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圖全傳
作者:惜陰堂主人 清
目錄
第一回 聞僕報趕奔金陵 見世兄得授圖章
第二回 張三聞報回溧水 教習擒拿沒毛虎
第三回 張三被捉遭擒 邵青起造火牢
第四回 班兄弟李府做解 巡捕官奉命拿人
第五回 李雷收鐵頭太歲 聞公子陰鬼托夢
第六回 李振遠趕母逐弟 十月朝看會搶掠
第七回 林孔昭哭訴城隍 金畢山改妝行刺
第八回 眾英雄一鬧李府 猿大仙相救湯雄
第九回 進臥室強姦表妹 遇義士相救千金
第十回 夏秋聲遭凶喪命 火漢延相會高奇
第十一回 高奇關王廟賣拳 銅頭太歲會天賊
第十二回 權崑崙帶刀拼命 白茅嶺好漢稱雄
第十三回 公子小姐夫婦相會 銅頭鐵頭並拼輸贏
第十四回 投盟兄偏不相遇 心思慮撞破壽燭
第十五回 摩雲師彩陰補陽 雷部神降凡點化
第十六回 石匣善惡圖出現 奉差遇惡賊送命
第十七回 李鳴遠花園遇難 王夫人救婚脫身
第十八回 老變種李府受聘 彌勒佛得遇世兄
第十九回 使教習殺弟殺母 受驚嚇買櫬收屍
第二十回 因看會又收好漢 使桿棒得遇故友
第二十一回 鄧小姐燒香被搶 畜生臉計害鄧端
第二十二回 李震遠追趕姐弟 邵畜生計賺陸杭
第二十三回 因貪財奸人喪命 奈怕急英雄錯路
第二十四回 無憂樓天火化焚 假朋友計騙東翁
第二十五回 假花超槍傷天賊 扮經略三鬧李府
第二十六回 探虛實惡賊埋伏 祭大樹猿仙解圍
第二十七回 活閻羅出城捕盜 惡奸人鄉村遇雨
第二十八回 權畫堂心生歹意 登高樓又起是非
第二十九回 員小溪設計進寶 鬧程莊搶虜蘭英
第三十回 阿鐵鞭劈破天賊 一桿槍屢敗仇羅
第三十一回 臧知縣程莊吃糞 李震遠投奔太湖
第三十二回 王素潔虎丘被搶 郭鵬舉征剿馬脊
第三十三回 強梁盜太湖示眾 林孔昭公府吟詩
第三十四回 公爺收捊李雷門生 天子觀星駕設雷音
第三十五回 眾冤魂夢中告狀 賣繭綢私訪李府
第三十六回 唐經略獄中受難 猿大仙相救欽差
第三十七回 周甸求黃公寫狀 黃輝捉李雷全家
第三十八回 唐大人斬王志遠 林孔昭夫婦相逢
第三十九回 天子覽奏批聖旨 唐端接旨剮李雷
第四十回 奏凱來京受官職 還鄉祭祖大團園
第一回 聞僕報趕奔金陵 見世兄得授圖章 下一回▶
詞曰:
富貴五更春夢,功名一片浮雲,眼前骨肉亦非真。恩愛反成仇恨。
莫把金枷套頸,休將玉鎖纏身,清心寡慾脫凡塵。快樂風光本分。
這首詞叫人看破名利,少要為惡,免得後來沒有收稍結果。卻引出一善一惡的故事來。這件事發生在大宋徽宗年間,建康府溧水縣城根下,住了位老爺,這官員曾在朝居兵部大司馬之職,姓李名永福,曾擋金兵,死在鋼鞭之下。夫人吳氏,年已半百,留下兩位公子。大公子名雷,字振遠,娶妻陸氏。二公子名電,字鳴遠,已定王氏,尚未過門。止有一個老家人李善,主僕五人自京中逃奔到此住下,三間草房,可憐日無呼雞之食,夜無鼠耗之糧。也是天無絕人之路,虧得西門小街上有位相公,姓林名實,字孔昭,仗義與他每日三錢銀子度日,養他母子夫妻,這且不表。
且說那日老家人李善上街買物,偶聽得人說京都新放下一位七省軍門馮大老爺,名承受,在南京上任,好不威嚴。李善聞聽,忙回家報知大公子李雷。李雷大喜,忙告知太太,說:「這馮大人原是父親一手提拔起來的,平素交往密切。我如今借些盤纏,去見馮世兄大人,必可謀一差事,以為一家生計。」太太同意,這李雷便帶了老家人來到西街林孔昭家,孔昭接入中堂敘座,問道:「大哥光降寒門,不知有何見諭?」李雷便將上項事說了一遍。講了欲借盤纏之意。孔昭聞言,只得進內與娘子商量。誰知林孔昭妻子,在屏後瞧見李雷舉止不端,忙對丈夫說:「此人不可與他久交,且送些銀兩,讓他去吧。」就取了五十兩銀子,又拿了兩套衣服,讓孔昭送將出來,面交李雷。李雷千恩萬謝,道:「此行如能富貴,決不相忘大德。」當下出門回家,用了午飯,叫李善老家人收拾行李,一同來到碼頭僱船,直赴南京。卻遇著順風天氣,傍晚已抵南京碼頭。李雷下船,僱了一乘小轎坐了,李善挑起行李緊跟,竟往大人轅門。只見兩邊柵欄一雙旗桿高接青雲奏樂萬分為左右,好不氣派。李雷將至頭門口,下了轎,早有旗牌官上前喝問。李善忙回道:「我家主人是溧水李大公子,名雷,與你家大人乃是世兄弟,敢煩稟報。」旗牌官聞聽,忙對李雷行了全禮,請至官廳獻茶。說道:「現下天色已晚,軍門大人已回內宅,不便稟報。且到賓館安歇一宵,明早大人升堂時,再請公子相見罷。」李雷也覺旅途疲勞,便點頭應允。當下旗牌便差人封了臨近一所寺院,送李大公子暫住。早有眾僧接入,辦了晚齋,用過安寢,一夜無詞。
次日天明起身,梳洗已畢,帶了李善來至轅門上官廳等候。不一時眾文武官員齊集,只聽得三聲大炮,擊鼓奏樂,發梆開門。旗牌官員牙皂三班站了班,大人升堂。稍時傳李雷進見。李雷告進,大人問了底細原由,即刻退堂,著人邀李雷進內書房,世弟兄相見,敘禮坐下,童兒獻茶畢,馮大人開言道:「世弟,老恩師母在府納神福否?」李雷道:「托大人福庇粗安。」大人又問道:「二世弟與尊嫂好麼?」李雷道:「托福都好。」大人又問道:「世弟,看你光影,形容枯槁,不知家下可過得去?」李雷說:「苦不盡言!家徒壁立,難過韶光。虧得朋友仗義周濟,勉強餬口。不然我李某安能存在人間。今聞世兄大人特放江南經略,故爾趕奔憲轅,求大人念先君有世誼之分,轅門上大小事派點與李某身上,足感其情。」說罷一躬到地。大人見他如此窮困苦惱,想了一下,說:「愚兄這次出京,有專查七省叛黨草寇贓官污吏之事,今就專委世弟擔任協辦這項事務。」說畢,取出一顆金圖章來,雙手遞給李雷。說:「此乃查辦七省叛黨草寇的金印。有了此印,各府州縣官都可調遣,誰敢不遵?如有事可隨時稟報本院,用此印蓋上為憑,本院立刻執法施行。如能查獲叛黨大盜,本院自當保奏,升遷官職。且任查辦事宜,本院自當定期撥發活動經費。世弟也可依此寬裕度日。」李雷聽畢,喜不自勝。假意虛謙一番,方才收下金印。當下留了酒飯,送李雷出來,此刻李雷真如平地登仙,頓時趾高氣揚起來。步出二門,早有值日旗牌迎接道喜,請至官廳上座,祝賀道:「大人托李大老爺辦理七省叛黨事宜,此事是第一件要緊大事,權力極大,可賀可賀!」李雷聞言,更加喜歡,立時擺起架子來,說道:「這件事既係大人委辦,李某自當竭力搜捕叛黨贓官。諸位,李某還有一言相告,我等都是受朝廷俸祿,若有一點徇私,我李某不知便罷,若還知其一二,即刻回了大人,重則割去首級,輕則丟官棄職。那時莫怪李某無情。」眾人聞聽,盡皆吃驚,暗想這個人可得罪不得,齊聲道:「是是。」李雷見諸人對自己如此懼怕,更加自得。坐了一會,竟自回寺院安歇。次日,又到轅門向大人謝委。大人又問:「如今老恩師母住在何處?」李雷稟道:「大人休問,苦不盡言。若問住處,暫借三間草房棲身。」大人聞聽,即傳旗牌官劉洪進見,吩咐他道:「著你星夜速到溧水,告知知縣藍橋,代我世弟尋一處地方,造個府第。」劉洪答應退下,自往溧水縣不提。
當下李雷辭過大人出來,來到官廳。眾官員見馮經略對李雷如此器重優待,哪個不來奉承?紛紛前來套拉交情。李雷當下說道:「諸位老哥,我李某有一事相托,哪一位代我辦一頂錫頂紗窗四角拖須大轎?冬夏轎圍齊全,一色檳榔木的,撫手要楠木包銅,轎夫一色胸褲,高身長大,要會走溜步才好。」有一個旗牌官立即答應道:「小弟辦!」李雷又道:「哪一位代我尋找四樓教習?要一色嶄方大身子,武藝高超,都要山陝河南人方好。」又一位官員答應道:「我辦,我辦。」李雷又問:「哪一位代我挑選少年小伙子隨從跟班?要俏俏俊俊的,不點不麻,乾乾淨淨才好。」又一位官員答應去了。李雷又問:「哪一位代我辦匹牲口?要膘肥肉壯的,純白馬腳,鐙鞍鞒要一色新鮮才好。」又一位答應下去。李雷心中歡喜,自回公館不表。
且說那溧水知縣藍橋,接到劉洪傳來馮經略大人諭示,為李大公子建造府第。哪敢怠慢,立刻升堂,傳出朱票,傳值日快頭回話。不一時快頭傳進,藍老爺吩咐:「爾等快去李府城根前後,將民房查看若干,作為興造李府宅基。」快頭領票,協同牙人坊保到達城根,沿門逐戶挨房細查,共相九十六家。問明房價,快頭和牙人同回了知縣,知縣即發出銀兩官價估值分派了,各戶各家得銀,另行搬去。又傳官匠頭道:「本縣傳你等,非為別事。今因李大老爺在省,大人吩咐下來,起造府第。定要加速完工,本縣少不得有賞。若有稍怠,本縣立刻重處,那時反為不美。」官匠頭答應而去。回到下處,拿了曆日,遂擇吉日,乃是二月十六上好良辰。到了那一日,溧水縣藍老爺黎明起身,淨面嗽口,用過參湯,冠帶齊全,出了宅門,上轎擺開道來東城腳根,轉身下轎,吩咐點齊香燭,鋪下紅氈,行過大禮,焚化紙馬已畢,早有匠人破了土。上轎回衙不提。
且言眾匠人興工動作,第二日縣主又來城腳監工,只見眾匠人動手打梅花樁。正打之間,忽聽忽喇喇一聲怪響,地面裂開一穴,冒出一陣黑煙,好似團團黑霧。眾人吃了一驚,齊聲喊「不好了」,四散躲開。藍老爺問道:「何事如此大驚小怪?」匠頭回稟道:「稟上太爺,小的們正在打樁,忽見地底冒出一團黑霧,竟像些沒頭的人一樣。」老爺聞言,走到坑邊看時,黑霧已漸散去。往下看去,陰森森寒氣逼人,不覺身上寒毛直豎。忙吩咐眾人:「與我往下挖。」眾人發一聲喊,鍁鍬齊動,挖有五尺多深,只見內中一個大石匣,看九尺寬,八尺長,石上鎸有古老蝌蚪文字,卻無人識得。藍老爺叫人抬將上來,放在別處,待府第完工,掛在正樑上鎮壓風水。足足造了二個月,那一日完工,縣主謝過土神,唱了三本戲,遂先請李老夫人並二公子進新府第安住。老家人李善在省內來,也跟進宅去。然後藍老爺親赴南京,稟報府第完工。
且說那李雷,自得了委辦擒拿叛黨的差事,領了經費,有錢有勢,哪個官員不來奉承?清淡了好多年,如今方得享受。盡日吃喝嫖賭,忙個不亦樂乎。這日藍知縣來拜,說起府第已成,問李雷何時回府。李雷道:「少不得辭了大人,即便回去。貴縣先請回府。」知縣去了。李雷吩咐手下人收拾行李。此時眾旗牌官代李雷辦得轎馬人夫,清秀長隨,四樓教習,樣樣齊全。李雷寫了書啟,辭過大人,大人准他回去,吩咐用心捉拿叛黨。李雷答應,回到公館收拾停當,李雷與眾教習上了牲口,後面帶著庖廚茶擔,轎馬紛紛,好不熱鬧。浩浩蕩蕩直奔碼頭下船,眾官員送到岸邊而回。
一路無詞,當日到了溧水縣,棄舟登岸。早有知縣開道,迎接進城。李雷乘馬來到府第門首,早有門客邵青馬前叩見。下了馬,家人引路,領李雷進內觀看府第擺設。你道那門客邵青從何而來?乃是知縣舉薦來的。此人是本地一個壞鬼,因他面貌醜陋,心術又壞,卻稱他為畜生臉。因知縣聘他來與大老爺做個門客,以為討好,誰知此人不來猶可,若收了這只畜生臉,真個是:虎下高山難遮擋,平地受害不非輕。
且說李雷進了大門,上面乃五間大廳,一轉皆是走廊。走了福祠天井,進了腰門,乃是甬道,轎子可出入。進了二重門,過了天井,到了五間正廳,只見廣錫立台分為左右,擺下一張真楠木香幾,上擺古銅大王鼎,大理石插牌,掛一軸名人圖畫,對聯掛在兩邊左右。紫檀雕花太師椅,二十四張炕桌,茶几俱全,天井內鋪就瑪瑙石。一直進腰門上二廳,只見好似蓬萊宮闕,一言難盡。一進到了後面上房,套房各處共有九十九所。李雷大喜,真如平地登仙。這李雷平日本是不好,再有邵青從中挑弄,逐漸任意施為,無所不致。搶擄人家婦女,霸佔民人田地,行些喪天害良之事。此行為傳出,百姓紛紛講論。有溧水縣幾個百姓到山東賣貨,一時閒談,說到河南出了一個大惡人,狠極到頂,人皆稱之為活閻羅的李雷李大麻子,真正是姦淫不論男女,慘殺無分老幼。眾人正在酒肆中談論,個個切齒。只見隔壁席上一個人大叫一聲,雙手一拍,把桌子一掀,只聽得嘩朗朗一聲響亮,盤碗滾落一地,桌子四足朝天。眾人大驚,不知此人姓甚名誰,且聽下文分解。
第二回 張三聞報回溧水 教習擒拿沒毛虎 下一回▶
詞曰:
天上烏飛兔走,人間古往今來。況因屈指數英才,多少是非成敗。
富貴歌樓無限,淒涼廢夢蒼苔,萬般回首化塵埃,惟有青山不改。
話說溧水縣有個地棍,姓張名海,排行第三。自稱三太爺,綽號叫做沒毛大蟲。生下來頭大辮子小,人稱他為大頭細脖子。張三太爺只因在山東訪友,正與朋友在酒肆吃牛肉,喝燒酒,吃得高興,聽得鄉人說李大麻子如此橫行不法,不平之氣從心底往天靈直冒,大叫一聲:「李大麻子!你好好地離了溧水縣,三太爺與你萬事幹休。若牙崩半個不字,我張三回到溧水,扒掉你的龜窩,然後與你拼個雌雄!若要留你一點,我張三誓不叫沒毛大蟲。」說著把桌子掀起,碗盞杯盤打得粉碎。眾人嚇得尿滾屁流,都知張三武藝高強,誰敢出頭相勸?那張三站起身來,出了店門,揚長而去。眾朋友定了神,只得算了酒帳,賠了傢伙散去
且說張三打道回溧水鬥鬥李大麻子,離開山東,大步奔溧水而來。不數日,早到西門,已是一更時分。來到自家門首,用手敲門,門裡張媽媽正在思想兒子,忽聽敲門,叫聲:「媳婦,你可聽見外面有人叩門?叫溜兒點燈去看看何人。」小童溜兒忙來門口,問:「是哪個敲門?」張三答應:「是我。」溜兒道:「可是三太爺回來了麼!」說著把門開了。張三走進大門,溜兒把包裹接過,一直喊進去說:「老太太,三爺回來了!」只見張三進內到面前,雙膝跪下,說:「母親,孩兒遠離膝下,有缺甘旨,望老娘恕罪。」太太道:「我兒罷了,起來。」叫溜兒打酒辦菜,溜兒拿了經折出門,來到酒館,把經折一摜,說:「三太爺回來了,快快與我辦幾樣菜。」那張三也是溧水一霸,店上聞聽,哪敢怠慢,七手八腳把幾樣菜弄好,著人送去。溜兒又上街打了一弔子酒,打發他回去。他一家母子夫婦,一桌開懷暢飲。飲酒中,太太說:「我兒呀,為娘有句話要告訴你,又怕你性子壞,生出事來,恐有性命之憂。」張三說:「老娘,孩兒從來不曾忤逆你老人家,只管說來甚事。」太太道:「自從你出外二年,溧水出了一個狠人,你道是誰?就是李大麻子。他自見了經略大人馮承受,說是與他是世兄弟,委他查拿叛黨不法之徒,還給他一方金圖章,連知縣都怕他,為他蓋了府第。家中現養有四樓教習,打手不計其數。姦淫不論男女,慘殺無分老幼,謀人田地,奪占房產,無人敢惹。如今百姓稱他為活閻羅。那一日李雷騎了牲口,帶領教習,經過間壁豆腐店門首,見了巧子有幾分姿色,他叫教習搶了就走。可憐他老子捨不得只生一女,上前想奪,被李雷把手一推,老頭子站不住,朝惡水缸上一撞,只見那兩腳一蹬,鼻孔流血,腦漿迸裂,死於非命!」
張三聞言,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一山焉能容得二虎,只見他帽子底下細辮子滴溜溜豎將起來。太太看見,叫聲:「兒呀,不要動氣。此人有官府靠山,可是惹不得他的。」張三忍氣道:「老娘,孩兒明日要到蘇州公幹,你老人家早些安睡吧。」是晚各自安寢。次日天明,起身淨面漱口,只聽得敲門,叫溜兒開門,共有三四十位,都是街坊上的地痞無賴,一哄而進。說道:「三太爺回來了!」張三道:「眾位兄弟,今日好早呀。」眾人回道:「三太爺,早昨日三哥一更天進城,我等就得了信。想與三哥接風,又恐天晚了不便,特此今日大早來此,請三哥到韋馱殿,看繡球花飲酒。」張三穿上長衫,同了眾人出門。上得街來,只見街坊上的人喊聲一片,這個說「三太爺回來了!」,那個也說「三哥回來麼?」你道張三如何回答?只「回了」兩個字。說罷了,把頭一晃,揚長而去。
不一時到達韋馱殿殿內,火工道人看見,飛報和尚。老和尚聞報張三太爺來了,嚇得魂不附體,只得勉強率領道人,顫顫驚驚迎接出來,口稱:「三太爺,貧僧接遲恕罪。」張三道:「和尚罷了。」同眾人進了山門,果見佛殿前有喏大一棵繡球花,開得正盛。眾人上了大殿,即刻在廊下擺開桌子,食盒內端出四大拼盤,各色食物,有密臘金的牛肉,杯箸齊全。眾人拿壺斟酒,大塊牛肉吃個不止,大碗酒喝個不住。旁邊道人看見,叫和尚說:「你去攔一攔,佛地上吃不得牛肉。吃了牛肉,香煙就沒有了。」和尚叫道人去說,道人搖頭不敢。和尚只得上前,叫聲:「三爺,大殿供的三尊古佛,三爺是敬佛的,佛殿上吃牛肉,不當人子---」張三聞言大怒:「我把你這禿狗驢!」把桌子一掀,傢伙打得粉碎。和尚一見,嚇得沒命飛跑。張三說:「眾位兄弟,我們別處去吃罷。不在裡受此禿氣。」說著,領著眾無賴一同出了廟門,直奔杏花樓樓上。店主一看,忙叫:「張三太爺!」張三道:「店東,你們發財了。」店主道:「托三太爺福,倒也罷了。」陪眾人進店,上了樓,樓上食客盡是些生意人,見是張三來了,你也讓桌,我也讓桌,紛紛會帳溜了。不一時空出四張桌子,走堂的上來揩抹桌子,擺上小菜,問道:「請爺們點菜。」張三道:「啰嗦什麼,直揀好的端上來擺!」不一會,酒菜俱全。眾人飲酒作樂,直吃至下午,都有八九分醉意,才起身下樓會帳,各自紛紛告別散去。
且說那張三一人,乘著酒興,踉踉蹌蹌來到西街,又奔東門大街。進了柵欄,抬頭一看,只見一座沖天照壁粉牆畫仙鶴,他就一晃進了大門,開言罵道:「呔!我把你這些龜子龜孫,有能事的出來會會你張三太爺!」這里正是李雷府第,門內坐著些看門家丁,平日作威作福慣了,乜著眼看了張三一眼,說道:「你這大頭,哪裡來的?在我們李大爺門前擅敢罵起人來,想你活得不耐煩了。」張三又要開言,只見對面來了一個人,帶著一條惡犬。只見此犬,生得十分猙獰,身子足有八尺開外,渾身如黑漆一般,眼似銅鈴,耳如削竹,齒若鋼鋒。用條銅鏈子鎖脖牽住,乃是一條西藏獒犬,力如獅虎。那牽狗的人,乃是山東派來送禮的。這位爺出來,正遇著張三在那罵人,他向張三道:「你敢在此撒野!可知此狗的厲害嗎。」張三大喝一聲:「囚攮的,誰怕這勞什子!」這個爺見張三罵他,心頭火起,用手朝狗面上一指,又打了一個哨子,將銅鏈一鬆。那犬朝前一竄,把大頭聞了一聞。他此刻把張三太爺的一個肉頭,認做一個大肉圓子,吠一聲撲將過來!張三看見,說聲「不好!」把身子一閃,早已躲過側面,翻起一掌,夾著千斤氣力擊去,把狗打歪。搶過去,趁勢雙手將狗提起,握住兩隻後腿,嘶的一聲,竟把狗撕為兩半。鮮血淋淋,朝那位爺們劈面摔來。那人一看,魂飛天外,哪敢迎敵,沒命地跑著躲到裡面去了。
看門家丁見張三兇猛,齊聲說:「不要放走了他!我們進去回了大老爺,自有主張。」早有幾個乖覺的,直奔南書房,見了李大麻子,雙膝跪下,說:「稟上大老爺,門外來了一個大頭人,自稱張三太爺,走到門樓,開言便罵大老爺,言語十分不遜。小的們攔擋不住,又把山東送來的獒犬撕成兩半。小的們特來請大老爺示下。」李雷這時正在書房與邵青閒談,一聞此言,吃了一驚。忙問邵青道:「老邵呀,這人膽敢罵我,情理難容。你可知道此人來歷?」邵青道:「這人門下倒知道,乃是溧水縣一個地痞流氓,武藝倒十分了得,人稱為沒毛虎。他常糾結城內一伙無賴閒漢,到處鬧事,敲詐勒索,也算得一個地頭蛇。前年聽說他去了山東,地方上清靜一陣,卻不知如今什麼時候又回來了。」李雷道:「老邵呀,他既是這等地棍,你要想個主見,治服了張三,才出我心中之氣。」邵青說:「大老爺要治他不難,沒有別的,快傳四樓教習,帶了打手出去捉拿張三。那時聽大老爺發落。」李雷吩咐:「快請四樓教習。」家人們去不多時,已將教習們傳到,見了李雷,叫一聲「大老爺」,李雷說:「你等速去大門外,快快與我把那沒毛虎大頭張三活捉進來。」四樓教習答應一聲,帶上打手,一齊湧出來。到了大門,只見那張三仍在那亂罵,引人出來較量。只見他巴斗大的腦袋,上頭一根細辮子滴溜溜的豎在頭頂,生得十分威武。好似那:瘋魔癩象差多少,酒醉斑彪勝幾分。
眾家教習齊齊吶喊一聲,團團圍住張三,施展拳腿,來捉拿張三。好個張三太爺,手疾眼快,跳竄便捷,那些教習哪裡是他的對手。從門內打到門外,張三手起打倒一個,腳飛踢翻一雙。端的拳如猛虎,腳似蛟龍!不一時把那些教習打手,打得東倒西歪,有的躺在地下,哼聲不止。有的負傷而逃,幾個家人自知不敵,連忙將大門關上閂起。張三大罵不止,將門打了一會,不能得開,乃喊道:「張三太爺走了!明早再來扒這龜牢。」說著轉身而去。早有外邊幾個朋友,見張三走遠了,才敢露出身來敲門,裡面才將門開了。只見哼成一片,慌忙報知李雷。李雷聽說眾教習都被打傷,吃了一驚,叫人把受傷的人抬進內裡醫治,取山羊血衝燒酒去吃,專治跌打損傷。李雷坐在書房,鬱鬱不樂。猛然想起一事,便叫喚邵青前來商議。不知李雷要向邵青說些什麼,且聽下文分解。
第三回 張三被捉遭擒 邵青起造火牢 下一回▶
詞曰:
道罷三皇五帝,功名夏禹商周,英雄五霸鬧春秋,傾刻興亡罷首。
青史幾行名利。白忙無數荒丘。前人留得後人收,說甚龍爭虎鬥。
話說李雷,見四樓教習和眾多打手都被張三打傷,思想良久,喚來邵青道:「我空有這四樓教習,看來都是飯桶,經不起張三一頓拳腳。如此以後怎能捉拿亂黨?我想張三武藝高強,如能收歸我用,豈不如虎添翼?老邵呀,你要出個主見,好好治服張三,我就開心了。」邵青道:「大老爺喜歡這張三,張三不依,如之奈何?依我見,送到溧水縣處死他,豈不乾淨?」李雷搖頭道:「老邵呀,我一定要叫張三降服才罷。」邵青想了一陣,才道:「大老爺定要使他降服,沒有別的主意,只有半月前府中演戲的時,句容縣有四個教習,拿手本來大老爺處請安。後來有事辭了去,此四人若未動身,請了來定能一箭成功。」李雷說:「老邵,你快騎了牲口,趕奔西關,速去請了來。」邵青答應一聲,急忙跑將出來,上了牲口,直奔西門外。不一時,到了王二下處,叫聲:「王二,你坊子下的四個教習,可曾動身?」王二道:「邵老爺,你不提起四個人猶可,提起來我心都寒了。如今拿印子錢養他們四人,吃斷了我脊梁筋。」邵青發燥道:「你不用說這些窮話!」王二道:「問他四人做甚?」邵青道:「我是李大老爺那裡來的,今日差我請他們前去,做四樓教習頭腦。快些進去,說與他們知道!」王二答應一聲,趕將入內,見那四人餓得東倒西歪,便說:「諸位,你們造化到了。李大老爺差邵老爺來,請你們去當教習頭腦。快去相見。」眾人聞聽,說:「哎呀,王老二呀,我們四人合了三身衣服,我是自己洗澡剃頭,噹噹用完。老二呀,你一發周全我一下,進去同二嫂講,把衣服借與我穿一下。到了李府,做新的奉還。」王二隻得進了上房,尋了一套衣服出來,遞與他們穿好,一同出外,見了邵青。
邵青帶了四人回轉李府,囑咐道:「你們見了大老爺,要放威風些,胸脯子要挺得高高的,聲音要響亮些,切不可低聲下氣。這等沒神氣的,大老爺不喜歡。」四人答應道:「總要邵爺幫襯幫襯。」進了家門,早有家人報進南書房,說四個教習的,個子如金剛一般。李雷聽言,心中喜歡。不一會,只見邵青引著四個人進來見李雷。邵青道:「你們來見大老爺。」四人勉強挺了胸脯,走將上來高高喊了一聲:「孫建安給大老爺請安!」這一聲,把個吃奶的氣力都拿出來的,口中微微有些喘。餘下三人都請過安,個個皆喘。李雷一見,說:「老邵呀,這四人身材倒也罷了,可以去得。就是不喘才好呢。」邵青說:「他們是有內濕熱的,到了大老爺府中,一定福分齊天。吃了飯食下去,自然精神力壯,百病消除。」李雷又問:「你叫孫建安?」孫建安道:「小的叫做七目神孫建安。」李雷道:「怎麼叫做七目神?」孫建安道:「小的胸上有七個朱沙紅記,因此人們替小的起這個綽號,叫做七目神。」李雷吩咐站過一旁,又問第二個,叫朝天吼萬千。第三個叫喪門神周元寶,第四個叫土太歲蒯明。李雷一一問過,便道:「我大老爺請你們,沒有別事。問你們可會打老虎麼?」回道:「小的們會打大蟲。」李雷道:「非是大蟲,乃是個人。」眾人道:「請問大老爺,這人是誰?」李雷道:「溧水縣內一個地棍,姓張名海,字世勛,叫做什麼沒毛大蟲張三太爺,你們敢去打嗎?」四人一聽,頓口無言。李雷道:「難道你們怕他?」四人道:「非是膽小不敢前去,奈何小的們住在坊子裡,無錢使去,蒙張三太爺施恩周濟,所以我弟兄感他之恩,不忍前去。今蒙大老爺抬舉,哪有不去之理。待我兄弟商量,自有主張。」李雷說:「這張三,我只是擒他來,要其降服於我,並不想傷他性命。你們去商議個辦法定了,再來見我。」吩咐家人備酒飯與他們吃。有爺們答應,把四個人邀到一個不大不小的廳上坐下,擺上酒飯,眾人用畢,大家商量了一個主意,便又到南書房來見李雷。李雷道:「你們用過酒飯了,想出了主意麼?」四人欠身道:「多謝大老爺,已吃過飯,商量了一個主意。」李雷道:「我今日就要你們去找張三,與我把這大頭拿來。」四人回道:「張三太爺此時刻斷不在家中。要去找他,又行蹤不定。依小的們主見,明早前去,給他一個出其不意,才能把他拿住。」李雷道:「好,就是這個辦法。」叫家人領他們到後樓,會見眾教習。晚間又用過酒飯,各人安寢。睡到半夜,孫建安大叫一聲,滾下牀來。眾人驚醒,問是何事,孫建安說:「沒相干,方才夢見張三太爺爬在我身上,嚇得渾身是汗。故此叫喊。」說罷又上牀睡覺。
