫邪劍龍泉劍光輝奪目五花錘八門錘錘似流星眾戰將分兩旁如狼似虎面含嗔怒目視鴉雀無聲宋元帥虎皮椅居中端坐盔如雪甲如霜白玉妝成滿帳中甲亮盔明分五色不亞如柳襯桃花綠配紅二人止步頭低下雙雙拜倒在埃塵佳人坐上高聲問:「番官至此有何情?」二人頓首呼:「元帥在上留神請細聽下將二人無別故特來請罪拜元戎只因狼主一時錯不該鬥膽興兵戊但只是大邦國主如堯舜求元帥海量寬宏暫恕容乞恩免死留殿下我狼主情願投降納表封幹戈永罷歸王化年年進貢至東京小臣舍死到虎寨特叩臺前稟下情從今再不生異誌我君臣傾心吐膽永無更元帥不準歸降事小臣領死請施刑。」二人說畢伏在地高小姐微微冷笑兩三聲

 

往下開言說:「你主國富民豐各占一方何等自在不意貪心無厭屢犯天朝此番理應剿除不當再恕但本帥上體吾皇堯舜之心下憐爾國生靈之命準爾降便了。」二人連忙向前叩頭謝元帥大德洪恩小姐說:「且不須謝恩尚有三事未言如不情願仍不準降。」二人道:「但憑元帥吩咐。」小姐說:「第一件叫你狼主耶律泰捧降表貢單親來納款第二件將私逃監守汪國恩囚綁獻來第三件你太子壽山與所擒的諸將一同帶回京中仍前為質。」

 

二人剛聽至此心下著忙連連叩首道:「元帥既準投降彼此便是一家念我郎主年近七旬只有殿下一人狼主時常多病倘有不測無人承繼大事乞元帥開天地之恩放我殿下回國下將二人情願隨元帥入京為質。」一面說慟哭伏地哀憐不已小姐說:「王道本乎人情本帥倒有放他之心但只是你君臣反覆無信令人可惱想當初鎮國王活捉耶律通之時你也曾許過終天稱臣不意你君臣詭詐百端偷渡關口暗買枉臣縱耶律通歸北未及一年你國即發兵入寇本帥若放了壽山大料不過失信如前你二人既這等苦苦哀憐且把所擒眾將放回留下壽山入京為質這便是本帥各處之恩了不必再言本帥明白候信三日之內不來納穎先斬壽山之頭天兵後進務要剿除巢穴方始回兵你二人回去告訴你主只營預備迎敵便了。」說畢吩咐左右:「送他出營!」軍校答應一擁向前足不沾塵出了中軍至轅門外松綁二人上馬如飛而去這一來引出幾段意外奇聞睹公又看一出妙戲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密意柔情真元帥戲假公主 將凰認鳳雄娘子遇雌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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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北安王因太子發兵南搶放心不下帶著王後嬪妃宗親王子百萬雄兵離了五國城來至狼牙山下安下百里的連營時時差了數十個細作探聽太子交兵的勝敗這日正與洪後帳中正坐只見小番來報說:「太子分兵圍困雁門連日攻打看看要破大宋的救兵到了。」番王說:「領兵者何人?」小番說:「新科武狀元姓寇名潛表字雲龍。」洪後說:「這個名字好生耳熟一時卻想不起是誰。」番王又問道:「多大年紀?」番卒道:「不過二旬上下手下將佐皆是招募之人。」番王大笑道:「可見宋家無宿材良將用這黃口稚子領兵早晚把那十萬人馬的性命送在此地!」洪後道:「大王不可以老幼論智勇之材何關年齒?」到了次日又一報來說:「大王不好了宋將用白木櫃兩次虛實相間破了四門的連營眾都俱被闈住太子國舅領兵救應去了。」番王大驚未及開言又一報來說:「殿下被困祥狐嶺下咱國兵將傷其大半其勢甚危。」番王著忙剛要領傾國之兵親自去救一連數報說:「殿下遭擒全軍盡潰。」番王洪後魂不附體放聲大哭

 

正在慌忙只見國舅軍師哭進大帳伏地請罪:「臣等喪軍失主罪該萬死萬分無奈如此這般冒死至宋營求保全殿下性命宋帥準降限以三天臣等特來請旨聖意定奪。」番王聽了無計可施只得依允備貢投降次日免冠罪服親捧貢單把洪國恩打入囚車帶領國舅軍師到宋營請罪求放太子高小姐執意不從只把眾番將放回交付番王北安王無奈大哭回營見了洪後慟述已往之事洪後落淚多時忽然想起:「大王且莫傷心小妃想起一個主意來了或可救孩兒回來也未可定。」番王急忙問道:「賢後有何高見快些說來。」洪後說:「咱們的義女合慶公主當日收他之時小妃要與他擇選附馬他說他乃有夫之婦成親未久因事失散如今這宋帥我方才想起與他所言是一樣的姓名一定是他夫主何不將公主送至宋營使他夫婦相逢央他在元帥面前以情求告釋放壽山回來也未可定他念我救他之恩一定盡心。」番王點頭稱妙遂命番婆把書生請到帳內番王洪後哭哭啼啼向他說了一遍

 

這書生聽罷番王洪後的話低頭納悶在心中:「這人姓名真奇怪是怎麽一字兒不差與我同家鄉籍貫全然對一定其中有隱情這個人既然冒我的名和姓我與他不是親戚定是朋想我埋名住此處葉落歸根那是終何不趁此回故裏把我這一番冤枉稟元戎我與他一土之人同鄉裏必然憐念我學生求他轉奏當今主借此機緣把冤明一來雪我從前恨二來好訪我的恩人曹長兄何況我喬妝打扮終非了每日留神耽怕驚恰喜今朝逢機會正該借水把舟行歸家重整先人業正圖奮誌取功名掙一個腰金衣紫光祖宗雪怨醻恩把往事清那時方稱平生願不枉為人一世生錯過機緣無日返再想回南恐不能。」書生主意安排定連忙答應點頭應番王洪後心歡喜雙雙囑咐又叮嚀書生說:「父王母後恩如海沒齒難忘認義情孩兒見了寇元帥苦苦哀求出誌誠就只是還恐其中有舛錯我一定捎帶回書下情。」番王說:「姓名無差一定是。」洪後說:「是與不是走一程。」但願你夫妻破鏡重完聚也使我父子團圓母子逢。」番王當下忙傳旨預備轎馬與從人洪國母打點妝奩陪送物駝馱皮箱共寶瓶四對番女為贈嫁貴人後帳把衣更拜辭番王與國母灑淚分別把轎登番女化妝乘俊馬不花丞相緊隨行駝馱箱籠跟在後一直來到雁門城

 

且說夢鸞小姐此時已收兵進關住在行臺還是與青梅獨居內庭石總鎮大排慶功筵宴犒賞軍卒小姐先差人上京報捷擇了回兵的吉期這日剛然宴畢只見中軍來稟:「今有番相不花無敵奉北安王之命又來求見城外有許多轎馬箱籠乞令定奪。」小姐沈吟道:「又有何事且令來見我就說本帥有請。」中軍退去去不多時將番相請來只見他不似前番打扮頭帶雲頂盤龍豹帽鬢插兩朵金花身穿紫錦披肩蟒袍十字披紅窄袖下垂金廂玉帶雙環緊扣足登鹿皮花靴春風滿面走上甬路小姐站起降堦而迎彼此見禮讓進大庭分賓而坐

 

獻茶已畢小姐問道:「賢宰今日光臨諒必有教請道其詳。」不花道:「無事不敢冒瀆虎威多蒙元帥準降國君感戴不盡欲思報效今有愛女合慶公主芳年綺質顏色傾城國君願與元帥結奏晉之好特命下將送來現在城外候令乞收納是幸。」小姐腹中暗笑答道:「多承狼主美意禮當從命但只是本帥已有原聘尚未結縭怎敢停婚再娶?」不花取出一封書來送與小姐:「這是國君的手字因這位公主有假隱情在內元帥請看此書便知分曉。」小姐聞言只得折書觀看卻是北安王的口氣前邊幾句套語後邊是說:「這公主並非敝國親生乃認義之女自稱姓孟小字高鸞其夫乃江南寇翰林的公子其名其字與元帥不錯分毫故差丞相先護送夫人重圓破鏡藉表愚忱等語。」小姐一見暗暗叫聲奇怪:「寇公子原聘是我曹兄所言野青園所定者又是郁氏怎麽又有個孟氏之女孟高鸞呀這三個字好生奇怪竟似把我的名字顛倒一般真正作怪且住莫非又在那裏收下的不成倒要見見這個女子。」想畢把書掖在靴中向不花說道:「既承狼主美意本帥應下便了。」

 

不花心中甚喜才要起身只見石總鎮與呼延平等一幹眾將一齊說道:「元帥不可豈不知臨陣收妻罪該斬首元帥攜帶我等立此奇功回朝面聖定受褒封殊獎何苦自取罪戾?」小姐說:「業已投降便是一體結親何礙?」石老爺道:「彼中雖歸王化降附未久元帥尚未回兵繳旨焉得擅專縱欲結親待請旨而後可元帥豈見不及此乎?」鄭鐸道:「何況元帥已定原聘呂大人聞知亦難免一番爭論。」小姐笑道:「多承關切別人臨陣收妻一定取罪本帥無妨莫說一個兩個就收十個也不至獲罪。」眾人聽了面面相覷又諫阻了一回小姐只是笑說不妨眾人見他不從也只得罷了

 

當下不花丞相告退來到書生面前躬身回道:「貴人在上為臣方才見了寇元帥先達送來之意他推托不允後見了狼主的手書歡然應下即叫送公主進城看光景那元帥一定是公主元配無疑這一進城見了元帥望求貴人千萬央求元帥施恩釋放殿下回來我君臣生生世世報之不盡。」書生說:「那是自然我還有件大事這封手啟煩丞相帶回上稟父王母後將這八名宮女與駝馱箱籠俱各帶回交付大王就說孟氏居國三載受恩莫大不能報其萬一實實有愧於心何敢復荷厚禮。」不花道:「這是主上與貴人的妝奩贈嫁焉敢帶回?」書生說:「我那書中別有一段衷情父王見了自然明白至於禦弟壽山之事我力所能為無不盡心先生回去上稟父王母後候信便了。」不花見說只得遵命送書生進城回來帶著番女箱籠回北去了原來寇生那封書中是把他肺腑緣由被害始末細達番王書中大概說是難人並非孟氏之女江南寇雲龍實是難人的真名本姓因被了不白之冤出於無奈喬妝避禍蒙恩收養刻骨難忘趁此機緣思歸故土乞恕蒙蔽之罪禦弟之事力若能為無不用命大德深恩容日再醻北安王見書方知這段衷曲與洪後嗟呀而已

 

且說寇生轎至帥府小姐吩咐送入後堂石總鎮少不得擺上喜筵與元帥賀喜大家把盞稱慶飲至一更方才告退出府鄭鐸笑向呼延平說:「看不出英雄好漢原來是位好色的將軍。」呼延平也笑道:「你又嘴癢還不曾被人殺怕?」鄭鐸回手把自己臉上打了一掌:「承教承教再也不說話了!」焦二人一齊大笑各回寓所去了

 

且說高小姐見眾將散去命青梅閉了中門叫他在此看印要往後房去會公主青梅說:「請問帥爺今日留下這位公主尊意又是什麽主見?」小姐說:「從無什麽主見彼女子我女子不過取個笑兒。」青梅說:「我也跟了去看笑兒罷。」小姐喝道:「胡說誰家洞房花燭新人的臥室也許家將擅入無規矩的奴才狗腿就該打折!」青梅說:「小人不敢去何不把番王那封書與小的看看?」小姐說:「也不許你看。」青梅說:「這是怎麽說大喜事為何這等發怒?」小姐一面低笑一面更衣青梅又問道:「請爺的示下還是去看看新人就來呀還是在那裏安寢?」小姐說:「我盤問他幾句話兒投了機就在那裏睡不合式還是回來。」青梅說:「合式不合式回來睡罷這大院子剩我一人著實發恐。」小姐脫了官服換上便衣說道:「你這些嘮叨我偏不過來了!」遂笑嘻嘻的走向後邊去了

 

青梅悄悄跟在後面溜到窗下,(饣舌破粉紙望裏偷瞧夢鸞小姐走至堂屋止住腳步

 