不一刻早已天明,眾人起身穿好衣服,淨面漱口,一齊到南書房,見了李大麻子。邵青叫他們用畢點心,四人收拾停當,出發去拿張三。少時邵青說:「大老爺何不備了牲口,一同出去看拿大頭?」李雷說「好」,吩咐備了牲口。李雷邵青出來,上了坐騎,帶了眾教習,各持兵器,前後簇擁,一直奔西門街來。孫建安等四人先走一步,到達西門,只見前邊遠遠來了一個,頭戴大紅暖帽,身穿著藍色直袍,腰繫絲縧,腳登薄底快靴。臉膛赤紅,一雙怪眼,兩道濃眉,獅子鼻,癩象口,光禿大腦袋。你道是誰?正是沒毛大蟲張三太爺。他不防備有人暗算,正走之間,只見一人走上前來,叫一聲「張三太爺」,張三聽見,說:「龜旦子,叫太爺做什麼?」抬頭一看,認得是孫建安,卻是熟人,並不防備。正待說話,冷不防眾人一擁上前,把張三撩倒丟翻,懷中掏出備好的繩索,早將張三手腳捆個結實。張三倒在地上,口中罵道:「龜子龜旦,我張三太爺今日被你弄住了,是你們造化。若還得了這條性命,那時節把這一腔子熱血,同你們倒掉了罷!」正說著,後面李雷縱馬來到,叫了一聲:「張老三,好好服了我大老爺,我自有好處待你。」張三聞言,更是罵聲不止。李雷大怒,吩咐著實打。眾教習恨昨日被張三打傷,便一齊動手,上下狠打。他還罵不絕口,直到帶到重傷,口中才低低喊了一聲「哎呀」,李雷吩咐:「不用打了,拿板門與我抬回!」不一時,找來板門,將張三抬了,一直抬進李府大廳摜下。李雷吩咐:「取山羊血衝木瓜酒與他吃下。」又叫:「給他備些飯食吃。」又叫人:「請先生,等他醫治好,再作道理。」
大老爺吩咐停當,同畜生臉轉回南書房坐下,叫一聲:「老邵呀,張三如今被我捉住,你可代我出一主見,叫他降服。」邵青說:「要他降服太難。大老爺,不如將他送溧水縣處死。」李雷道:「我要他活活的服了,我卻不准用刑打傷打殘。」邵青說:「大老爺,這件事門下沒有什麼主見。」李雷道:「你沒主見,著人吐臭吐沫,掐掉了畜生的臉!」邵青道:「大老爺莫要性急,給門下三天,若沒主見,我邵青再不見大老爺。」邵青走進自己房中,想了三天沒主見。那一晚到了半夜,猛然想起一計,說「有了!」忙取出一張紙來,提筆寫畫,畫出三間房子,旁邊定了兩個字,名叫「火牢」。畫完,折好後,揣在靴子內。等到天明,上了大廳,不一刻,只見李雷走將出來,口中喊道:「老邵,此刻還想不出來?」邵青迎將上去,叫了一聲:「大老爺」,在靴筒內將那張紙摸將出來,遞將上去。李雷打開一看,說:「老邵呀,這是畫的幾間房子,要它何用?」邵青說:「大老爺,這乃火牢的圖樣,起造起來,厲害得狠呢。先把地挖三尺深,九尺寬,八尺長,四面用鐵柱子裹住一轉,皆牆加生鐵垛起來,用生鐵椽子白礬石加糯米汁灌起,上面鋪一色甘露瓦,用十二張風箱,兩道鐵柵欄,用鐵圈鎖住。用毛竹蒿子點火,四面焚燒。若人進去,先是淌汗,後是淌油,然後週身一裂,天靈蓋一炸,一分兩半,屍骨化為灰塵。可不厲害!就是神仙也難挨一時半刻。受苦不住,自然願降服。出來去了火毒,也不損他半根毫毛。」李雷聞言大喜,即命邵青到董相公帳房發兑銀子,買齊物料,召來鐵匠石匠各工,晝夜興建起來。不到一月之期,火牢起成。邵青報知李雷,即命將張三抬下火牢。眾教習答應,把張三招到火牢門口,去了繩索,朝裡摜去。
那張三進入火牢,如火烤一般,汗如寸下。不一時,汗也乾了,猶如鏊子上的螞蟻,哪裡能忍受下去!只得喊道:「張三服了大老爺了!」李雷吩咐「快開柵欄,放他出來吧。」邵青叫聲:「大老爺不可造次,待我前去問他真假。」說著走到火牢門邊,叫聲:「張老三,你此刻要服就服,若再遲延,性命難保了。」張三此刻熱得難過,將頭往雪洞外伸,好一陣涼風,實在吹得受用。李雷見邵青只顧與他講話,心中著急,揚手一掌將邵青打了一個筋斗,叫人開了柵欄,張三踉蹌跳出來。腳下沒力,一腳跌倒在地,口中亂喘。李雷吩咐將他扶起,取來麻油苦茶,盛一碗朝著張三口內直灌。連吃了六碗下去,火毒全消,片刻如常。李雷說:「張老三,你如今既服了我,今賞你個前門總管,替我大老爺看守大門,願與不願?」張三應道:「情願。」李雷問道:「你家下還有何人?」張三道:「啟上大老爺,家內有老母妻子,外有兩個傭人。」李雷道:「你回去收拾收拾,退了房子,一家兒搬到我大老爺府中居住,如何?一切動用傢伙物件,俱皆現成齊全。」張三應允。李雷又叫人取出五百兩銀子,賞與張三。又說:「我大老爺就愛看你這大頭,以後就是四九天氣裡,不許戴帽子見我。」又派下十個人供張三使用,並吩咐為張三特制一張紫檀大圈椅,給張三坐。那張三本是橫行鄉里的地棍,只會交接一些無賴,擾亂街坊。家中並無多大財產。現在見李雷出手闊綽,給自己好處不少,光棍焉能吃眼前虧,遂甘心降了李雷,捧了五百銀子走將出來。
且說四個教習得了信,一同走出,迎到張三太爺面前,雙膝跪下,叫聲:「三太爺,我們是被李大老爺逼住,才得罪太爺。求太爺發個善心,恕我等無知之罪。」張三說:「龜旦子,我三太爺恕你等無罪,快快與我滾了吧。只是我既在大老爺府中,當前門總管,我叫你往東,不可向西。叫你向南,不可向北。知道了麼!」四人答應,起身而去。
且說張三出了大門,只見眾兄弟們手提紙錠子,東張西望。以為張三被李大麻子害死,要待聽信燒紙。一見張三出來,卻往旁邊一躲。張三早已看見,叫聲:「眾兄弟,不要躲躲藏藏,快出來,將錠子化了。」眾人只好出來,將紙錠當街焚化,跟著張三回家。張三到家說了一遍,母親雖知李雷是惡人,但想兒子安全無事,又見了許多銀子,也覺歡喜,只得依從。即刻找了房東,退了住房,又與眾兄弟們相見,說道:「諸位兄弟,你我多年相好,我張三混帳兒已數十年了,未曾被人欺過。今年與李雷鬥氣,一時間竟撞上他的火牢。如今實在服了他了。李大麻子叫我三太爺為他守衛大門,你們要依我勸,各安生理,做個小本營生,尋得分文自已受用。外邊混帳,終無了局。我今送你菲敬,若依我哥哥的,日後相逢還有照應。若不依我張三之言,後日街坊相見,莫怪我張三不認識你們。你們心中顛奪顛奪,看是如何。」眾人齊聲說道:「三哥乃金石之言,小弟們無有不依。」張三聞聽,將五百兩銀子分了一半與眾人,留一半自家用。又將家內所用物件,分散眾兄弟。眾人相謝,將銀兩物件搬去。且言張三喊了兩乘轎子來,自己檢點所用細軟,鎖了房門。後日自有房東另招租戶。張三領著母親妻子,上轎直奔李府而來。後人有詩贊之曰:
品格生成相貌奇,心粗膽闊古間稀。辮豎驚人魂膽鬥,功成貫頂耐人思。
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四回 班兄弟李府做解 巡捕官奉命拿人 下一回▶
詞曰:
歸來重整舊生涯,瀟灑柴桑處士家,茅屋不在高和大,愛清閒,那在奢華。
紙糊窗白木榻,裁幾支得意花,掛一幅單條畫。悶來時,自燒香,命童子烹茶。
話說張三太爺同了母親妻子,一路來到李府,進了大門福祠前下轎,內裡有人將他婆媳引進他的住宅,張三一看,收拾得齊整,一切傢伙俱是檀梨,燈高滿堂。張三進內,就有合府人等,並四樓教習頭,都來道喜。是晚燈燭輝煌,大排喜筵,飲至更深方散。各自安寢。次日,張三大早起來,進了南書房,見過李雷,便來到福祠前一坐,當看大門總管。好似:泥粉裝成肉土地,檀木雕就活金剛。那張三坐下不大緊,早把東宅土地一嚇,連忙搬到霍家去了。
且說家人們進內回話,說:「山東送禮的家人,因犬被張三太爺撕開,難以回話。請大老爺示下。」李雷吩咐寫了回書,著他進來吩咐一番,來人回轉山東不提。
且言張三自從進來看守門,無事陪李大麻子談講談講。那一日,李雷正在南書院閒坐,自聽得一幫鑼聲震耳,問甚事鳴金,家人上前打了個千兒,說:「啟上大老爺,是關帝廟有人做解。」李雷道:「老邵呀,甚麼叫做做解?」邵青道:「就是跑馬賣解,大老爺未曾瞧過?」李雷道:「我大老爺未曾看過。」邵青問:「是男是女?」回說:「有男人,一婦一女。」「可騷麼?」說:「小的方才看見,人品有八九分姿色,北邊人,就是皮毛微黑些。」李雷道:「老邵呀,我欲看,叫他家來做解看看。」即便差人叫做解的進來。家人答應,前往關帝廟而去。
且說做解的乃是弟兄二人,姓班。老大叫班青,老二叫班洪。自從山東奉了二位大王之命,來此江南訪李雷的惡處,帶了妻妹,正在關帝廟做解。有幾個刮伙替他收湊錢文。又到外邊重做,忽見眾人說「李府爺們來了」,眾人閃開,只見走進二人來說:「做解的在哪裡?」眾人回道:「在這裡。」二人開言道:「做解的,你初到這裡,不知道規矩。為何先不到李府老爺府中做解,遞個手本,見大老爺請安?爾等便擅自在此鬥錢爺們?大老爺傳你做解。」班氏弟兄聞此言。心中不由動氣,大喝一聲:「唉!我做解的沒有奉承過人,偏不到李府裡去。」二人說:「你們不肯去,待我們回過大老爺,叫四樓教習來將你們抬進府中,推下火牢,看你們去不去!」弟兄聽言,心中暗想道:強龍不壓地頭蛇,且進惡人的龜牢再議。二人主意已定,即刻收拾把子,兄妹夫妻跟定兩個家人,奔李府而來。後面跟隨有百十多人,一聲喊「我們到李府去看做解」。來自李府門首,只見裡邊人說:「做解的,大老爺吩咐,不用進大門,走城腳跟進花園門。」做解眾人聞聽,一齊奔城腳跟而走。
且說內中有二位公子,姓聞。弟兄二人奉母親之命,去赴文會家。住在南門,父親聞大人去世,只有老母在堂。誰知遇著內中有幾個地棍,見他生得品格美貌,大家一擁一擠,將他擠進李府花園。二位公子此一進去,真個好似:龍潭虎穴差多少,地網天羅勝幾分。且說二位公子擠進後園,見園中景致,便去遊玩。
再講班氏弟兄,進了李府花園,家人叫亭前伺候。不一刻,李雷同邵青進園亭坐下,弟兄要上去請安。上面吩咐:「不用,叫你妻妹上來請安。」二位聞言大怒,口中難言,只得叫妻妹上去,說:「小心要緊,不可大意。」二位女英雄邁步走到李雷面前,一齊跪下道:「做解的請大老爺金安。」李雷一見,猶如雪獅子烘火,都癱了。連忙用手相攙,吩咐道:「你們下去,每人做一解看看。」二人即刻下來,脫了外衣,只見那大娘,內穿一件大紅洋綢綿襦,杏黃綾子夾襖,腰繫大紫汗巾,下身是松花綠的褲子,玉色褶衣,三藍花鞋不足三寸,頭上戴一根鳳釵,洋紋銀鐲懸於腕上。且說班青下去,把那一匹點子馬牽將上來,鞭子一起,大娘將身子一縱,上了鞍鞒。兩腿一夾,跑了幾圈,將馬轉至亭前。班大爺拿一大鬥,朝上一送。大娘齊胸脯朝下落,十指尖尖將鬥捧在手中,順手在懷內探出三支紅纓小戟,往鬥內一插。高舉喊聲:「願大老爺鬥加三級!」李雷一聽,渾身都麻了。只見班大娘做了一解,下去歇息,早有姑娘走來,脫去上蓋衣服,但見裡面穿了一件玉色棉襦,外加藕黑色夾襖,寶藍縐褲,青綢單裙,腳下綠綢褶衣,大紅絲帶,足下三鑲花鞋,戴一支金簪,銀耳挖連環耳墜,戴一付紋銀響鐲懸於手腕。走上來,班二爺牽上一匹雲裡海的馬,姑娘跳上馬,班洪將馬鞭一起,跑了一個轡頭,轉過亭前。只見姑娘摟住馬,提起四個大字,口中喊道:「願大老爺一品當朝!」只聽得上面說:「不用做了。」李雷此刻手舞足蹈,叫聲:「老邵呀,我要此兩個婦女,你想可使得麼?」邵青說:「大老爺要得,不妨事。」李雷聞聽,同畜生臉進書房商議去了。不一刻走出來兩個家人,叫:「做解的,裡邊老太太少夫人叫你妻妹進去做解,你不許進去,在外邊伺候。把子不用帶,單身進去。」弟兄只得讓妻妹進去,跟著兩個引路,曲曲彎彎走到腰門口,叫聲:「侉婆子,你們在此等等,我們不能進去。自有人來領你。」說罷,走出亭子。一會,只見走出兩個大腳老媽,引他們進去,又轉了四五個彎子,到了一所廳房,走到戲廊邊,正朝裡走,忽然裡邊擁出八個大腳老媽,一齊上前,將兩個女子抬到西洋套房,牀上一摜,將她衣脫個乾淨。這八個蠻婆子出來奔南書院,見了李雷說道:「大老爺,做解的婦女已抬到西洋套房,請大老爺收用。」李雷一聽,心中大喜,同了邵青直奔套房。瞧見二人在內,叫聲:「老邵,你出去吧。我大老爺有偏了。」說罷,進了套房,關上了門,一直上牀,壞了二人名節。此可謂喪盡天良,按下不表。
且言張三是吩咐過的,取了五百兩銀子,有轎夫抬來到外邊,叫聲:「做解的哪裡?」回道:「在這裡。」張三道:「你可知道大老爺,愛了你的妻妹,此身份銀兩你們拿去再娶吧。」班大爺聞聽此言,大喝一聲:「呔!我把你這囚攘的,說得什麼胡言!你往哪裡走。」步子一起,打將進內。張三上前擋住,大喝道:「呔!你敢逞強麼!如若放肆,叫齊四樓教習,將你們抬下火牢看怎樣。」班二爺聽罷,叫聲:「哥哥!我們走吧。事已如此,不必在此。」班青只得忍氣,依了兄弟之言,一直打將出來。班青叫聲:「兄弟,你嫂妹被李大麻子占去了,你於心何忍,卻叫我出來,奔那裡去呢!」班洪道:「哥哥,你我在此,打了無益。寡不敵眾,反陷其命。不如奔南京,在馮大人那裡喊冤告狀。」班青道:「言之有理。」便去了。
且說張三見侉漢子去了,把銀子衣服把子等樣盡皆收去。當時李大麻子受用過了,出來,邵青問道:「大老爺,今日如意了?」李雷一笑,說:「有偏了。」二人就在廳上擺酒宴閒談。
且說聞氏弟兄誤入花園,遊玩到了一座白玉石橋,橋下有池,池內金魚來往遊戲。二位公子走過橋去,又見一座涼亭,那上邊掛了一幅字,遠遠望看,就如離紙一般。二位公子凝神一看,上面是詩四句。此是一塊寶墨寫就,所以離紙。昔日唐明皇升殿之時,忽然來了一個妖怪,變作人形。皇王便問:「來者何人?」「臣是墨精,乃是一錠陳黑墨,受了精華,故成人形。」「朕貴為天子,深宮之內哪有此物?你若是墨精,變來與朕看。」即刻在龍書玉案上打了一個滾,依然變做一錠黑墨,稱一稱,重有十二兩。頭一日磨下去,至次日還是一樣。所以離紙。閒話少敘。
且說二位公子因貪觀景致,不覺天晚。二公子叫聲:「哥哥,我們出去吧。恐老母在家懸望。」二人來到園門,一摸,早已下了鎖。只得走回。其時有個園丁,叫做蘇胖子,正然閒坐,只見個人影子,一下又不見了。說聲:「不好!池內淹死的慶子來了。」只得問道:「什麼人?」二位公子道:「我們是聞大人的公子,奉母命去會文,走到此間,被眾人擠進園中。各處遊玩,不覺已晚。求你行個方便,開了門,讓我們去吧。」蘇胖子心中暗想:我若放了他們出去,恐其帶了古董玩器出去,明日查點出來,要惟我是問。想罷,開言叫聲:「二位公子,在此等等,我去回聲大老爺。那時請你出去。」說罷,一直進內,來到大廳,回大老爺。李雷問何事,「小的是園丁蘇胖子,適才查點門戶,只見兩個公子在內。小的問他,他說住在南門大街聞大人的公子,看做解被人擠進來的。此時還是開門放他去?所以請大老爺示下。」李雷聞聽,說:「開了園門,放他去吧。」畜生臉說:「不要放。」向蘇胖子道:「你去把二人請進來。」答應一聲,復至花園,說:「大老爺有請。」二人聞聽,跟了園丁來自大廳,望著李雷打了一躬,說:「老先生呼喚學生,有何吩咐?」李雷請二人入席,添兩雙杯箸。邵青斟了酒。李雷這個賊,見了二人眉清目秀,心中起了不良之念,開言陪笑,叫聲:「二位公子,我們今日幸會,何不作詩一首,以為消遣?請教請教。」「不敢,老先生吩咐,何敢不遵。先請老先生高才,然後學生奉陪。」李雷聽說。叫下一聲。說:「二位不要見笑,獻丑了。」說罷,指著大公子道:「眉清目秀俊生成,齒白唇紅滿面春,貌比潘安猶堪美,叫人不戀女釵裙。」大公子聽罷,心中大怒,知道詩中調戲與他,忙在腰中拔出解腕刀,戰兢兢站起身來,望著李雷頂上刺來。李雷看得明白,說「不好」,把頭一讓,用左手把他右手一捺,只聽得當朗一聲響,鋼刀落地。李雷撿將起來,心頭火起,罵道:「該死的狗頭!大老爺抬舉你,你擅自逞凶。來人,把這死囚推下火牢!」只聽得答應一聲,擁上多人,登時間鷹拿燕雀,將大公子抬進東園,推下火牢,絕了性命。
且說二公子一嚇,連忙跪下說:「求大老爺看我薄面,饒了我哥哥吧。」李雷道:「你不要求,若是依了我,與你無事。」李雷此時吃得半酣,起身攙了二公子,一直奔西洋套房而來。叫人退去,閂了房門,叫聲:「小聞,你過來。」二公子不解意,走到跟前,李雷把他朝懷內一摟,伸手去解褲帶。二公子知道他起了歹意,就用手朝他臉上一把,抓來幾條血痕。李雷大怒,用手一推,叫人將他拿下火牢。說罷,出了西洋套房,來到外面,叫聲:「老邵,這個不識抬舉小畜生,將我臉抓破,十分可惡,叫人將他推下火牢。」邵青道:「不可,你大老爺不用性急,將他關好,美飲食與他吃。如今要打造一件好東西。那時大老爺自然受用。」李雷便問:「打什麼東西?」邵青道:「打他一張太平如意相思椅。」李雷說:「老邵呀,我不懂此名子。」邵青道:「又叫做屁拿子,打一張挨的,打一張活的。」「要多少銀子?」「要七百兩銀子。」「幾天成功?」「十天可成。」李雷道:「你去帳房裡兑銀子,與我速辦。」邵青去了,置辦屁拿子。
花開二朵各表一枝,且說班氏弟兄,趕到南京先告冤狀,卻那日到了南京,馮大人出署拈香,班青班洪攔轎喊冤,報了狀子。大人看過狀詞,四衙升堂,發令箭一支,傳內旗牌劉洪,前往溧水縣速拿李雷。劉洪奉差,星速趕奔溧水。來到李府門首,下了牲口,早有張三接進來,到大廳坐下,問了來歷。飛奔南書房,見了李雷,說:「啟大老爺,不好了!」李雷說:「張老三,有何大事這等慌?」說:「大老爺,南京馮大人差旗牌劉老爺,帶著令箭一支,現在廳上。意思之間,要鎖拿大老爺呢。」李雷聞聽,即將服色穿好,來至廳上,見了劉洪,敘禮坐定,獻茶茶畢,李雷開言叫聲:「劉老哥違教,來到寒舍,有何見諭?」劉洪叫聲:「大老爺,你在家中開心取樂,可知道禍事臨門?大人遣小官前事捉拿,快快收拾動身。」李雷大驚,問道:「不知為著何事?請道其詳。」劉洪四下一望,叫聲:「大老爺,小官有多大的前程,敢賣大人的法?一家性命都沒有了。」說著,起身走至李雷耳邊,說:「大老爺,可有別處書房?才能細講。」李雷聞聽,起身邀劉洪進內書房坐下,吩咐左右退去。劉洪開言說:「大老爺,家內可曾做解?」「有的。」「可有來侉漢班青班洪弟兄,兩個帶了妻妹來的?大老爺將他妻妹占了,可有的麼?」李雷道:「沒有此事。」劉洪說:「如今班氏弟兄,在大老爺面前喊冤告了狀。大人發下令箭,遣小官提拿。今大老爺怎處?」李雷聞言,別卻劉洪,來至南書房,叫聲:「老邵呀,做解的那事,你坑了我了。」邵青說:「大老爺如今收在旁邊,受用不過,有何坑你之處?」李雷遂將班氏弟兄告狀,大人著劉洪執令箭前來拿我,現在外面。你要代我大老爺想個主見才好。邵青說:「我代大老爺造屁拿子,這個主見難想。」李雷著急,說道:「如今有人拿我,你還在此造屁拿子!」說罷,一腳將邵青中旬倒在地。正是:若非昔日施詭計,怎能今日受打時。畢竟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五回 李雷收鐵頭太歲 聞公子陰鬼托夢 下一回▶
詩曰:
洞庭西望楚江分,如似南天不見云。日落長沙秋色遠,不知何處弔湘君。
話說邵青被李雷一掌,跌倒在地。連忙爬起來,叫聲:「大老爺不用著急,臨動身之時,自有主張。先去吩咐擺酒,相待旗牌。」李雷復又出來,把劉洪邀進廳上,吩咐擺酒。不一時酒席齊備,二人對飲閒談。著人到帳房取銀五百兩銀子,送與劉洪。劉洪不敢領,說之再三,只得領下。酒闌席散,李雷進內,邵青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包管無事」,李雷點頭出外,吩咐家人備了牲口,帶了兩個手下,同定劉洪趕奔南京而去。到了轅門,也是黃昏時分。劉洪道:「請大老爺上了鏈子,好見大人。」將李大麻子套上鐵繩,鎖將起來,領至外官廳坐下,等候審問。
且說劉老爺手執令箭,進了轅門,來至內書房,見了大人,雙膝跪下,道:「大人在上,卑職奉差,將李雷已今拿到轅門,特來繳令,請大人示下。」大人吩咐:「明日早堂聽審。」旗牌出外,說了一遍。天色已晚,李雷就在寺內住下。一夜無話,次日劉老爺帶領李雷,來至官廳候審。李雷只得坐下。只見外面來了一起犯人,共八條好漢,鏈子一響,進轅門班房坐下。有捕役看守。只見內中有一個,少年的體貌魁偉,雄糾糾氣昂昂,年紀約十七八歲,生得面如冠玉,唇若丹朱,身穿翠布綴衫,腰繫絲縧,足下登靴,雙鐐雙銬。李雷一見,叫了一個得力的家丁,叫做雙福,「前去與我問他一聲,看此人所犯何罪?」家人答應,來至班房,往馬捕快身上一拍。捕快回望,叫聲「爺做什麼?」雙福道:「問你一聲,那個少年人,清清秀秀,雙鐐雙銬,是何意思?」捕快道:「他是個首犯,為頭的強盜。爺要問來歷,出來細講。」二人來至僻處,雙福就問道:「此人如此形容,如何做得強盜頭兒?你們是哪一路來的?」捕快說道:「爺呀,說來人也吃驚。我們是陝西延安府綏德州米脂縣來的,他有千斤臂力,身上是金鐘罩體的元功,刀砍斧剁背不能入,一顆頭更厲害,任你什麼兵器,皆不能傷他!他手起劈牛頭,拳落碎虎腦,腳過穿牛腹,江湖上殺的白骨堆積如山,此人姓衝,人都呼他為鐵頭太歲沖天賊。被官府拿住,他又走了。越獄逃生,也不止一次,我們捕快被累者,不計其數。把家口下牢,絕命拖牢洞,皆為他。現今有個老捕役,手執一股香,在衝家門首跪了三日。衝爺知道自己殺人多了,發了個善心,自己出頭情願打這場官司。所以拿他解上發落。」說完,問道:「爺是哪裡來的?」雙福道:「我是跟隨七省京略馮大人的世弟,李大老爺來的。」說罷,捕快回轉班房,雙二爺來到官廳,見了李雷,將此言說了一遍。李雷聞聽,心中暗想:好個少年英雄!何不略施小計,活了他性命,收回家去,很是有用處。想罷,開言叫聲:「雙福,你對那捕快說,我大老爺要見識見識,沖天賊這一顆鐵頭是怎樣結實。」「是!」答應一聲,下了官廳,疊以班房拉捕快出來,說如此如此,可否?捕快答應就是。說罷,走到沖天賊面前,叫聲:「衝爺,今日大人世弟李大老爺,聽見衝爺名字,如雷灌耳。要請衝爺到官廳見識見識。衝爺知事不知,衝爺意下如何?」沖天賊說:「這有何難?你們把鐵尺帶著,跟我見李大老爺。」說罷,離了班房,走上官廳,說:「上面莫非李震遠大老爺麼?」這一聲喊,好似半空中起個霹靂,高山上猛虎嘶鳴。李雷一見,也高聲說:「你敢是沖天賊鐵頭太歲?久聞你這顆頭甚是厲害,所以叫你前來見識見識。」叫捕快:「將鐵尺朝他頭上著實打,自有重賞。」捕快不敢,叫衝爺自打。沖天賊接過來,認了頭打了十三下,把鐵尺打的如魚鉤一般。李雷站起身來,用手相攙,叫聲:「衝壯士果然名不虛傳,稱得起英雄好漢!」說罷,沖天賊又入了班房不提。
且言馮大人用過了上頓飯,吩咐外邊伺候。不一時升了三炮,奏樂升堂。大人升了公座,各官排班,一聲「傳李雷進見。」外面接傳了一聲「李雷進見。」李雷報名告進,上了大堂,雙膝跪下,不敢抬頭。大人道:「李雷,你怎麼強佔班青班洪的妻妹,可是有的麼?」李雷就將金圖章懷中取出,舉起圖章,爬上幾步,放在公案。叫聲:「大人,請收了圖章,李雷有數句言詞辯明。大人,若不容李雷辯明,也就情甘一死。」大人道:「有何言詞?快快講來。」李雷叫聲:「大人,只因大人差李雷查辦七省叛黨,內有仇人買囑班氏弟兄,平空陷害,真乃空中樓閣,石上栽桑,只求大人收了圖章,另選他人去辦叛黨。李雷可免其害。大人在省內耳目甚長,亦難逃大人的洞察。」大人聞聽,心中到底護蔽著他,想此事並無證見,禿頭狀子難以具實。叫聲:「李雷,你今收了圖章,且回公館,自有定奪。」李雷起來,又收了圖章。大人又叫江洋大盜進,外面傳將下去,沖天賊等八人告進。李雷又往大人下了一跪,說:「望大人格外施恩,沖天賊實是李雷家人,懇求大人從寬一二,不可治罪。」說罷起身,奔公館而去,吩咐家人在此等候審過。如大人放了沖天賊,引他入公館相見。家人答應。
且說沖天賊上來,大人點過名,便問沖天賊:「你是李府書童,怎麼逃出做強盜?從實招來。」衝爺會意,便順口回道:「大人在上,小的是自幼就在李府,因學些武藝,當日保護李府家眷擋過強盜。如今強盜挾仇扳害,望大人筆下超生,朱衣萬代。」大人見他言語切實,並無虛詞,當堂開了刑具釋放。沖天賊有家人帶他去公館見李雷,這邊大人把七個大盜問了幾句,著旗牌官押赴市曹。一時炮響頭落。旗牌繳令。大人又叫帶原告班青班洪二人,上了大堂,不由分說,每人三十大棍,差捕役解回原籍。三人只得忍氣回轉山東,下回自有交待。
且言李雷家人將沖天賊帶到公館內,見了李雷,謝了活命之恩。李雷說:「壯士貴庚了?」說:「十七歲了。」「家中還有何人?」說:「只有某一人,父母皆亡,手足雕零。」李雷一陣酸心,說:「我娶親二十載,今年三十四歲,並無子息。我有句不知禮的話,意欲收你做個義子,不知壯士意下何如?」沖天賊一聽,連忙跪下說:「恩爹請上,待孩兒沖天賊拜見。」李雷說:「孩子,罷了。」拜畢,坐下用了酒飯,寫了告辭的稟,啟轅門傳遞。著人收拾起身。李雷沖天賊趕上牲口,回轉溧水。後人有詩贊沖天賊:
生性原來知自強,聲聞江北把名揚。鎮鐵奚心難抵檔,威赫驚人太歲光。
李雷帶領家人回到府中,這且按下。且講聞公子的母親聞太太,打發公子去赴文會,一直至晚不見回來。太太擔憂,著人出外找尋,並無下落。找了兩日,全無蹤跡,太太就哭了兩日。那晚黃昏以後,臥在榻上,只見一陣陰風起處,外面滾進了一個黑團,到了面前,哭了一聲:「親娘,孩兒慘殺了!只因同兄弟誤入了李大麻子家,惡人百般調戲,被孩兒掣出解刀相刺惡人,惡人一怒,將孩兒推下火牢,斷了性命。如今把兄弟監禁家中,欲起反念。親娘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快快差人救出兄弟,以接聞氏香煙,代孩兒報仇雪恨!親娘呀,孩兒去也。」太夫人看見大公子如焦炭一般,又聽得此言,正欲問他,只見一陣陰風而去。太夫人大叫一聲「痛殺我也!」驚醒卻是一夢,嚇出一身冷汗,連忙爬起身來,早有丫環聽見喊叫,一齊來至書房中。太夫人吩咐傳齊家內人等在大廳伺候,夫人起身來至正廳坐下,將夢中之言說與眾人。又問道:「你們可知惡人住處?」眾人說:「是東門大街,那人稱為活閻羅,慣行壞事的李大麻子。」夫人一聽,有八分相信。便問道:「你們可救得二公子,探聽大公子消息?」眾人回道:「小的們都沒有本事,要救二公子,除非權崑崙家來。那時方可以探信相救。」夫人聞言,只得忍耐。
且說權崑崙是聞府的得力家人,一身武藝,綽號叫做四蝙蝠。太夫人差他到黃府上壽,恰恰那日回來,身上背了小小包袱。來至門首,不見一人,走到二門側耳細聽,只見廳上有哭泣之聲。步進了廳,夫人一見,說:「權哥回來了!」權崑崙道:「夫人為何哭泣?說與小人知道。」夫人就把上向之事說了一遍。權崑崙一聽,暴跳如雷。說:「李大麻子!你敢欺我小主人麼,卻欺不得我權崑崙。叫你有死無生!」說罷,又叫聲:「老主母,不必傷感。小人訪明,如果是實,前去殺了李雷,將惡人的心肝扒出,供奉小主人。」太夫人吩咐備酒,與權哥壯膽。權爺將壽禮謝貼取出,太夫人叫人收去。今日權爺就在灶上用了酒飯,進了房,取了一口刀。等至二更時分,鎖上房門,縱身上屋,直奔李府來殺李雷。暫且按下。
且說李大麻子沖天賊,回溧水來自府中,下了牲口,進內坐下。只見張三太爺並四樓教習眾家人等,都來叩頭。張三太爺聽說沖天賊的本事,都嚇軟了。吩咐備酒,大家用過,各各散去。沖天賊隨身用的是一對鑌鐵雞心錘,提在手中,辭了李雷,回房安寢。
且說李雷同了邵青進了西洋套房,看見如意相思椅,心中大喜。吩咐將聞二公子帶來試驗試驗。邵青說與那家人,必須如此如此說法。家人領命,即刻將聞二公子帶至面前。李雷吩咐眾人過去,自己閂上西洋套房門,將聞公子一把摟住,來脫襯衣。只聽得半空中一聲喊說「惡人往哪裡走!」李雷抬頭一看,只見一位英雄,手持利刀迎面而來。嚇得魂不附體,一跌在地,趁勢流通進暗門,爬將起來閂好暗門。權爺趕到暗門,手起一刀,將暗門劈開,趕將進去。曲曲彎彎,趕到一進房門,見李雷站在當面,手起一刀,人頭落地。定睛一看,是一個木人頭,身上穿的衣服如人一樣。權爺又趕,李雷又進一重門去了。權爺見裡面路生,劈開椅子,說道:「小主人放心,待我殺了惡人,自然將主人救出。」不言他二人談心,且說李雷奔到南書房,叫聲:「老邵呀,西洋套房有了強盜了!快請衝爺捉拿強盜。」眾家人立刻趕到東書院報與衝爺,沖天賊帶了鐵錘,出了書房,趕奔西洋套房來,見了權爺,並不打話,二人交鋒,不分勝負。有人報與四樓教習,一個個手執兵器,趕奔前來,把權爺團團圍住。權爺見少年的錘又重,力又大,又見眾人上前,想寡不敵眾,料難取勝。身子一小,腳一垫,借錘頭一縱,上了屋如飛而去。沖天賊一見,大吃一驚,也就上屋追趕,並無蹤跡。只得下來,回到南書房,見了李雷,叫聲「恩爹受驚了」,李雷問道:「衝哥,強盜可曾拿住麼?」說:「恩爹,不是強盜,是位英雄。手段高強,與孩兒交戰,不分勝負。他見眾人來,借錘頭一縱而去。」李雷聞聽大驚,吩咐人到西洋套房看怎樣。即刻回報,東西一樣不失,只有如意相思的椅劈散。又叫人小心看守二公子。到了天明,報知溧水縣,叫他差人捉拿強盜。這話不表。
且說權崑崙奉了主母之命,又誇了大口,來救小主人。怎奈這少年使錘頭相鬥,而且人多手眾,恐有疏失,借錘頭上屋。心中一想:回去怎見太夫人?又救不得小主人,有家難回,有國難報。把心一摸,說:有了,不如尋一自盡罷!在屋上離了李府,越牆而過,到了城腳,一直奔到一座墳墓,內有幾棵大樹,又有古柏蒼鬆,乃是聞大人之墓。權爺倒身下拜,叫:「大人呀,你的陰魂有感,我小人權崑崙,奉命進至府去救二公子,奈因我身單一人,不能救得回轉。無計可施,只有在大人墳墓塋自縊。」說罷,大哭一場,取了汗巾在鬆樹上打成扣兒,正要入圈,忽然一陣風過,走出一人來。頭戴烏紗,身穿蟒袍,腳登烏靴,年紀五旬。開言叫聲:「權崑崙!」權崑崙一見只得下來,忽然不見。如此一上一下,直到天明。權崑崙抬頭一看,不見了大人陰魂,只見遠遠有一座大莊子,兩邊濠河,河內水清無比。兩旁樹木森森。又見莊前旁邊有一石碑,上面寫是:烏山楊家莊五個大字。權爺一見,心中歡喜,解下汗巾,趕至楊家莊前來。有詩贊權崑崙曰:
上高如登平地,英雄蓋世無雙。身輕力快風車,蝙蝠千年美俊。
且說這座莊子有一位好漢,姓楊名天盛,綽號白猿猴。廣結英雄好漢,濟困扶危,江湖上誰人不曉得揚天盛的名號。那日楊天盛正與三位好漢閒談,你道這三位是哪三位?一個是姓金,名畢山,綽號叫野人熊,生得一副長麻面,一雙硃砂眼,獅子鼻子一兒獺口,身長八尺,年紀三十向開,幾根蟻彪須。二位是誰?姓湯,稱為小銀龍的湯朝佐,生得面如傅粉,唇若丹砂,一雙俊目,二道青眉,身長七尺。三位姓甘名水,面如藍定,粗眉環眼,身長八尺開外。
且說四蝙蝠在江湖上聽得楊天盛之名,今到此莊,心中歡喜。放開大步,過了板橋,來至莊門,叫聲:「莊漢,你家三爺可在家麼?」「是哪裡來的?」「說我姓權名崑崙。」莊漢道:「呀,江湖上有個綽號名為四蝙蝠,可是權爺麼?」「正是。」說:「爺少待,等我稟過三爺,再來相請。」說罷,轉身進內來,至廳上將此言說了一遍。楊天盛聞說四蝙蝠權崑崙來了,他便呵呵大笑。未知可曾相會,且聽下文分解。
第六回 李振遠趕母逐弟 十月朝看會搶掠 下一回▶
詞曰:
守分朝朝受困,欺心日日笙歌。瞞心昧己得幾多,積德終朝忍餓。
每見善人朝害,那見惡人遭魔。試問此理是何如,且看收稍結果。
話說楊天盛聞聽,叫聲「眾位兄弟,眾位兄弟,他既然來此,諸位看我薄面,接他一接。」眾人應聲「從命」,一齊出得莊門。楊三爺開言說:「權爺久慕大名,今日目睹,有幸有幸。」權崑崙尊聲:「楊三爺,小的久聞大名,今日造府,敢動貴步相迎。」說罷,一齊來至花廳見禮。禮畢,各人通名道姓,坐下獻茶。茶畢,楊三爺開言道:「權爺來此,不知有何見諭?」權爺聞聽,一陣傷心,二目交流,就將二位小主人誤入李府花園,李雷調戲,將大公子推下火牢絕了性命,二公子軟禁在家,小的去救,奈他人多不能得救,無計可施,在老主墳上欲尋自盡。又被聞大人陰靈救住,只得來此烏山,求三爺助我一臂之力......楊三爺說:「權爺不必著急,我先差人前去探其資訊,然後一同進城,共剿惡人。」說罷,吩咐擺酒。不一時酒席齊全,眾人敘坐入席飲酒。楊三爺問道:「那位賢弟前去走遭?」金畢山道:「小弟願往。」楊三爺囑咐說:「賢弟進城探信,切不可闖入惡賊之門。恐有疏虞,反為不美。你可住大悲閣悟達和尚那邊探聽虛實,即速回來要緊,要緊!」金爺答應一聲「曉得」。酒席散了,金爺打了個小小包袱,辭了楊天盛,別了眾人,直出莊門,離了烏山,趕奔而去。這且不表。
且言惡人李雷所行的惡事,他母親並不知道。後來漸漸傳入耳中,太太同他兄弟商議,說:「他如此行為,將來必有大禍臨身,必要帶累母親兄弟。為今之計,只有勸解勸解才好。」大公子李振遠好惡,二公子李鳴遠好善,人都稱他為彌陀佛,更且孝道。李雷得意,起造府第之後,他母子另居一宅,有老家人李善扶侍,每日攻書,不管兄長之事。那一日太太將二公子叫到面前,說要勸解李雷。二公子聞言,叫聲:「母親,孩兒已知道,欲稟知母親,又恐母親憂惱。今日母親既知,便著人將哥哥請來,母親教訓一番,從中苦勸,恐有回心亦未可知。」太太即著李善去請,不一刻李雷到來,叫聲:「母親,叫我有何說?」太太叫他坐下,說:「我兒,你父所生你弟兄兩個,你兄弟幼小,不知時務,所定王大人的小姐,也要打點迎娶過門,以了我老身心事。如今虧得世兄隨提拔與你,陡然富貴。要將起先日子,日食難挨,虧不盡林相公周濟,久已別卻陽世。要時刻不忘行些方便才是。若傷天害理,難見鬼神,難見祖宗。為娘不說你,誰人還來勸?你自己以後快快將邵青打發回去,不要他畜生呀!你這行為,難免殺身之禍,那時帶累為娘與兄弟,無處逃脫,你心何忍?」二公子接口,叫聲:「哥哥,母親金石良言,望兄長依順,也不負母親守孀,撫養你我一生之苦也。」言罷,眼中流淚。太太亦是二回流涕。李雷聽得太太之言,心中怒恨,叫聲:「母親,誰人見我行的壞事?蒙世兄叫我在此捉拿叛黨強盜,有何殺身之禍?就是有禍事臨身,一人做事一人當,決不有累你母子。」說罷,佯揚去了。太太痛哭一場,二公子流淚相勸不提。
且言李雷怒衝衝走到南書房,叫聲:「老邵呀,反了反了,真正反了!」邵青問道:「大老爺,太太邀請,有何話講?大老爺如此怒衝衝不知何事?」李雷便將母子相勸之言說了一遍,說:「老邵呀,我大老爺欲將他母子逐出,省得在我府中礙事。」邵青說:「大老爺息怒,這個容易。只須如此如此便了。一者消大老爺之怒,二者永無後患。」李雷此時正在氣頭上,一聽即刻差了數個教習前來,吩咐:明日前途等候,扮做強盜,劫殺二公子,太太不可殺,丟在路旁任他去罷。又吩咐兩個大腳老媽,明日請太太二公子看會,又叫喊了一乘小轎侍候。惡人起此歹意,誰知天理不容,早有一人聽見,正是: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有一書童叫做王福,是老家人李善的外甥,聽得他們的商議,心中暗歎說:李大麻子,你喪盡天良!你害別人還猶可,怎麼害起生母胞弟來?何不相救太太公子來。忙來見李善,將此言說了一遍。老家人聞聽此言,如大海崩頹,高山失足,急忙飛報裡面,來見太太二公子。叫聲:「太太不好了!」太太便問何事慌張,李善便將此言細稟一遍。太太一聽,只嚇得魂飛海外三千里,魄繞巫山十二重,「哎呀」一聲,跌倒在地。二公子連忙抱住,說:「親娘醒來!」叫了數聲,太太悠悠醒轉,滿眼流淚,放聲大哭。李善叫聲:「太太,公子,此時哭之無益。依老奴之見,速速收拾細軟,趁今晚開門逃走便了。」母子急忙止淚,開箱揭籠,把首飾細軟打了個小小包裹,老家人背了一個,二公子背了一個,等到天晚人靜,方能逃走。
且說李雷要將母親兄弟劫殺,只因一時之氣,聽信邵青之言。後來氣消,一想到底骨肉天分,心中不忍。當晚正與邵青吃酒,忽然一想,一聲大叫,道:「邵青,我把你這真正畜生臉,王八旦,你拆散我母子手足,你喪盡良心。」說罷,手起一個五鬼把門,將邵青打倒在地。邵青爬起身來說:「大老爺,並非門下心毒。以消大老爺之氣,行不行在於你,此事不行,等門下再想別法,何必動打。」李雷說:「只要離得眼前就罷,快快想來!」邵青說:「大老爺,別處可有房子?將太太二公子搬到那裡去住,此事豈不兩全其美?一者省得吃用大老爺,又不礙眼;二者又不傷了母子手足之情。」李雷點頭,說:「這樁事可以行得。」即叫書童王福去請二公子來。王福答應而去。
且說母子主僕三人等到夜靜之後,背了包裹,來至後門。誰知上了鎖難開,三人十分著急。書童走到太太這一邊,看來門戶開著,燈火盡滅,喊了數聲,無人答應。心下明白,想是從後門逃命,一直趕來。遠遠好似有人聲音,走至近前,叫聲:「太太,二公子,黑夜來此何干?」太太公子聞聽大驚,不敢嘖聲。李善問道:「你可是王福麼?」回道:「正是。」李善遂將太太公子逃走之事說了。王福道:「不要走了。大老爺此刻回心轉意,如此如此」說了一遍,四人走回。太太轉回中堂,王福領了二公子來見了李雷。坐下,李雷說:「兄弟,你可領母親到賢橋,那裡有所房子去住吧。隨你幹什麼營生,只當你我是旁人,兩不相干,省得連累你們。去與不去,快快講來。」二公子叫聲:「兄長既然如此,兄弟如何不依。明早動身。」說罷,進來告知太太。太太無奈,只得收拾,次早帶了李善搬至賢橋住下。
且說李雷打發他母子去後,心中有些納悶。邵青叫聲:「大老爺,今日十月朝城隍會,一帶盆景,當大為熱鬧。」「老邵,我家盆景,難道還少?又要出去觀瞧。」邵青呵呵大笑,說:「是,大老爺家內盆景種花的,怎知外面婦女打扮出來,為之盆景!大老爺何不用了酒飯,上街散悶,選那好的受用,豈不好麼?」李雷大喜,吩咐備飯。不一時擺上,畜生臉相陪,兩人吃畢,洗了手,上了牲口,帶領四樓教習出了門。到了街上,並無一個婦人。卻是為何?有人見了大麻子,家家閉戶,處處關門,哪個還敢出來?所以並不見一個婦女。正走之間,只見柳條巷內站了一個少年婦人,背面未見。瞧見這後影子十分有趣,叫了一聲:「老邵,你去問一聲,站在門口那個婦人是誰家的。快快問來。」邵青催馬走過了兩三個門面,到了一個香蠟舖子,把手一拱:「借問一聲。」那人抬起頭來一看,說畜生臉的,「哥哥,問哪個?」「問的適才站在門首那個婦人,是誰家的?」那人回道:「他乃是城內一個善人,姓林名孔昭的妻子。」邵青問明白了,代轉馬來至李雷面前,說:「老爺,就是時常念及小林子的妻子。」李雷說:「老邵呀,既是林孔昭的妻子,留他去吧。」畜生臉說:「大老爺天下頂真,因何此事就不頂真了?」李雷問道:「老邵,依你怎麼辦法?」「依門下,先請大老爺回府,讓門下先把林孔昭請到。大老爺回府中,當面言及,豈不好麼?」李雷同意,代轉馬頭回府不提。
且言那邵青直奔巷內,走到第三家門首,用手叩門。裡邊問「哪個」,應道「是我」,只見裡邊開了門,走出個小家來,問「是哪裡來的?」說:「你家相公可在家麼?」說:「不在家。即刻就回來了。」邵青進來相等。當時林相公回來,一見了他,說道:「你可是畜生臉邵青麼?來此何干?」邵青滿臉堆歡,說:「我家大老爺,今日偶然想起相公,特差我前來相請。此刻連戲箱都已開現了,只候相公一到,即刻開台做戲。」林孔昭一聽,罵了聲:「李大麻子,你是衣冠中的禽獸,名教中罪人。我與他絕了交,他就是八人轎子九人抬,我也不去的。」邵青說:「相公不去,我的衣飯碗沒有了。」故意著急就要朝牆上撞頭:「相公呀,你不去,叫我怎樣見大老爺回話?倒不如一死倒還乾淨。我死不足惜,就家中八十三歲的老娘,活活要餓死了!」林善人一聽,就發了惻隱之心,說:「不須著急,就與你去走一遭。」正是:周全他人衣飯碗,誰料自身入牢籠。
邵青見況,滿心歡喜。林爺說:「你在此略等片刻,就來。」說罷,進內見了娘子,說知此事。娘子叫聲:「相公,不去為妙。此人巧用激將之計,將你誑去。相公呀,禍多福少!」林爺說:「不防,我有恩與他。娘子放心,去一刻便回。」說罷,轉身出來,叫家人拴了門,同邵青前奔李府而來。李府家人一見,通報請見。李雷迎將出來,叫聲:「賢弟,久違了!」林孔昭叫聲:「大老爺彼此違教。」李雷說:「我當面怪你!你我多年弟兄,怎麼稱大老爺來?」林爺說:「是。」只得叫聲:「大哥。請。」「不敢,賢弟請。」三人一同進內,來至書房,見禮坐下。邵青叫聲:「大老爺,今日請林相公前來閒談,吩咐人免了戲,倒還清雅。」下面人假意答應,即刻擺上酒席,三人敘坐入席。酒過三巡,肴過數味,李雷欲言,難以出口。望著畜生臉丟個眼色,起身便而去。邵青會意,叫人拿酒,重斟一杯,遽與林爺說:「願相公一品當朝。」林爺接來,一飲而盡。又斟一杯,說:「今日好城隍盛會呀,我與大老爺騎了牲口,走西街小巷,看見尊府好華堂呀!」林爺說:「落地蝸居,不當謬贊。」邵青道:「大老爺瞧見了尊夫人,好人才呀!相公福分不小,哪一世修了這位令正夫人,好極了!我大老爺意思,要接令正到大老爺府中住幾日,再送回府。相公可依得麼?」林孔昭聞聽此言,說:「等我回去商議。」邵青道:「相公依了我,包你發個大財。」林爺說:「咐耳一句。」邵青不知是計,將驢耳伸過來,林爺假作說話,恨命一口,將耳朵咬下半邊。邵青身痛,雙手抱緊,大喊一聲叫:「大老爺快來救命呀!耳朵沒得了!」李雷走將出來,把副麻臉一放,罵了一聲:「小林子,王八蛋。我家邵相公與你說玩話,你就咬他耳朵?」叫「人來!將他推下火牢。」林爺唬得魂不附體,只見上面走將幾個人來,吵一聲,把林相公拿住,推推擁擁只往東園火牢而來。林相公一路大哭。
且說東園內雙二爺,正坐那裡,見他們到了,說聲:「諸位兄弟,多行些方便。大老爺原不過要他的妻子,等我問他一聲,看他依也不依。」說罷,走出亭子,叫聲:「林相公,何苦為了個婦人,把自己的性命送了?非是我陡膽相勸,快快允了吧。」林爺道:「既蒙相勸,放我回去,將妻子抬來,送與大老爺受用。」雙福道:「既然如此,眾位兄弟們,隨我前去見大老爺回話。」說罷,一同來見李雷,叫聲:「大老爺,林相公依了,願情將妻子送與大老爺受用。」李雷吩咐:「將林孔昭帶來。」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七回 林孔昭哭訴城隍 金畢山改妝行刺 下一回▶
詞曰:
漁翁執竿問樵夫,問道何處有酒沽。過得板橋三五步,不知今日有若無。
漁船停泊在兩邊。連日天陰少酒錢。幾次欲把笠衣當。又恐明日是陰天。
話說李雷吩咐「帶他進來」,林孔昭進內,李雷便問:「兄弟,你既依了,快快回去,把令正送來。」林爺說:「要寬我三日。」李雷道:「這個不能,明日五更就要抬人。」林爺道:「我妻生性剛烈,必用好言相勸,才可依兄。」李雷說:「那個管他烈與不烈!」吩咐外面打轎,將林爺硬八分推上了轎,一直哭到門口。下轎來到房中,叫聲:「娘子!你今日看什麼城隍會!遇見惡人李雷,他見了你容顏,起了歹念,禍生不測,將我哄去,說了些事。我不允,便將我推下火牢。只得暫且依允,回家與娘子商議此事!如何是好?」娘子叫聲:「官人,我若不去,你的性命難保。不如等我去將惡人刺死,與萬人除害!哎喲相公呀!我舍一命,輕似鴻毛。失一節,重如丘山。官人呀!我去之後,你自己保重,不可想念奴家。」說罷,抱頭痛哭。娘子走入房中,用針線將底衣縫連。林爺無計可施,忙走到關帝神前,把情由哭訴一番。帝君大怒,把美髯一拂,林爺一嚇,一個斤鬥跌倒。只見老人家喊道:「相公不好了!外面走了水了!」林爺嚇得手癱腳軟,爬將起來走到外面一看,只見天上祥光萬道,端靄千條,紅雲縹飄。連忙進去,把娘子拉到外面。只見一位神聖起在空中,頭戴金盔,身穿綠袍,坐下赤兔馬,左有周倉捧定青龍偃月刀,右有關平捧著金印。面前跪著一婦人。夫妻二人倒身下拜,抬頭忽然不見。看官,此是關聖帝君,見林孔昭家三代敬重,終日虔誠供奉,感念與他,所以顯聖前來相救。你道這婦人是哪裡來的?乃得道的一個妖怪變的,因上帝敕旨,令帝君降服。帝君念他不貪淫欲,不好富貴,所以遣他下凡,替羅氏鳳娘。你道他是何怪物?他乃是四川嘉陵峨眉山一個九尾狐狸,有千年道根,所以得成人形。
且說林爺夫妻甚是恩愛,不忍分離,哭了半夜。將近天明,忽聽門外有李府家人,催促說:「天快亮了,快請令正夫人上轎吧。大老爺立等,不可遲遲。」羅氏開言,叫聲:「官人呀,我去之後,不可盼望。保重要緊!」二人哭了一會,林爺攙了羅氏,開了門,大娘正欲上轎,忽然一陣狂風陡起,刮得飛沙走石,眾人立腳不住。這一陣風刮得燈消火滅,風過之後,重又點起燈籠火把。眾人將轎子抬起,穿街過巷,抬進李府內堂下轎。李雷一見,走出用手相攙,進了洞房,成其美事。說書的,此話不明。列位有所不知:羅氏在家那般節烈,因何竟與惡人苟合?就是那一陣神風,神聖將妖狐丟下,攝去囉氏,此乃是替身,並非林孔昭之妻。
且說羅氏,被風一直刮到南京清涼山下,有個小庵,名叫柳蓮庵。庵內有兩個尼姑,此時天色已明,正在大殿誦經。只見半空中掉下一個人來,有一道婆正走天井,喊道:「不好了!有了妖怪了。」二尼聞聽,走來一看,見是個婦人。忙問道:「你是人是怪?」羅氏此時跌得昏迷不醒,二人將她攙上大殿,衝了開水灌下,登時甦醒。尼僧道:「大娘是哪裡來的?快快說來。」羅氏開眼一看,見是兩個尼僧,說道:「老爺,我是林孔昭的妻子--」就將上項事說了一遍。說罷,放聲大哭。叫聲:「二位老爺,小婦人被風刮到此間,還求老爺發個慈悲,搭救難婦。」說著跪下。二尼連忙攙起,叫聲:「大娘放心,你且權住小庵,不可出去。倘若李雷知道,連小尼性命難保。」羅氏相謝,只此住下。
且說林爺見妻子去後,關上門大哭回房。到天明起來,至李府叫聲:「大叔,我問你一聲,我家敝房,可好麼?」家人回道:「相公問的是令正?此刻正在牀上,與大老爺快活,不亦樂乎!」林爺一聽,氣滿胸懷,身上發抖,大哭。一直上街,說:「我去告他!」家人道:「你告誰呀!只好去告灶王。」林爺付之不理,出了西柵,走了幾步,遠遠見兩桿紅旗。近前看時,沖天照壁,兩扇紅漆門,白礬石鎸就三個大字:城隍廟。進了山門,一條甬道,兩廊有二十四司。上了大殿,擺著供案香爐燭台,上面坐著一位神聖,赫赫威嚴,令人可畏。林爺焚香祝禱,說被屈情由,祈了一會,又取了一張黃紙,破指寫表。上寫著:
具狀人林孔昭告惡人李雷:為恃強欺弱強姦婦女事。
身幼習孔孟之收,亦知人倫之道,見貧窮而濟之,遇危難而救之,不亦可乎。昔者振遠李雷,四海飄零,無容身之處,身無尺寸之絲,食無三餐之飽,視之遂起惻隱之心,衣銀相濟。李雷奔上,得意而歸,起造宅宇,而車馬填門,朝暮暢飲,強淫閨門之女,逼奸宦室之婦,廣結兇惡之徒,妄害良善之家。造火牢而害人之性命,西洋套房損人之名節,霸人溧水,是人懼怕,惡人之名,人莫敢侵。昨日神駕設孤婦女攔道,焚香以視威嚴。身之妻偶至門前,禍遇李雷,忘昔日之恩,陡起不良之意,欲將身之妻以為箕帚之妾,使門客邵青用巧言哄妄,深入惡地,一時言語相觸,推入火牢之中。身一時軟弱,欲惜殘軀,佯允而還家,與妻計議。身之妻欲使美人之計,除眾之患,不想為其所逼,失儒家之名節,蹈身軀於惡地。哀狀求神聖賜一點之靈,以除其患,冤如黑海,血淚呈詞,伏乞神光鑒察,哀哀上告。
林孔昭寫完,自言自語念來念去,興住口,忽然幔子一動,供桌內跳出一個稍長大漢,手執鋼刀,大喝一聲:「呔!我把你這該死的狗頭,膽敢在此毀罵大老爺麼!把你送下火牢。」說罷挾了林爺就走。出了廟門,到了一個巷內,將孔昭放下,說:「相公不必害怕,你的冤屈事情,也聽得明白。方才幸喜遇我,若是遇著別人,相公又要有性命之憂。」此刻林爺魂飛魄散,聽了此言,方才睜眼,叫聲:「壯士,尊姓大名?乞道其詳。」那人說:「此處非是說話之處,請到府上細講。」林公子只得站起身來,一同回轉自家門首。用手叩門,裡面老人家叫聲:「相公回來了!」抬頭看見一個稍長大漢,他就攔住道:「這一位面生可疑,相公一生忠厚,不可結交,這是強盜模樣。」這人聽言,大喝道:「誰是強盜,俺乃是英雄豪傑,來代你相公出力的。」言罷進內。老人家不敢作。
二人來至書房,敘禮坐下,獻茶茶畢,林爺問:「壯士尊姓大名?」那人順言道:「在下姓金名畢山,有個綽號,叫做野人熊。相公所言,待李雷恩深似海,情若丘山,恩情不報,反將相公令正占去。如今相公出一條妙計,等在下把惡人殺了,以泄相公之氣。」林爺聞言,想了一會,說:「有了,我們溧水鄉風,作興看親。平日淫婦穿的色衣,取他四套,買一擔食物,有屈恩公做個擔夫,奔進李宅,行刺惡人。那時方泄我恨!就是金爺裝束,要改一改才好。」同老家人取了一身衣服鞋帽,金爺換上,倒也合身。說道:「相公,就此去吧。」林爺說:「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早飯時去。」吩咐擺酒飯上來,二人用了。金爺在書房留宿。睡至半夜,金爺一聲大叫,爬將起來。林爺嚇醒,叫聲:「恩公,半夜喊叫,是何緣故?」金爺道:「我夢見到大海去,站在一塊石上,一滑跌下海去,故此大喊。嚇得我一身大汗。」相公說:「恩公此夢,凶多吉少。明日不可去吧,恐有疏失,如何是好?不信等我細細詳來:昔日軒轅黃帝,有位公主名叫精衛公主,那日在花園閒玩,忽被狂風將花吹謝。心中想求王母長生不老之法,奏知父皇。父皇依允,他就過海求了王母娘娘,娘娘允了,又過海來回國。見來了一隻海船,有後生美貌無比,公主招為駙馬。行至海心,起了一陣狂風,海船刮翻,公主喪命。後來公主變了一個精衛鳥,每日在堆上銜石,以填大海。恩公此夢,名精衛銜石,勞而無功。」金爺說:「相公,我最喜講武。這些夢寐之事,從來不信,明日定去走遭。」相公說:「恩公呀,我勸你不可造次。」
不一時天明,淨面吃了早點,金爺改妝扮作擔夫,挑起盒擔,跟隨林爺直奔李府。進了大門,有爺們看見,即忙報與張三太爺,說是有人到了。問道是誰,說:「林孔昭大龜到了,請三太爺出去。」張三喝一聲說:「林相公不是龜,你們在這裡講些什麼!快快請進。」那人答應,把林爺請進花廳坐下。張三更衣淨面,報知李雷,誰知李雷尚未起來,只得出去陪著林爺談談。直至下行,李雷才起來,淨面穿衣出來,早有邵青接著,說:「大老爺好,早起受用足了。」李雷道:「老邵呀,我大老爺今日失覺了。」二人直在閒談,只見大頭走將進來,叫聲:「大老爺,今有林相公帶了一個擔夫,挑四盒禮物,還有衣裳,到大老爺府上看親。」李雷聽說:「張老三,快快與我把林相公叫他進來。」張三答應出來,叫聲:「相公,大老爺有請,在南書房相見。」林相公帶了擔夫,挑了盒擔,一路進去。來至書房,李雷一見,站起身來,叫聲:「兄弟,這個擔夫還是家裡的,還是僱了來的?」林爺說:「他是外路人僱來的。」李雷吩咐家人,到帳房稱六兩銀子賞那擔夫。家人答應下去,到帳房稱了六兩銀子,走出叫聲:「擔夫,這是大老爺賞你的。」金爺叫聲:「爺們,煩你代我回聲大老爺,說擔夫蒙大老爺賞賜,一定要面謝大老爺。」家人進內,說:「大老爺,擔夫蒙賞賜,他一定要面謝大老爺呢。」李雷聞聽,哈哈大笑:「他既然要當面謝,叫他進來。」答應一聲下去。