這小姐慢挨門下先偷看輕啟湘簾望裏觀只見那妝喬番公主燈前坐花容玉貌似天仙九鳳金冠頭上帶垂珠吊掛與披肩雉雞翎插分左右一雙虎尾色如棉兩根練垂飄腦後異寶奇珍上面懸紅繩搭就如血點三尺青絲墨一般六個金圈搖玉耳可是那對頭掐住不曾穿立蟒紅袍藍折袖海水江牙五色鮮松綠襯衣西洋錦織金繡線小龍團元素花靴雲裏雁魚白緞襪錦沿邊白綾手帕長三尺上繡著鴛鴛戲水並蒂蓮雙腕潔白如美玉嫩筍初生十指尖四個金鐲泥鰍背翡翠戒指放光寒無語低頭燈下坐愁容滿面兩眉攢小姐一見暗誇獎,「這女子貌與奴家可比肩你看他骨格清奇多端正動人喜愛討人憐不知他幾時會著寇公子何方匹配結姻緣今日裏聞名錯認來相會指望著樂昌破鏡又重圓那知我孤鳳尚覓丹山鳳未卜他斷梗飄蓬到那邊你看他思萬稱蛾蹙正與我百結愁腸是一般你那裏夢遊巫峽空歡喜我這裏對景增悲心暗酸你那裏望穿秋水呆呆等我這裏意懶心灰難向前。」這佳人偷下幾點傷心淚忽然轉念自詳參:「他既與寇郎在先為夫婦不知他節誌水霜堅不堅我何不這般如此將他試便曉多嬌肺腑緣。」佳人想畢忙移步輕伸玉指啟湘簾未曾進房先咳嗽滿面春風走向前望著書生將躬打說道是:「貴人在上請聽言多蒙狼主垂青眼玉葉金枝配下官拙夫是一個武夫多愚蠢怎麽配瑤池蓬島玉天仙方才在前庭夜宴耽時候使公主洞房花燭受孤單有負良宵辜雅意陪賀來遲望海涵。」說著復又將躬打坐身旁緊靠書生兩並肩雲龍一見忙站起滿面通紅躲一邊正顏厲色呼元帥:「休得詼諧請收言只因我時乖運蹇遭冤枉塞北埋名這幾年恰逢元帥來此地意謂同鄉必見憐事逢機會出無奈將機就計欲回南吾還有滿懷隱恨不明事仰求鼎力替達天休當小生是女子我也是頂天立地丈夫男。」書生之言還未盡這不就嚇壞佳人高夢鸞哎喲一聲朝後退一溜歪邪靠壁間心頭小鹿禿禿跳似啞如聾兩眼翻書生一見直了眼不知他這般害怕主何緣兩個人你看著我來我看著你窗欞外立怔了小丫鬟青梅暗暗說不錯可坑殺人了我的老天慢慢轉在堂屋內意亂心忙往裏觀但只見這一個閉口無言面朝北那一個木雕泥塑臉朝南這一個兩眼圓睜滿面焦黃雙手紮煞咕咚一聲坐在椅上那一個一雙目定遍體篩糠前合後仰抖衣衫這一個看著虛空拍拍胸膛搖頭發恨把跟牙吱那一個望望元帥欲言又止雙足不穩漸漸伏倒地平川高小姐著忙良久神思定含羞自恨跺金蓮暗罵自己真胡鬧率意輕薄惹事端。「丫頭家充什麽新郎取什麽笑占什麽便宜鬧什麽頑這而今意外奇端出了岔事我是少女他是孤男人所共知同過夜到將來水落石出怎見天奴總有冰肝鐵膽誰還信哪誰還信竟把我一世清名火化煙了火化了煙小賤人哪素日聰明何處去竟有個假扮人兒把我瞞莫不是塞北君臣知就裏故意前來取笑咱?」小姐心中想至此由不的陣陣無名烈火煎。「罷了罷了我今要把清名保除非是立斬喬妝假扮的男傳齊眾將明說透立刻提兵滅北番哎舍著這把生靈骨我要不刀剁了不花氣不幹!」這小姐翻身站起忙拔劍青鋒出鞘透光寒一直竟奔書生去直豎雙眉杏眼圓寇爺一見魂不在青梅女跑進房來用手攔

 

老爺老爺且請住手等問個姓名來歷再斬不遲。」回頭向書生道:「快說快說你到底說話呀!」書生見有人來拉心內少安定了一定這才整衣向前望著小姐深打一躬道:「元帥不要著惱小生只因出於萬不得已非敢冒瀆虎威以觸盛怒原因當日如此如此被人謀害潛居塞北如今這般這般來見元帥還有一事不明書生鬥膽亦要領教但不知大人的姓名籍貫何故與小生一字不差?」說著又打一躬青梅把小姐一看暗說:「好了幸我跑的快不然怎了?」小姐又驚又喜羞臊難當用手把青梅一推倒空著劍兩步作一步只聽一陣靴子響跑向前邊去了

 

青梅回頭看著忍不住的好笑書生見此光景摸不著頭腦怔呵呵看著發楞只見青梅轉向前來叩頭在地:「姑老爺在上小人參見。」書生一發糊塗起來:「管家快些請起這般稱呼小生不懂請道其詳。」青梅見問遂把始末緣由說了一遍書生大驚:「怎麽這位元帥就是鎮國府小姐麽?」青梅擺手說:「姑爺低聲。」書生驚異良久嘆道:「小生何幸得此奇女吾今與汝主仆相遇豈非夢也?」又加額曰:「喜我曹兄今已騰蛟起鳳但願馬到成功旋師奏凱我弟兄早得相逢方快素懷。」青梅說:「話雖說明只可心知姑爺還是照舊藏躲小姐此時管掌大兵萬一走漏風聲關系非小等至京中小姐自然啟奏聖上姑爺之冤何愁不雪?」書生點頭暗喜當下青梅回至前房見小姐已睡在帳中不敢驚動與他快快收拾安寢想起方才小姐所言合了適就在後邊睡的話不由暗笑不已未知後來還有何事且看下回便知分曉

 

第六十二回 萬里故鄉還松楸展拜 一聲河滿子涕淚難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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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夢鸞小姐不意中會著寇生心上又驚又喜矇朧一夜至次日五鼓起身梳洗傳令回兵眾將齊集帥府石總鎮設宴餞行小姐派驍將十員行監金太子壽山吩咐小心仔細將汪國恩打入囚車令兩員健將五百兵丁圍隨防護駝轎一乘假公主乘坐四個老兵服侍鄭二人押著貢禮孟昶焦榮分為兩翼健將副將等管前哨糧草派畢起身響炮出城石總鎮率眾送出十裏之處方告辭回去小姐調動人馬離了雁門關竟奔東京大路而來

 

得勝的兒郎歡似虎鞭敲金鑼凱歌聲歡歡喜喜登途路說說笑笑奔東京怎見回兵人馬勝形容幾句百花名牡丹花掌中軍傳下號令芍藥花看寶印緊緊隨行月季花分兩邊忽開忽落錦被花遮南北萬紫千紅芙容花似盔纓朵朵垂穩珍珠花如鎧甲粒粒鮮明海棠花繡征袍嬌嬌嫩嫩水仙花對寶鏡冷冷清清金盞花釘征裙銀釘高卦蔓花丁香扣拌甲絨繩海棠花落鞍上雙環鳥翅鳳仙花盤盔頂五色文明木樨花作兵車裝糧運草馬纓花懸馬項權作鑾鈴瑞香花分隊伍調開大哨薔薇花排左右陣陣香風蜀葵花恰好似鵝黃傘蓋木筆花不亞如槍劍鋒稜鷹爪花像飛抓稍帶馬後石榴花旌旗上綠葉朱紅玉蘭花染就的七星號帶臘梅花刻成的銀嵌鞍龍玉簪花插滿壺彫翎密擺金錢花馬蹄下落地無聲碧桃花分五色旌旗亂舞繡球花白如雪萬點流星扶桑花棒太陽西方墜落茉莉花天色晚安下連營萱草花盼子回心酸杏子夜合花望郎歸細數桃紅荷包花無心帶木蘭未放紫薇花羞插鬢鸞鏡長封雞冠花村店中連聲報曉虞美人望江南後又催兵串枝蓬飛報馬來回不斷牽牛郎夾竹桃隱在其中五色菊十姊妹圍隨左右白玉蓮黃金桂鐵壁銅城谷子花打得是旗開得勝喇叭花吹得是天下太平征車嚇跑爬山虎三軍擠倒密松林穿州過縣朝前進曉行夜住不消停小姐傳令行南道意欲家鄉望一程這日正走人來報到了漁陽古郡城佳人合下安營寨狄老爺帶領同官把元帥迎

 

漁陽文武兩邊跪接請元帥進城歇馬吩咐眾將俱各居於城外營中白帶青梅與幾個中軍侍衛進城到了察院先將假公主安置後房諸官遞手本參謁的碎話不必細說狄知縣犒軍勞眾也莫泛言

 

小姐晚膳已畢同青梅悄悄商議要出城到三裏源楊夫人燒紙青梅領命開門出外中軍把馬牽至後院即便退出青梅開好回至房中主仆二人改換衣裝頭帶雁翎大帽身穿青布號衫足蹬薄底快靴打扮已畢就要起身青梅說:「且住這口印卻交與誰好?」小姐想了一想欲言又止青梅說:「何不送與夫人看著去罷?」小姐一笑回身伸手墻上摘鞭青梅將印送至後房交與寇爺看守主仆從夾道至後院牽馬出門將門背鎖到了紙馬鋪內買了許多的紙綻裝入褡連捎在馬上一齊乘騎穿街過巷出了東門從北小路而走不多時到了小燕山下實翁墓東向前一看驚詫非常只見滿墳荒草三四尺高碑碣石馱東倒西歪樹木也被人砍伐的七長八短祠堂行舍土掩塵封兩邊看墳的三間草房也都坍頹損壞二人一齊納悶小姐說:「二三年光景何至如此難道伏士仁也不修理修理?」青梅說:「他只知敬他伏家的祖宗那有工夫這裏用心?」小姐搖頭道:「那有此理必有別故等祭拜完了到家看看自然分曉。」

 

說著主仆齊下馬拴好能行走進墳金銀錢紙分開了挨次兒擺在墳頭用火焚也無香花茶共酒只好是叩頭敬禮表虔心然後祭拜楊誥命這佳人手拍黃土淚紛紛叫了聲親娘哭聲母:「高夢鸞二次歸家來上墳念孩兒方交四歲娘撇了外祖母妗母扶養長成人十六歲回轉燕山歸故裏又遇著伏家禽獸起不仁可憐我滿懷憤怒憑誰訴只落得自解自勸自傷心偏偏的天倫被害發南地從此後兒越成了個業障根一怒間躲害離家尋找父耽驚冒險歷苦辛舍死忘生因救父精心著意訪仇人感蒼天洪恩重祐完兒誌這而今功成奏凱轉京門面聖龍樓參當辯冤雪恨救天倫我爹爹不久歸家回故裏我父女同來再看母親墳雖然說名立功成隨素原細思量仍是個丫頭不如人孩兒若是個男子漢今日裏衣錦榮歸那樣的尊五鼎香花來拜掃烈烈轟轟顯二親不枉娘千辛萬苦把兒生下黃泉相見也舒心空掙了腰玉封侯虛名姓只落得燒一張錢紙還背行人可見是女兒到底不中用好叫我想後思前慟碎心你孩兒活一年來祭一歲逢時按節拜慈親就只怕日久天長兒死去那時節誰與雙親來上墳那一派淒涼冷落他年況這而今預慮先愁苦斷魂免不了耕犁鋤破墳頭土狐兔綻通木板門想娘親如珍似實把兒憐愛體饑問飽各溫存春風還恐吹著我紗窗兒早閉怕寒侵微滅小恙耽驚怕忘餐廢寢與求神一旦間飄然長逝拋我去不念你這孽障丫頭撇了親娘呵那是我的哥哥誰是我的弟無姐無妹一孤身千般苦惟有自知曉萬種愁更有誰知音逼真是一板之隔難再見叫破了喉嚨母不聞怎麽得山重見還陽草復從泉下請慈親抱恨終天何日了一腔怒氣幾時伸怕孩兒自小離娘年太幼總在那夢裏相逢也認不真母親哪先靈不遠聽見否你答應我一聲顯顯魂。」這小姐嚎啕大慟肝腸斷血淚如泉把黃土陰直哭得無情草木都知感鳥鵲高飛不忍聞氣短神虛無氣力花殘柳暗減精神香軀伏地恢恢倒唇如靛葉面如金背後青梅忙站起向前來雙挽玉腕勸佳人

 

青梅恐小姐哭傷身體連忙止淚停悲起身向前用手挽扶再三再四方才勸住小姐定性一回起身再拜坐於石上歇息多時東瞧西望落淚不止青梅說:「天色將晚該進城去了。」小姐說:「咱從南路多繞幾步到麒麟村咱家門首看一看。」青梅說:「小姐既怕泄露何必又到家中?」小姐說:「在門外望一望有誰知道?」青梅說:「鄭大叔張和等常在門樓下坐著要被他們看見人不認得這兩匹馬一定認得。」小姐說:「一過之間那裏理會?」

 

說話未了主仆上馬加了兩鞭登時來到遠遠望去就覺詫異及至到了跟前一發令人驚疑只見墻壁倒埸房屋與花園中的臺亭樓閣全然不見了只有那座府門不曾大損也是塵蒙土罩上面還懸著個鎮國府的匾額金字模糊蛛絲掛滿望裏觀瞧破磚碎瓦處處縱橫樹木花卉摧殘零落周圍一望連個人影也無方知已被水災小姐大驚道:「莫非合家人都被水沖去了不成?」因下馬坐於石上東瞧西看這一番淒涼光景更令人感嘆增悲青梅見紫竹庵後山坡上有幾個牧童在那裏放牛遂道:「我到那裏問問便知分曉遂去了一回走來說:「何曾不是去年夏間雨多一連下了半月山水暴泛把這一莊連房帶人沖了去了咱們這房舍高大還落了個基址那小戶人家連影兒也無了。」小姐聽畢想起夫人與鄭昆夫婦及眾仆人不由得紛紛落淚長嘆道:「太太雖然耳軟待我之意未嘗不慈只說有日重逢不意遭此天災未知屍歸何所實令人慟中生慟。」說著淚如泉湧青梅也傷感不已主仆泣了多時青梅忽笑道:「別人我不疼只可惜我蜂姐姐那一身的肥肉被魚鯨蝦蟹等分而食之了。」小姐道:「人死不記惡出言戲侮最是口過以後不可如此。」青梅說:「我還感念伏相公的恩德不是他趕出咱娘兒兩來少不得也是遭一難。」小姐說:「死生在天豈由人力不該死時亦無妨。」青梅說:「我想伏相公真是個有福的。」小姐說:「怎麽見得?」青梅說:「剛出了鎮國府又住水晶宮不是個有造化的嗎?」小姐不覺大笑道:「我方才說那個來?」青梅方要開言只見東南小路上來了一個婦人年約三旬以上手帕包頭白裙束腰慌忙走至前面止住腳步把他主仆上下看了一看向前萬福問道:「二位將爺這位平北元帥老爺可管民間的詞訟麽?」小姐兒見他來意苦惱言語有因遂答道:「元帥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民間詞訟怎麽不管?」婦人說:「大人如今在那裏歇馬?」青梅說:「就在城中察院大嫂有何冤枉要見帥爺?」婦人目中落淚說:「奴家丈夫被人害死又要害我幸得脫身急急逃來欲去喊冤告狀。」小姐說:「清平世界竟有這不法之事我二人便是帥爺貼身內侍你且把緣由說明我們替你先稟帥爺明日你去喊冤帥爺一定準狀。」婦人拜謝道:「若得如此啣感無盡帥爺若問這件事情卻有三四個人命在內!」