李雷正然吩咐,只見邵青說道:「大老爺,請裡邊說話。」二人同至後面,李雷道:「老邵,爾鬼頭鬼腦,有何話說?」邵青叫聲:「大老爺,你曉得林孔昭是個忠厚人,見了大老爺心中懷恨,恐其中有詐,竟買囑擔夫暗中行刺,亦未可知。大老爺存神,叫擔夫上來,叫衝爺在旁,可保無虞。」李雷一聽,渾身都麻了。自己叫著:李大麻子,你好懸呀!說罷出來,叫人到東書院,與我把衝爺請來。不一時衝爺到,叫聲:「恩爹,呼喚孩兒有何吩咐?」李雷便問:「衝哥,兵器可曾帶來?」衝爺說:「錘頭帶來的。」李雷道:「你且坐在一旁。」即時吩咐,叫擔夫上來。家人答應未完,下邊金爺早已竄進書房,手執鋼刀,大叫一聲說:「惡人,往哪裡走!」照定李雷面門,一刀砍下來。李雷見刀來的切近,叫聲「不好」,把頭一歪,身子一扭,金爺落了空。不防有沖天賊在旁,說時遲那時快,金爺刀才落空,早被衝爺一錘打中脈門,鋼刀落地,金爺跌倒塵埃。衝爺連忙走上來按住,叫人取繩索,登時捆住。林爺見金爺捨生忘死行刺惡人,未曾刺死反被擒捉,面上改色,渾身發抖,站不起來。李雷大怒,吩咐:「把這兩個狗頭推下火牢!」眾人正要動手,裡面走出一個丫環,說:「二太太有請,緩些推下火牢。」李雷叫聲:「老邵呀,進去就來。」說罷,進內問妖狸怪有甚說話。妖狸怪道:「我請你非為別事,為的我丈夫。千萬不可推下火牢,絕了性命。此時大老爺殺他容易,恐其外人談論不是。大老爺亦不可放他出去。依我主意,將擔夫殺了,將他囚在家中,一日兩餐,以待他天年。那時非我之過。」李雷點頭依允,出來叫聲:「老邵呀,如今二太太叫不要害他丈夫性命,把他囚在家中,怎樣辦法?」邵青低頭一想,說:「是,有了,東園旁邊有一塊空地,何不起造一土牢,以囚活犯。」李雷說:「要多少銀子麼?」邵青說:「這個有限,要五百兩銀子。」李雷差四個家人監造土牢,又吩咐把擔夫推下火牢。眾人吵的一聲,把金爺推推擁擁,只奔火牢而來。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八回 眾英雄一鬧李府 猿大仙相救湯雄 下一回▶
詞曰:
紅塵白浪兩茫茫,忍耐柔和是妙方。到處隨緣安分守,終須世界度時光。
謹慎應酬無懊悔。秋風又風菊花黃、富貴五更皆春夢。不知何處是家鄉。
話說金畢山被豪奴推推擁擁,來至東園,早已望見火牢。但見火光沖天,熱氣熏人。英雄暗暗叫了聲:三哥,我不聽你之言,果有今日之禍。便大叫一聲「惡人李雷,我野人熊金畢山今已被捉,一死不足道哉。我那弟兄們知道,殺進你的龜牢,雞犬不留。」說罷,來至火牢,眾人將他推下,風箱一緊,可憐英雄命喪於內。眾人回過李雷不提。且說那邵青監造土牢,數日成功,把林爺囚進裡,兩日後自有交待。
且說金爺命喪火牢,一靈不昧,回轉楊家莊托夢。話說楊天盛那日正與權崑崙等在莊上閒談,一時楊三爺忽然渾身難過,叫聲:「權爺,我此時肉如勾搭,發似人揪,想金兄弟有甚不測?」權爺說:「三爺,你心內疑惑,所以如此。既然三爺身子不爽,何不出莊一同觀看野景,未知尊意若何?」楊爺道:「金兄弟為人性急,一人殺到惡人家去,不能成功。」說罷,同了權甘湯三位出了莊門。只見濠河水勢滔天,楊爺說:「權爺,這道濠河可能過去?」權爺說:「此河沒有多寬,腳一縱就過去了。」楊爺道:「你過去我看。」權爺腳一拎,縱過濠河那邊。楊爺說:「此等過去,何足為奇。」權爺聞聽,面上削色,道:「請問三爺,還有何等過法?」楊爺說:「我要水上跑過去。」權爺道:「請問三爺,水上怎跑?」楊三爺說:「我如今有兩年不跑,生疏了。若跑,只得十三步半。」權爺說道:「我未曾見識過,請教三爺跑一跑,見識見識。」楊爺說:「今日我有心事,那有心思跑水?另一日跑吧。」三位爺在楊爺面前下跪,二人說道:「我二人與三爺哥相交數年,不知三哥有超群本事。今日一定要瞻仰瞻仰。」楊爺無奈,將三人攙起,便把袍角一掖,說「獻丑了」,腳一起,縱上水面,跑過河去。三人說:「三爺,你從那邊跑過來。」楊爺聞聽,又跑過來。自己瞧看,靴尖上有一點水跡,道:「我差了一點。」楊爺又問權爺:「此座牆怎麼上去?」眾人說:「我們縱上牆去。不知三爺怎樣上去?」楊爺說:「一直走上牆去。」三位英雄又要下禮,楊爺說:「不要如此,等我走。如今要走只得七步半。」一直上了牆,三位英雄同眾莊漢一齊喝采。楊爺又走下來。眾人說:「我等今日見識過了,真真拜服,拜服!」楊爺說道:「豈敢豈敢,今日獻過丑了。」說罷,進花廳坐下,上了燈火,楊爺吩咐擺酒。少時酒席擺上,四人坐下,飲至二更。
忽山後又起了一陣陰風,刮得燈火微細。第二陣風過,只見一人披髮蓬頭,渾身焦枯,叫了一聲:三哥:「我金畢山不聽三哥之言,逢此大厄,要三哥與我報仇泄恨。」楊爺定睛一看,正是金兄弟形容。可憐燒得焦頭爛額,血淚交流。楊爺叫聲:「金兄弟慢走,我楊天盛來了!」步子一攛,跳下天井。金爺欲言,怎奈楊爺火旺逼住,不敢近前。一陣陰風去了。趕至廳後,不見形影。說聲怪哉,復上花廳,叫聲「權爺,二位兄弟,那金兄弟在李雷家中,一定是絕了性命!權爺呀,我此刻何能吃得下去!」三人道:「到別處去吃吧。」四人復至書房,重又入席,那裡吃得下去!楊爺吩咐莊漢,收拾行囊包裹,我與三位親自進城訪察金兄弟消息。莊漢答應,將包裹行囊打點停當,各人進了房帶了兵器。三爺回到房中,帶些散碎銀兩,遂將房門鎖上,來到門首,吩咐莊漢:「我們進城探聽消息,有人來找,說我們在西門內大悲閣悟達和尚處。不可忘記。」說罷,四人上了牲口,一直進城。
轉彎抹閣,早已到了大悲閣。只見二道人在門前掃地,一見楊爺,連忙報信進去。四位英雄一齊來到大殿,和尚迎出,叫聲:「三哥,今日進城,卻為何事?」楊爺叫聲和尚:「我且問你,我那金兄弟可曾到此?」和尚說:「三哥,有一位金爺,那日到此住了一宿,他要殺進李府。我見他臉上黑混,勸他莫要去。一定要去,自去之後,不見回來。」楊爺說:「金兄弟並未回莊。一來探聽金兄弟消息,二者去殺李雷驢頭。」和尚說:「此事須要小心,如今有個狠人到惡人家裡來了,他乃是個江洋大盜,乃陝西米脂縣人,叫做鐵頭太歲沖天賊,十分本領,武藝精通,有萬夫不當之勇。」楊爺聽見,心頭火起,大叫:「和尚,管他銅頭鐵頭,也要去會他一會!」權爺說:「三爺息怒。訪明金爺信息,再去不遲。」說罷,悟達和尚邀請四人飲酒接風。五人出了大悲閣,來到杏花樓,登樓揀了一個僻靜所坐下,伏伺的擺下杯盤酒,五人入席飲酒。只聽得那邊樓梯響動,走上了起人來,一色官裝打扮。有一個轎夫扛了六個銀包,有一位腳踏在凳上,望著說道:「諸位兄弟,我今日有一言相勸:大老爺府中銀子是好尋的,但是有些歷害,日夜提心吊膽。你我得了這宗銀子,各安本分,貿易生涯去吧。諸位兄弟依我便罷,不依我言語,將來有性命之憂。」又有一個說:「前日有個林相公,帶了個擔夫混進行剌,遇見沖天賊拿住後,把他推下火牢。只是那個英雄罵不絕口,說我野人熊在一日你活一日,我若死了俺怕兄弟們知道,殺進你龜牢,雞犬不留。可惜好個英雄!」
這邊楊天盛聽得明白,不等那邊人說完,站起來叫聲:「諸位兄弟們,走吧!」眾人一齊下樓,回至大悲閣,商議去殺李雷。和尚說:「三哥要去之時,李大麻子的門走不得的,悄悄至菜園上屋,才能進去。」說罷擺上飯來,四人用畢,各帶兵器。和尚引道,至後面菜園。權爺身子一小,步子一垫,早已跳過牆去。湯甘二位武藝平常,才起身一縱,不得過去,跌將下來。虧得楊爺撮上,才跳過了牆頭。然後楊爺一縱,過了牆頭。轉彎抹角來到柵欄,楊權二位,步子一起上了高。湯甘二位跳不過去,只得抱著柱子爬上去。四位爺上屋如登平地,彎彎曲曲來到李府花園,托托跳將下去,一路走出腰門。只見一所書房聞聽有哭泣之聲,權爺推門進內,見是他的小主人聞二相公。叫一聲:「小主人呀,你且放心!等我殺了惡人,便來相救!」說罷,進了明巷。只見遠遠來了一個更夫,手拿鑼梆,打了個小燈籠。看看敲至面前,楊爺一把擒住,喝聲:「你這只狗頭!要命是不要命?」更夫說:「大王爺呀,螻蟻尚且貪生,人豈不惜命。」楊爺說:「你既要命,將我引至李雷臥室,便饒你狗命!」「大王不用動手,這個情願。」更夫心中想:大老爺待天下人壞,待我更夫不壞。不如將他引至東書院衝爺那裡,送強盜的命!楊爺不知是計,同他走了兩個彎子,一看不是上房模樣,心中大為吃驚。叫聲:「更夫,你且跪下,饒你性命!」更夫雙膝跪下,楊爺手起一刀,人頭落地。鑼梆一聲響,燈籠呼呼燒著了。只聽得屋內一聲叱咤,說道:「可知我鐵頭太歲爺爺在此!狗強盜,往那裡走!」只見沖天賊手提雙錘,開了門戶,喝一聲「狗強盜休想逃命」,手舉鐵錘,照楊三爺打來。楊爺用刀擋過,三人一齊動手。四面圍住,只殺得沖天賊汗流脊背,遍體生津。衝爺大叫:「呵呀呀,好強盜!」用錘四面招架,看看難以抵擋。
再說有更夫聽見衝爺與強盜敵鬥,連忙報與李雷。李雷大驚:「快傳四樓教習前去捉拿強盜!」少時四樓教習帶領眾教習趕奔東園,只見衝爺抵擋不住,一齊吶喊,說:「衝爺休慌,吾等來也。」一擁上前,將四人團團圍住,大殺一場。楊爺見此光景難以成功,步子一起,縱上屋了。權爺隨後也就攛上屋去。甘爺武藝平常,未曾縱上,被衝爺一錘打得腦漿迸裂而死。湯爺殺至花園,被眾教習用撓勾勾住,四馬攢蹄捆將起來。楊爺一見,放聲大哭,欲要下去以死相爭,與二人報仇。權爺再三相勸,方才耐住,只得回轉大悲閣而去。
且說李大麻子與邵青,在書房聽得外面廝殺之聲,著人來看。當時沖天賊見二位英雄去了,帶領眾教習來到南書房,見了李雷說:「恩爹受驚了。」李雷道:「衝哥捉拿幾個強盜?」衝賊說:「是來的四個強盜,走了兩個,被孩兒打死一個,捉住一個。請示下。」李雷聞聽,叫人看守。等至天明,差人報知知縣。藍老爺大驚,連忙冠帶出堂,坐轎擺道來至李府,下轎進了書房,請了李雷的安。李雷道:「老父母,你代我捉拿強盜,一個也未曾拿住。昨夜又來了四個盜賊,殺了更夫一名,被我家衝阿哥打死。一個捉住,請老父母相驗更夫屍首,然後審問強盜口供。」知縣答應,來到東院相驗了屍首,吩咐修棺成殮,抬出荒郊而埋。又吩咐帶強盜上來。下面答應一聲,即刻將湯爺帶上,立而不跪。藍爺心中大怒,喝聲:「好大膽強盜,見本縣立而不跪麼!你帶了多少朋黨,從直招來,免受刑法。」湯爺回道:「我乃是乾坤正氣海外英雄,焉能在此惡地下跪!到了法堂,自然下跪。」知縣沒法,只得吩咐打道回衙,將大盜帶著。一聲答應,帶了湯爺,藍老爺辭別李雷,說:「大老爺放心。少不得動大刑,考問口供,追拿朋黨。」說罷出來上轎回衙。到大堂下轎,也不回後,即刻升堂,吩咐帶強盜上來。哦一聲答應,把湯爺帶上法堂。湯爺口稱「冤枉」,知縣大怒,將驚堂一拍,罵道:「狗強盜,快快招來,免受非刑。」湯爺如何肯招。吩咐取夾棒伺候,登時夾起湯爺,昏過去。吩咐噴水,漸漸醒來,大叫「我乃乾坤正氣海外英雄,非是強盜」。知縣說:「狗強盜,招也不招。」吩咐收繩,又喊了一聲冤枉。
此刻堂上一直到頭門口,人山人海,擁上不開,看審強盜。外面來了一個老頭兒,頭戴棕笠,身穿道袍,腰繫絲縧,腳穿多耳麻鞋,手執雲帚。一個大大門樓頭,瞘白眼,大鼻細耳。他乃是猿猴大仙,從此經過,見堂上審問湯朝佐的口供,大仙知此人後來是皇家貴客,「我不救他,更待誰人?」進了頭門,叫聲「諸位讓讓」,眾人往兩旁一閃,他就踏步直奔堂上。眾衙役大驚,手執鞭棍,吆喝不下。堂上眾衙役一齊上來,大仙用手一指,叫聲「莫動手!」眾衙役便個個如泥塑木雕一般。大仙一直上了大堂。藍老爺正在審問,抬頭一看,大喝說:「這老狗頭,都要死了!」吩咐人攆將出去。眾人困住,不能動手。大仙望著老爺說:「請了請了。」知縣一個涕噴一打,就伏在公案睡著。猿大仙走到湯爺跟前,用手一指,夾棍鬆開,繩索俱斷。將湯爺馱在肩上,起在空中駕霧而去。再講藍知縣一時醒來,朝下一看,不見了強盜,大吃一驚。說:「強盜那裡去了?」叫人四下找尋,並無蹤跡。班房衙役稟道:「小的們被那大頭治住,看他將強盜馱上去。」藍爺即刻坐轎出衙,進了李府稟知此事。李大麻子一聽,連魂都嚇掉了,只得吩咐差人捕緝。知縣回衙不提。
且說猿大仙馱著湯爺,離了溧水,上了大路,將他放下。湯爺睜眼一看,見是一個大頭老仙,開言叫聲:「大仙是那一座名山洞府?」大仙道:「我乃六安山離此七百八十里,我出身微末,乃是一猿猴,特來相救與你。你回不得烏山,另投別處。」湯爺說:「蒙大仙相救,回不得烏山,叫我往那裡去好?」大仙道:「你可有相好朋友?我送你去。」說是有一個蓋世英雄,稱為神槍教手葉子超,他家住在廣德州千竹林白茅嶺,乃是楊三爺相契朋友。除非前去投他。猿大仙聞聽,又將湯爺馱起,駕遁光奔葉家莊來。不知後事怎樣,且聽下文分解。
第九回 進臥室強姦表妹 遇義士相救千金 下一回▶
詞曰:
不要毒計巧安排,命也時乖,運有時乖。人生榮樂似花開。挨過冬來,自有春來。
好將至語諭兒曹,休要心高,須要命高。為誰辛苦為誰勞,來也蕭蕭,去也蕭蕭。
話說猿大仙背著湯爺,借著遁光來至葉家莊,將湯爺放下,用手一指,說:「前面就是葉家莊了。」說罷,一道遁光而去。湯爺不知莊上路逕,繞到後面有一小小石山,他就登在山凹之內。
且說葉爺正在廳前,使這桿槍與眾人觀看。只見莊漢來報:「啟爺,山凹內躲了一個人。」葉爺帶領眾人奔山凹來,湯爺只得走出。葉爺一見,倒也是英雄氣概。便問:「壯士尊姓大名?因何躲在山凹之內?」湯爺只得撒謊說:「小的姓湯名朝佐,因貿易覆舟,赴水逃命,求乞到此。」葉爺聞聽,就將他引進莊門,以禮相待住下。這且不表。
且言楊天盛,從李府回到大悲閣,寫下七封書信,叫權崑崙前去下書。又取了一百兩銀,囑咐道:「此是散碎銀子,帶去以為路費。七封書信不可失落。」權爺答應。打點包裹投書不提。
且說李大麻子,那日正在南書房吃鬆蓬糕,喝郎台茶,閒談閒談。忽見張三太爺走進書房,手拿著生辰簿子,叫聲:「大老爺,明日是夏秋聲大爺七十生辰,稟大老爺示下。」李雷說:「老邵呀,你且到帳房支三千兩銀子為壽禮,預備船隻牲口,前去拜壽。」邵青答應,來到帳房支了三千兩銀子,又吩咐人到碼頭備船,門外預備牲口。打點包裹行囊已畢,李雷用過一頓酒飯,帶著邵青沖天賊四樓教習,一齊出了大門,吩咐張三照顧門戶,火燭小心。說罷上了牲口,隨後眾人上驥,也有步行的,簇擁李雷,好不威嚴。一直出了城池,到了碼頭,只見五隻大船早已伺候,下騎登舟,頭一號坐的活閻羅李大麻子,左首有畜生臉的邵青,右首有鐵頭太歲沖天賊一齊坐下。二號船上坐的四樓教習。頭三號是眾散教習在內。四號是眾教習的兵器與著三千兩壽禮。五號是茶擔子所用食船。各各下船已畢,一梆鑼聲,扯起風帆開船,順風順水,一直下來。離魏家樓只有二十里遠近,李雷吩咐四個家人先到夏府報知太爺,說我李大老爺親來祝壽,叫他小心接待。四個家人答應,上岸騎了牲口奔魏家樓而去。
且說李雷的座船又行了一二里,只見蘆草中搖出一隻小船,近近前來。只見船內跳出一個大漢,身材七尺向開,手執鋼刀,竄過船頭,喊了一聲「惡人往那裡走」,望著李雷就是一刀砍來。沖天賊忙用鐵錘,咯叮噹架開鋼刀,劈面相迎。二人在船上戰了數合,那人見未曾砍著李雷,料難成功,啪的跳下水去。沖天賊見強盜下了水,只得舍追下倉。只見李雷邵青嚇癱在倉中。衝賊說:「打走了強盜,下水去了。」李雷這才定魂,吩咐水手多加撐手,趕奔魏家樓。
且說李府四個家人騎了牲口,來到魏家樓夏府門口。手中鞭子一起,叫聲莊漢:「你去向你家太爺說,是我們,是馮大人的世弟李大老爺,親來預祝千秋。叫你太爺親來迎接。我們大老爺快到了。」有兩個夏府莊漢聞聽,就嚇了一跳,連忙走進內書房,叫聲:「太爺不好了!今有惡人李大麻子,前來預祝太爺千秋。適才有家人來報說,即刻就到了。」夏秋聲一聽,吃了一驚,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癡了半會,才開口說道:「你快快出去回他們,說我陡然得了病,爬癱不起。」莊漢答應去了。不多時,又說:「李大麻子帶了無限的人到了莊門。」太爺還未及開言,只見二起人又來報說:「太爺快些出來,李大老爺已到了。帶了三千兩銀子壽儀禮物,都進了門了。」太爺聽得,此時進退兩難,無奈何出了書房。只聽得李雷已到廳上,叫聲:「太爺,你在家受用,我李雷今日特來預祝千秋華誕。」太爺一聽,渾身發抖,只得硬著頭皮來到廳上,叫聲:「大老爺,今日無事,到我寒舍,有何貴幹?」李雷叫聲:「太爺,我特來預祝千秋。」「哎呀,大老爺,我還不過週年,又勞大駕。」李雷叫人將禮物壽儀抬上,夏太爺沒法,二個字:都收。叫人將三千兩並禮物都倒盤收,抬入後面。李雷叫人鋪下紅氈,請太爺上坐。夏秋聲說:「大老爺要留我過過,閻羅王都請家來磕我頭,真真不敢領。」李雷說:「也罷,等太爺千秋之時,再磕頭吧。」叫聲「衝哥過來,叩太爺頭。」下面一聲答應,走將上來。太爺說:「緩著,問你叫什麼名字?」「小的叫做沖天賊。」太爺聽說沖天賊三個字,毛骨悚然,說:「你...你叫...叫做什麼頭...」衝賊說:「不敢,叫做鐵頭太歲。」「哎喲,也不消叩頭,莫不在太歲頭上動土,豈不要送我死了?」李雷道:「衝哥,太爺既不要磕頭,下去吧。老邵,你上來與太爺磕頭。」邵青答應上來,太爺說:「罷了,罷了,畜牲臉哥哥,你饒了我吧。」說罷,太爺坐下,獻茶畢,太爺叫聲:「大老爺,你得了一方圖章,拿獲反叛,起了火牢。你罪在彌天了。」李雷叫聲:「太爺,你不知道,我起了火牢,是拿著反叛,恐大人費心,就在火牢送他性命。」太爺又問:「造土牢做什麼。」說:「土牢是恐叛賊內有冤枉,收在其內,等問明釋放。」太爺又問:「造這屁拿子有何用處。」叫聲:「太爺,是拿老頭子的。」太爺一聽,嚇了一跳,不敢再言。李雷說:「我進去見見太太。」太爺說:「大老爺不要去,我代大老爺說吧。」李雷摔手,佯揚進了腰門。早有小丫環看見,說「大老爺進來了!」李雷走到天井,一聲咳嗽。太太旁邊坐了一位小姐,一聽咳嗽,嚇出一身香汗,小鹿兒心頭亂撞,站將起來進了房中。太太一見李雷,叫了聲:「大老爺,今日那陣風刮了來的?」李雷叫聲:「太太,晚生奉揖了。」太太說:「不消。請坐吧。」李雷坐下,茶畢,問道:「太太,方才傍邊坐的是何人?」太太說:「大老爺發了財,連人都認不得了。是你嫡親表妹雲娘呀。」李雷一聽,渾身都麻了:我道是那個,原來是我表妹!李雷叫:「表妹,愚表兄這裡有禮了!」說罷,深深一揖。抬起頭來,不見有人。太太叫聲:「兒呀,你越大越怕人。自家表兄,為何不出來相見?」小姐聽見太太呼喚,只做不知,並不出來。夏太爺進內,將李雷邀出,來到廳上,入席坐下。太爺相陪飲酒。李雷因見了小姐,此時連魂都掉了,把菜往鼻孔裡送,心神不定。用了酒飯,有人將李雷去到西軒安寢。李雷來至西軒,叫聲:「老邵呀,我進內去見太太,一眼瞧見表妹。真真貌若天仙,亞似嫦娥!老邵呀,我的魂都被他勾去了!」邵青道:「大老爺,本來是老親,何不親上加親?」李雷說:「老邵呀,你快快代我想個主意。我今夜三更要進他房,與他成其美事!死也甘心!」邵青道:「大老爺切莫道急,等我慢慢想來。」太爺回後,也怕李大麻子暗算,著人將內里門戶上鎖。
小姐在房中思想:母親昨夜得了一夢,凶多吉少。牙齒盡落掉。小姐細細詳來,主骨肉分離。小姐坐在燈下看書,不覺困倦,依桌而寢。
且說李雷叫邵青想法,要進小姐臥室。邵青叫聲:「大老爺要認老親,此時動不得。若不認老親,門下另有個辦法,叫人傳東教習頭蒯明上屋進內,將門上鎖扭掉,開了門戶,請大太爺進去,直奔小姐臥室,成其美事。那時生米煮成熟飯,不怕太爺不允了這頭親事。」李雷大喜,吩咐傳東樓教習頭蒯明來傳到,吩咐如此如此。蒯明答一聲,上屋去了。又吩咐兩名家人,去將太爺夫婦房門環帶住,不可讓太爺出來。二人答應而去。不一刻,蒯明回見李雷說:「門戶已開了,請大老爺進去。」李雷叫聲:「老邵,同你去。」進了腰門,奔到天井上內室坡台,似乎一個人,打李雷脊背上搭了一腳。李雷低低說:「不好了,屋子裡有鬼了。老邵呀,莫進去吧。」邵青聞聽,渾身是汗,叫聲:「大老爺,莫進去吧。」李雷見邵青膽怯,說:「老邵呀,不是鬼是個狸貓,你莫怕。一定到裡面去。你與我巡風吧。」說著,走到了小姐房門,只見房門半掩,心中暗想:難道表妹有意,知道我進來,故把房門半開?惡人正在妄想,只見一個影子亮了一下。他心中不解,進得房來,四下一看,不見小姐。又進了套房,只見一張紫檀方桌,擺了一本書。書上現有淚痕未乾。小姐手托香腮,朦朧睡熟。李雷窄步走到小姐背後,只聞得一陣粉花香實在有趣,他就輕輕用二指在小姐脊背上一拍。小姐猛然驚醒,睜眼一看,只見李雷站在面前。小姐嚇了一身香汗,叫聲:「惡人呀!你半夜三更,到我香閨,行何歹意?我若驚動父母,你臉面何存?速速出去!」李雷叫聲:「賢妹,你此時不睡,恐窗前有風吹尊體,故此前來照應賢妹。聽說之話卻也有理,此刻別人能依,我李雷是不能依的。你此時喊了父母,也是無益。我已安排定了,你若不信,前去看來。」小姐聽說,淚如雨下,叫聲:「大老爺,皇上選妃,不選有夫之女。你曉得我丈夫是高大公子,叫銅頭太歲高奇。」李雷此時色膽如天,那裡聽他這些話?也不管銅頭鐵頭,把小姐抱到搭板上。忽然牀後這麼兩幌。李雷將小姐抱到牀上,正要解衣,只見牀後帳子一掀,跳出一個稍長大漢,手舉鋼刀,喝聲:「惡賊,往那裡走!」李雷一見,嚇得魂不附體,連忙轉身跌跌蹌蹌,飛跑出了房門。過了天井,看見邵青,說:「不好了!小姐房中有了強盜,快請衝爺。」邵青吃了一驚,二人急奔書房,叫聲:「衝哥,快去後面捉拿強盜!」衝爺連忙拎錘而來。
且說小姐先已嚇得癱軟,又加上這位英雄一聲喊叫,小姐跌下地板,昏迷過去。這位英雄將小姐扶起喚醒。小姐睜眼一看,只見一條大漢,身高七尺向開,頭戴隨風瓦楞帽,烏綾手帕打了個拱手疙瘩,身穿青布短襖,魚肚跳包裹足打腿,足蹬皮靴。長臉濃眉,大眼方口,一部鬍鬚,年約三旬上下。手執鋼刀,站在面前。小姐看罷,雙膝跪下,叫聲:「大王饒命。」那人說:「小姐呀,你不要害怕。我今將惡人驚走了。不是我來,小姐已失節於他人矣!」小姐聽說,謝道:「原來是我活命恩人。請問恩人尊姓大名?」說:「小姐請起,我乃姓火名漢延,江湖上稱為燄光珠。如今等我出去殺了惡人,就上南京報知與高公子便了。」說罷,出了房門,奔出廳上。早已瞧見沖天賊手提雙錘,迎面而來。火爺就下手,步子一起,提刀就砍。衝爺連忙招架。兩下交爭,二人戰了數合。火爺見衝爺錘頭沉重,說聲不好,腳一垫,借錘之力縱上房去。衝爺大驚,腳一起也上了房來趕火爺。火爺見他來得切近,把刀銜在口中,伸手取出腰間褡褳內暗器,乃是一個毛竹筒子,中藏一把火彈子,朝外一灑。彈子便燒起來,曳著火光,齊齊朝衝爺面上燒來。燒得衝爺往後一退,大叫一聲滾下房來。下面眾人連忙來救。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回 夏秋聲遭凶喪命 火漢延相會高奇 下一回▶
詞曰:
笑煞人生一世忙,才想樓房,又想田莊。到頭空手見閻王,來也空囊,去也空囊。
人生七十古來稀,莫頁春輝,且賞春輝。誰家東馬試輕肥,花事休違,酒事休違。
話說沖天賊被火爺將火彈打下屋來,滿身起泡,餘火未熄。眾人找水沒處,就將一桶尿朝衝爺沒頭沒面一澆。衝爺真真晦氣,先是一燒,後是一騷。即忙回轉房子換了衣服,取藥醫治。李雷便問原由。沖天賊說:「強盜火攻厲害。」李雷便問:「老邵呀,我進了表妹房中,正然上得搭板,被這強盜鬧出,誤了好事。嚇得我魂膽皆裂。如今怎樣?」邵青說:「大老爺如今一不做二不休,如今搶了小姐回去吧。」李雷說:「老邵呀,言之有理。要想個計策才好。」邵青想了一想,說:「有了,快傳四樓教習。」不一時俱已傳到,帶了兵器,就此進內去搶小姐。眾人答應。李雷叫聲:「老邵呀,太爺是固執人,進去搶小姐,他若還攔住,怎樣呢?」邵青說:「大老爺進去,他必抓住碰頭。大老爺與他個順手牽羊,就是個...」李雷聽罷,一直進內見了夏太爺,說:「你家有了強盜,不虧我的衝哥殺退,你家內東西都搬盡了。」太爺叫一聲:「李大麻子,你好呀,你都照應到我女兒來了!」見李雷走到面前,罵道:「該死的狗頭!」手一起就是一拳。李雷將手一抬,說:「休要無禮!」將太爺順手牽羊,摔將下去。卻碰在天井石頭之上。可憐一個固執之人,死於非命。撞得腦漿迸裂,鮮血淋漓。早有丫環報知太太。太太聞聽,嚇得魂飛天外,魄繞巫山。趕奔天井,抱屍大哭一場!