 

婦人說:「奴家住在合和堡丈夫毛顧是家丁主人豪富稱員外膝下有個女花容招贅伏準為夫婦這姑爺身在貴門是相公如花無恥行茍且先奸後娶把人蒙新婚未久反了目時常打鬧兩相爭自己夫妻如陌路那賤人單喜奸夫尤臨生伏姑爺貿易江南去去年仲夏轉回程買了兩個青樓女杏花使女郁蓮英毛氏聞知心氣窄陰毒惡婦太絕情差遣毛顯下毒藥吾也曾攔阻兒夫奈不聽上米倉藥死勞勤伏秀士那惡婦反倒誣告郁蓮英海棠至今在監內奸夫淫婦倒安平。」小姐聽到這句話眼望青梅嘆一聲二人彼此將頭點暗叫蒼天好報應開言又把婦人問:「你丈夫何人害死赴幽冥?」(似有缺文)「謝氏打天靈把命傾屍首推入澆花井二人定下計牢龍又把奴家囚禁起意欲剪草把根清。」婦人含悲說至此梅女起齒開言問一聲

 

這話令人難解你丈夫既是他的心腹與他作這樣大事他該另眼看待才是為何反到害他?」小姐說:「何用猜度我已明白了八九他丈夫替毛氏作了這事自恃拿住把柄在他面前倨傲無禮更加索詐毛氏自然不平厭恨在心又圖滅口才下了這般毒手是呵不是?」婦人說:「將爺明白不差果是如此。」小姐說:「他們害你丈夫自然是背人而作你又怎麽知曉?」婦人說:「他房中使女蝴蝶親口告訴我的。」小姐說:「丫環既是貼心之人怎麽肯泄他的密事這也必有一段隱情在內你既要鳴冤求我們轉達帥爺須要確實相告此乃命案重情倘有一字虛言帥爺見怪我二人擔當不起。」謝氏說:「不敢相瞞因那蝴蝶與我丈夫有舊情未娶小婦人之先他們早已約為夫婦近來我夫因持了這個把柄前者帶酒竟向如花要蝴蝶為妾還要三百兩銀子的嫁妝尤光是不肯舍那蝴蝶丫頭毛氏是不舍銀子敢怒而不敢言用話把他穩住暗暗害了。」小姐說:「卻是怎麽害的?」婦人說:「一日晚間毛氏叫我丈夫次日一早往上米倉某鋪中去取銀五百兩這是同著小婦人說的到了天黑的時候背著我把我丈夫叫至後園尤光毛氏同坐堂中共飲賞我丈夫許多酒吃尤光悄從背後用大石擊在頭上登時打死就勢撂在井中就是蝴蝶在旁親見次日至晚毛氏聲喊起來說我丈夫拐去他的銀子將小婦人囚禁起來意欲餓死剪草除根永除後患多虧蝴蝶偷出鎖匙將我放出所以急急跑來審冤告狀。」

 

小姐點頭又問著道:「你伏姑爺是那裏人氏?」婦人用手指著道:「就是這鎮國府高夫人的家下侄兒。」青梅說:「毛氏待高夫人如何?」謝氏見問口中嘆氣叫聲將爺

 

謝氏說:「能還提起當年事倒叫那無子之人心內傷高夫人只因無子把侄兒繼把望著知疼著熱兩相幫不料娶了這不賢的婦剛一見面就鬧了饑荒那一日這般如此將刁放把一個高夫人氣了個面焦黃打鬧一場回家去再也不上麒麟莊。」青梅說:「你們姑爺怎麽樣?」謝氏說:「瞞神弄鬼兩兒央。」小姐說:「伏生江南買的妾大嫂方才說什麽海棠?」婦人說:「將爺即問詳中細聽我從頭表一場郁氏蓮英青樓女他本是仁和縣裏有名娼風流美貌通詩畫花案頭名號海棠只因暗受情人定閉門謝客要從良鴇兒設計將他賣我那倒運姑爺上了莊不惜重價將他買見面之時鬧饑荒碰破腦袋要尋死伏姑爺口是心非用計誆一路上虛情假意將他哄分住前艙後艙剛至家門出了事毛如花拿著人家頂了缸。」小姐聽畢將頭點腹中暗暗自思量:「聽他所言名與姓一定是野青園中那紅妝。」復又開官呼大嫂:「你可知高夫人如今在那裏?」那婦人說:「自從那日姑爺死毛如花送信通知到這莊高夫人奔至合和堡看見侄兒哭幾場發引已畢回家去此後無信音渺茫去年夏間泛暴水沖了這附近幾村莊這不是家園宅舍隨波去那夫人伶仃孤苦實堪傷同著那任媽奔至合和堡毛如花閉門不納狠非常可憐他灰心喪氣回家去聽得說拆樓賣木度時光到後來家無生計貧難過未知如今流落到何方。」小姐聽他言此話心中又慘又悲傷想想伏生點點首念念夫人暗叫娘三人說了時多會只見那松梢影裏下夕陽

 

小姐把謝氏之言一一問明俱各記在心中見天色已晚站起身來:「就隨我們進城我等見了帥爺先替你細細稟了緣由你今晚寫下狀紙明白在察院門首喊冤保管帥爺準狀與你丈夫雪冤報恨。」婦人連忙拜謝主仆上馬謝氏跟在後面一同進城這一來有分教管叫尤光的腦袋齊頂而光如花的玉體如花之落且看下回便見

 

第六十三回 巾幗丈夫不殊包老 飄零湖海重見雲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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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小姐青梅趁天晚進城到了察院後門開鎖進內晚膳已畢青梅要往後面去取印小姐說:「你細細問問當日在野青園與郁氏分手可有什麽信物。」青梅領令去了一回捧印回來放在案上悄悄道:「奴婢問了姑爺說就是咱家的回定那上賜的暖玉香圓獨梗雙枝四葉相抱並蒂交連根上刻著禦賜二字。」小姐點頭遂收拾安寢

 

至次日一早小姐起身合城文武都來參謁小姐早宴已畢吩咐一概免見單傳知縣狄老爺進內問了此詞訟民情正然講話只聽外面喊冤之聲狄老爺吃了一驚小姐吩咐帶進來左右答應把婦人帶進謝氏偷眼望上觀瞧見上面坐著這位青年元帥與背後站著那個紮巾內侍原來就是昨日所遇之人遂向上跪倒雙手舉狀口內呼冤小姐吩咐:「接狀上來。」中軍答應接來走至案旁跪倒雙手高擎望上呈遞青梅走下接來打千遞與小姐小姐看了一看即吩咐知縣傳青衣捕快仵作刑具伺候不多時傳齊叩參了大人報名已畢分兩旁伺候小姐抽簽喚八名捕役青衣領票一張速至合和堡鎖拿毛氏與監生尤光使女蝴蝶赴堂聽審委知縣親帶仵作人等至毛家後園井中打撈毛顯屍首驗傷有無速來復命知縣親領諸人奉命而去小姐吩咐青衣且帶謝氏下去一邊候審

 

剛至已牌時分俱來覆命知縣親捧驗單跪呈交令稟道:「卑職奉令在合和堡毛家後園井中打撈毛顯屍首驗明果系有傷身死而後落井。」小姐正看驗單快手青衣交簽呈票案前跪稟道:「小人奉令將毛氏蝴蝶尤光拿到。」小姐吩咐帶進來青衣答應回身退步出去把三個人鷹雀一般兩邊喊堂將三個人揪至滴水沿前咕咚咕咚摔在塵埃小姐望下觀看

 

那尤光方巾闊服朱紅履兩道黑眉大眼晴黃白顏色顴骨聳頦下無須正妙齡腦後見腮明顯惡薄嘴尖鼻定寡情那婦人烏綾手帕將頭罩內穿艷服外穿青桃花面上多脂粉更顯嬌顏白視紅低徊邪視秋波蕩明顯星前月下形只因是將他三人先拿到縣公後去驗屍靈尤光毛氏不知曉二人全在魂夢中佳人坐上呼毛氏:「毛顯可是你家丁?」毛氏見問將頭叩如花口內話不窮:「老爺青天聽我稟那毛顯本是逃奴有隱情拐去紋銀五百兩至今三日未歸程。」小姐聽畢微微笑手指尤光問一聲:「此人是你何人也?」毛氏回言:「是表兄因去年小婦人不幸親夫喪家內無人少照應請我表兄來管事這在人間情理中。」小姐說:「照管家務是情理幫你殺人主何情?」毛氏回言:「殺那個?(原書亂碼無從更正)「毛顯就是他打死石碎天靈落井中。」毛氏說:「哎喲那有的事情沒有的話是那個血口噴人話莫聽。」小姐又把尤光叫:「你要實招免動刑。」尤光不住將頭叩順著那如花口角叫屈情佳人坐上心好惱望下開言喚一聲

 

小姐冷笑道:「毛氏尤光你兩個休推睡夢今有毛顯之妻謝氏來告你與尤光同謀害他丈夫毛顯本爵已委官撈屍驗明傷痕現在你尚思抵賴巧言支吾實是可惡!」喝令:「左右帶謝氏與他質對!」青衣答應把謝氏帶來跪在一邊如花一見哎牙切齒怒目而視謝氏說:「到了這個地方我可不怕你了害我丈夫原是蝴蝶如此如此告訴我的。」小姐便問蝴蝶蝴蝶至此只得與他質證那毛氏把兩雙眼幾乎瞪破滿口的牙咬的哈吱吱連聲作響恨不得把蝴蝶一口嚼碎向上磕頭連哭帶喊滿口的伶言巧語滔滔不斷左右遮飾小姐大怒手拍驚堂喊道:「好一個悍潑惡婦人命重情證據確鑿豈容狡辯!」喝令:「左右拶起來!」一聲喊青衣一擁向前拉過那尖尖十指就要上拶如花急智上心來把青衣左邊一靠右邊一推

 

打腦失連叩首大人青天尊又稱:「暫息雷霆休動拶小婦人情願訴實情。」小姐坐上一擺手青衣退後便停刑左右吆喝說快講如花未語吐悲聲:「老爺呀若問打死毛顯事說起緣由不好聽事已至此出無奈少不得含羞忍恥訴真情老爺呀那奴才見奴生的好……」毛氏剛然言至此佳人坐上怒沖沖驚堂拍破雙眉皺冷笑搖頭喝一聲:「惡婦不須朝下講本帥心中早已明今朝是你循環到該把從前舊案清。」高叫青衣速上樓夾起兇徒尤監生領命的青衣如餓虎向前來伏侍如花尤相公一個手來一個腳套上蕭何大五刑一聲吶喊繩收緊自古道十指連心徹骨疼魂搖魄蕩渾身顫齊嚷道:「情甘認罪請松刑。」二人負痛齊開口:「大人青天在上聽毛顯原是我們害。」小姐問道:「為何情?」二人復又不言語佳人喝叫再收繩青認答應重服侍這一番才子佳人更苦情拶上加攛毛氏痛棍敲夾棍監生疼可憐如花白玉指皮飛肉落淌鮮紅千刁萬惡難施展只得將言吐實情這般如此說一遍狄知縣提筆一旁錄口供這才吩咐松刑具兩個人死去活來陣陣疼渾身亂抖堂下跪面如金紙眼如鈴謝氏稱快將佛念蝴蝶觀瞧耽怕驚小姐眼望狄知縣有語開言問一聲

 

小姐說:「貴縣當日判斷此案那郁氏可有口供落紙麽?」狄老爺控背躬身答道:「當日毛氏所控者乃是以侍妾謀殺親夫之詞那郁氏所訴者是有誌從良已有寒夫未下玉鏡被鴇兒暗中賣於伏生郁氏雖在舟中自盡伏生不違其意一路分床各夢至於伏生中毒並不知情等語那時毛氏主仆舌劍唇槍較爭良久郁氏不能對答似乎理虧卑職一時不明欲拶郁氏郁氏小侍女李杏花情甘認罪卑職見光景有異正叫停刑就遇兵部傳牌到來卑職操兵備調暫擱此案至今未結乞大人明鑒。」說畢打躬搶跪小姐道:「貴縣請起目今此案已明奸夫逆婦連害三人罪不容誅毛氏淩遲尤光立斬請上方劍即刻正法便了。」狄老爺道:「大人明諭即當遵行。」當下小姐傳令命狄知縣監斬劊子手行刑將毛氏尤光剝了衣服五花大綁木驢遊街推到法場去了可惜美貌佳人聰明男子若不記萬惡頭上那第一個字未必落此一步收場結果可不慎哉

 

且說小姐又向謝氏吩咐領他夫主屍首去葬謝氏千恩萬謝而去又把蝴蝶打了三十大板發出去交官媒發賣傳禁子江泰提出郁氏杏花當堂問了前情要出玉香圓看了一看復又交與郁氏指明無罪釋放出來將兩個船家也開釋出去狄老爺監斬尤光毛氏已畢回來交令小姐說:「本帥有一小事奉托貴縣方才郁氏蓮英乃本帥昔日在野青園所定的小妾煩貴縣差人知會與他晚間送至察院。」狄老爺連忙答應而去小姐堂事已畢閉了中門進內歇息去了

 

且說狄知縣出了察院回至衙中連忙派了兩個伴當一對仆婦去趕郁氏那海棠在監之時蒙那老節級江泰十分臺侍未受半點淩辱因此感念於心遂向杏花商議要到他家一則拜謝二則求個安身之所遂問至江家原來那江泰自那年女兒秋月回家之後怕高府尋找父女暗暗搬進城來膝下無子就招了女婿後來秋月生了子女一家六七口過的甚好當下郁氏杏花找到他家老婆兒問了來歷嚷進房中海棠杏花表江老兒多好處拜謝不已母女二人還禮讓坐連忙獻茶彼此敘話

 

老婆兒見了啟齒開言道:「娘子們因著何事到監裏?」海棠未語先長嘆遂把那已往情由講端的。「就只可嘆伏秀士良善之人無好妻。」秋月聞聽一擺手:「娘子你不知那人不是真君子許你之言未必實若要提起當年事我也有一肚牢騷共委屈高夫人耳軟心活如木偶似實如珍痛愛侄高公子丟的真奇怪至今想起我心疑黎氏夫人實可憐慈善賢良死不值後來聽得人傳說千歲遭冤身受屈有人保奏發出去那幾天我刀攪柔腸飯懶吃又聽說京中小姐回家轉那伏生是怎背業歸伏姓少大爺量狹心粗受不得張家結拜盟兄弟李家盒禮認親戚風月窩巢十幾處月月都去送銀子行圍打獵放鷹犬擲骨摸牌與開難戲班小旦把乾兒認不送鐲子就送衣那裏有戲那裏去看跨馬乘車把架子支忠厚長者看不起待理不理大憨皮狎呢惡少如骨肉意合言投惹是非背地裏從沒聽見人誇個好他那個夫人更不用提謀占了高姓家財他該好咱兒也有這一日舊年聽見他老爺講好叫我又念佛來又嘆息。」江老婆兒耳重聽叫聲閨女說啥呢?」秋月用手窗外指,「我說的是當院裏拴的那匹驢。」老婆兒帶笑:「你別混我好麽是鎮國府的那東西。」秋月說:「娘子細想他為人處待你的好處是虛實?」海棠聽罷將頭點:「原來如此我不知。」大家房中言未了只聽得門外步輕移

 

外邊婦女聲音說話:「郁夫人在這裏麽?」一面說一面走進房中江老婆兒與秋月認得是衙中的二位大娘連忙起身讓坐海棠見稱呼的不對心下驚異連忙說:「二位娘子有何見諭?」仆婦連叩了頭起身說道:「奴婢們奉老爺夫人之命來請郁夫人進衙更衣用飯。」海棠慘然道:「老爺夫人何故如此?」仆婦說:「此仍平北元帥寇老爺親口吩咐我有老爺說夫人在野青園受過侯爺暖玉香圓之定命我家老爺送郁夫人察院相會特命奴婢等打轎來接。」海棠驚喜道:「這位侯爺可是江南人氏麽?」伴當在簾外接言:「小人與郁夫人叫頭這位侯爺乃江南仁和縣人氏翰林公子名潛表字雲龍八月十三日貴降這侯爺恐夫人不信吩咐將此細言稟郁夫人知曉。」郁夫人見話說符合必中大喜向杏花道:「怪不有他要那玉香圓去看原來是他喲可惜我方才不曾看個明白。」杏花說:「我偷看了一眼年紀容貌九分是他遠遠見個白臉兒就是不大真切那堂上好人哪!」仆婦說:「千真萬真大姐怎麽還說九分八分呢夫人不必生疑快隨我們進衙我家夫人那裏恭候去遲了恐侯爺見怪責我家老爺不會辦事。」

 

當下海棠心無二意歡歡喜喜拜辭了江家母女只說:「等老人家回來替我致意恩有重報義不敢忘!」慌的江爺婆兒大嚷著只說:「簡慢夫人了空坐夫人哩!」母女送至轎前仆歸伴當跟隨去了老婆兒問著女兒說:「這夫人到底是那裏來的你們說了半天我也有聽見的也有聽不著的可把我糊塗殺。」秋月笑道:「等我到屋裏細細兒的告訴媽去。」

 

不言他母女閑談且說郁氏轎至察院伴當通稟進去不多時吩咐出來:「侯爺有令請夫人在內堂相見。」這一來不似前番那其間真夫妻改頭換面假內藏真這而今假夫妻假名影射真而又假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高夢鸞金殿辯冤 呂國材黑獄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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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伴當仆婦跟著小轎不多時到了縣衙海棠杏花下轎狄夫人迎入內堂梅香伺候備下香湯二人沐浴更衣設筵款待吃茶敘話等至天晚備轎送至察院

 

且說小姐中堂正坐只見青梅笑嘻嘻的走來回話:「外面又送夫人來了。」小姐說:「賞送來人每人二兩銀子請郁夫人內堂相見。」青梅領令去不多時領海棠杏花進來青梅低聲說:「上面就是侯爺娘子小心拜見。」郁氏進房止步定睛往上觀看只見案邊燈下坐著一位少年官長頭戴軟翅紗巾身穿水紅領白面朱唇十分美貌卻不是寇公子模樣海棠心內驚疑只得拜到在地小姐一見忙站起走至面前雙手來挽:「娘子請起救命之恩尚未報答故人相見何必行此大禮?」海棠見說後又擡頭看了一看暗道:「莫非是他怎麽不是他那模樣兒了?」心下驚疑不定:「大人請自尊便賤妾尚有下情。」小姐見他不起回身歸坐:「娘子有何話說何不起來講明?」海棠說:「求大人開恩放妾等出去便了。」小姐說:「哎呀娘子此話從何而起咱夫妻出生入死好容易會在一處何故又要辭去莫非怪下官有什麽不周之處夫妻之間何妨直說。」海棠聽了這句話擡頭看了心中又想心中想了擡頭又看總也辯不出是真是假把個聰明不過的俏性靈心登時間攪的糊糊塗塗怔怔呵呵看著小姐竟說不出話來小姐笑道:「娘子離別未久怎麽連小生的面貌也不認得了那年六月十八日下官與兄長深夜闖入娘子野青園內多蒙娘子慷慨護庇讓進房中談心敘話會著舍妹那一夜三姓聯姻玉香圓為定乃小生親手遞給娘子的曹兄送舍妹去柳黃村嶽府避難娘子與小生改了女妝自此分手小生身在他鄉未嘗一日忘卿如今僥幸成名正該咱夫貴妻榮共相歡聚娘子何故薄情不肯相認?」

 

郁連莢聽罷夢鸞一夕話言語句句是書生慢慢擡頭觀仔細越瞧不是寇雲龍海棠比際無主意悄語低言叫一聲:「杏花替我留神看這人可是那書生?」杏花搖頭說:「不是二人顏色不相同初時看去覺相仿仔細觀瞧有變更寇公子是個四方臉這老爺面如瓜子一般同。」海棠點頭說不錯連連盡禮在塵埃心忙意亂稱元帥:「休得取笑我愚蒙大人實非寇公子怎敢冒認妾應承冒瀆虎威該萬死貴手高擡把賤妾容望乞放我出察院恩如再造勝重生。」佳人坐上哈哈笑:「娘子眼力甚精明下官果非寇公子都只為賤名偶與令夫同下官有句衷腸語娘子留神仔細聽寇公子飄流在外三四載不亞如斷線風箏水上萍禍福吉凶無定準何年月日得相逢時光易過青春去辜負羞花閉月容況娘子身被奇冤遭縲絏險些兒碎珠收玉喪監中不遇下官翻此案還不知結果收圓怎麽終借此得會芳卿面前緣有幸甚非輕奉勸娘子休固執常言到事逢變處把權從娘子若是不嫌棄下官尚自室中空跟隨本帥將京上就把你認為結髮請皇封一品夫人就是你勝似偏房作小星願與不願只管講不須委婉與耽驚只要芳卿如意下官最是體人情。」海棠聽畢一夕話一陣心酸珠淚傾口中長嘆呼元帥:「多承雅意命難從念妾身父母早亡年幼小被族兄賣入花街柳巷中自愧失身難退步欲棄風塵恨不能野青園奇逢巧遇寇公子三姓聯姻一夜中他本是翰林之後清高品可敬他不棄煙花下賤輕慨然應許留信物山雞得與鳳為朋既然受定身姓寇焉敢失信背前盟若逢元帥在前三載疊被鋪床實願情大人雅意如山重薄命人福淺緣慳不敢應況大人一人之下千人上品重爵尊貴又榮少什麽淑女名媛香粉黛金釵十二美姣容蒲柳之姿難仰就守信終身等寇生求大人連放妾等出察院便是天高地厚情救命之恩難答報也只好焚香叩祝保遐齡賤妾鬥膽說急話縱然就死命難從。」海棠說著連叩首高小姐滿面含春長笑容

 

高小姐聽畢郁氏之言點頭暗嘆贊道:「好一個誌誠女子這樣守信的青樓豈不愧死良家蕩婦?」遂含笑道:「不必驚慌既有這段隱情娘子不願下官不相強但只是古人有云為人須為徹料娘子也無處可歸何不隨本帥進京待人安置娘子一個存身之所等國事完畢差人四方尋找令夫使你夫妻破鏡重圓豈不是好?」海棠盡禮道:「多蒙侯爺施恩但賤妾還有一言冒死上陳當日被王婆謊至船上伏生亦曾以此言見許妾身信以為真隨至漁陽不料事出不測不遇大人施恩翻案妾等難免作含冤之鬼今幸脫囹圄薄命人不敢復生妄想只求大人開恩釋放妾等出衙聽天隨時吃食度命等候寇生不幸今生不得見面只好祝髮為尼終其天年禮佛誦經參禪悟性求免來生狼狽妾之願也。」說畢落淚再拜小姐笑道:「娘子此意是恐復蹈前轍本帥豈伏士仁之比掌生殺之櫃率百萬之眾欲取信乎天下豈失信與婦女娘子若還疑心目今有位舍親的夫人自雁門關跟來正欲一同進京現在後房我送娘子過去與那夫人作伴一同起居到京之時我必要安排你二人一個存身全始全終斷不失言這個如何?」郁氏聽了滿心歡喜說道:「大人如此施恩妾身粉身碎骨報之不盡願去拜見夫人一路伏侍少盡微勞。」小姐道:「青梅送郁氏娘子過去。」

 

青梅答應用手提燈在前引路

 

郁氏感德頭裏走杏花兒歡喜後邊跟不多一時至後面掀起簾走進門青梅悄語呼娘子:「上邊那位是夫人。」海棠答應朝前走襝衽端肅站住身口呼夫人深萬福回身便要拜埃塵書生正在燈前坐聞話連忙站起身手遮畫燭留神看認的是野青園裏遇的人。「娘子緣何得至此?」向前來探背忙挽雙手伸:「別後必然無好況卻緣何芳容清減到十分快些請坐談已往,」郁海棠擡頭一看又出神一則是萬想不到出意外二則是燈影之中看不真三則是番邦打扮殊難認四則是須眉男子變裙釵這佳人怔呵呵擡頭歪著臉兒看意忙問了個你是何人青梅一旁抿著嘴兒笑杏花兒背後手兒伸慢慢一拉低聲叫:「這夫人的容顏象寇君。」書生說:「別卿不過時三載娘子難道忘了人那年六月十八日與曹兄避難夜入貴園門愚兄妹蒙恩求性命結秦晉三姓共聯姻玉香圓是小生親手付曹兄長送舍妹避東村別後未嘗忘夢寐你休驚異請留神。」海棠聽兒這般話又與前邊話對真呆了半晌方才說:「莫非我今朝在夢魂?」旁邊笑壞了青梅女向前來春風滿面啟珠唇

 

青梅說:「郁娘不必猶疑寇姑爺原是如此我家小姐請娘子進衙相會好一同上京面聖鳴冤。」誨棠聽了前後緣由如夢方覺這才知道前邊那位元帥就是夢鸞小姐不由十分起敬歡異道:「我郁蓮英今生與這樣人攜衾抱枕捧水端茶雖早死十年亦無恨矣!」遂歡喜不盡書生又盤問別後情由海棠一一細陳書生嗟嘆不已當下又隨青梅到了前邊重新拜見小姐小姐欣然命坐共談已往十分歡治夜深安歇

 

次日起身早膳已畢吩咐備車轎與郁氏杏花乘坐率眾出城傳令拔營調開大哨漁陽文武送至十里之外告辭回去小姐率領人馬竟奔東京

 

言不著夢鸞小姐回人馬書中聽表宋神宗這日早朝登金殿百官按位列西東內侍宣旨金陛站望下傳呼問眾卿:「有事出班須早奏諸官無本駕回宮。」內侍之言還未盡執事黃門應一聲口呼萬歲臣參駕整帶撩袍往上行拜倒金陛呼萬歲:「皇爺在上請聽明今有寇潛平北帥即要班師轉汴京諸將候旨居城外這元帥獨來交旨見主公現在午門等聖諭微臣如此奏天庭。」黃門奏畢伏在地天子聞言長笑容傳旨速召平番帥黃門盡禮轉身行午門以外宣聖諭宣進了改換面左金童坐上皇爺朝下看兩邊文武各睜睛只見他懷中抱定功勞簿寶印黃金雙手擎甲亮盔明人品俊一團秀氣隱威風臨風玉樹差多少慢步金階款款行百官彼此低聲贊人人誇獎小英雄別者之人還罷了東班首喜壞了老瞎鷹呂國材一見愛婿將朝進十分得意好光榮聽得眾官都贊美他這裏微微含笑眼瞇縫只見他叩頭敬禮丹墀下拜舞山呼見聖明內臣取上功勞簿放在龍書御案中神宗爺從頭至尾看一遍龍面生春長笑容

 