李雷帶領教頭進內來搶小姐。小姐說道:「大老爺休要動手,讓我與母親作別,即刻就上轎隨大老爺回府。」李雷說:「小姐,你乃千金之體,別了太太快快出來,莫要叫人動手。」小姐哭進房中,叫聲:「母親,孩兒就此拜別。」說罷,雙膝跪下。太太叫聲:「兒呀,你爹爹命喪惡人之手,你又要往哪裡去!」小姐說:「母親,惡人行兇,把爹爹摔死。孩兒此時不去,連母親性命都難保了。孩兒去後,母親保重要緊。將爹爹用衣食棺槨盛殮,不可殺釘。寫一封書星夜送與高公子,後寫家有血海之冤,邀請賢婿一往,以了翁婿之情。」小姐說罷,走進自己房中,取出一副玉龍金釧,戴在手腕出來。母子不忍分離,抱頭大哭。「兒呀,你好狠心,就將死父活母拋下就去了!」小姐取出一雙玉龍金釧交與太太,叫聲:「母親呀,孩兒到惡人家內,也不過苟延歲月。親娘呀!等高公子到來,將此釧交與他。他若能到惡人家去與孩兒會得一面,以了夫妻之情,豈肯從順惡人!」說罷痛哭不止。外面催促上轎。小姐叫聲:「親娘,孩兒去了!」說罷心頭一硬,走將出來。眼淚汪汪,上了轎子。眾人一擁而去,抬到船上,下轎入倉,解纜開船,飛奔溧水而去。
且說太太見小姐去了,哭得如醉如癡。有老家人夏洪解勸了一番,太太才止淚,吩咐備辦後事,將太爺盛殮,沒封口。合府掛孝,又寫了一封書字,取了路費,就差夏安趕到南京高府下書。這且不表。
且說李大麻子船到溧水,上了岸,進了府門,將小姐抬至後面第七洞房,下了轎,早有伴娘迎接進前。只見結燈結綵,大擺喜筵,合家的人都道了喜,大家有酒,飲至二更各散。李雷有邵青送房,李雷進洞房,打發伴娘出去,站起身來,自己關了房門。小姐一見,大罵不絕口。李雷一聽,含笑向前說:「小姐,今日乃洞房花燭之期,為何如此恨怒?」說罷,雙手前來摟抱。只見後邊來了一人,李雷倒吃了一驚,仔細一看,原來是二太太。開口叫聲:「二太太,今日恕我李雷之罪,明日一定進房陪罪。」妖狸怪叫聲:「太老爺,聽得你搶了個新人,故此來看看。」李雷道:「二太太請看。」妖狸怪來至夏氏雲娘面前,一見貌若天仙,妖狸怪吃醋拈酸,把口一張,一口氣吹到夏氏臉上,口中念念有咒,小姐登時變著妖怪模樣。妖狸怪叫聲:「大老爺,從此你不要進我房門了。」說罷,開了房門,到自己房中,吩咐丫環將門閂好,「回來大老爺一定要進我的房,你們不要開,等我叫開再開。」丫環答應,閂好房門。
再言李雷復又關門,那小姐都走到牀欄杆邊,將頭一抵,認定撞去,欲想自盡。一剎時猶如兩個人把小姐招上牀去,放下帳子。李雷回頭不現小姐,他就走上搭板,只見兩位陰魂坐在牀邊上,望著李雷歎氣。頭一位頭戴烏紗,身穿蟒衣,腰束玉帶,腳登烏靴,乃是高定國公英魂,來保護媳婦節操;第二位頭戴暖帽,身穿皂袍,絲帶繫腰,足登靴兒,是夏秋聲英魂來保護女兒名節。李雷一見,嚇得魂不附體,連忙跑出,開了房門,連喊都喊不出來,叫聲:「浦媽瑞兒!快來代我看守小姐!」說罷,一直跑到妖狸怪門首。只見房門緊閉,用手敲門,喊道:「二太太,快開門!我李雷該死了,真真下次不敢了。」房內只推不知,李雷外邊著急,說:「再不開,我就下跪了。」裡面才叫開門,進去安寢,這且不表。
且說燄光珠火漢延,離了魏家樓,星夜趕奔南京。進了城,問了高府住處,走至三山街上,只見兩根旗桿豎在半天,沖天照壁,八字粉牆,虎坐門樓。火爺招頭一看,門內只見一張條桌,桌上有粉板一面,文房四寶俱全。忙問:「有人麼?」只見打內裡走出一人,問道:「爺是哪裡來的?尊姓大名?」「在下姓火名漢延,是從魏家樓來的,特會你家大公子,有要緊的話說。」那家人說:「我家爺未曾起身,請爺到叉街口四宜園,在蝴蝶廳上等候,用的酒飯皆是我家公子來會帳。」火爺聽說,叫門官上了牌,出了府門,到了叉街口,果見四宜園。進了館內,到了蝴蝶廳,坐了許多人,聽他們說,都是等高公子的。火爺他揀了付坐頭坐下,相等高公子。
且說高公子,人稱他為銅頭太歲的高奇,不一刻打裡面走將出來。怎生打扮?只見他頭戴金絨帽,身穿大紫綢袍,足下烏靴,面如冠玉,唇若丹朱,鼻正口方,青眉秀目。身材七尺向開,年方一十七歲,正在青春。十五歲上得了名聲,兩年半的功夫傳遍四海。高公子走出,把粉牌一看,看到火漢延這條,便問:「火爺到哪裡去了?」回道:「也在四宜園等候公子。」高奇聽罷,帶了兩名家人來至四宜園,掌櫃的站起身來滿臉陪著笑,叫了聲「公子爺」,高奇回了一聲,直奔蝴蝶廳而來。眾人看見,齊齊站起,都叫聲「公子」,公子高奇上廳:「諸位,你們前來見我高奇,有何話說?」先有一人上前,叫聲:「公子,前日父親病重,不能醫治,虧得公子相贈銀兩,醫治病痊,特來相謝。」一個上前說:「公子爺,我表弟沒有銀子娶親,求公子相助銀兩,以成他婚姻。」公子吩咐去稱十兩銀子與他。
書要剪絕為妙,且說火爺,在傍等不得,腳一起,從人頭上一垫,跳進圈子,叫聲:「公子,在下有要緊的話同公子說!要到一個辟靜處方好講。」公子便拉他到一個小小廳堂,公子說:「尊兄莫非江湖上稱燄光珠的火漢延麼?」回說:「在下便是。特來報令岳家信。」公子道:「家岳那邊怎樣?請道其詳。」火爺說:「公子,我打魏家樓而來,尋找師弟趙奎光。因緣份淺薄,未曾會見,途中缺少路費,訪得魏家樓有一首富,就是令岳翁夏秋聲。我順便到了莊上,上了內室屋上,約有二更天,忽然屋上來了個人,從屋上跳下,也不偷拿,把層層門戶之鎖扭開,開得現成。只見走進兩個人來,把令岳的房門環帶住。不一時,李雷走將進來,我就從他肩上一腳搭下,將令正房門弄開,躲在令正牀後。忽見李大麻子進了房門,說了些閒話,又見令正跪下,將公子的威名說出嚇他。李雷色膽如天,哪裡肯聽?將令正抱上搭板。是我一聲叱咤,舉了鋼刀跳將出來,惡人嚇走粗了一點。那時該趕出便殺了惡人,只因安慰令正一番,我說殺了惡人便罷,殺不得惡人,趕奔南京報與高公子。出得房門,遇見沖天賊,使的雙錘我抵擋不住,上屋取了火彈子,將沖天賊燒了滾下屋去,我得了性命,趕到此處送信。」公子高奇聽罷,叫聲:「火爺,你是我的大恩人了!」說罷跪下。火爺連忙相攙,公子陪他用了酒飯,吩咐家人取了五十兩銀子,又寫了一封薦書,說:「火爺,此銀作為路費,這是一封薦書。薦你到烏山楊天盛三爺莊上,你且在那裡住下,對楊三爺說我不日到溧水去殺李雷,與萬人除害。」火爺取了銀子,接了書信,出了酒店,星夜趕奔烏山,投至楊天盛莊上。楊三爺拆書觀看,上面是約三爺共剿惡人李雷。三爺就留火爺住下。次日寫書,差人往山東請二位大王下山,自有交待。
且說高公子,打發火爺動身,算還店帳,帶領家人取路而回。再說夏安身背小小包裹,趕到南京,進了高府,有家人將他引進內裡,有人稟知太太。老夫人叫道:「進來。」夏安見了,雙膝跪下,放聲大哭。說:「老夫人不好了,我家太爺歸天了!」說罷,將書呈上。老夫人看了一遍,淚如雨下。叫一聲:「賢哉媳婦,老身無福,竟被李雷搶去,摔死了老親翁,真真可恨!」太太旁邊坐著一個氣古登子,叫聲:「母親,哪裡來的書子?與我看看。」接過來一看,哇的一聲哭將起來。你道此人是誰?就是高大人二公子,名叫高英,綽號叫青石獅子,生得力大無窮,有萬夫不擋之勇。生得模樣,頭如斗大,眼似亮星,兩道濃眉,一張獺口。太太就叫高二爺把書子收好,吩咐家人款待夏安。再說大公子來到家內,進來見了母親。只見太太淚痕未乾,叫聲:「母親因何落淚?」太太叫聲:「兒呀!你的岳父死得好慘!苦不盡言,現有書信,你岳母著夏安送來在此。」「母親,書在哪裡?」高二爺將書遞與兄長,高奇看完,叫聲:「母親,岳父死得好慘,孩兒走去參奠一番,也盡翁婿之情。」太太叫聲:「兒呀!你不用去,我打發家人前去祭奠,也是一樣。」「哎呀!母親說哪裡話來!一定是要去的。封了岳父之棺,即便回來。」說罷跪下,叫聲:「母親,孩兒就此告別。我去之後,母親保重,不可心焦。」起來叫聲:「兄弟這裡來。」高英走下來,說:「哥哥,叫我做什麼?」高奇攜了兄弟出來,朝下一跪,目中落淚:「兄弟呀!我今日與你永別了。我去之後,望你照看母親,早晚侍奉。我去祭奠過岳丈,趕上溧水去殺惡人,恐其丟了性命。若有長短,兄弟呀!一定要替為兄報仇!」二公子放聲大哭。
大公子走到自己房中,帶了二百兩銀子,取了他的一對金絲畫皮八瓣紫金瓜,又取了一對流星錘,鎖了房門,來到廳上,把家內人等傳齊。公子下了一禮,說:「我今拜你們,非為別事,皆因我此去,存己未保。你二爺性情癡呆,你們要看我面上,不可欺負他。我高奇死也瞑目。」吩咐一番,走將出來,叫聲:「夏安,與我一同前去。」夏安背了包裹,跟隨公子出了府門,奔大路而行。一路無詞。
那日到了魏家樓,有早飯時分,來至夏府門首。有家人看見,報知太太。太太叫人請進來,進門換了服色,穿了白布單袍,腰繫白帶,進來叫聲:「岳母,苦壞你了!」說罷拜見太太。太太叫聲:「親兒呀!你岳父被李雷摔死,又將你妻子搶去,這事怎好?」高公子說:「岳母放心,我有道理。」忙叫莊漢快備三牲祭禮。家人說「此刻辦不及了」,公子只得走到靈前下拜,叫聲:「岳父呀!你的陰靈不遠,保佑高奇到了溧水,把李雷殺了,與岳父報仇雪恨。」拜罷起身,叫人將桌子抬開,掛起孝幔,取了踏凳站上,抬開板蓋。只見太爺緊閉雙眼,面貌如初。看罷,即刻蓋好,吩咐封口殺釘,放下孝幔。拜別太太,說:「岳母在家好生辦理善事,我到溧水去殺李雷。孩兒就此拜別。」太太說:「且慢,我有話說。」不知有何話說,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一回 高奇關王廟賣拳 銅頭太歲會天賊 下一回▶
詞曰:
一番疏雨過窗前,署氣蕭然,涼氣森然。長吟罷,樹鳴蟬,一盛山泉,一縷爐煙。
平生心性耐清緣,不嫌時名,不被狂顛。衣衫草葛布為巾,身自清清,心自清清。
話說高公子辭別岳母,欲要動身。太太叫聲:「且慢,我有話說。」遂忙取出小姐的玉龍金釧與公子,高奇接來,套在手中,一陣傷心,兩眼落淚。太太說:「你妻子定不肯失節與惡人,能得與你相會一面,以了夫妻之情。」高奇就此告辭起身。太太見公子一心要去報仇,不能阻擋,只得讓他前去。公子換了服色,背了包裹,別了岳母,轉身邁步,出了莊門魏家樓,來至河邊,僱了船隻。不一刻到了溧水碼頭,公子棄舟登岸,買了條火把,上街找尋下處。來至戚三房下處,公子就在店內洗洗手臉,用了晚飯,一夜無詞。次日天明,公子起身,穿了衣服,淨面漱口,用過早膳,鎖了房門,照會開店照應房門。邁步出了店門,不知路逕,信步而行。要趕熱鬧之處,天色才大早,並不見一人。只見遠遠來了一個人,身背一擔稻草,後面跟了兩擔。此人是溧水鄉間一個壞鬼,叫做雙古牛。其人力大無窮,奸盜邪淫無所不至,生得惡眉凹眼,一嘴短鬍鬚。公子上前說聲:「借問聲,此地那裡有熱鬧之處,望乞指示。」雙古牛見公子年輕,且又生得眉清目秀,滿臉陪笑,叫聲:「兄弟,你在此等我一等,到堂子內把擔稻草送與他,與你到城裡關帝廟看戲,回來到杏花樓吃酒飯,晚間同你洗個澡,回家與你同睡。」公子一聽,心頭火起,大喝一聲:「呔!囚攮的,你把爺當著甚人!」用二指將他肩頭一點,說「去吧」,雙古牛哎呀一聲,跌將過去,爬不起來。公子舉拳要打,還虧後面兩個人再三勸住,公子才放手。說:「既是二位說情,便宜他了。倒要請教二位,那裡熱鬧?」二人說城裡關帝廟是第一熱鬧處,高爺聽罷,進城去了。雙古牛為人不好,天遣高爺指傷了肩膀,不能挑柴,半邊身子都麻了。回家足足醫治了半個多月才好。
閒話少敘,再言高公子進城問關帝廟,來至關帝廟,進了山門,四下一望,居中站了,說道:「諸位,有事辦事,無事看我打拳。我乃外路之人,不過缺少盤費,諸位幫襯幫襯。」不一刻功夫,廟門口來了一班刮棍,見是個少年人,都上來看看。一時上了三四十人。公子見人多了,就使了幾路拳,人人喝采。公子稱強,又將衣服一撒,從懷裡取出一對流星錘,提在手中叫聲:「諸位,我這流星非比尋常下等,能出千軍萬馬的重圍。」只見萬道霞光,真真有趣。此時有百十多人,擁擠不開。正玩著高興,只見傍耳門一開,走出一位老者,來至高爺面前,說:「你這少年人,你吃飯作惡,生活得不耐煩了?你初到溧水,也不知此處風俗。我們這裡住了一位經略馮大人世弟李大老爺,有口示在外,無論行拳走教,都要到李府掛號拿手本請大老爺的安,然後方能在外賣拳。你爺可曾掛過號呢?」公子說:「我是皇上百姓,不是李雷黎民。別人怕他,我不怕他。偏在此玩耍。」湯七說:「這個人不識好歹,恐其大老爺知道不便。」說著出了廟門,趕至李府,把手一拱:「請爺們與我稟知張三太爺,說我湯七要見,有要緊話說。」有爺們回了張三,張三吩咐著他進來。不一刻湯七進內見了張三太爺,請過安,遂將少年人賣拳,勸他掛號不依,反說大言,特來送信。此人武藝頗佳,倒要防備防備。
張三一聽,細辮子豎將起來,大叫一聲:「這少年人不知大老爺厲害,擅敢大膽行拳,不來掛號!來人,快把東樓教習頭孫建安傳來。」有人去不多時,孫建安到來,叫聲:「三太爺呼喚,那方使用?」張三叫聲:「孫胖子,今有關帝廟來了一個少年人賣拳,不來掛號。你與我扯他來掛號,我使饒他狗命。」孫爺答應一聲,帶了個雄兒出了大門,直奔關帝廟而來。早有人看見,說是「爺,你闖出禍來了!李大老爺差了七目神孫建安來,快從後門溜掉了吧。」公子叫聲:「諸位不必驚慌,有我在此不妨。怕他怎的!」說著說著,只見眾人分開一條路,讓孫建安進來,問道:「玩流星的在哪裡?」公子迎上來說:「你是誰,問俺怎的?」孫建安帶笑道:「朋友,快快隨我見張三太爺,磕幾個頭兒,你命可活,還有多少好處。」高公子一聽大怒,說:「大膽狗頭,一派胡言!你訪訪爺是誰。」孫建安道:「你不過是個賣拳的,擅敢開口傷人?把你推到大老爺府上,推下火牢!」說罷將手一起,照公子打來。公子用手一托,托住下巴殼子,拎起腿來,說聲「去吧」,將他一摜,摜上了屋。眾人喝采。孫建安在屋上,連屁都跌出來了,哼聲不止,又不能起身縱跳。虧有雄兒拿了梯子,將他扶了下來,一路哼聲不絕,攙進李府。見了張三。張三見了,不由大怒,叫孫建安:「跟我進去見大老爺定奪!」言罷,張三氣衝衝一直進內,見了李雷,把上向事說了一遍。李雷聞聽大怒,抬頭看見孫建安猶如落湯雞一般,回頭叫聲:「張老三呀!快叫他出去吧。」張三帶孫建安去了。叫聲:「老邵呀!這還了得?這個少年人不尊我大老爺口示,又把我教習頭打傷,與我想個主見,降服他以消我心頭之恨。」邵青說:「大老爺,如今再差西樓教習朝天吼萬千前去,將他扯來。」李雷吩咐快傳朝天吼,不一刻萬千來到書房,見了李雷,叫聲大老爺。李雷從頭至尾說了一遍,萬千答應,帶了小伙子,出了府門,直奔關帝廟來。
且說那些閒人看見萬千出來,飛報進關帝廟來,對公子說道:「賣拳的,不好了!如今大老爺又叫西樓教習朝天吼萬千來會你了。」少刻萬千來到,說:「誰是賣拳的?」公子回言道:「爺爺便是,你敢會我麼?」萬千聞言大怒,說:「你這少年好不曉事!有多大膽子擅自傷人?方才我們伙伴誤遭你手,今爺來還不小心相求,帶你去大老爺跟前請個罪?還要口出大言,看你有多大本領!」言罷一拳打來。高公子把身子一側,萬千一拳打空,轉身欲抓公子肚帶。不意公子那時快,就將身子一側,在他背後脊心一掌,說「去吧」,萬千身子未曾轉得過來,被一掌打在後心,哎喲一聲,一個面磕地,跌有三丈多遠,口眼鼻子碰平,磕膝頭跌破,哼聲不絕,爬不起來。眾人喝采,說「朝天吼如今打了個扒地狗」,早有小伙子央人取了板門,把萬千抬回。且說眾人叫聲:「少年人,你快快走吧!遲了有性命之憂。」高爺叫聲:「諸位不不必擔驚。李家這幾個毛頭教習,何足為懼?」眾人見他不信,只得由他。
且說李雷正與邵青閒談,只見萬千爬進書房。李雷一見,說:「哎喲!你去吧。」回頭叫聲:「老邵呀!我家教習被他打得龜走鱉爬,真真實在是不得了。你代我想個主見降服他。」邵青說:「大老爺府中,現放著一個遮天映日的英雄,何不請他前去?手到擒來。」李雷便問是誰,邵青道:「大老爺,此人就是鐵頭太歲衝爺,可算個英雄。」李雷大喜,說:「我倒忘記了衝哥。來人,快到東書院把衝爺請來。」「是」,下邊答應一聲去了。不一刻沖天賊來到南書房,見了李雷說:「恩爹呼喚孩兒,有何差遣?」李雷叫聲:「衝哥坐下。」便將關帝廟前來了個少年人,不來掛號,反打傷了孫建安萬千,細說了一遍。「如今請你會他。」衝爺一聽,說:「恩爹,此人必定是銅頭太歲高奇。恩爹呀!如今前去會他,未知勝負。若是高奇,孩兒就死在他手裡,亦甘心瞑目。那時望恩爹與我報仇雪恨。」李雷說:「衝爺說那裡話來?願你馬到成功,旗開得勝!」吩咐擺酒飯,用飽了去。一齊用過酒飯,邵青說:「大老爺,何不我們前去看看?」李雷說:「好。」吩咐備牲口,又傳四樓教習。李雷邵青沖天賊一齊出了府門,上了牲口,眾教習家人們跟隨在後。轉彎抹角,早到了關帝廟前。邵青找了一個店面,叫李雷站上櫃檯觀看。
且說沖天賊來到了廟門,下了牲口。見那些閒人也無其數,擁擠不開,衝爺大叫一聲,腿一起,從人頭上縱將過去。眾人喊道:「我們是些肉頭,怎麼做起肉扶手來了?」衝爺進了圈子,將高爺一望,把手一拱,說聲:「朋友請了。」公子說:「誰與你舉手!」衝爺見罵,心中大怒,說:「好大膽的狗頭,敢傷爺爺,卻不敢上去。」高爺見他不來,將手垂下。衝爺一見,搶步上前,朝高爺腰內一披。高爺用手劈開,衝爺使了個滾箭手,高爺讓過,還了個產馬勢。兩下交手,打幾個架勢,打得沖天賊渾身是汗,遍體生津。衝爺腿一起,高爺朝下一蹲,步子踢空。忙上前又是一腿,認定高爺腰內踢來。被高爺斬下,用腳一挑,挑得二丈高,跌將下來。衝爺跌得骨軟筋酥。二人舉手又打,衝爺使個鷂子翻身打來,高爺格開,還了個餓鷹吞食,將沖天爺打出圈外。衝爺猛低頭看,一面大磨子埋在地下,腳踢起雙手一舉,照高奇面門打來。高奇不慌不忙,把頭朝上一迎。只聽得咯叉一聲,把磨子迸成八塊半。李雷站在上面,不覺失色道:「哎呀!老邵呀!我的肉都麻了!」
且說衝爺見打不傷,又奔上去,被高爺認定谷門,一腳踢去,跌倒時對照壁牆上一頭撞去,只聽嘩嘩唧唧一聲響亮,衝倒了半邊照壁。衝爺忙爬起,走上前問道:「你莫非是南京來的銅頭太歲高奇高公子麼?」道:「然也,你莫非是鐵頭太歲沖天賊麼?」衝爺說:「在下便是。」二人通名道姓,各人罷手。衝爺走到李雷面前,說:「恭喜恩爹,南京英雄到了,他就是銅頭太歲高公子。」李雷聞聽,吩咐「請」,衝爺又來到高爺面前,叫聲:「高公子,你今到此何干?」高爺信口隨道:「來此訪個朋友的。」衝爺道:「高公子,大老爺請公子相見。」高爺心中暗想:何不將計就計,進他的龜牢?得便刺殺惡人,或是等候三哥之信。想罷開言說:「李大老爺現在何處?」說:「現在外面。」二人一同見了李雷,離了關帝廟,進了府中,從新見禮。當晚擺酒,與公子接風。自此高公子住在李府,在東書房安歇。按下不言。
如今講到四蝙蝠權崑崙,奉了楊三爺的七封書信,在路行程,飲餐渴飲。那日到了山東堂邑縣寨子前來,進了山腳,有嘍兵攔路。權爺說是下書的,「下書人是何處來的?」權爺道:「我乃烏山楊三爺莊上來下書的。」嘍兵說:「爺少待。」急忙報知二位大王。大王聞報,忙下山相迎,說:「權壯士,久仰大名。今日相逢,實為萬幸也。」權爺說:「久慕寨主威名,今日特拜尊顏,真天遣相逢也。」攜手相攙進了寨中。重新見禮,禮畢坐下獻茶,茶罷,權爺將書子取出,二位大王拆開觀看,大吃一驚。書中盡說李雷惡處,二位大王恨聲不止。叫聲:「權爺先自請回,致意二哥,我這裡打探明白,那時將寨子內之兵趕至溧水,殺他雞犬不留。此時未及動身。」吩咐擺酒,登時酒肴齊全。權爺入坐飲了一餐酒飯。權爺告辭,動身離了堂邑縣,一路上受了些風寒,住在旅店個月有餘。盤費用盡,只得將衣囊當典,漸漸病痊。此時秋盡冬初,陣陣北風透面。權爺病後身軀瘦怯,兩手抱肩,一直挨過淮安,趕到江口碼頭,隨著河邊進了城,來到五柳街上,問了人,來到周府門首。
只見一座大門樓,上前叩門,道:「裡面有人麼?」家人見他身上襤褸,說道:「你找誰?」權爺說:「你家周爺在家麼?」家人說:「你是那裡來的?」回說是下書的,家人說:「我家爺不在家,在曬金台請客飲酒。你到那裡去見我家爺吧。」權爺聽罷,轉身趕奔金山,上了山頂,有幾個家人在那裡坐著,早已看見。走過來一聲大喝,說:「呔!好大膽的花子!爺在金山請客,你鬧到上邊來要吃,還沒有吃完?」權爺也不等他說完,手一起一個嘴巴,把這位爺們門牙打落了兩個,痛得滿地是血,雙手掩嘴,忍著痛到了上邊,哭聲說道:「爺,才來一個花子,實在凶狠。他要上來,是我攔他,他不容小的說,一掌把小的門牙打掉了幾個。要爺做主...」周爺一聽,叫聲:「二位王兄,我周甸真真請客不恭,在此飲酒,就有大膽花子就鬧到此處來了,這還了得!」說罷起身下來,只見個花子站在下邊,人品不俗。周爺走到面前,喝一聲:「大膽沒王法的窮花子!擅自大膽打我家人,你這個該死的狗頭,活得不耐煩!」罵著,氣衝衝將權爺一把頭髮揪住,朝起一舉,放開大步,走上曬金台,見了王福龍王福虎。景福說:「這個花子如此行兇,深為可恨。忙上了高處托住,朝江口一摜。」只聽得咕咚一聲,權爺下了江心。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權崑崙帶刀拼命 白茅嶺好漢稱雄 下一回▶
詞曰:
離合悲歡一局棋,各按天機,誰識天機。百花開放各隨時,物以同之,人以同之。
有錢難買子孫賢,休置良田,快置心田。挑開使處上通天,方才蕭然,一世安然。