天子把降書貢單功勞簿俱已看完聖心大喜悅又問取勝緣由小姐備細奏了一遍天子道:「賢卿智勇兼備馬到成功雖宿臣老將亦不過如是甚慰朕懷卿一路鞍馬勞乏且回府去安歇隨征將校兵丁俱召進城各自歇息明日太和殿賜宴俟朕按功升賞便了。」小姐俯伏奏道:「我皇萬歲!」臣有蒙君竊印大罪在身不敢謝恩特於駕前交印領死。」天子道:「賢卿為國馳驅替朕分臺正欲褒獎酧功何罪之有卿有衷曲只管奏來赦卿無罪那呂國材在班中聽得明白吃了一驚側耳細聽他奏些什麽

 

只見他盡禮叩頭呼萬歲未曾啟齒淚如泉。「臣妾實非寇姓子罪女名為高夢鸞只因臣父高廷贊被害遭屈身受冤宋四私逃因失馬呂國材暗中唆使告通番又與他飲食之中下了毒那宋四七天之內赴黃泉呂國材深心奸險人難測蒙君作惡膽包天為記私仇起大獄賄買寧佐伺天顏暗中傳遞宮闈信事非從此泄機關臣父蒙恩發南地他命人扮盜截殺途路間幸遇著平南元帥曹文豹搭救我父退群奸罪臣女慟父遭屈身被害可憐他並無兄弟少兒男情急無奈妝男子為的是尋訪仇家好報冤幸逢我主挑賢士罪臣女冒死耽驚到彩山。」神宗爺聽到此時龍顏怒望下開言叫夢鸞:「你父被害從前事你何以得知內裏緣?」階下佳人連叩首:「吾皇萬歲請聽言呂國材他將臣女當男子央媒通好結姻緣翁婿之情多親近時常召飲去盤桓他只說嫡親子婿非別個因此上百樣談心並不瞞怎樣蒙君通寧佐怎樣勾串設機關怎樣懷仇害臣父怎樣險謀暗使奸怎樣買囑唆宋四怎樣截殺半路間今春二月初旬日都是他燈下親口向臣言還有他親筆私書通塞北耶律通是他受賄放回還那封書臣女托付曹元帥與我那被害的天倫帶嶺南萬一臣女亡塞北拿著為證好鳴冤這而今仗爺的洪福平化外望皇爺念此微功赦父還罪臣女欺君該萬死情甘斧剁與錘顛乞我主即宣國材呂丞相與臣面證在爺前所奏但有一字假敢領欺君罪似山。」小姐奏罷連叩首俯伏金階在下邊神宗聽畢龍顏怒座上含嗔把旨傳

 

天子大怒吩咐宣呂國材上殿

 

且說那奸相站在班首起先見高小姐進朝滿心歡喜得意洋洋後見他駕前請罪不由得暗暗驚疑側耳留神聽他奏些什麽言語聽來聽去原來是仇人之女把那翁婿私談機密隱情和盤托出盡情奏知了天子聽到其間不覺轟的一聲頂梁骨上蹭了一股冷氣霎時之間也不知是驚是怕是慚是悔形容不來他那番千般著急萬種為難把平日的神機妙算應事奇謀無可施展只盼有個地縫一頭鉆進去就好正在著忙只聽內侍招呼:「聖上有旨宣丞相呂國材見駕!」奸相只得答應一聲強打精神一步一步上金階在駕前拜倒天子見他這一副嘴巴骨子早已明白微微冷笑道:「呂國材你的東床乃高廷贊之女這般如此在朕前辯冤說他父親是你謀害唆使宋四下毒滅口受賄縱叛私書通北暗結寧佐這些話可是你親口向他說的麽如無此事夢鸞在此你二人只管面質果有人被屈之處朕自然按公處分。」此時寧佐同壁兩個人六魂十二魄早已一齊跨鶴升仙而去只剩下一對肉體凡胎站在天子的背後

 

當下呂相聽得神宗所問這個時候就是作甚的料也不能替他想出句話來回復天子只好是響頭碰地惟道:「臣該萬死臣該萬死!」天子見是真情一發大怒即命當駕官將呂國材寧佐同壁汪國恩一齊拿問交付錦衣衛御史蘇端嚴審當駕武士領旨向前把四個人打去朝衣捆綁二背簇擁出朝門而去那呂國材到底乖滑未曾上綁之先他就取出一塊生金來含在口內一路走著思想萬無生路遂惡狠狠咽了下去到了錦衣衙堂上蘇老爺勘審的時候寧佐同壁汪國恩還有幾個支吾言語惹惱蘇公俱各受打呂國材據實供招並未受刑到了夜晚全屍死在監中畢竟得了詭詐的好處

 

且說神宗天子望下開言說:「高夢鸞汝父被屈乃朕不明為奸臣所誤可喜你深閨弱質心雄膽壯為國除奸替父雪恨全忠盡孝令人可敬威服化外立此奇功竊印小罪可以不究即日降旨召卿父回朝開復原職隨征眾將各召進城俟朕按功升賞將金太子壽山封為永安王留京為質卿且回府安歇便了。」小姐聞言連忙叩首謝恩俯伏奏道:「臣女還有衷情上瀆天聰。」天子道:「還有何事只管奏來。」小姐遂把寇家兄妹被害之事從頭至尾奏了一遍天子歡道:「翰林寇侶自為官忠正品格清高朕甚重之可惜夭壽不永後人遭此不幸深可憐憫!」吩咐內侍飛馬出朝召生員寇潛入見駕內侍領旨而去

 

只見後宮太監駕前拜倒口呼萬歲:「國母娘娘聞平北侯是個女子欲宣入後宮一見天子準奏命夢鸞小姐偏殿更衣隨太監後宮而去不多時內侍將書生召來參駕已畢伏金階天子見他人才出眾品格清秀龍心喜愛先問了被害情由然後欽賜文題當面考了三篇文字見其言言錦繡字字珠璣聖心大悅欽賜翰林及第當殿更衣插花披紅賜禦酒三杯出朝送入新府

 

剛然謝恩出朝只見黃門官駕前拜倒奏道:「今有平南元帥曹警剿滅山賊安民已畢班師回朝現在午門候旨。」神宗大悅吩咐道:「宣來見朕。」黃門領旨退走出朝將曹元帥宣至金階拜舞山呼參駕呈上功勞薄細奏剿賊據俘始末後將九千歲的本章進呈御覽那本內所奏高廷贊初時被害在後父子重逢及單守仁拾金還主失目重明任守志懷義報恩喑凝復愈鄭昆父子赤心報主瓊花節烈進喜賣身前後曲折緣由備細敘述了一遍乞恩殊獎天子看畢聖心喜悅又問了曹爺一遍降旨道:「高廷贊被屈朕已悉知正欲召他還朝復還舊爵。」今九皇兄令其帶本同來甚合有朕意卿且回府安息朕即日降旨處分便了。」曹爺盡禮謝恩退出午門

 

天子復又傳旨:「宣高廷贊進朝見朕!」內侍領旨去宣高公

 

鎮國王百折千磨災難滿今日裏重睹天顏見聖明跟隨內侍忙忙走上了金階玉陛行感舊懷昔心內轉忠良一陣好傷情叩首進禮呼萬歲滔滔虎目淚直傾皇爺座上睜龍眼打量忠心赤膽公只見他風霜蒼老銀盆臉鬢髮雖然一半星威風氣概雖依舊就只是改變青春少俊容磕頭拜舞金階下山呼萬歲帶悲聲神宗一見龍心慘寶座上歡壞仁明治世君在下開言呼鎮國帶淚含春叫愛卿:「這幾年抱恨含冤難為你追咎皆因朕不明且喜英雄生虎女全忠盡孝勝緹榮高夢鸞智勇多才能繼父馬到成功化外平替父伸冤參佞黨你被害情由朕已明國材寧佐同拿問已付刑庭去問供起爾原官復舊職鎮國府依然賜給卿且回府第先安置少時父女就要重逢奸臣佞官與悍婢問明口供便施刑賢卿受屈休含怨切勿灰心棄朕躬。」天子說到這句話高老爺叩頭碰地響連聲。「我主如何言至此這樣鴻恩臣怎經陛下聖德如堯舜皆因是佞閹奸謀蒙聖聰為臣的世受國恩深似海犬馬之勞當盡忠即便是粉身碎骨肝塗地怎敢欺心怨主公!」神宗聽畢龍心喜禦面含春帶笑容重又細問從前事高老爺已往情由俱奏明

 

天子復又降旨:「鎮國王當殿更衣槐氏鄒氏交錦衣衛審明回奏。」高公冠帶謝恩出朝回鎮國府而來此時小姐早已令青梅把海棠杏花先送進府剛安置已畢高公素娘雙印梁氏鄭昆父子任守志等也都後至高公安置任義士先在書房住下即令人淚掃了當日黎秀才住的那所宅這些話俱不必細表

 

且說高公陪任義士在書房吃茶用飯告訴他適才面聖之事素娘梁氏到了後堂會著了青梅彼此悲喜交集各訴已往郁氏杏花拜見了素娘這些碎話不必細言

 

且說夢鸞小姐入宮朝見了皇后眾位妃嬪公主國母盤問了他平北及從前之事小姐一一奏覆國母妃嬪人人喜愛宮娥太監各各稱奇國母親筆寫第一奇女的匾額賜與小姐又賜明珠錦緞異翠宮花貴妃與眾娘娘都有所賞然後差四名太監兩對金蓮寶燭一乘暖轎小姐謝恩出宮回鎮國府而來一路走著太監把曹元帥回兵高公面聖辯冤之事都告訴了小姐小姐這一喜竟令人無可形容不多時到了鎮國府外轎從箭道而入這一來骨肉重逢團圓喜慶奇男奇女宜室宜家否極泰來花團錦簇此後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頒異數鐵券報功 乞假期錦衣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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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素娘聞夢鸞小姐回府連忙迎接慌的梁氏邁開老腿往外飛跑這一番見面重逢悲喜俱有高老爺正陪任守誌說話聽說送小姐回府連忙起身別了任義士走出書房迎接太監望闕謝恩送出府門這才回至後堂

 

這小姐今朝得見生身父恰好似刀攪柔腸劍刺肝往前緊走三五步雙膝跪倒在面前目中慟淚如珠滾手抱磕膝哭軟癱高公此時如酒醉心如刀攪淚如泉抱住雙關子親生女叫了聲冤家呼了聲夢鸞這小姐叫聲爹爹:「把兒想死今日裏苦盡了甜來可見天念孩兒自幼生來多命苦無知幼小喪慈萱自從六歲離膝下歷盡甘酸十數年外祖母舅舅妗母恩如海撫養到一十六歲轉燕山到家那是親骨肉繼母雖賢情性偏委宛煩難無處訴傷心惟有自家憐念孩兒私離繡閣出無奈恕夢鸞不守閨門罪似山一則是朝思夢想因思父二則是伏家禽獸起不端少不得軟弱場中橫鐵膽忘生舍死作一番幸而今昊天垂佑完兒願此一時就死黃泉心也甘一言難盡兒的苦高夢鸞瀝血剖心敢對天就只是今朝雖見天倫面不知養我的親娘在那邊?」小姐說到這句話鎮國王心內猶如萬箭攢父女哭的如酒醉黎氏賢人慟碎肝青梅梁氏心傷感只見那公子含悲跑向前

 

雙印恐老爺過悲傷身連忙跪在面前苦苦相勸高公這才止住悲哀伸雙手攙起小姐公子向前拜見了姐姐小姐得了兄弟這番歡喜不言可知大家歸坐青梅向前叩了老爺高公甚喜:「可喜你小小年紀有此忠心赤膽竟能保主成功看起來亦是非常之女我兒以後不可以侍女看待。」小姐道:「孩兒遵命。」素娘道:「人之誌節不可以貴賤量之妾身方才聽姑娘說起郁海棠李杏花之事更令人增感觀其舉止言談大有良家氣概全不似青樓中人豪爽端莊令人越看越愛。」高公驚道:「原來伏家畜生終於此矣天理循環豈不可畏!」又發恨道:「想來家中就剩了伏氏那個蠢才及蜂兒任婆一雙惡婦我這一回家定要手刃三人方消此恨!」小姐道:「爹爹不要著惱我母親如此這般遭了水患與任婆蜂兒去年被水沖去請父親息怒。」高公道:「原來如此便宜這個蠢才!」又問道:「郁氏今在那裏?」素娘道:「現在後房。」高公吩咐請來相見以畢後堂擺宴共慶團圓老爺與公子雙印至書房陪任守誌共飲談心

 

鎮國王含春帶笑把賢侄叫:「今日裏愚叔面聖奏當今皇爺萬歲十分喜令兄弟不久即沾褒獎恩。」高公之言還未盡任守誌控背躬身把叔父尊:「小侄正有衷情稟明日個拜辭尊顏要起身這而今大人父子重相會骨肉團圓慶滿門原壁無虧歸趙國已完卻小侄平生這點心單家雖是乾兄嫂待我之情勝至親料想家中掛念我總然是吊膽提心直到今理當急速回故裏免的我哥哥提念嫂掛心再者有春種秋農務事裏外張羅沒有人。」高公說:「正要去請單義士賢侄不必你懸心只管安然住在此我急速差人前去接滿門合家都上京來住朝夕相伴好談心。」雙印說:「哥哥不可多推故那有個弟榮兄去兩離分屈兄少住三五載容小弟少報從前保護恩明朝就便差人去不過正月就來臨。」守誌聞言才要講鎮國王擺手開言把話雲

 

賢侄再莫推辭高氏香煙蒙君保護這段大德若不受愚叔父子一點少敬高某就死也是不能瞑目。」任守見高公如此不好再言只得依允高公立刻叫雙印寫了家書次日即命兩個家丁帶兵馬人夫起身望前安鎮迎請合家去了

 

且說馮夫人母子也是這日到了嶽府原來柳黃村嶽老爺先已到了嶽工部夫妻見了兄嫂十分親敬安置在西院這日馮夫人母子又到見親家良善女婿清秀更歡喜不盡擺酒接風共談高寇兩家這段奇聞此時曹夫人也在坐間聽得侄兒平南得勝回來滿心歡喜筵散回家瓊花小姐與衛瑤仙迎進房中大家歸坐只見嶽老爺也是陪寶印公子回來母女三人起身讓坐曹夫人向嶽老爺笑道:「曹警那小子我日日以匪材呼之不料覺剿滅了山賊成功還朝了!」嶽公笑道:「有偏夫人我比你先知多時了。」又望瓊花小姐說道:「你哥哥已為翰林侍讀了。」小姐大喜道:「爹爹聽得誰講?」嶽公努嘴道:「你母親知道你問他去。」曹夫人笑道:「我知道等我告訴你你嫂嫂男裝妝掛了平北帥印叫你女婿帶書子與你親家爹。」小姐把臉一紅低頭不問了嶽老爺問道:「往後怎麽樣呢?」曹夫人道:「我不知道了。」老爺哈哈大笑道:「你到底知不周全還是等我說罷。」便把夢鸞小姐金殿辯冤高公官復原職父女無事回府呂相寧佐等拿付刑庭以往之事說了一遍又道:「我適才陪馮姑爺聽何中書這般說的果是人口如飛這京中今日有一半知道大料不過三天就傳遍了等我明日去拜望拜望翰林與曹賢侄。」曹夫人說:「以長拜幼斷無此理忙些什麽他自然來此看咱們。」老爺說:「他那裏知道咱們在上京了?」夫人說:「他既到了仁和縣一定至柳黃村去看望必然打聽著咱們。」嶽公道:「忙之際萬一打聽不真叫他那裏去找不然我明日著人與他送信請他二位來此相會如何?」夫人道:「這倒罷了。」當下瓊花小姐書童進喜聽了此言歡天喜地惟有那衛瑤仙卻是暗暗酸楚

 

這回書不言嶽府商量話聽表那時來運轉寇雲龍出朝回至翰林府安歇一夜到天明聽得說平南元帥回人馬心中大喜樂無窮不暇去會別親友坐轎先來拜長兄曹爺聽的人來稟此時喜壞小英雄虎步如梭迎出府一擡頭瞧見同心結義朋往前緊走三五步叫聲:「賢弟呀活活想死劣兄!」寇爺伸手忙拉住他二人不暇見禮與打躬滿面含悲流慟淚攜手相攙往裏行寇爺說:「一自衛家別兄後那一日不念哥哥幾百聲?」曹爺回手拍胸道:「不用說了彼此同。」寇爺說:「前者遇見高小姐才曉得兄在昭文曾受驚是幾時到了前安鎮大概雖知細不明。」曹爺說:「若還提起從前事編一部新書說不清。」他二人一面走著一面講來至前堂內室中敘禮已畢分賓坐家童即便獻茶羹寇爺說:「吾兄既到仁和縣柳黃村嶽姑母家內可安平?」曹爺說:「回兵之日要看望又誰知合家避難早來京。」寇爺說:「不知此時何處住急去拜望理才通。」曹爺說:「嶽工部府中離不遠明日咱兩一同行且與賢弟吃幾盞好敘離別久闊的情。」吩咐左右排酒宴答應之人不暫停抹盞調臺忙擺設他二人分賓就坐飲劉伶寇爺說:「幸咱弟兄功名就早晚間該整人倫大事情明日過去把姑爺姑母拜迎接舍妹轉家中先完他的終身事小弟然後把親成。」曹爺聽畢將點頭忽然大笑兩三聲滿面含春呼賢弟:「咱們兩友情親敘不清友情卻是吾年大論親須是你為兄。」翰林大笑說:「不敢小弟不敢這般稱。」二人正是言未已只見那稟事家丁往裏行

 

啟上老爺今有嶽工部老爺府中差人下帖請老爺與寇老爺聽得寇老爺在此將書帖付小人代稟寇爺。」說畢將兩個名帖遞上二人接來觀看卻是波公的名帖彼此大喜遂吩咐道:「說與來人少待就此一同前去。」家丁退下

 

寇二人又飲了一盞就起身漱口吩咐調轎執事鳴鑼不多時到了嶽府嶽工部有事未歸澄波公兩下相見歡喜非常同到前庭曹爺拜了姑父寇爺見禮之後復又拜謝收妹之恩再三感謝不盡嶽公以禮相酬寇爺以子侄禮同曹爺至後堂拜見曹氏夫人夫人相見了十分歡喜親帶寇爺至別室與瓊花小姐兄妹相逢又悲又喜各訴離情嶽公子拜見表兄嶽公又命陳良進喜各見故主這一相見哭笑俱有大庭設宴款待二人又到東院拜嶽工部嶽工部此時已回也陪過來彼此見禮已畢讓曹寇二位上坐澄波公與嶽二老爺主位相陪飲酒中間澄波公提衛瑤仙之事翰林驚喜道:「這小姐乃晚生救命恩人如此這般晚生不知方才有失拜謝。」澄波公道:「原來如此這卻未曾聽他道過。」嶽二老爺道:「這是他兄長所為他自然不肯告人。」澄波公又道:「老夫自到京中也曾著人屢次尋找他哥哥衛秀才的下落杳無蹤跡想是死於亂軍之中了此女幽閑貞靜四德鹹備年已及笄未曾受聘他既無家可歸我已認為己女奉煩二位賢侄子平南平北兩人中替愚擇一少俊者玉成此事感得非淺。」曹爺指道:「我寇賢弟的內弟征南正印先鋒高雙印年少英俊與衛小姐正是一雙兩好。」寇爺想一想道:「不錯果是佳偶待晚生執柯明日去拜家嶽提說這件美事便了。」澄波公大喜稱謝又飲了一回方才告辭各自回府寇翰林即備轎差人接瓊花小姐回府澄波公命進喜陳良各歸本主澄波公與嶽二老爺也來回拜曹寇兩府黎素娘與高小姐也到嶽府來拜馮夫人次日馮夫人帶公子保印到鎮國府來拜高公高公父子也到嶽府回拜次日曹爺寇翰林來拜高公高公看見女婿文光滿面貌如美玉談吐風生飄飄有淩雲之概不由悲喜交集設宴款待席間談及澄波公托媒之事寇二人齊向高公提親高公一生孤高重義不以門楣介意久已敬重瑤仙聽說大喜欣然應允擇日行聘不必細表

 

且說錦衣衛禦史蘇端將呂國材寧佐同壁汪國恩槐氏鄭婆子及一幹人等連夜審明口供呂國材夜晚死在監中次日五鼓蘇公進朝啟奏聖上天子看了如招紙龍顏大怒旨下寧佐同壁淩遲處死汪國恩呂用槐氏鄧氏婆立斬仁和縣談德書吏侯工賀新伏氏黃氏蜂兒朱氏任婆槐忠楊五牛三一幹被罪惡男女已死免究呂國材死有余辜念其曾侍先皇恩免戮屍其侄呂芹杖八十發嶺南諸葛城威遠王麾下為兵逢赦不赦其妻康氏其女三從因皇後聞妃知其賢淑妝正與其夫其父並未同謀赦其死罪逐出府外令其自便家產入官扮盜諸人問絞旨下之日即將眾犯綁赴法場斬決繳旨

 

可憐那康氏夫人與三從小姐被逐出府少不得找處存身當賣了隨身的釵釧買了棺木收殮了呂國材的屍首即時埋葬母女苦狀一言雄盡高小姐聞他母女素有賢名因向高公說:「呂國材雖奸妻女都不與同謀時有規諫之言奈他迷而不納自取殺身之罪以至帶累賢妻順女受此無辜孩兒聞之實懷不忍一言上稟不知父親大人可肯見許?」高公說:「我兒有何言語只管說來。」小姐道:「呂小姐父雖有罪亦丞相之女千金之體也彼與孩兒曾有婚姻之約棄之有所不忍。」高公說:「何以處之?」小姐說:「依孩兒愚見著人見呂夫人以此言相告接他母女到咱府中細表衷情奏明聖上與孩兒同歸寇姓豈非兩全齊美?」高公聽了欣然點首即命人去接呂夫人母女果然那三從小姐為著此事正要自盡見高公父女有此盛情來人言詞近理又想呂相自取滅亡與人無尤不由感恩佩德前怨盡釋欣然俯就到了鎮國府見了高公父女拜謝不已高公以禮相待安置別院派人服侍後來奏明天子欽賜配與翰林寇潛那黎素娘因思念周老兒昔日之情差人訪問那龍頭見年已八旬有余十分康健素娘贈了千兩紋銀以酬其義這也是後來之話

 

且說神宗天子命九卿議定褒功品級這日太和殿降旨宣平南平北二帥隨征諸將當殿聽封當下鎮國王率眾俯伏金階跪聽宣讀捧旨太監高聲念曰忠孝乃人倫之本賢傑系聖朝之瑞故先皇立法旌賢斥佞賞功罰罪冀使人人勿汙青史今鎮國王高廷贊忠君輔國之心昭然自雪天人共見其女夢鸞孝勇忠節閨間罕見四海聞名他若單守仁拾金不貪任守誌懷義全孤寇瓊花全節刎頸許進喜為主賣身郁連英李杏花俠義舍生鄭蒼頭鄭安寧隨主赴難青梅女義膽忠肝衛瑤仙靈心俊眼黎氏姐妹貞順自保撫育孤男悉屬可嘉合受殊恩俱賜旌獎鎮國王高廷贊官復原職仍加忠勇二字賞黃金五萬白銀十萬嵌寶金冠一頂蟒袍四身玉帶一圍彩緞三百端金緞三百端歲賜雙俸其妾黎素娘冊封鎮國淑德一品夫人其子雙印歸宗復姓封還鄉侯賜黃金千兩白銀千兩彩緞三百端原聘衛氏瑤仙封明義夫人完婚之日賜鳳冠霞珮玉帶宮花平南元帥曹警封太原公賜黃金三萬兩白銀五萬兩彩緞素緞六百端原聘寇氏瓊花封節烈夫人賜五花官誥婚期賜妝奩銀五千兩金緞三百端欽書閨龍堪欽金字匾一面寇潛翰林及弟加太子侍讀賜黃金白銀各一萬兩彩緞五百端高夢鸞平北有功赦其竊印之罪賜黃金萬兩彩緞綾錦紗羅各三百端完婚之日賜金蓮寶燭四對絳紗宮燈四對明珠百粒玉瓶一缸珊瑚樹一棵金如意一柄鳳冠霞珮玉帶錦袍繡幔宮裙封忠孝夫人單守仁任守誌俱封三品中書冠戴榮身不願隨朝聽其閑散其妻平李二氏封淑人節義方正匾一面各賜黃金三千兩彩緞三百端鄭安寧授仁和縣指揮即日赴任祿氏青梅賜配為婚封英勇宜人賜妝奩銀三千兩五色綾緞三百端鄭昆梁氏各賜壽字金牌一面白銀千兩素緞百端李杏花賜配許進喜賞銀五百兩五色緞二十端郁蓮英封水心淑人呂三從封順義安人各賜妝奩銀千兩彩緞百端呼延平封中山公鄭鐸封汝南公各賜黃金千兩彩緞百端鄭鐸授嶺南諸葛城總鎮威遠王年過思鄉召換回朝祿養終身呼延平授潼關總鎮順天侯年過多病召歸養老石懷玉授雁門關總鎮其父石侯年過回京各賜銀一萬其孟昶焦榮羅鳳鳴史宏王芳馬淩雲等俱各按功封賞將校兵丁概加殊恩不必泛言當下太監宣讀已畢眾人齊呼萬歲萬萬歲謝恩平身進殿赴宴宴畢謝恩出朝各回府第

 

且說中山公呼延平汝南公鄭鐸奉旨協鎮嶺南潼關兩家各攜家口赴任彈指間到了冬至威遠王路遠尚未到京順天侯先就到了離城兩站先有頭報到京無汝府的老院公楊義夫妻連朝收拾安排伺候主人夢鸞小姐先到楊府迎候鎮國王帶著還鄉侯騎馬出城迎至六十裏之外會在店內

 

郎舅分別十數載今朝又得兩相逢二人對面雙攜手高公含淚看楊公則見他皺紋臉上多蒼老目減神光半不明長髯滿部如銀線虎背熊腰已見躬那裏象別時健壯英雄貌竟雙作鬢發然一老翁高公看畢加悲感楊公一見也傷情口內長籲呼妹丈:「今日裏與你重逢似夢中一自那年分別後眠思夢想不安平西涼鎮守征回國幸喜一戰便成功後聞姑爺身被害我幾乎氣死赴幽冥好夢鸞果然能繼亡母誌楊門沾惠也分榮想太太在天之靈定歡喜妹妹你九泉之下目須瞑。」這老爺失聲大慟淚如雨李夫人合家老幼慟傷情鎮國王追往思今心如醉郎舅倆把腕相挽大放聲哭在難分難解處大娘子轉向跟前勸一聲

 

楊大娘子領著二爺明珍的次子五歲的小公子向前勸道:「公爹與姑夫相逢乃是喜事豈可過悲且請歸坐好與姑夫慢慢談心。」又向小公子耳邊低低說了幾句那小公子笑喜喜跑到楊公面前抱住腿說:「爺爺別哭了看看我罷。」松了楊公又把高公拉住說:「姑爺你也別哭了我與你磕個頭好爺爺們你們都別哭了。」說著擠了一擠跪在堂中引的高楊二公一齊破涕為笑高公心中喜愛雙手來拉道:「這小孫孫是那位賢侄膝下的幾歲了這等聰俊快些起來罷!」小公子道:「我不起去爺爺姑爺爺都不哭了我才起去呢。」楊二公一齊道:「我們都不哭了你起來罷。」小公子這才站起又跑至李夫人面前說:「祖母你也別哭了。」李夫人道:「誰叫你來勸我們?」楊大娘道:「你說是我自己。」小公子歪著腦袋笑道:「不是不是我大媽叫我的。」眾人一齊笑了