話說權崑崙被周甸撂下江心,一來病後,二來沒有多衣服,在水裡紮了幾個猛子,朝上亂冒。那頭有四支大船,是揚州人做好事的,僱水鬼吃工食,外救一個是五錢銀子。船上人見金山上淹下一個人來,連忙來救,用篙子一搭,搭住了衣服,一把扯將起來,放在倉中。蕩起漿來,直奔江神廟上岸。眾人將權爺抬進廟中,叫道人燒了開水灌下,和尚把自己袈裟脫下,代權爺換了,把他濕衣裳收起,又取了兩杯暖酒送下。權爺才甦醒,睜眼一看,大叫一聲:「我的衣裳那裡去了?」和尚上前說道:「你這人方才落在江心,是我著人救你起來。衣裳盡濕,是我代你換了。你怎的下水的?」權爺聽說,連忙伸手打懷中去取出書子一看,都已濕透了。放在桌上說:「和尚,我是去周甸家下書子。他家人說他在金山曬金台請客飲筵,我便趕去會他。他的家人把爺我為做花子,說那不堪的言語,是我打了他一掌,牙齒打掉了兩個。那廝便去告訴周甸,誰知周甸這廝不問來歷,一味護庇他家人。下來一把抓住,摜下江中。多蒙和尚搭救!你快把衣裳給我換了,到城裡與周甸拼命。我與姓周的勢不兩立!」和尚聽說與周甸鬥氣,吃了一驚,連忙將衣服與權爺換了。權爺換了衣服,邁開大步,走到半路,忽然想懷中書信,一摸不見了。連忙回頭又至江神廟,叫聲:「和尚,你可看我的寶貝?」和尚說:「爺,是什麼東西?」權爺說:「我的書子。」和尚說:「爺將書子放在桌上,匆匆去了。是我拿在牆跟曬著。」權爺取來,卻已成團。揣在懷中,出了江神廟,過了江來到岸上碼頭,走至三叉路口。見一個鐵店,在爐上打刀,權爺走將進去,叫:「店東,你的刀可是賣的?」店東道:「刀是賣的。只是爺的口音不對,是外來的人,小人不敢賣,恐其不便。」權爺說:「開店的,你放心,我雖然外路人,不是個歹人。你把刀賒於我,我進了周府,就有銀子還你。」「是那個周府?」「就是五柳街花繡金剛周甸家裡的。」又問:「是周爺家什麼人?」「我是周甸嫡親母舅。」開店的大驚:「原來是周府親戚!你把刀拿了去吧,千萬不可殺人累我的。」取了一刀遞與權爺。權爺接過藏好,離了鐵店,直奔周府,遠遠站著等候周甸。
不一刻功夫,只見西首來了有二十餘驥牲口,後面馱著食盒,一直奔到面前。門上一見,說:「是爺回來了!」開了屏門,早有家人前來拉馬。周爺到門前下馬,眾人亦下騎進內。二十多驥牲口,再有二十多家人,把門口擠住。權爺不得下手。見周甸進去了,心頭火起,手提鋼刀,大踏步跨進了周府的大門,一聲大喝「有人麼」!權爺說:「快快報與你家主,說我姓權的在此,殺周甸這囚攮的!叫他快快受死!」門公上前說道:「爺到底是那裡來的?姓甚名誰?」權爺說:「我姓權名崑崙,是溧西關外烏山楊莊的,奉楊三爺差前來下書。你家爺把我認做花子,將我摜下江心,不是江神廟和尚搭救,此時久已嗚呼了!快快叫他出來拼命!」門公說:「爺少待。」言罷,轉身進內,上了花廳,門公上前說道:「爺,今日你得罪了一個人。」周甸一聽,大叫道:「今日是請王景福三位在曬金台飲酒,不曾得罪什麼人。」門公說:「爺不知道,那花子並非乞丐。先前在此下書,是小的說爺在曬金台請客,他便趕去。想必是要會爺的,不意爺把他認做花子,把他摜在江心。虧得江神廟和尚救了,如今得了性命,帶刀前來,要與爺拼命。」周甸說:「花子?怎麼殺進我家來了?」說:「爺不要聽錯,他乃是溧水烏山楊三爺差來下書。此人是叫做四蝙蝠權崑崙!今日得罪了楊三爺的人,恐三爺見怪。」周爺一聽,大驚道:「快,快,與我把權爺請將進來。說我跪門迎接!」門公出門,叫聲:「權爺,家爺不知大駕,一時粗魯,望請恕罪。家爺即刻跪接請罪。」
權爺怒氣未消,執著刀,只見正門一開,周甸走將出來,雙膝跪下,說:「權爺,周甸真真該死!一時無知,如今負荊請罪,望權爺恕罪。」權爺一見,怒氣全消,將刀丟下。一者他是楊三爺的好友,二者見他跪在地請罪,只得說:「周爺請起。」言罷頂禮相還。拜罷起身,攜手進內,來至花廳。二人重新見禮。權爺又與王福龍王福虎景福三人見過了禮,通名報姓。權爺將書呈上。周爺吩咐將書烘乾再看。便問權爺道:「權爺,你既是楊三哥那裡來的,怎這等初冬天氣,如此單衣面黃怯瘦,這是怎麼樣的?」權爺聽說,歎了一口氣,說:「周爺,只因俺時運乖張,蒙三爺差遣贈了路費。不意半路途中染病,旅店個月有餘,把盤川用盡,衣囊典當,弄得這般模樣。」周爺聞聽,著人取一套衣服,以來與權爺穿換。少時將書子拆開一看,又與三位看了。周爺再問前事,權爺細說一遍。四人大怒,說道:「明日動身趕到溧水,會過楊三哥,一同去殺惡人,與萬民除害!」周爺吩咐擺酒與權爺接風,五位英雄入席飲酒。中間眾人談論一會兒,只飲將月上花梢方散。
一夜無事,次日天明,眾人起身淨面漱口,穿好服色,周爺出來陪眾人用過上頓飯,吩咐家人備了牲口,各挑了兵器,出了大門,上驥離了五柳街。權爺將刀還了鐵店。一路行程,趕奔溧水。誰知路逕走錯,到了三叉路口,眾人勒住牲口,見人問路。有人說道:「爺們是奔溧水去的?走錯了,這裡是廣德州建平縣白茅嶺。」眾人聞聽,說:「此處是千竹林白茅嶺,乃是葉子超的住處。我等既然到此,何不...」便催馬起奔葉家莊而來。不一刻來至莊上,下了牲口,叫聲:「莊漢,你家爺可在家麼?」莊漢回說:「爺在家呢。爺們是那裡來的?」「我們是周甸等,前來相會你家爺的。」莊漢連忙報進莊去,報知神槍教手葉子超。葉爺一聽大喜,親自出來迎接。接進花廳,見禮敘坐獻茶。茶罷,權崑崙開言,就講楊三爺去殺惡人李雷未成,反傷了甘爺,湯爺被捉,寫下書信,差我下書,請諸位英雄。今日特到寶莊奉請葉爺,仗義共剿惡人...葉爺聽罷,說:「權爺,我這裡來了個人,你是認得的。」問來者何人,乃是小銀龍湯朝佐。權爺道:「他是怎麼到府上?叫人去書房快請來相見。」不多時湯爺走上花廳,敘禮坐定。權爺就問湯爺怎麼至此,湯爺說自從那日被捉在溧水縣堂上挾起,多虧猿猴大仙救到此間,又蒙葉爺收留,教傳些武藝,說了一遍。眾人大喜。葉爺吩咐親辦酒款待眾人。飲酒之間,又請葉爺去走一遭。葉爺依允。少時酒乾席散,各自安歇。一宵已過,次日黎明用過飲食動身,各帶了兵器。葉爺吩咐家人看好門戶,火燭小心。說罷,同眾英雄出了莊門,齊上牲口趕奔溧水。一路行程不必細表。看看離溧水只得四十里路程,忽聽腦後鑾鈴響動,只見一騎如飛而來,到了切近下了牲口,在葉爺馬前跪下,將書呈上。葉爺拆書一看,叫一聲:「諸位哥弟,小弟妹丈不幸去世,竟要失陪,回去走遭。」又望權爺說:「與我多多致意三爺,說我到南京去辦了喪事,急到南京相會。」說罷,帶了來人前往南京而去。
且說眾英雄見葉爺去了,只得催驥直奔楊三爺莊上而來。再說白猿猴楊天盛,自從打發權崑崙去後,直至如今不見回轉,又訪得高公子今在李府,不能通信,十分著急。只見莊漢來報道說:「今有權爺,帶領眾位爺們,離莊門不遠。請家爺快去迎擋。」楊天盛聞報大喜,整理衣袍出來迎接,將眾位英雄迎進莊門。早有莊漢將牲口牽入後槽喂草上料。眾人上了莊廳敘禮,分賓而坐,獻茶茶罷,權爺把下書到山東,會過二位寨主,後在途中染了風寒之病,在旅店之中把三爺贈的路費用盡,又將衣囊典當,只得趕奔鎮江到周甸府中,他家人回說在金山曬金台請客飲宴,小的那時即要會周甸,趕過江到曬金台要見,誰知他家人把我當成花子口出不遜之言,是小一時動氣打了他一下他家人,去告訴周甸這廝,也不問長短走來把我大罵一把抓去,小弟那時一者身上無甚綿衣二者肚中無食氣得手腳都軟口不能言被他摜下江心,多虧江神廟和尚搭救不然死在江心難回見三爺之面...楊三爺一聽大驚,說道:「周賢弟,你為人還是這般粗魯!幸而有救,不然命喪你手...」周爺說:「三哥,那時是我一時之誤。那日權爺帶刀上門,要與我拼命。是我跪門迎接,請過罪了。如今權爺饒了我了。」楊爺說:「賢弟,下次凡事須要問明白,不可造次。」又問湯爺說:「賢弟被捉,如何得出?」湯爺說:「小弟被捉在溧水縣堂上夾起,多虧猿大仙相救到廣德州平縣千竹林白茅嶺葉子超莊上,蒙葉爺收留在彼。昨日同眾位在葉莊相會,才曉得三哥下書請的。我同權爺眾位英雄共請葉爺前來共剿惡人,誰知請得葉爺到來,離溧水不遠,忽然他家人趕來說他妹丈身亡,前去辦喪事。葉爺說多多拜上三哥,他辦了喪事即便趕來相會。」楊天盛說:「你們可知道南京銅頭太歲高奇,到了李大麻子家內了。」眾人說:「三哥,怎麼講?難道高公子已歸順了惡賊麼?」天盛就把李大麻子到魏家樓夏府去預祝夏秋聲太爺千秋,不意見了他表妹起了歹心,將太爺摔死搶了小姐,故而南京高公子知道,修書著燄光珠火漢延送來,書中道他不日到李大麻子家訪他令正,約我共殺惡人。如今我著人進城探信,回說高公子已到惡人家中,我欲著人通信高公子,奈因無人。今日眾位哥弟到來,今晚要請那一位賢弟走一遭,到惡人家裡東書院通信,與高公子約會日期共剿惡人...俊二郎景福答應道:「小弟願往。」楊天盛說:「賢弟前去,須要小心鐵頭太歲沖天賊,十分了得。」景爺應聲「曉得」,大家用畢酒飯,楊三爺寫了一封書信交景福。景福走出天井,身子一縱,上了高,離了烏山,進了城,來到李大麻子東書院內,蹲在一根竹稍上不提。
且說銅頭太歲高奇自從進了李府,住在東書院內,欲想訪問小姐的消息,並無訪處。心中焦燥,如坐針氈。不知小姐存亡。那一晚正在天井內踱來踱去,思想主意。忽然猛抬頭,看見一根竹稍彎彎墜下,上面一個黑團。心中一驚,就挪動腳步。只見黑團子一晃就不見了。高公子轉身望屋裡一看,只見一位少年後生端然坐在凳上。高爺走到跟前,叫聲「是那裡來的」,景爺起身通名道姓。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公子小姐夫婦相會 銅頭鐵頭並拼輸贏 下一回▶
詩曰:
雨濕煙柳碧於紗,中夾茅屋三兩家。數行睡鳥飛不去,月明溪漲白蘆花。
話說高公子高奇正在天井,忽然竹稍一個黑團一晃不見,只見一個人坐在屋內。便問:「道爺是哪裡來的?」景爺走將下來,叫聲:「公子可是銅頭太歲麼?」回道:「然也。足下姓甚名誰?何以知道賤名?」景爺道:「在下姓景名福。」高爺道:「莫不是江湖上的俊二郎景爺麼?」回道:「正是。」高爺叫聲:「景爺怎麼知道高奇在此?足下至此有何公幹?」景爺就把前言說了一遍,又將書子拿出,遞予公子。公子看罷,叫聲:「景爺,我也不寫回書。你去拜上三爺,一准約定:五日後晚上動身剿賊。」景爺答應一聲,走出天井,說聲「我去了。」將身縱上竹桿,登高如行平地,一直回轉烏山,回覆了楊天盛之信。專等五日後大家施展英雄。
且說夏氏雲娘被惡人搶進洞房,遇見二位大人陰魂暗中保護,終日坐在房中流淚悲啼,面皮焦黃。房中有個浦媽,年紀六旬開外,終日解勸小姐。小姐久已打聽高公子在此,想欲見一面,死也瞑目。那日陡然想了一計,大哭叫聲:「浦媽媽不好了,今有性命之憂,媽媽你要救我一救!」浦媽說:「小姐何事如此著急?」說:「媽媽,大老爺賞我一對玉龍金釧,今早洗面不見了一隻。若大老爺要,豈不要有性命之憂。媽媽你做件好事,快到東書院找高公子,與我配上一隻。寫一單兒你拿去,要多少價錢,等配成叫他開個單兒來。媽媽你與我走一遭,奴家感恩不盡了。」浦媽媽說道:「這件事包在我老身身上。」小姐見他肯去,心中暗喜,登時寫了一帖與浦媽。媽媽接來藏好,離了房門,走至腰門口四下一望,不見一人,他顫驚驚忙到東書院見了高公子。高奇問道:「媽媽,你是伏伺那個的?前來作何勾當?」「我是小姐身邊伏伺的,因大老爺賞了一對玉龍金釧,小姐失落了一隻,今著我前來請公子與他配上一隻。可憐我家小姐,真是苦人,救他一命!小姐寫了個單兒在此。」遞與公子。高奇接來進了書房,浦媽媽遠遠站著。高公子在內將書一看,上寫:
鵲橋阻隔,牛織難逢。妾父深遭毒手,身又被擄,惡賊欲以行強,難免失身之恥。多虧公父之陰靈,以免兩家之辱。妾欲一死,未與君訣。聞君投入惡地,未卜何意?若行刺惡賊,即速下手。欲效小人之為,可享李府之福。妾此時度日如年,身坐針氈。君若憐惜,早想良平之策,救妾出羅網之內。君名揚於四海,威名不朽矣,速速為之,妾之幸甚!妾夏氏拜書。
高奇看罷,寫了回書,取出玉龍金釧,出了書房,將書釧交與浦媽接去。轉身進內,到了臥室送上,小姐一見,睹物傷心,血淚珠流。將紙帖打開,上寫:
綠紗窗下,我本無緣。虎狼之穴,卿何薄命!見卿之書,奇心甚恥於名未揚,以致惡賊生心。今故佯投彼處,以行刺於中。奈牙爪甚廣,難以下手。今已約烏山之眾,共剿惡賊。利劍刺身,以消奇之恨也。書不可泄,謹之謹之!奇字。
小姐看畢,即付火焚之,藏其蹤跡。叫聲:「媽媽,你要救我性命!我非別人,乃是銅頭太歲高公子未配之妻。」浦媽說:「原來是高公子夫人,我真真不知。」小姐說:「高公子今在住此處,是探聽信息。求媽媽做個好事,將他請來與奴家會得一面,死也甘心。」浦媽道:「小姐不用傷心,我蒙小姐多少恩惠,今日就死相報。老身願去請公子來。」原來浦媽有個討債鬼兒子,時刻賭博,小姐平昔,或五錢三錢,把他兒子做個小本生意。所以浦媽感小姐平昔之恩,只得依允。小姐見他應允,雙膝跪下。浦媽連忙攙起,說:「小姐莫要折殺老身!小姐坐等,我就去請來。」說罷別了小姐,轉彎抹角來至東書院內,見了高公子,說:「原來是姑爺。」高公子說:「媽媽你要謹言。媽媽你何以知道?」浦媽就將小姐苦訴話說了一遍:「如今著我特來請姑爺進,有緊話說。」公子聽說,將一雙錘取下,又把一對赤金流星揣在懷中,背了個小小包裹,離了東書院,直奔內堂臥室。止住腳,浦媽進房叫聲:「小姐,公子請來了。」公子就在房門首坐下,小姐隔著門簾叫聲:「公子,奴家有千言萬語,此時半句全無。」公子說:「小姐但放寬心。高奇有一禮。」小姐在內回道:「妾身也有一禮。」二人正然行禮,浦媽猛抬頭,只見天井中來了三十餘人,手執利劍,吶喊一聲。浦媽一見,哎喲一聲跌倒在地,口吐白沫。公子連忙扭轉身軀一看,他手牽雙錘,跳出天井。眾人一見雙錘,楊天盛大喝一聲:「來者莫非銅頭太歲麼?」「然也!爾等是誰,快報名來。」楊三爺說:「高公子聽真:來者白猿猴楊天盛、小銀龍湯朝佐、花鏽金剛周甸、四蝙蝠權崑崙、俊二郎景福、山東王福龍王福虎是也!外帶來三十名孩兒。高公子,你去擋住沖天賊,與他敵住。我等進去尋找惡賊。」說:「權湯景王五人,帶領三十名孩兒殺奔前廳,我同周甸去找惡人。」他們分頭去了。
再言高公子,手提八辮紫金錘,回轉東書院,等候沖天賊。且說鐵頭太歲沖天賊聞聽外面吵嚷,四樓教習喊殺連天,即忙起身叫聲:「高公子,你還不去捉拿強盜,等待何時?」叫了數聲,不見答應。衝爺取了兩柄實心鑌鐵錘,竟奔天井。不防高公子一錘打來,沖天賊叫聲:「高公子,你認錯了,自家人如何動手?」高爺說:「不錯,轉是你錯了。實對你說吧,姓衝的,快快與我進內共剿惡人,與民除害。若牙嘣半個不字,那時我錘頭難相認。」衝爺說:「姓高的,我恩爹待我恩重如山,救了我性命。你敢巧言令色麼!」高爺聞聽,大叫一聲,說:「姓衝的,你還不知我的來歷。」就把夏府之事說了一遍,「我今來此,一者訪問小姐之信,二者等眾兄弟一到,共剿惡人,報仇泄恨!此時來的非是強盜,是眾兄弟也!」言罷,牽錘劈面打來。衝爺牽錘,對面交還。二人戰在一處。這且不言。
且說楊天盛,手執薄葉青銅刀,周爺手握竹節鞭,二人趕奔後面,去殺李雷。正然照看,只聽得四面鳴金,前廳一聲吶喊,說拿「強盜呀」,只見四樓教習,手執兵器,圍住眾位英雄,在前廳鏖殺。李雷與邵青聽得強盜殺,躲入西洋套房,將暗門關好。且說楊爺等在大廳敵鬥多時,攔開兵劍,眾位上了高。那些孩兒們正欲上高,早被撓勾搭住,絕了性命。眾教習也上了高,楊天盛同周甸正好來到,大喝一聲「不要驚慌,我來也」,手起刀落,傷了八個教習。眾人又一陣廝殺。
且說衝爺與高爺殺得難解難分,只聽前廳吶喊「強盜絕了命了」,高爺錘一起,隔開錘頭,說:「不與你戰了。」步子一起,上了屋來至廳堂,沖天賊也上了屋,隨後追趕來至前廳跳下。二人重又交戰。此時合府教習多來上高的上高來,擋的來擋,用灰瓶打來。眾英雄刀一起,劈開灰瓶,迷住眼睛。少時王福龍被灰迷住眼睛,把頭一低,被教習一刀,喪了命了。王福虎被撓鉤搭住,廢了命。眾孩兒死傷大半,按下一按。且說猿大仙救了湯爺之後,算定林孔昭今日滿難,駕遁光來至李府土牢邊。只見四個看守土牢的人已經睡熟,走到土牢門首唸唸有詞,喝聲道「疾」,土牢門自開。叫聲:「林相公快快出來,我猿大仙將來救你。」林孔昭聽得此言,可憐爬不上來。猿大仙使了法術,將他提出,背上肩頭,駕著遁光,騰空而起。正然行來,只見對面來了一位神聖,乃是九天聖母,外有四個仙童,手拿捆妖繩斬妖劍,跟隨了在後。猿大仙見了大吃一驚,按落遁光,把林孔昭扔入樹林,回轉木山不提。
且說燄光珠火漢延下了書,恰恰那日回轉烏山。聞聽此事,即忙趕到李府。見眾教習圍住眾人,不得成功,連忙取出十數把火彈子,往眾教習打去。眾人喊道「火星菩薩來了」,眾人一嚇,跌的跌,退的退,火爺叫聲:「三爺此時不走,等待何時!」楊三爺懂得火爺聲音,說聲「走呀!」一齊托托托都跳上了屋。一路越城回轉烏山。此時天已大亮,取水淨面洗眼,方得清亮。點人傷了王氏弟兄,帶去孩兒傷了二十多人,感歎不已,令人進城探信
且說林相公在林內歇了一刻,北風陣陣吹得渾身發抖,只得挨著冷往前行去。只見前面一帶紅牆,走至跟前,乃是一庵。相公用手拍門,說道:「救我一救。」只見裡面走出老佛婆,開言說:「你這人搞錯了門了,我們是個尼庵,不便做好事。」說:「我再一刻就沒命了,請你行個方便。」有兩個尼僧正在大殿念課誦,耳內聽得是林相公聲音,忙叫佛婆開了門。相公走進,見了二尼,將被害情由細說一遍。尼姑大家道:「相公,你此地難存身,快往他方為妙。」相公點頭道:「正是。」尼僧吩咐備齋相待。
且說李府鬧了一夜,強盜去了,天色大亮。請出李雷,在南書房坐下,沖天賊說:「恩爹受驚了。」李雷說:「此回強盜比前回更鬧得凶些,衝哥,高公子往哪裡去了?」衝爺說:「不要提他了,強盜是他勾來的。」李雷一聽,說「衝哥怎麼講?」衝爺道:「他為夏雲娘而來。只因恩爹搶了他妻子,害了他丈人,特來報仇。眾英雄都是高奇帶了來的。」李雷聽說:「衝哥,我中他計了。」吩咐查看傷了多少強盜。又見那四樓教習來,請了大老爺的安,然後說:「強盜將要拿住,被火星菩薩救去。」邵青去查強盜,喪了二十三名。李府喪了教習十二名,帶傷二十七名。吩咐請溧水縣藍老爺。不一刻知縣來到,先請了安,然後坐下獻茶,茶畢,李雷道:「老父師,前番帶我捉強盜,一個不曾拿住。昨夜更凶,有許多的強盜鬧了一夜。煩你看看。」知縣藍橋大驚,答應下來,查看相驗強盜屍首以及眾教習。看畢,知縣吩咐:強盜屍首用蘆席捲了拖出郭外,家內教習,大老爺少不得用棺木盛殮。有人領去便領去,無人領去就在彼地掩埋。家人答應。回轉書房,稟明李雷告辭,李雷說:「老父師,這番要用心捉拿強盜。」知縣答應出來,打道回衙。有烏山打探的人飛報楊莊。楊天盛得了信,等至二更,叫莊漢前去把屍首盜回,用棺木盛殮,安葬不提。
且言李府家人打掃廳房血跡,損傷傢伙。屋上叫匠人來收拾。再講夏氏雲娘,昨晚見了高公子一面,正要細說,卻見眾英雄來到,指望眾人殺了李雷,聽得外面鬧了一夜後,聽殺傷多少強盜,他便大哭進房,把房門閂上,走到牀前,解下手帕,放聲大哭。哭了一會,扣在牀欄杆上,自縊身亡。有小姐身旁服伺的老媽,就哭進了南書房。見了李雷報知此事。李雷心中暗想:一定是高奇進內,會了夏氏。夏氏無愧自縊了。想罷開言,著人到後面將浦媽叫來。家人答應,去叫浦媽。浦媽一聽,魂飛天外。顫顫驚驚來至南書房,見了李雷,叫了聲大老爺。李雷說:「浦媽,銅頭太歲高奇,進夏氏房中有幾次?你好好實說,與你無干。」浦媽聽說,跪下叫聲:「大老爺,此事我實在不曉,沒有看見銅頭太歲進去。」李雷大怒:「你是他貼身服待的人,怎麼你不知?」「哎喲大老爺,果真沒有高公子進內,叫我如何招起?豈不冤屈殺了。」畜生臉在旁見浦媽不肯招認,叫聲:「大老爺,他不招,何不用炮烙,看他招也不招?」李雷吩咐預備火盆,炮烙伺候。下面答應,就將炮烙一火盆,盛著烘烘的火,把炮烙燒得通紅。浦媽一見叫聲:「大老爺不要動手,我年紀雖老,是個婦人,等我自己來烙。」說罷脫了衣服,走到亭柱跟前,叫聲:「小姐慢走,我老身來也。」言罷認定石磉一頭撞去,可憐碰得腦漿迸裂,鮮血直冒,嗚呼哀哉。一個屈死冤魂,早到幽冥地府。李雷見浦媽絕了命,又吩咐把瑞兒拿來。有家人下面一聲答應,去拿瑞兒。不知死活,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投盟兄偏不相遇 心思慮撞破壽燭 下一回▶
詞曰:
極品隨朝,誰是倪官保。萬貫纏腰,誰是桃三老。富貴不堅牢,達人須自晚。蘭惠逢蒿。看來都是草。
鸞凰鴟鴞,看來都是鳥。北邙路兒人怎逃,及早尋歡笑。痛飲百萬觴,大喝三千套。
話說李雷吩咐把瑞兒拿來,有家人到後面將瑞兒從被窩裡提起,一直來至書房。李雷便問道:「瑞兒,可曾看銅頭太歲進房幾次?」端兒也不知頭腦,哪裡曉得此事?邵青叫聲:「大老爺,不上炮烙,如何肯招?」李雷吩咐剝去衣服。一聲答應,登時剝得乾乾淨淨,將炮烙鐵柱往瑞兒身上一烙,烙得流漿大泡。李雷道:「你招也不招麼!」瑞兒此刻燙得十分疼痛,叫一聲:「大老爺,並沒有看見高公子進內!」李雷見他不招,吩咐再烙。只見天井內一個紫電,嘩郎一個大炸雷,下了些雹子。二賊嚇得魂不付體,倒跌塵埃,吩咐不用烙了。眾人將瑞兒抬進房中,火毒攻心,又絕了一命。回稟了李雷。李雷吩咐人到後邊將雲娘屍首,同浦媽瑞兒一同抬下火牢焚化。家人奉命來到樓上,屍首全無。四下觀看,只見正梁椽子打下兩根,屋上一個大洞,連忙跑回報知李雷。李雷吃了一驚。你道雲娘屍首何處而去?乃是方才雷神擊去救活,自有安身之處,後來自有交待。
且說李雷心中納悶,走至後面,來至堂樓。早有丫環回道:「大太太不在樓上,到觀音庵還願去了。」「什麼時候去的?」丫環說:「大早抬轎走後門去的。」李雷聽說,跑出書廳,叫聲:「老邵呀!不好了,我家裡弄出大陋兒來了。」邵青問道:「大老爺,什麼事這等慌張?」李雷說了一遍,即刻吩咐打轎備馬伺候,傳齊了四樓教習,到觀音庵找大太太。遲不待慢,即刻上轎出府門,帶領教習早到觀音庵山門,下了轎走進天井,只見一乘大轎是自家的,有八個轎夫坐在一處。李雷吩咐把八人捆住,口內用稻草塞住,摜在地下。李雷走進腰門,這佛婆揣了一碗麻油捧到廚房,聽後面腳步子響,回頭一看見了李雷,轉身叫聲:「大老爺...」未曾喊完,早有人將他捆住,用絲綿塞住口。李雷上大殿遊玩一遍,並無一人。吩咐跟隨人退去,自己悄悄又往後行,只見兩個尼僧在那裡備齋飯,等候麻油弄菜。李雷一見,也吩咐捆了。李雷又奔後面雲房而來。這且不言。