 

當下高楊二公李夫人彼此見禮畢明器明珍二位娘子拜了姑父明器的長子年已十九明珍的長子年已十四也都拜了姑爺雙印拜了舅舅妗母表兄表嫂小公子們拜了表叔然後家丁仆婦使女丫環叩見已畢高公命擺上接風酒宴郎舅把盞交敬已畢歸坐談心共訴離懷千言萬語一時難盡至次日一同起身進了汴京到無佞府高小姐見了舅舅妗母這一番相會情景有悲有喜不須細表楊公進朝見駕天子侯賜養封為安樂公長子明器襲封侯爵次子明珍授京營副帥那太原公曹爺與寇翰林都來拜望這京之事暫且莫講

 

且說單家兩個家丁帶著高府差來車馬離了汴京曉行夜住那一日到了前安鎮上見了單員外請安已畢呈上三爺的書啟員外拆書觀看上面是征南得勝的緣由後邊是認父歸宗的始末內雲:「小弟托兄福陰立有微功蒙聖上賜職二位恩兄之義舉曹兄已奏萬歲不久即有殊恩下降奉請兄長二位嫂嫂侄男侄女侄婦合家老幼同至京師共享榮華朝夕相聚容弟少伸投桃之報惟望速臨是幸單員外看畢驚喜非常:「啞弟竟會說話了真是奇聞!」又把兩個家丁問了一遍遂向二人說道:「你二人且去用飯。」款待來人囑咐他們:「不可將這件事向人言若傳出去眾親友們必然都來打聽便有許多攪擾我這幾天有些身體不爽不耐煩應酬。」家丁答應而去員處走進內房來與平氏商議不知誰上東京這一來好似山行路盡忽又見奇峰當道且不知更有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萬種千般歷盡悲歡滋味 收場結果無非善惡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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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單員外走入後房就將此事告訴了平氏平氏與成郎媳婦張氏婆媳二人正在房中作針線聽了此言彼此歡異平氏說:「怪不的他七死八活的只要跟了他三叔去原來有這般隱情在他心裏好個義氣人!」張氏道:「我二叔雖不會說話我看他家居行事都是叫人可敬。」平氏說:「要不是有那樣好心怎能感動天地有這樣的好報應哩!」單員外說:「三弟與高千歲如今寫書來請咱們合家上京共享榮華書內叮嚀千萬必去想咱這裏偌大的家產豐衣足食春種秋收何等自在何必撇了現成的事業又受些跋涉之苦我想不去的是。」平氏說:「我也不願意去。」張氏說:「我可不去呀神頭鬼臉的到那裏見一些官兒娘子看人家笑話。」平氏說:「真話正經咱們都別去罷問問他二嬸子願意去送了他去住住上幾年想家時再接他們回來。」員外說:「二奶奶要不願意去那裏又不放二弟回來怎麽好呢?」平氏笑道:「他二嬸子聽見他們當家的會說話了也象我見你睜開跟的一樣歡喜巴不得見見才好怎肯不去?」

 

員外一聽平氏話點頭含笑口應聲夫妻二人商議妥遂把那李氏請在上房中萬福已畢旁邊坐:「伯伯嫂嫂有何情?」平氏未語連聲笑:「二嬸子你大喜甚非輕二叔忽然會說話三弟平賊立大功不久就要把官作接請咱們同上京你大哥不願拋家業動問嬸嬸可願行。」李氏搖頭說:「怪事嫂嫂何須把我蒙啞叭若還會說話除非白菜變成蔥。」單員外望著平氏連擺手,「大家說話莫高聲你我四人心內曉休令丫環仆婦聽這件新聞傳出去親朋攪擾不安平我這幾天身欠爽有些心煩腦袋疼但問二嬸去不去可行可止好調停。」李氏見是真實話不覺心中喜又驚。「說來真有稀奇事到要京中走一程。」員外說:「二嬸要去速打點明日清晨送你行。」平氏說:「你帶了兩個小的去留下大小子把書攻老王老張跟了去好抱孩子路途中到京中住上一年並半載想家即便轉回程你把那京中好物多捎帶愚嫂嫂瞧瞧開眼睛。」張氏說:「別的東西我不要二嬸子好歹捎上二兩好頭繩。」李氏點頭說:「都要。」平氏帶笑又叮嚀:「嬸嬸到了鎮國府凡百見景要生情見人少說莊稼話大大方方莫臉紅看人怎樣也怎樣不認的東西總別哼我聽說王爺府裏勢派大猶如內院與皇宮家丁們都戴著紗帽使女們穿著錦和綾茶盅飯碗無其數金子銀子滿地扔一天吃個七八頓幾千年作合月工象咱們乍進皇城頭一次到那裏摸不著南北與西東太太奶奶如仙女好似娘娘一樣同說的都是文靜話蚊子聲音吱楞楞要合人家一塊坐不是嫌臭就嫌腥聽見咱們這嗓門兒嚷管保嚇個倒栽蔥不愛理人架子大拐孤嘮叨又眼空吃多了笑話你下作貨吃少了又說是假撇清別的拘束還罷了巴到黑家涼炕冰。」張氏說:「我也聽的人言講官宦人家了不成夫人小姐都利害規矩理法幾千層見面就得下一跪磕頭還要響咕咚不許高聲不許笑半句言差就是嘴巴子楞。」李氏聞言嚇一跳,「這個我可去不成。」單員外一旁呵呵笑,「這些謊言那裏聽久聞高府多良善和氣謙恭更體情大家小戶一樣的那有個請去的親戚嘴巴子楞二嬸休信他言語到得那裏見分明既然要去速打點收拾行李共箱籠。」妯娌二人齊答應起身打點不消停晚間上房擺上酒娘兒們開懷封坐飲劉伶成郎張氏同把盞各敬三杯嬸餞行說說笑笑多親熱話到離別淚眼紅這正是異姓有情羞骨肉同胞無義枉同生大家歡飲時多會只聽得巡夜銅鑼三棒鳴

 

天交三鼓平氏說:「二嬸嬸明日還要行路看起來咱早些歇息了罷。」李氏說:「大媽說的是。」當下各歸房中安寢了一夜

 

次日早起有錢的人家諸事便宜諸般早已齊備兩輛小車一輛大車大車裝載行李土物那兩輛小車李氏帶著老王與小兒女兒坐了一輛老張帶著鐵郎坐了一輛單員外差四個會武藝的家丁連京裏來的虞侯護尉二十余人一同起身平氏婆媳送至大門以外妯娌們灑淚分別單員外帶著兒子成郎與李氏的長子銅郎爺兒三個送至二裏之外方才回去這裏車馬上路奔向東京而去

 

且說鎮國王高公自與嶽府結親下定之後便要與公子完婚遂擇定了吉日通信過禮可巧寇府也來訂期太原公曹爺也要迎娶瓊花小姐三家的吉期不約而同都是臘初十日各家預備妝奩邀請親友光陰似箭不覺到了吉期鎮國府太原府翰林府俱是結彩懸花張燈設宴三處的賀客無非是王公侯伯誥命千金車馬雲飛人山人海寇翰林太原公還鄉侯一文二武三位新郎俱是錦袍玉帶十字披紅鬢插金花珠纓白馬全副執事尊雁親迎鎮國府三副妝奩十二名贈嫁侍女黎夫人同眾誥命女眷與夢鸞小姐呂小姐郁蓮英重復添裝高小姐自回兵之後才穿了耳眼換了閨裝束此時頭戴九鳳珠冠身穿大紅霞帔腰系宮裙足蹬宮履三個打扮的恍如瑤池仙子三乘大轎擡入門前鎮國王同眾親友陪侍新郎後堂內黎夫人款待迎親的女客喜筵三獻吉時已到接親女眷催促上轎高小姐灑淚辭親呂小姐大動別母郁蓮英拜謝深恩一同上轎新郎謝親出門上馬高千歲黎夫人率眾相送工部嶽大人親迎大轎在前無佞府李氏太夫人送親八擡在後三頂彩轎在中嘉賓簇擁鼓樂圍隨往翰林府而去這裏鎮國王黎夫人剛打發女兒上轎出門媳婦的彩轎也就到了紅氈鋪地挽上了畫堂儐相贊禮拜了天地祖先又拜公婆夫妻交拜牽絲倚翠共入洞房合巹交杯偎紅坐帳黎夫人見新媳婦美貌端莊十分歡喜畫堂設筵黎夫人馮姨太太呂夫人女眷陪嶽府二位少夫人女眷陪嶽府送親的誥命赴宴高公楊公任義士二位楊少爺與諸親友陪送親官客大庭飲宴觥籌交錯樂奏笙簧日逢雙喜歡暢不盡

 

且說翰林寇爺把三位夫人迎聚到家剛完了自己的喜事太原公也來迎親又打發妹妹上轎這一番繁華熱鬧真是花團錦簇翠繞珠圍這三處的喜事也不知叫說書的說那一處的才好依我說說書的只有一張嘴聽書的也不過兩個耳朵一口不說三處話兩耳難聽八面書莫如一言括百語為妙三家的三對夫妻八位新人真是郎才女貌夫俊妻傑團園喜慶其樂如何

 

光陰似箭不覺到了滿月恰是新正又逢上元佳節各家接請姑爺姑娘回門先是翰林府接了太原公曹爺節烈夫人瓊花小姐邀賓請友宴會三天方才送去嶽府也把還鄉侯雙印明義夫人瑤仙小姐接去鎮國府內大開東閣款待嬌客後堂內黎夫人呂夫人馮夫人李氏太夫人二位少夫人陪夢鸞小姐呂小姐郁淑人大家宴畢閑坐吃茶只見侍兒來稟:「今有任二奶奶車到。」千歲吩咐叫夫人迎進堂內以禮相等不可簡慢黎夫人聞言連忙起身夢鸞小姐也就站起母女迎至義門讓進李氏執事仆婦從箭道中把兩個老婆兒合鐵郎銀姐都讓至別室去了

 

李氏這裏隨黎夫人高小姐進了中門上了甬路擡頭一看見了這哧哧威威的大房舍千門萬戶不知從那裏走才好著實靦腆忐忑拿著步兒彎彎曲曲走了好一回方到中堂正院臺階子到有七八尺高走著甚覺費力心中自忖道:「這是娘的咱兒咧想著在家合他大媽輪班兒看麥場一天跑了三四十趟也不覺乏怎麽這幾步道兒就使的慌了這不是賤嗎不要喘看別人笑話。」正想間只聽得嬌滴滴一聲叫道:「客來了客來了丫環看茶快去快去!」不知什麽人在半懸空裏嚷呢擡頭一看卻是一只綠毛小雞子在一個珠紅架子上叫呢暗喜道:「他們京裏真是奇特小雞子不但顏色各別還會說人話站住站住別怯了我記的逛廟去看見那賣針的有個八哥兒會說人話那可是黑毛兒的不用說一定是叫作七哥兒且住可是他大媽說的認不真的物兒莫說管他是七哥兒八哥兒的好歹別溜了嘴。」又聽噹的一聲鐘響,「可罷咧這房後頭還有廟不成可不大方便。」走進堂房丫環打起簾籠黎夫人高小姐連忙讓進李氏拜了一拜:「老太太走罷小太太請罷!」那些丫環仆婦不敢笑只把臉別轉了黎夫人道:「賢侄婦不要這般稱呼我家千歲與令夫君已經認義老身鬥膽討大這是小女應以姑嫂相稱了。」李氏說:「他三叔是你老煞也?」黎氏說:「那是小兒。」李氏這才省過來了又拜了兩拜:「大嬸子他大姑同走罷。」於是進了內室馮夫人呂夫人無佞府的老少夫人呂三從郁蓮英一齊站起夢鸞小姐逐位告訴彼此見禮大家歸坐黎夫人主位相陪丫環端上茶來

 

李氏接茶看那茶猶如白水一般無有茶葉只有幾根針細一般的草棍子在盞裏飄著端起來喝了一口卻香得了不得又看那房中的擺設兒也不知叫什麽名色也有紅的也有綠的門檻上掛著兩把焦黃的大秤勾子桌子上白石頭小盆兒裏栽著幾頭開花兒的大蒜又見這幾位夫人小姐一個個金裝玉裹五彩繽紛滿房中霞光繚繞瞪時把眼睛照花不知怎麽才好眾人盤問話兒只得勉強答應了幾句滿心裏惦著要問問丈夫又不好問忽又想起孩子們,「咱兒沒跟著我進來?」遂向一個丫環問道:「我們哥兒姐兒怎不見來?」丫環說:「姑娘相公兩個老媽媽早都有人領到那房裏吃點心去了。」李氏說:「他們離不慣我看他們哭煩那位大姐叫我們老王老張抱他兩這裏來罷。」黎夫人道:「好生哄他過來。」

 

丫環奉命連忙去不多一時來上房老張拉著鐵兒走老王抱定小姑娘兩個老婆把房進擡頭舉目細端詳但只見老少夫人好幾位封賓封坐飲茶湯有幾位縞素衣裳年半百容顏清秀貌溫良有幾位年少夫人多俊俏宮裙繡襖帶飄揚那幾位一老一少居主位鳳冠霞珮起光芒這一位年紀約有四旬外杏眼珠唇玉面方那一位櫻唇翠黛芙容面目如秋水露神光與伏氏登地間魄散魂飛著了忙任婆翻身朝外走大叫有鬼體篩糠伏氏立刻黃了臉體軟身搖靠在墻任婆把銀姐扔在地兩腳如飛奔外堂一交絆倒跌出去滾下臺階遍體傷一陣昏迷身不動緊閉雙睛把口張李氏忙把孩子抱口內叨叨罵老王夢鸞小姐忙站起舉目回頭看老張猛然認出是伏氏這佳人一陣心慌腳步忙向前雙手忙拉住由不得悲感交集叫聲娘。「只說母親遭水難一向飄流在那鄉卻是因何得至此快把情由表一場。」這小姐手拉兒連聲問那伏氏刀攪柔腸心內傷滿腹中千言萬語難出口伸雙手抱住佳人哭慟傷黎夫人先前未理會此時方才醒了腔李氏喝喝哄孩子一邊坐下臉哭喪康氏夫人呂小姐心中不解悶心慌郁氏蓮英猜八九口中長籲叫上蒼馮氏參透其中意點頭不語退一旁楊舅太太心下悟眼望著夢鸞小姐叫姑娘:「莫非這位張奶奶就是那伏氏夫人你令堂?」小姐見問將頭點轉過賢人黎素娘剛然啟齒要講話只聽得一聲喊叫振大堂

 

那喊之人卻是任婆他與伏氏如何跟隨李氏至此呢只因那年燕山發水沖了麒麟村伏氏任婆投至合和堡避難毛如花閉門不納伏氏便要投水自盡任婆勸住回家拆樓賣木過了些時候別無進益伏氏只要自盡那任婆苦苦勸解時時防守二人思量無計只好走至遠方乞茶討飯那日到了前安鎮單員處家門首遇著了平氏正要雇人使喚便盤問他二人的姓氏來歷二人只說是平民之婦遭了水災出來躲難情願扛工那平氏就雇下與李氏看抱兒女那時啞叭兒已隨雙印曹爺上京赴考去了那任婆子作夢也不知李氏是他小嬸兒目今聽得三爺作了官跟到京裏來一定有此好處誰道撞見了冤家對頭

 

高小姐正自追問伏氏只聽任婆在院中大叫道:「小姐不用問伏夫人這都是我任婆子朱氏起意快來快來等我告訴你們!」眾人聽他說話蹊蹺遂一同走至堂屋只見他翻身坐起說道:「青天在上白日當空我朱氏自己通說當初抱雙印公子出去原是我貪財起意負義忘恩那滑氏是圖謀高府家產蜂兒是為自己專權我三個人都是一般樣的利心千方百計調唆夫人夫人不肯我們就背著作了此事誰知千歲陰功高遠公子的命大福鴻

 

我們空把良心喪陰謀暗算場一空皇天報應難饒恕聽我從頭細表明滑氏只因謀家產作此虧心神不容自己癆病中年喪兒子遭兇不善終不孝媳婦活出醜傷風敗化損清名蜂兒長舌遭現報身在汪洋水內傾說起我來尤可惡口甜心苦似毒蟲高千歲待我恩如海黎氏夫人更有情不能答報還罷了絕不該恩將仇報亂胡行都只為利心偏比良心盛一見銀錢亂了衷今朝是我的循環到留幾句金石良言勸眾公人生豈有不惜利且看其中重與輕君子愛財須道取利己傷人不可行衣祿食祿皆前定豈能由人心意增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枉用功明中取來暗中去想多分毫也不能貪財若把良心喪費盡機謀總是空不但不能多享福壽算消磨吉變兇不信你們都來看我現世現報見分明。」說著說著一回手自己挖出右眼睛頭髮紛紛朝下散撲頭蓋臉血流紅爬抓口咬身上肉舌頭咬碎響連聲打滾將頭石上碰手又刨來足又登不多一時身不動淹淹氣息赴幽冥夫人小姐與侍婢一個個彼此嗟呀嘆又驚

 

那任婆子一面喊叫通說一面自撕自打直抓得衣服零落血肉淋漓倒在塵埃掙了一回看看待死只剩了一絲遊氣

 

黎夫人連忙吩咐丫環:「快叫人來擡他出去!」那李氏聽到此間方知老王是他的大嫂兒遂向黎氏拜了兩拜:「此人既是我的嫂嫂雖然有罪已經天報了自己鬧成這個嘴巴骨子看我的薄面大嬸子饒了他罷賞了一個地方容我守著他斷了這口氣也算妯娌一場。」楊舅太太點頭道:「好個禮義娘子令人可敬!」馮姨太太與呂夫人大家也都稱贊李氏說:「好說不敢叫大妗子親家娘姨奶奶們見笑罷少笑話罷!」此時高公與任中書置了第就在鎮國府對門當下黎夫人令人把婆子擡至新宅李氏也顧不得領接風酒宴跟了過來與任中書夫婦相逢共談已往那李氏數年的悶葫蘆兒今日方才打破當下任中書看見嫂嫂這一番狼狽形容又疼又氣守在身旁放聲慟哭那婆子把左眼睜開看了小叔一看點點頭兒這才瞑目而亡任中叔夫妻守靈掛孝遷了兄棺以禮合葬這也是他善待小叔這一點好處所致

 

且說那高千歲與安樂公楊舅老爺陪新婿宴畢正在書房閑談聞了信息心中氣惱怒沖沖走入後堂嶽二位夫人楊舅太太三從小姐郁蓮英聞高公進來不便在旁一齊起身都避入別房去了

 

堂堂大步進房中看見伏氏低頭站粗衣布瘦形容面帶驚慌含愧色似啞如聾不作聲老爺一見黃了臉一陣發迷腳下輕翻身坐在杌子上搖頭發恨瞪雙睛口內連連說罷了咬牙切齒問一聲:「伏氏你一向居何處難為你隨波逐浪會偷生夢鸞因何離繡閣家丁們為何各西東我當初要你為繼室禮待如賓結髮同你那侄兒男與嫂嫂我何等周濟盡親情臨行與你留後用為的是曲折周詳備始終再三托咐扶幼子結續香煙與祖宗與你夫妻雖未久高某那點不通情未曾聽信奸人唆也該先自把心平行此斷義絕恩事直弄得家敗人亡產業空你本是宦門之女王侯婦一品夫人體不輕既然到了盡頭路就該自盡赴幽冥腆顏貪生為奴役少誌無才喪我名偏心信愛伏家子故行謀害我親生夢鸞若是軟弱女總有一千活不成這些過先休講更有該殺事一宗什麽是今朝與你重相見竟與我火上澆油雪助冰!」這老爺手指在臉上連聲問那伏氏頭低在肩窩總不哼遍體篩糠心亂跳恨不能鉆入墻窟在縫中鎮國王越說越氣心攛火一回身便從壁上取鋼鋒唰楞一聲出了鞘照著伏氏下絕情伏氏一見魂不在翻身忙坐在埃塵愧悔難當決死念雙睛緊閉等傾生夢鸞小姐朝前走黎氏夫人吃一驚娘兒兩個忙拉住左右相攔手不停鎮國王沖冠髮指神眉豎高揚寶劍眼圓睜靴尖點地朝前湊快些離開把手松小姐連忙把爹爹叫:「好天倫息怒且從容兒有幾句拙言語定性安神請細聽我母本有該殺罪卻因是心活耳軟被人傾咱們家這件離合悲歡事驚天動地豈非輕想來未必關人力必有段曲折因果在其中爹爹莫把仇家怨仔細思量到感情若不是呂相宋四把爹爹害怎能夠皇王褒獎顯精忠若不是任婆抱出雙印弟怎能夠單任二士並馳名若不是槐氏偷賣瓊花妹怎能夠禦筆親書把烈女封若不是伏生逼我離家下怎能夠奪魁掃北把冤鳴鄭昆不被伏生打怎能夠世子還陽在諸葛城人生處世安無事雖有如無草木同不幸之中藏大幸善非惡顯不留名事來好似雲遮月事起猶如月被蒙雲往雲來如事亂全憑正氣掃雲風邪難蔽正終須散月光如舊只雲如縱咱一家骨肉重會聚獨喪了伏家大表兄我母總有讀殺罪勸爹爹何苦結冤在來生天倫只顧一時怒豈不怕冤冤相報本無窮依兒說解仇莫如德報怨這正是不容人處反寬容咱家豈無一碗飯望爹爹留養娘親等善終。」佳人說到這句話含悲跪倒在塵埃鎮國王眼瞧小姐三點首一聲長嘆把手松回身探背伸雙腕挽起了改頭換面的左金童

 

高老爺跺了跺腳摔下寶劍挽起小姐仰天長嘆道:「罷了罷了你方才這幾句話竟是一套機鋒禪語為父細細參想起來到覺醒悟許多不殺這蠢才便了!」小姐說:「謝過爹爹。」回身把伏氏挽起黎夫人拾劍歸鞘高公喚進丫環吩咐:「把伏氏領至後園呂仙堂側聞過軒中派一個粗笨使女服侍一日三餐叫他自生自活去罷!」自此那伏氏悔後思前終日在呂仙堂早晚燒香禱告只求來生不墜輪迥惡道虔誠頂禮朝朝不情到後來壽活九十二歲而終這就是他的收圓結果

 

且說那還鄉侯聞得二嫂嫂來京連忙回府稟了父母即同明義夫人到中書府來看嫂嫂李氏看見瑤仙小姐歡喜無盡把銀姐兒抱至跟前說:「你看看好個三嬸子他三叔真是個有造化的那回要是說停當了劉保正家的閨女那嘴眼只好給這位三嬸子拾鞋罷!」當下夫人也來送禮不必細表

 

且說鄭指揮奉了欽限不久就要赴任高公擇了吉日與他完婚收拾別院按排洞房派人服侍妝奩十分豐盛夢鸞小姐也有厚贈青梅此時金裝玉裹翠繞珠圍儼然一位千金閨秀鄭指揮烏紗金帶圓領紅袍身材凜凜相貌堂堂那寇翰林也擇了吉日與許進喜李杏花完婚這四個男女也是兩對出眾的夫妻那時鄭指揮稟明高公要請父母一同赴任高公欣然應允怎奈那老兒執意不去鄭指揮跪在地下垂淚苦請高公道:「你老夫妻在我府中效力多年受盡千辛萬苦顛沛流離入死出生亦非容易今日強爺越祖受命為官正該你享幾年榮華富貴也不枉生子一場況且桑榆暮景能有幾時健壯骨肉團圓豈不是好?」黎夫人道:「佳人佳婦膝下承歡作了老封君豈不強如在此多矣!」老義仆道:「千歲夫人開恩憐下本當從命只是老奴心中反復思量舍不得離開千歲再著那老封君也非是奴才命作得我跟著千歲舒心如意一定多活幾年要是強巴結到任上去折去福壽老封君作不成只怕死期快到了何必把這幾根骨頭去作外喪我是一定不去的。」高公見說點頭微笑鄭安寧無奈只得灑淚辭親拜別恩主帶著青梅赴任去了

 

太原公寇翰林俱要回籍祭祖同上本乞假天子準奏給假一年兩家同至高府及眾親友家拜望辭行澄波公嶽老爺也要回家遂一同起身到了仁和縣各歸舊地重整家園上墳拜祖連朝宴會不消細表夢鸞小姐因記掛著昔年願心與翰林說了差人至蘇州重修了真武廟賣買了地土招住持奉香火以了前願那高小姐治家嚴肅恩威臨下與呂三從郁蓮英相敬相愛有如姐妹不覺一年假滿寇翰林又與太原公商議一同攜眷起身高小姐要到漁陽歸省父母太原公寇夫人也要去拜望高公遂一同赴燕山而來

 

且說鎮國王完了姻事之後即差人到原籍小燕山下重修府第再整先塋半載之後輝然一新蓋了莊院招還無業之民依然還是一個麒麟莊遂令還鄉侯上本乞假任中書思念兄嫂也要回家遂一同攜眷起程不日到了漁陽故舊親朋都來道喜問悉前事無不稱奇贊賞大家都爭先拜見任義士過了幾天寇翰林夫妻與太原公又到合家見面歡喜非常高小姐拜墳祭墓不必細說那張和王平李清趙泰與昔日遣去家丁聞知此信陸續復來這一番相逢不亞如缺月重圓落花返樹悲喜交集一言難盡那城中的禁子江老頭兒聞知連忙報與秋月聽得黎夫人未死樂的他一夜不曾瞧覺次日一早起來不顧吃飯就叫丈夫備著驢子帶著兩個小兒女丈夫背著兒子自己抱著丫頭到了麒麟莊鎮國府內見了黎夫人不亞如嬰兒得母枯木逢春主仆各訴離懷笑啼俱有見了郁淑人彼此認得共談舊話郁淑人因念江老者的前恩贈許多的綾緞金銀住了幾天方才告辭黎夫人厚賞遣之

 

那任中書夫妻住了幾天牽掛哥嫂苦苦告辭只要回家高公不好再留遂親帶還鄉侯一則送他夫妻二則拜望單義士賀掛匾之喜那日所有親朋俱各擔酒牽羊送禮賀喜連那十五年前單瞎子借不出一升米來的也來送禮拜賀那地方官員聞禮部奉旨差官來與單任二士掛匾鎮國王還鄉侯都來奉賀太原公寇翰林隨後也至他們怎敢怠慢文文武武或馬或轎紛紛而來這番光彩非凡任二士逐席斟酒謝了又謝喜事已畢高公父子翁婿與太原公一齊告辭回轉燕山寇二人遊山玩水盤桓半月假期將滿告辭要行高公命還鄉侯夫妻隨姐姐姐夫太原公一同起身上京隨朝伴駕去了

 

高公因念鄭昆夫妻年邁不忍勤勞將家居事務交付與張和王氏料理將他夫妻安置別院派人服侍一日三餐茶飯與自己所食一般言不呼名令其安然養老自此無事除卻每日與黎夫人早晚呂仙祠焚香二次即邀幾個鄉友葛巾野服遊山玩水笑傲於風花雪月之中竟成了人世神仙後來馮公子保印連科及第中了進士選了京官馮夫人擇了吉日搬娶嶽小姐與他成其百年好事三四年中馮四家各各生子彼此聯姻同享榮華高公壽享百年無疾而終黎夫人亦登上壽此便是十粒金丹一部結束這樁異事固是天造地生這部奇書不是費筆浪墨看官不棄等我異日再編出一種來大家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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