且說李雷妻子陸氏奶奶良心向善,見李雷行此歹事,屢次勸李雷不依,反倒生惱。陸氏就搬到一座後樓上,終日看經念佛,供了觀音大士。那夜聽得有強盜殺來,他求告大士暗中護佑他,一夜無恙。所以今日清晨了此心念,到了庵內拜了佛像,尼僧留齋,到後面閒遊。聽得雲房有人歎氣,推門而進,見了林孔昭,一個口稱恩嫂,一個口稱恩叔,各訴苦情。二人頂禮相還。不想李雷在門外竊聽得二人言語,即將推門走進。只見他妻子和一個囚犯跪在一堆講話,再仔細一見,原來是林孔昭。大喝一聲:「好大膽淫婦姦夫!你二人約會在觀音庵內。」二人回頭一看,只嚇得高山失足,大海崩舟,不能言語,倒在地下。李雷氣衝衝走出房門外,將門鎖上,到外面吩咐取了馬紮子,山門外坐下,著四樓教習快騎牲口回去取引火應用之物,與我發到觀音庵來。四人答應,飛奔家內,將此事對張三說了,頃刻來到柴房,著人挑了四五十擔乾柴,取了硫黃燄硝,一齊趕到觀音庵門首。李雷吩咐把乾柴庵前庵後庵左庵右四面堆積,把引火之物引著了火,煙迷霧漫,對面不見人。四個教習回頭稟過了李雷,李雷又吩咐東南西北不許放走一人,有人逃走代我推下火中。此時風趁火勢,火仗風威,滔滔燒著。林相公與陸氏大娘在雲房內,只見紅光滔天,林爺說聲「不好了,恩嫂快走。」連忙來開門,誰知道鎖不能開,說著火勢已燒著房屋。林孔昭十分著急,跳上桌台,將風窗扭斷,跳出天井。只見火勢一緊,將雲房壓倒。林孔昭跌腳說「恩嫂,罷了!」言還未了,將身子一突,踩在石板上。石板一起,林相公跌將下去。底下乃是一個地窖子,所以得了性命。
一刻之內,陸氏火焚屋內,庵內二位尼僧一個佛婆並八個轎夫,盡皆燒死。把一座觀音庵化得乾乾淨淨。李雷著人前後一看,並無一個活的,李雷心中歡喜,早有溧水縣知縣藍橋,同千總代領兵卒前來救火,抬著水具,取著柳斗,一齊趕奔前來。見了李雷說:「卑職等特來救火。」李雷說:「二位老父師,你不要救火。火是我放的。」知縣道:「大老爺不是取笑?怎麼是大老爺放的?」李雷道:「果真的。只因庵內二尼僧十分不好,貪淫無度,故此我才放火焚化。」二位老爺聽得此言,吩咐抬了水具,仍回衙門不提。李雷看見火勢將微,叫人將餘火澆滅。帶領眾人回轉府內。
再言觀音庵那邊有個米家莊,有位相公好善。那日在莊內瞧見觀音庵火起,只見一個婦人在火中昇天而去,又見金童玉女引路。米相公等火勢冷透,吩咐莊漢抬了四個油壇,紅布紮口,來到觀音庵拾取骨殖。叫莊漢用抓鋤地,築到雲房天井內,聽得喊叫救命,眾人一嚇,跌跌踉踉的說:「相公,不好了,天井底下有鬼!」米相公一聽,聽見叫救命,並非是鬼。「你們與我穿將下去。」眾人只得往下一把,提起石板,見了林孔昭鑽著,攙扶起來,問了原因。米相公大驚,說:「尊兄,此處無寸土安身,快快遠走他方,才得安身活命。若還遲緩,連我性命難保。」說罷取了些亂碎銀兩付與林孔昭,米相公拾了骨殖,叫人掩埋,回莊去了。林相公得了銀兩,奔上大路,急急忙忙低著頭只是跑。跑得渾身是汗,走到一個點心店,吃了一飽,會了鈔,就問店東說到京有多少路程,開店道:「相公,你單身獨自到京何干?」說:「我有個朋友,叫陸鳴山,在京做官。我前去投他。」老者就將到京的路程開了個單兒,交與林相公。
孔昭揣在懷中,離了店門,放開腳步奔大路而行。逢橋止步,遇水登舟,走了數日,來到山東地界。盤費用得乾乾淨淨,只得權為乞丐,走到一個米舖子,叫聲:「老爹,把個錢吧。」只見裡面走出一個白髮老者,年紀約有六旬向外,一部鬍鬚,走將出來,把林相公一看,叫聲:「相公,你如此品格,怎做乞丐?看你好相從牢裡出來的。」林孔昭道:「我從土牢裡出來的。」老者道:「相公,看尊相品格,必當大貴。只是要在棺材蓋上走一遭後,遇貴人提攜,自有好處。我且問你,你從哪裡來的?」回說:「我是溧水縣人,逃難而來。」老者又問道:「你這個少年人,與哪個有仇?」回道:「我的對頭,是江南第一個惡人,叫做李雷,稱為活閻羅李大麻子。」老者聞聽此言,叫聲:「相公,你走吧。恐李大麻子曉得了,連我這牢店都開不成。你轉吃飽了,請到裡面弄。」飽吃了一頓,又問相公名姓,林爺把被屈情由說了一遍。趙三老爹點頭,贈於相公五十兩銀子、八弔錢。相公拜受。趙三老說道:「你前去洗個澡,前往京都。相公做了官回來,走到我小店,看我這鐵嘴靈是不靈。」說罷,送出相公。林爺辭別前進,離了山東,前進京都。離京不遠有個關帝廟,林相公走將進去,來到神前祝告。說:「弟子林孔昭,今日脫離災難,無處棲身,只得趕奔京都投盟兄陸鳴山。若是到京遇見此人,望神聖發條上上。若不遇見,菩薩發條下下。」告訴一番,將籤筒搖動,是憑神明相助,摘了一根籤字。相公磕頭起身,一看是第一簽上上。相公大喜,站起找不著簽句,只見兩邊窗上寫就詩句,字跡明白。林相公找到第一簽,只見上寫著:
巍巍獨步上雲間,玉帝仙官第一班。榮華富貴天賜你,福如東海壽如山。
相公就將簽句念熟記在胸懷,出了關帝廟,上了大路,到了京都。各處細細尋訪,有人說:「你遲來了兩年半。陸老爺做了官了,要見他不難,離此只有一千八百里路程。」林相公聽得此言,大叫一聲「我是死也!」轉身就走。又不識京城路逕,低著頭也不問人,只管瞎跑。跑到一個公府門首,有一位王相爺,家人手捧一對樣燭,燭上嵌的貓兒眼紫母綠珊瑚樹,前到公府祝壽。正行之間,遇著林孔昭跑到面前,巧巧一頭碰下,將燭跌得粉碎。那人只叫聲:「哎喲喂,你坑我的命了!」登時叫人將皮條把林相公扣將起來,林孔昭哀告道:「我是外鄉人,走錯了路,望乞饒我性命。」這人哪裡聽他,一直帶至公府右柱上扣下。相公抬頭,看見公府那些官員,兩旁坐了好幾位。只見一位大人端坐在上面,如神道一般,頭如斗大,眼珠如棋子,獅子鼻,一張闊口,一副落腮鬍鬚。冠帶而坐。此人現官封一等公,今日乃是公爺大壽,所以在朝的官員多來上壽。
當時公爺往下問道:「誰在外喧嚷?」有旗牌官奉了公爺之命,查將下來:「誰在此吵鬧?公爺查問呢。」王相爺就將林孔昭碰碎壽燭說了一遍,「今將此人扣住,只請公爺示下。」旗牌官來到林相公面前,只見他品格清奇,相貌端方。也是林相公有緣,即刻轉走到公爺面前,打了個千兒,朝下一跪,叫聲:「公爺,只因來了一個外省人,不知路逕。找個朋友,又未會見。心中著了忙,低著頭,不意碰了王相爺代公爺上壽的壽燭一對碰碎。那人口內進願公爺歲歲平安。」公爺一聽,哈哈笑對旗牌說道:「將那人帶了進來。」旗牌下來,叫解了皮條子,將他帶至公爺面前,遠遠俯伏塵埃,不敢嘖聲。公爺看見林爺品格不俗,心中歡喜。公爺問道:「你到我公府找誰?來做什麼?」有家將下來,喝一聲:「嘟!公爺問你,到公府做什麼!」林孔昭見問,哭將起來,說:「是來尋死的。」家將道:「你不要腦袋了!幸兒公爺不懂你的話,可知今日乃是公爺大慶,口中著實存神。」上面又問:「何不言語?」旗牌官又催說:「公爺上面問你,快快回公爺。」林孔昭無言回答,正然為難。只見來了兩位尊神。不知林爺何言答應,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摩雲師彩陰補陽 雷部神降凡點化 下一回▶
詞曰:
混沌未分晝夜,洪蒙誰破陰陽。原來盤古門穹蒼,遺下江山蕩蕩。
有巢教飲食,軒轅制下衣,甫能人世得安康,聖德皇功無量。
——右調西江月
話說林爺不能答應,正在為難,忽然來了兩位神祗,蟒袍玉帶,乃是吉慶二神。走到林相公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麼話。相公即便開言說:「來代公爺獻壽詩的。」公爺哈哈大笑,說:「你既獻詩,快快做來過目。」相公一嚇,說不出來,急住了,說出兩個字來:「沒得...」公爺未曾聽見,又派了家將,指了一張土絲幾子,取了一幅花綾,又去取了文房四寶拿下來,擺在林相公面前,叫道:「快寫壽詩獻上去。」林相公無計可施,忽然想起關帝廟的簽句,何不拿來搪塞一下?提筆就寫,一揮而成,獻將上去。公爺接過,吟了一遍,大笑道:「好。」即忙離了公座,親手將相公攙起,吩咐花廳擺酒飯。相公謝過公爺,入席飲酒。公爺叫聲:「先生,有屈與你在我公府做一個西席,先生不知尊意若何?」相公下了一跪,說道:「蒙恩公爺提拔小人,敢不從命。」公爺大喜,吩咐左右取了鋪蓋行囊,請林爺書房安置。自此林相公有安身之處,時運亨通,少不得便中想求公爺要報仇雪恨。要知公爺名姓,下回自有交待,這切不言。
再講李大麻子,自從火焚了觀音庵之後,終日與妖狸怪纏著,弄得元陽耗盡,頭暈眼花,渾身似火攢燒心中,實實的眼睜睜的性命難保。坐在南書房,說:「老邵呀!我要走氣了。」邵青說:「大老爺走氣,門下要餓死了。」「老邵呀!我在家裡坐得有些不耐煩,你叫轎夫,抬我到門首活活眼目。」邵青聽說,喊了四個轎夫,下了四根轎槓,捆在圈椅上,將李大麻子抬出府門,在對面照壁牆坐下。兩邊站了二十幾位爺們,名叫做肉屏。坐了一會,說:「老邵呀!不好了,門前都絕了人啦。將來要路斷人稀!吩咐人到柵欄外喊些人來走路,好讓我大老爺活活眼目。」「有」,爺們答應一聲,到柵欄外喊人,並無一人肯來。都是聽見李大麻子坐在門首,個個都轉路走了。爺們等了一會,不見一個,李雷又差了四個爺們,往兩頭去呼行人,走我大老爺面前。四個爺們往兩頭去喊人。不一時,西柵欄子外來了一個和尚,莽壯身軀。只見他頭戴僧帽,身穿一件遍體風雲烈火袈裟,腰繫絲縧,足下僧鞋襪,手執拂塵。一個肉色面皮,兩道劍眉,一雙豹眼,大鼻樑,獅子口,頰下一部滿須,身長九尺向開。口中念著歌道:
看破浮塵總是空,機關玄妙伏虎龍。有人學得長生法,彩陰補陽是銅鐘。
又念了一聲南無阿彌陀佛,走進西柵欄。有爺們走上前去說:「和尚,你這裡來。我們大老爺請你說話。」和尚說:「那位大老爺?」「是李震遠大老爺。」和尚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李大護法。這才是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說罷,大踏步來到李雷跟前。將李雷一望,「哎喲,大老爺,你面上有股妖氣!幸好咱家早到三天,要遲三天,只怕性命難保了。」叫聲:「李大護法,僧人問訊了!」李雷在椅上並手,說:「和尚,罷了。」後邊跟了一個頭陀,渾身是黑,挑著一個高肩擔子,一直進了李府。
到了堂上,李雷也叫人抬進府門南書房歇下,撒下轎扛,和尚又來見過。李雷問道:「是葷是素?」回道:「葷素兩便。」坐下獻茶,茶罷擱盞,和尚開言,叫聲:「大老爺,暫且躲過一刻。待僧人先拿妖怪。」有人將李雷抬到一個僻靜書室,邵青相陪,把格扇盡皆關閉。「千萬不可出來張望。妖怪拿不住,大老爺性命難保!恐誤大事。」即刻吩咐,把頭陀叫進,歇下高肩擔子,取鎖匙開了箱子,請出四尊佛來。叫人將廳內一切東西盡皆搬去,抬了一張方桌,當中擺了,燭台俱全。四尊古佛供在方桌,四邊亭柱上插了四首小幡,四根桃柳枝,一大碗陰陽水,黃紙米墨筆俱各整齊。和尚脫了袈裟,口中念咒,用黃紙畫符焚化,飄向空中,遣了尊神往後面去拿妖狸怪。
且說妖狸怪正在房中與丫環談心,忽見一位神祗走將前來。他心中明白,恨了一聲,說:「李大麻子!你好沒良心!竟聽信妖僧之言,遣神將前來拿我。你全不念夫婦之情。」妖精正在歎恨,和尚又遣了兩位神祗前來,都到房門口站立。妖精就把渾身衣服一撕,釵環摔在地下,精著身體,走進牀後,取了雙刀。步子一起,跳出窗外,駕遁光來到廳上,看見和尚,雙刀一起,劈面砍來。和尚忙用九環象鼻禪杖相迎,二人鬥了有三十個回合,不分勝負。徒弟動怒,手拿扁擔,照定妖精陰口一擔,登時打倒,跌在地下。加下一禪杖,絕了性命。一時現原身,乃是個九節狐狸。和尚叫徒弟將四尊佛並用的物件盡皆收拾起來,又叫人取了風爐子銅鍋銅鏟,又要白酒,不一刻都辦齊全。和尚把狐狸頭取下,劈開,取出腦子,用白酒腦子下鍋一炒,炒成雪白一個大丸子,盛在面碗,叫人送與大老爺吃下。莫說拿住妖精。有爺們捧進書房,叫聲:「大老爺,和尚送一粒仙丹,請大老爺服下,照常一樣。」李雷接來吃下,睡了一刻,醒來叫聲:「老邵呀!我此刻覺得眼睛清爽,精神如舊。」登時用了中飯,步入中堂,拜謝了和尚活命之恩。有人報說二太太瘋了,把衣衫脫下,精著身子,不知去向。李雷大驚道:「二太太怎麼瘋了?」和尚在旁說:「妖怪就是二太太,方才是咱家拿住,取了腦髓,煎成羔子,大老爺吃了,方才如故。不然,大老爺怎得精神。」李雷一聽,說:「老邵呀!林孔昭的妻子是個妖怪!」和尚叫聲:「李大護法,著人起造無憂樓,讓咱家住下。晚間要肥胖婦人二人,陪伴咱家受用!」李大麻子吩咐後面現成的樓打掃乾淨,又吩咐預備牀鋪,登時齊備。又挑選兩個肥胖婦人,送至樓上伺候。到晚辦酒款待和尚。和尚就將彩陰補陽之法說了一遍。李雷心中大喜,酒散各人歸寢。和尚來到樓上,用三尺白布把兩個婦人纏在腰間,走了四十步,回轉又走。走到天亮,兩個婦人直淌淌在地絕了性命。此日報知李雷,吩咐被棺盛殮,後圍牆外開個洞,將屍首拖出去掩埋。自此以後,每夜兩個婦人。此日皆是死的。薄皮棺材李府都是用以帳付棺,死者不計其數。
上蒼眼目難睜,遣了一位神祗下凡點化惡人。那一日,從西柵欄外走來一個大頭老兒頭,戴一頂高帽,身穿一件捫青布的袍子,腰繫絲縧,穿一雙青布鞋子,年紀有九十向開。一嘴白鬍鬚,一直走至白石坡台,踉踉蹌蹌走至門首,就看見李府兩邊站登坐著二三十人,在那裡撇著京話。老頭子一聲咳嗽:「你此處可姓李麼?」回道:「姓李,你找誰呢?」「我找李大。」內中有位爺們說道:「你這老頭子,從哪裡來的?」回道:「來處來的。」又道:「哪裡去的?」回道:「去處去的。」「老頭兒,你找錯了人了。這裡沒有李大,別處去找吧。想必是後門挑水的李大,他在城腳跟住,往那裡去找他。」老者聞言,望著那人臉上一口啐。那人道:「老頭子,你好大膽,可是不要命了!」老者說:「小伙,放你娘的屁,你很不懂人事!你知道我找那一個李大?就是李大麻子!」那些爺們一聲喝道:「你這老頭子,膽都包了身了!出口就罵我家大老爺。」老者說:「你們這些龜旦,幫住李大麻子,只行惡事!你進去望李大麻說,說我來了,快些叫他出來迎接!」爺們說:「老頭子,我看你真正活得不耐煩了,同我們大老爺鬥氣!你到了此地,還想有命麼?」又有一位爺們說:「老頭子,你說了半天,到底姓甚名誰,找我們大老爺做什麼?」「你問我麼,我姓勸,叫做勸善。老人我來李大麻子,行些好事!來做什麼?快快與我報來!」有爺們進內,來到南書房,回大老爺說什麼事:小的們坐在門樓內,從外面來了一個乾癟老頭子,小的們問不明白,開口就罵,連三代都被他罵到了...李雷說:「莫動他,他罵誰三代,你來告訴我?」爺們說:「他罵別人罷了,他是罵大老爺。小的不得不稟請大老爺示下。」李雷聽說有人罵他,面上有些削色,叫聲:「老邵呀!這件事怎樣辦法?」邵青叫聲:「大老爺,快傳四樓教習,各帶兵器在左右伺候。再著人將老頭子叫他進來,看是一個什麼狠法?強一強,推下火牢,絕他狗命。」李雷聽罷,吩咐家人去傳四樓教習來。爺們答應一聲去了。有爺們出來,叫聲:「老頭子,大老爺叫你進去,須要小心。」勸善老人聽見,大喝一聲:「呔!我又不是你家用工的人,難道下不得個請字?怎麼,叫我進去?」說著說著進了腰門,上大廳穿明巷,直至南書房,見了李雷。
他舉柱杖,叫了一聲:「李大麻子,你見我身也不起,就像得了半身不遂。你先叫人倒杯茶我吃吃,端張椅子與我坐,好來教訓你。」李雷無奈,叫人倒了一杯茶來。老人吃過,忙坐下叫聲:「李大麻子,你站起來。我且問你。」李雷站起身來,叫:「老人家,你姓甚名誰?」「我叫勸善老人!大麻子,我且問你,你頭上是件什麼東西?」回道:「是屋。」「屋上是什麼?」「是天。」「你曉得是天底下是什麼?」「是地。」老人冷笑,口中念著四句道:
天聽自無聲,蒼蒼何處尋。非高亦非遠,這睹在人間。
說:「李雷,你惡孽深重,造下火牢土牢,相思椅彩陰補陽。你難對天地鬼神,罪在彌天。」李雷聽罷,大怒道:「好老狗頭,你敢說我麼!」吩咐把四樓教習傳來。一聲答應,上來四十位教習,一個個挺著胸脯子,一齊叫道「大老爺,大老爺」,李雷道:「不要叫了。快些把這老頭子拖下去打!打走了氣,重重有賞。」「是」一聲答應,走到老人面前,說:「老頭子,你好好的,闖這大禍!我看你性命難保,請你老人家讓我們動手。」老人道:「站在這裡打,你們吃力,如今等我睡下來,你們又不費力。」眾人道:「就是如此,快些睡下來。」老人將柱杖放在旁邊,朝下一睡,四十個教習拳頭一起照肚子上打下,猶如石頭一般,打得手連皮都去了,內口帶傷,哼聲不止,都搖頭吐舌,臉都傻了。老人家見他們不打了,喊「起來」,他便爬起來,叫聲:「大麻子,蒙你的愛,打得我受用。我且問你,你可記得你起龜牢時節,地下挖起個大石匣,鎖壓在上面?快快著人將石匣取來。」未知石匣有何用處,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六回 石匣善惡圖出現 奉差遇惡賊送命 下一回▶
詞曰:
中古乾坤初度,猶然洪水滔滔。九年撫治羨神堯,始曉生民災澇。
虞帝佐堯德重,夏禹治水功高。五臣輔佐枉勤勞,千載宏猶常照。
話說那勸善老人進得李大麻子家內,勸化李雷。李大麻子不依,傳齊四樓教習,反著痛打老人。老人未曾打傷,四樓教習反個個手打得皮開肉綻,反到帶傷,只得將老人放起。老人站將起身,說:「惡人李雷,你可記當年你家起造此房,從地下挖起一石匣,那時溧水縣藍橋不知,將石匣高懸你家大廳正樑上,以為鎮壓之情?你今可著人到廳上取來。」李雷聞聽,就吩咐手下人,快到廳上把石匣取來。下面答應一聲而去。去不多時,只見兩個人抬了一個石匣進內書房放下,取掃帚將上面灰塵拂去。李雷開言,叫聲:「老人家,你果然開得開石匣,我就饒你性命。若是不能開得,我大老爺不似前番待你。要想活命,除非轉世投胎。」老人聞聽,哈哈大笑。走至石匣邊,用手連拍三下,只聽得咚喳一聲響,石匣蓋掀開。但見一道金光衝將出來,把李大麻子畜生臉嚇得驚訝不已。老人用手向匣內取出一個小小手卷,拿在手中,念了一遍咒語。又叫人取了一桿畫杈,老人用畫杈挑起,大家向前一看,但見畫分三層,頂上有三個大字:善惡圖。頭一層天地日月風雲雷雨,第二層是山川社稷庵觀寺院,第三層是人物故事。看官,你道是何故事?就是李雷出世所做壞事所行的惡事,一款款盡皆明明白白。到後來屍分萬段,粉骨揚灰。李雷看罷大怒,罵道:「你這老狗頭,一派妖言擅敢惑眾!」只見那老人手執畫桿,將一幅圖挑向空中。一陣狂風,刮到九霄雲外,被罡風一炸,化為飛灰。李雷吩咐把石攫抬來,打這老頭子。下面答應,不一時,八個人抬了石攫,來至書房放下。眾人叫聲:「老狗頭,大老爺要打你了,好好讓我們動手。」老人說:「你們莫要慌,別處莫打,先把我鼻子。打發了熱,就算你們手段。」眾人說:「你的鼻子有多大斤兩,怎麼打發熱?」邵青道:「你們不要喧嚷,就與他個大悶鼻就是了。」眾人聽說如此,八個人抬起石攫,認定鼻樑朝下一丟,只聽得咚的一聲響亮,崩起黃豆大的火星。八個人嚇得大驚失色。李雷一見,目瞪呆癡,渾身發抖,喊道:「莫打了!老太爺起來吧,真真服你了!果然是銅筋鐵骨。」老頭子站起,叫聲:「李大麻子,你不回心轉意麼?我曉得你是臨岸勒馬收韁晚,船到江心補漏遲。」李雷聽罷大怒,吩咐人來,把這老頭子與我推下火牢。一聲答應,將老人攙了就走。李雷叫聲:「老邵,與你同到東園看看。」說罷,二人出了書房,趕奔東園,取了張馬紮子坐在門首。不一刻,四樓教習將老人抬進東園,將近火牢放下,開了柵欄,老人搖搖擺擺進了火牢。外面三面風箱一緊,李雷並不聞見臭味,卻一陣清香,猶如檀香一般。李雷著人到火牢前看,手下人看了,回報說:「大老爺不好了,老頭子並未絕命,他坐在內唱,倒逍遙快樂。請大老爺示下。」李雷聽說,大驚道:「此事實在奇異。」只聽得豁郎郎一聲雷響,紫閃一繞,火牢炸為三面。一道金光從空而起,說:「我神去也!」這一聲響,大家吃一驚,走到火牢前看,只見一行小字,乃是「吾神雷部陶弘景」。李雷一見,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邵青也嚇得目瞪口呆。李雷罵道:「畜生臉,你這個王八羔子,你坑了我的命了!」慌忙叫人擺了香案,焚香禮拜。拜罷,叫聲:「老邵呀!火牢我要毀了吧!」邵青說:「大老爺,不可毀。再叫人收拾,留他玩玩吧。」李雷又依了畜生臉,將火牢收拾。李大麻子自從被雷部神一嚇,有半個月不行壞事,卻是家中又起了一座無憂樓,摩雲老師住下,傳教彩陰補陽之法。李雷邵青習學採戰之法,日夜取樂。婦女死者不計其數。棺材店大有利息,四平匠日夜不得閒。
花開兩朵,另表一枝,且說西門外離城四十里,有一莊叫興隆莊。莊上住了一位大人,姓樊名惠昌,當日在大宋仁宗駕下為臣,官拜尚書之職。後來退歸林下,與城內大悲閣悟達和尚至厚相交。閒來就與和尚奕棋談心。那日和尚就把李雷惡處,款款壞事,一一說出。樊大人聞聽大怒,說:「李雷這等萬惡,世間還容得此人,這還了得!」大人這一怒,即刻打轎回莊,坐下,叫家人韓桂:「明日早晨差你進京,到唐大人衙門內下書。在路須要小心,你且收拾收拾。」韓桂答應一聲,下去收拾不題。
且說樊大人用過晚膳,在燈下取了文房四寶,正欲提筆,忽然一陣陰風,好似鬼哭聲音。大人舉筆在手,又一陣陰風吹得燈火皆暗。第三陣風過,只見他父母走進書房,叫聲:「兒呀,你雖然忠心赤膽,怎奈李雷惡貫未曾滿盈。等他氣數盡了,自有人來拿他。依為父的,不可管這閒事!你這封書信出門不打緊,兒呀!只怕性命難保!」說罷,一陣陰風而去。大人大叫一聲醒來,卻是一夢。著人點燈,到書房外找尋父母,全無蹤跡。大人渾身是汗交流,復又進書房,定了定神,細想一番:我就寫書進京,李雷何能知之?他若知道,我何懼哉?豈有性命之憂!夢寢之事,不可全信。想罷,舉起尖毫,寫道:
自別台安,未識一面,渴想之至,衾席不寧。弟居曠野之間,不識民情之俗,自知慚愧矣。無聊閒遊,偶至大悲閣內,僧人悟運甚通經典,閒言世事,而言李雷之惡。自得金章,以勢欺凌,百姓遭殃,生靈塗炭,廣結凶勇之徒,以害良善之人。家造火牢害人,而隱名西洋套房,損人之名節,強淫閨閫之女,逼奸儒家之裔。工制如意相恩之椅,習學彩陰補陽之法,霸居溧水,人未敢侵。望乞足下,速施良策,以救生靈為危。則雲天之德,天下幸甚。足下幸甚。書不盡言,轉賜回音,特此上達。並候金安。世愚弟樊惠昌拜首。
大人寫完,自己念了一遍,即便封好,回後安歇。一夜無詞,次日天明,樊大人起身淨面漱口,穿了服色,又取了兩件寶貝瓜果盤,一面天佛千里插牌,叫過韓桂,一一吩咐明白。韓桂接來,打疊包裹,用了酒食,收拾停當,背了包袱出離莊門,趕奔京都而來。按下不表。
且言京都下來四號官船,內坐著了一位官員,姓王名志遠,削職而回。這位大人,就是二公子李鳴遠的岳丈。那日船泊南柳老鎮,將已點燈。大人在船內想道:一路下來,沸沸揚揚講李雷得了金圖章,如今家內有百萬之富,又有四樓教習保家。聞得李鳴遠那畜生,住三間破屋,窮得不堪。這件事怎麼辦法?即便叫過心腹家人王福王恩,大人說:「今日我有樁事要問你們,可記得我家小姐,當日許配還是李大公子,還是李二窮鬼?」二人回道:「太爺,小的記得,是許與李二公子。」王志遠叫聲:「王福,我大爺如今要改牌了,把小姐與李大公子,依你們如何?」王福說:「太爺,此事非關小可,乃是小姐終身大事。若小的們說把小姐配與李二公子,怕莫有飯吃,做了乞丐花婆,後來豈不怨恨?若把小姐配了大公子,又難以對人。此事小的們不敢出主意,請太爺自己裁度。」太爺心中躊躇,叫兩個家人出去,自己暗想:不若把女兒配與李大公子。他如今財有勢...有,就是這個辦法!老變種起了嫌貧愛富之心,獨自一個用過了晚膳,在倉中秉燭看書。忽聽得喊叫「救命」,王志遠叫人上岸快去看來。王福王恩二人答應,出了船倉,跳上岸,點燈籠四下一找,找到樹林子內。只見一個人身背包袱,睡在地下,淤泥滿面。二人把他扶起,攙了上船,二人回道:「太爺,岸上救了一個人,似乎是個送信的。滿臉土泥,被鬼迷住了的。」「如此叫他進來。」二人又將那個人攙進倉中。此時那人早已甦醒,見了王志遠坐在上面,將包裹放下,雙膝跪下,叫聲:「太爺,小人叩見,感蒙太爺救命之恩!」王志遠問道:「你姓甚名誰,何處去的,如何走迷了路的?」「稟上太爺,小的叫韓桂,是溧水西關樊大人的家人,差往京都送信。只因走到此處,天色晚了,不知怎樣就迷失路逕。蒙太爺救了小的一命。」王志遠道:「你主人差你往京都那一位衙門裡送信?」說是送與刑部唐大人的衙門。老賊聞言,吃了一驚,吩咐王福王恩:「你們將他帶到外邊船上,與他酒飯吃。」韓桂謝了太爺,跟二人出來,到了外邊船上,著人取水與韓桂洗了首面,有人弄酒飯出來與他吃,不提。
再言王志遠打發韓桂出去,只見有個包袱丟下,自己打開一看,看見兩件寶貝。這老賊就起了貪財愛寶之心,細玩一番。又將書子拆開看了一遍,想:這封書字到了唐大人那裡,李大公子還想有命?連忙仍舊封好,叫過王福王恩來,說:「你們可要發財麼?」二人說:「太爺說什麼話,小的們怎麼不想發財麼!」又問道:「你們可會殺人?」「太爺叫小的們殺哪個?」王志遠說:「不是別人,就是韓桂!你們前去將他灌醉,哄上岸去帶入樹林悄悄殺了,掩埋乾淨回來,每人賞你一百兩銀子。」二人聽了,答應一聲,下去來到這邊船上,叫人取酒肴上來。韓桂說「方才領過了,不用了」,二人說:「難得你我弟兄幸會,吃杯兒談談。」韓桂只道他們好意,只得奉陪飲酒。談談說說,把韓桂灌得酩丁大醉,也是他命該絕,忽然要上岸出恭。二人道:「我們也要出恭呢,一同前去。」王福點了燈球,王恩拔出刀來,叫聲:「韓桂看刀!」寒光一亮,人頭落地。二人挖地掩而埋之,回船稟了老變種。王志遠賞了二人,心中大喜。得了兩件寶貝,這封書子又不得到京。一夜無詞,一宿已過,次日開船,直奔溧水,這且不表。
且說韓桂被害遭殺,靈魂飄飄蕩蕩回到溧水,托夢樊大人。那晚樊大人想起韓桂進京個月,不知書子可曾投下,一時困倦,就在書案伏下。忽然一陣陰風,從窗外跳進一個無頭之人站立面前。樊大人嚇得魂飛魄散。未知怎樣托夢,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李鳴遠花園遇難 王夫人救婚脫身 下一回▶
詞曰:
終是唐虞揖讓,俄聞湯王征誅。雲霓德沛救民蘇,千載功名懸布。
渭水誰知漁父,有幸自是耕夫。風雲一旦展雄圖,今是聖朝良輔。
——右調西江月
話說樊惠昌似夢非夢,只見一陣陰風過處,來了一個無頭之人,披頭散髮,頂上冒紅。走到大人跟前,叫了一聲:「太爺,不必驚慌。我乃是家人韓桂。只因奉了差遣往京都投書,在南柳鎮迷失路逕,被王志遠救了上船,見了寶貝,陡起歹心,將酒灌醉,引到樹林,刀下喪命。太爺呀!小的一死還是小事,不上半月,太爺有大禍臨身,要速迴避方好。小人去也。」說罷,一陣陰風而去。樊大人驚醒,說「奇怪,奇怪」,站將起身收拾安寢。心中似信非信。大人因其為人耿直,這些夢寐之事,全然不掛胸懷。次日起身,把此事付於流水。這且不提。
且言王志遠船抵溧水碼頭,有家人來接。太爺坐轎回府,爺們搬抬傢伙行囊,按下不言。再講保賢橋下住的二公子李電,他自從被李雷逐出,母子主僕三人苦度朝昏。聽得陸氏被火燒死,太太歎息。那一日聞得王太爺回了家了,二公子便來與母親商議,要去見見岳父岳母。夫人說:「我兒,你不可去。你可知道你的丈人為人,是愛富欺貧。你如今衣履不週,到他那裡,恐有不便。」二公子叫聲:「母親說那裡話來。我是他親女婿,今日窮了,豈有不認之理?」太太說:「我兒,今日家中無錢使用,我這裡有金簪一枝,拿去典鋪中當來。」公子接過走出,有家人李善跟隨,離了保賢橋,進了城來到典鋪,將金簪當了十兩銀子。公子接了,同老家人出了典鋪,正行之間,只見前面圍了許多人。只聽裡面有個人喊道:「小的陸榮,是河南開封府祥符縣人氏。因同我爹爹到江南貿易,一時貨物未消,耽擱在旅店。爹爹得了重病,盤纏用盡,不幸爹爹昨日半夜身亡!小人無錢殯殮,只同諸位爺爺化口棺木盛殮爹爹,我感恩不盡!」眾人說:「朋友,你來遲了。連日沒人做好事,連佛老爺總窮癱了。」正說之間,只見李電搖搖擺擺走進來,眾人就把他推進看了,說道:「這就是佛老爺了。他慣做好事。」二公子走至陸榮面前,叫聲:「壯士,你在此化什麼?」陸榮把手一拱,又將前事告訴一番。二公子叫聲:「壯士,奈我身邊無多銀鈔,只有才當來的紋銀十兩,你拿去殯葬尊翁罷。」說罷,將銀子取出,遞與陸榮。陸榮接過,正欲開言,只見二公子出了圈子,帶了家人,飛而跑之。陸榮分開眾人,隨後追趕,叫聲:「恩人,你緩走,留下姓名後來,必當重報!」喊著跑著,哪裡趕得上。且說二公子聽見後面喊叫追來,說:「老人家快走,恐他趕上又要,我沒得東西了。」
且說眾人見陸榮追趕不上,叫聲:「壯士,你不用趕了。我且告訴你,他乃是活閻羅李震遠大老爺的親兄弟,叫做彌勒佛李鳴遠二公子就是了。」陸榮聽得名姓,叫一聲:「李恩公,我陸榮這裡磕頭了!」當街相謝,起身去殯葬他父親去了。後來陸榮在太湖地方救了李鳴遠一家性命,也因今日贈了十兩銀子。此是後話。
且說李二公子帶領老家人回轉家中,將此事稟知老夫人。夫人生性賢德,聽見兒子做了好事,不以為怒,反以為喜。二公子又要到岳丈家去,老夫人無奈,只得辦了飯與公子吃完,李電帶了老家人李善出門而去。夫人一直送到門口,叫聲:「兒呀!早去早回,使為娘的放心。」又照會李善:「你跟隨公子去,不可離身。那王太爺恐其不認,你勸公子早些回來,不可耽擱。」老家人答應「曉得」,老夫人轉身進內不表。
且說二公子同了老家人,一路直奔桑南岡而來。到了王府門首,只見兩邊門登上坐了數十位家人們,口內撇著京話,說得津津有味。李二公子走上坡台,一聲咳嗽:「門上有人麼?」門上人站起朝外一張,說道:「你這花子找誰的?」公子聞言大怒:「呔!放狗屁大膽的狗奴才,你擅敢放肆!我乃是李鳴遠,是你家太爺的女婿,快些與我進去通報一聲,說我姑爺到了!」門公一聽,連忙陪笑說:「姑老爺,適才不知,多有得罪。望乞少待,即去報來。」說罷轉身進內,一直到書房來。
且說王志遠坐在書房,與心腹人商議,要毀這段姻親。講的些話難以入耳,把個李大麻子抬到三十三天,說得李二公子下了阿鼻地獄。正然撚鬚歎氣,只見門公走到面前叫聲:「太爺,李鳴遠姑老爺到了,現在門口。」王志遠問道:「怎麼說!」回道:「門前來了李鳴遠姑爺了!」王志遠將臉一變,開口罵聲「狗才!你曉得我太爺有幾位小姐?」「是,小的曉得太爺只得一位千金小姐。」王志遠道:「你見對了李鳴遠的麼?你快些出去,叫他把鐵葉子裹了抓拐。」門公叫聲:「太爺,小的不好回他。他是書呆子性兒,又要動罵。」王志遠心中一想,說:「罷道,我且問你,他是騎馬來的,還是坐轎來的?」門公說:「也非馬也非轎,是兩腳驢來的。」又問他身上穿的衣服可齊整麼,回說不叫什麼很好。王志遠道:「你且出去叫他進來。」門公一聲答應,出了書房來至門首,叫聲:「相公,太爺有請相見。」「哦,來了。」步進門來,搖搖擺擺入內。吩咐老家人門首伺候,二公子一直進了書房。抬頭一看,瞧見岳父坐在上面,生得面似紫檀色,眼如鷹目,凹梁鼻骨,一雙鼠耳,四方獺口,兩路黃牙,尖頭頂,翹鬍子,頭戴暖帽,身穿珠墨色道袍,腰繫鸞帶,足下靴耳。遠遠望見二公子來了,見了形容衣服,反把眼睛垂下來。二公子走至面前,深深一躬,口稱:「岳父大人,小婿李鳴遠叩請金安。」老變種把眼睛一閉,聽得故知不理。二公子又叫聲:「岳父大人,小婿請大人金安。」又過了一刻,王志遠把眼睛一睜,把頭一抬,問道:「下面是何人?」二公子回道:「是我,李鳴遠。」王志遠隨口應道:「原來是李二公子。」李電吃了一驚,叫聲:「岳父,自家的女婿,怎麼稱公子?」王志遠大喝一聲:「我把你這大膽畜生!當日你父與我老夫不過是一殿之臣,年家稱呼。你今擅敢前來冒認老夫女婿,該當何罪!並且你哥哥分銀三千兩資本,與你出來攻書上進,你這畜生不守本分,嫖賭精光,弄得這般形狀,沾辱你父母之臉。還敢來此多講!」二公子聞聽此言,氣得渾身發抖,大叫一聲說:「哎呀!岳父,你見我哥哥分銀三千兩與我,況母親在堂與我同居,問我母親,還是分著銀子沒有!我也曉得,你今日說此絕情絕義這話,是不認我這個窮女婿。我也不認你這個富豪岳丈。但是岳丈不仁,我要進去見岳母。」言罷,欲起身進內。王志遠恐他進內見了太太又生出口舌來,原來老變種有些懼內,所以怕他進去。忙叫王福王恩來,把眼睛望上翻,頭一抬,把手這麼一揚,說:「你們送二相公進去見太太。」二人會意,說聲:「二公子,小的們領你進去。」二公子跟了就走,不進內室,彎彎曲曲進了花園,上了山子石,入了藏仙洞。公子上了山子石,不見了二人,公子喊聲:「二位大叔,哪裡去了?」四下一望,並無半人。且說王福王恩二人躲下身軀,悄悄扭動開關鍵子,只聽得一聲響亮,石板朝上一掀,冒上一個人來。身長丈二,面如藍青,發似硃砂,兩道粗眉,一雙怪目,大耳猩鼻,巨齒獠牙,一嘴紅須。只見他雙手捧起一塊石頭,認定二公子打來。二公子大叫一聲:「嚇死我也!」驚動東園土地,把公子一推,跌倒旁邊去了。只聽得一聲響石,打石打為粉碎。二家人前去回稟老變種不提。二公子跌得昏暈過去,人事不知,睡在塵埃,不知性命何如。
且說夫人身旁有個丫環,名叫荷花,身子胖大,腳有八寸長,走起來猶如風擺荷葉。今日奉太太之命進花園彩花,回去只見山子石邊睡著一人,定睛一看,認得是姑爺。只見二目緊閉,口內白沫流流。丫環一嚇,慌忙跑進見了夫人,叫聲:「夫人,不好了!婢子在花園彩花,只見李鳴遠姑爺昏死在地,必定是王福王恩把他上木將軍打將下來,性命難保!夫人快快做主!」太太一聽大驚,連忙叫聲:「荷花,你姑爺形樣何如?」說道:「太太,不要提起。姑爺形象,實在悽慘。衣裳藍縷,形容憔悴。」太太聞言,說:「跟我出來,與這老天殺的拼命!」說罷站起身來,穿廳過明巷,一直走進書房。瞧見王志遠坐在裡面,罵了一聲:「老天殺的!好好的還我女婿,萬事幹休。若不將女婿還我,老天殺的,我就與你不要命了!」王志遠一見,嚇了一跳,欲侍要走,早被太太走近身邊,一把揪住鬍子,一頭撞入懷中。王志遠罵聲:「老不賢,你丟了手!有話說。」太太道:「人都被你打死了,還有什麼話說!你好好的還我女婿,我就丟手。你若不還我女婿,我誓不丟手!」說罷,又是一頭拳撞來。王志遠叫聲:「太太丟了手罷!」把太太的手往下一頓,一把鬍子揪得乾乾淨淨。王志遠得放,飛而跑之,躲進去了。太太氣得吁吁,帶著荷花直奔花園。到了山子石邊,只見李二公子睡在地下,鼻歪眼斜。此時甦醒回來,見了太太,口言瘋話。忽然大笑一聲,說:「王母娘娘請我赴蟠桃會,龍王三太子請我到水晶宮去。」夫人見公子嚇瘋了,十分難過,叫聲:「荷花,你到外邊問一聲,看姑爺可有人跟來?若是有人,叫他進來。」荷花答應一聲,出了花園來到門首,問道:「哪位是李二公子跟來的人?」老家人李善一見,連忙答應道:「姐姐,是我跟來的。」荷花說:「隨我來,太太叫你進去說話。」老家人答應,跟隨荷花一直進來,到了花園,見了夫人跪下,叫聲:「夫人在上,老奴李善叩頭。」太太說:「老人家,罷了。你家相公被我那天殺的,叫王福王恩兩個狗頭,領至花園山子石上,用木將軍打他。幸而未曾打傷,但是嚇瘋了。你快快扶他家去。」叫聲:「荷花,你在此等一等,我到房中收拾些金珠細軟出來。」夫人回轉房中,取了一個小小包袱包好,連忙到花園邊與老家人。李善接了背上,將公子馱上肩頭,叫荷花先去著園丁開了後園門,然後夫人叫:「公子呀!你回去要奮志攻書以圖上進!我在一日,我女兒是你的。倘若我死之後,那時認憑老天殺的了!」又叫聲:「老人家,你好好馱回去吧。」望著李善出去,方才轉身,帶淚回後不提。
且說老家人李善背了包袱,馱了公子,出了園門,上了大路。正走之間,聽得呼呼的一陣狂風,把二公子刮離身軀。老人家忙上前用手來拉,只拉下一支鞋子,眼看刮得不知去向,無影無蹤。老人家嚇得魂不附體,說道:「怎麼好!相公被風刮到哪裡去了?」老家人急得無計可施。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八回 老變種李府受聘 彌勒佛得遇世兄 下一回▶
詞曰:
殘暴才是桀紂,仁君喜得姬周。白魚呈瑞入王舟,化起關睢稱守。
十亂同扶社稷,四方平定干戈。聖作相依八百秋,自古推為長久。
——右調西江月
話說老家人李善,見公子刮去無影無蹤,急得無法可施,只得趕奔出城來,到保賢橋自家門首叩門,老夫人開了門。老家人一直哭進了門,叫了一聲:「老夫人,不好了!老奴同公子前往王府,不知怎麼嚇瘋,睡倒花園之內。幸喜未曾喪命。卻而嚇得口道瘋言,想必是王太爺不認女婿,欲想暗害,亦未可知。多虧王夫人把老奴喊進,把了一個包裹,開了後門。是我馱了公子回來,走到半路之間,忽然颳起一陣大風,把相公刮離身軀不知去向!把老奴急殺了,只得回來報知老主母。這事怎麼好?」老夫人聞聽,嚇得癡呆半響,方才放聲大哭。叫聲:「親兒呀!你不信為娘之言,才有此禍臨身!王志遠為人不善,果有此事。親兒呀!你若有差遲,叫為娘所靠何人?」哭得如醉如癡。老家人在旁解勸,叫把包袱收起。老夫人只得止淚,收起包裹,這且不言。
且講李二公子,被一陣風刮到一座高山上面洞府,有位鮑真人。他乃是一位神仙,知道未來過去之事。真人用雲帚在公子臉上一拂,將公子嚇的瘋痰盡皆拂去,李電登時睜開雙睛一看,只見上面坐著一位道者,頭戴一頂束髮紫金冠,身穿鶴憋道袍,腰繫絲縧,腳登芒鞋,手執雲帚。叫聲:「賢徒,你近前來,聽我吩咐。」李電聞聽,連忙跪倒,口稱:「大仙,弟子在王府花園被惡人嚇倒,不知怎麼被大仙救在此處。有何吩咐,弟子謹遵。」真人取了一口寶劍在手,叫聲:「賢徒,為師如今贈你一口寶劍,能除奸消災,斬妖滅怪。將來你的功名富貴,總在此劍。我有四句曷語,聽真牢記。」念道:
偈語曰:此劍飛君佩,兩劍立除殃。臨時須奮勇,東北定霞祥。
李二公子聽罷,忙接劍口稱:「師父在上,弟子李電願師父聖壽無疆。」鮑真人叫聲:「賢徒罷了。你且歸去,安汝母之心。」吩咐三腳蟬將公子馱送回去。二公子上前拜辭師父,扒在三腳蟬身上,叫聲「閉眼」,只聽得呼呼風響。不一時早到自家門首。金蟬將公子放下,一陣風回山去矣。二公子用手叩門,老家人開了門,喜不自勝,說:「相公回來了!夫人沒你,都哭壞了。」公子進內,跪倒母親跟前,叫聲:「母親受驚了!」老夫人一見,悲喜交集,叫聲:「我兒起來!你怎的回來的?」公子說:「孩兒差了一支鞋子。」李善取了那一支鞋子,與公子穿上。夫人又問:「你這身上寶劍從何而來?」公子就將王志遠不認,怎麼相害,後來嚇瘋。虧得鮑真人救上了高山,拜他為師。師父贈此寶劍,說我富貴功名皆在此劍身上...夫人大喜,說:「蒙你岳母贈了金銀首飾,可以閉戶讀書。」公子遵命。
不言李府母子之事,再說老變種王志遠,當時躲過之後,敢怒而不敢言。只得留他救了女婿。晚間收拾安寢,一夜無詞。次日早起,備了名帖,吩咐打轎伺候,去拜李大老爺。即刻轎子打在福祠跟前。只見那頂轎子卻也實有講究,大陽頂,玄色西紗緯幔,裡面是玉色綢弔,裡四面掛角拖須,栗樹轎槓,四角包銅,鐵環兩旁玻璃亮窗,紫檀扶手。轎內兩旁插花,有掛鏡痰盂。轎子伺候現成,不一刻,老變種走將出來。怎生打扮:頭帶灑花絨帽,身穿古銅色萬字紋按花袍,腰勒舍邊寶藍帶,足登鹿皮窄筒靴。老變種上了轎,轎簾放下,一聲後起,抬上了肩,出了府門。後跟一眾爺們,轉彎抹角,早來到東門大街,進了西柵欄,走到李府門首,轎子站定。有家人趕至門內,手中取了帖子,喊一聲「門上那一位爺們在?」門上爺們站起身來,問「你駕是哪裡來的?」回道:「我們是通政使司王太爺,面拜你家大老爺的。現有帖在此。」那人接了帖子,回了張三太爺。張三接了帖子,走到轎子面前,叫聲「太爺」,王志遠說:「張老三,你與我回聲。一來面拜,二來還有要緊話講。」「是」,張三答應一聲,取了帖子進內,到南書房見了李雷,將帖呈上:「回大老爺,今有桑南岡王志遠王太爺,親自坐轎來拜大老爺的。說是還有要話面談,請大老爺示下。還是見與不見?」李雷叫聲:「張三,王太爺親自前來拜,豈有不見之理。快請廳上相見。把帖子帶了去,說我大老爺帖不敢領。」「是」,張三答應一聲,出了書房,來至大門轎前,說是「大老爺請太爺廳上相見,原帖不敢領。」說罷,將帖呈上。有家人接過,進了大門福祠,下轎步進廳堂。
且說李雷見張三出去,叫了一聲:「老邵呀!王志遠所來不知何事?」邵青道:「王太爺是親是友?」「老邵呀!就是我的孽弟岳丈。」說:「大老爺,可是窮李二的泰山?」李雷道:「就是他。」邵青說:「令弟媳的人品,可好麼?」李雷說:「好的,有十分人才。」說:「大老爺,如今正室沒有,何不帶家來成一莊好事?」「老邵呀!你說的話不在情理。我兄弟妻子,如何要得!」邵青說:「要得。依我不妨,可以做得。」李雷問道:「怎樣?開口說麼?不要王志遠動氣。」邵青走到李雷耳邊,說「如此如此,便可行事。」李雷聞聽大喜,即刻換了外罩,走上大廳,說:「太爺,有失遠迎。」王志遠站起說:「大老爺,真真是來福之至了。聽你得了金圖章,馮大人托專拿叛黨,你公然是位馮大人了。」李雷說:「不敢,乃是世兄大人的意思,李雷一點造化。太爺一向納福?」「托太老爺福,到也罷了。」有家人獻茶,茶畢起身,將王志遠邀進西花園。王志遠抬頭一看,只見花廳上面,一色的珠添欄杆,擺設古董器物,無不華燦。王志遠一見,嚇出一身冷汗。二人坐下,邵青上來,見過了太爺,也坐下來。爺們又獻上茶,茶罷閒談,少時擺上中餐用過,泡了蓋碗濃茶。王志遠袖內取出一封書子,遞與李雷。李雷拆開一看,切齒痛恨。你道是何書子?就是樊惠昌進京的書子,上面寫的李雷惡處。李雷看罷,折起謝了王志遠。邵青在傍看見此書,暗吃一驚。到了晚間,擺了全席三十二碟四點一齊上來,又吩咐取鶴杯上來。三人坐下飲酒。斟一杯在鶴杯內,只見杯中飛起一雙鶴來。王志遠一見大喜,問道:「大老爺此杯,從何處而來?」李雷叫聲:「太爺,此杯出在天台山。有塊鶴石,受了日精月華,能與飛舞。後來取將出來,剜成此杯。倒酒鶴飛出現,乃無價之寶。」王志遠稱羨不已。少時上了兩個菜,李雷假作告便,叫聲:「太爺,失陪了。」站起身來入內屏風。邵青見李雷去後,又斟上一杯酒來,叫聲:「太爺請酒。」又照了一杯,邵青道:「門下聞得太爺有位令愛,才貌兼全,未知可曾受茶呢?」王志遠見問,登時改變愁容,歎了一口氣道:「唉,邵先生不要提起!小女雖未受聘,奈因小時許了個不長進的畜生了。」邵青故意問道:「請問太爺,此話實不明白。」王志遠道:「就是保賢橋李鳴遠那畜生,可是不長進!」邵青大笑一聲,說道:「太爺,此人要想娶親,一世也不能夠。太爺不知細底,當日在此,穿吃現成,幽僻讀書,將來功名上進,還愁大老爺不代他娶親麼?只因他不安本分定要分居,三番兩次與大老爺吵。門下也曾勸過,哪裡肯聽!後來大老爺動了氣,一時之間將他分出一所住房,現成物件,約有二萬之數。又是門下勸大老爺,又與現銀數千。誰知他竟十分不好,不數年之間,將銀兩大嫖大賭,浪吃浪用,花費乾乾淨淨。如今似乞丐一般。先前大老爺聞知他母子窮苦,送些柴米與他,他反將來人痛打。家人回來哭訴,大老爺這才冷了心。所以如今絕不管他之事。太爺,此事到要斟酌,若要執意,豈不誤了小姐終身大事?」王志遠一聽,氣得目定口呆,叫聲:「邵先生,此事老夫未嘗不知,奈一時並無主意。」邵青說道:「依門下看來,極其易辦。好在當初未曾收過聘禮,在口齒之間不為定准。如今大老爺喪偶,現在要續弦,門下出來多件事,吃杯喜酒。太爺何不將小姐配與大老爺?到是一莊美事。將來日後太爺亦有靠也,強若為乞丐之岳翁!門下金石良言,望王爺龍腹思之。」王志遠聽言,正合己意,十分歡喜。假作歎氣,道:「邵先生之言,亦復有理。再為斟酌可行。」邵青說:「太爺不必商議,此事辦得很好,就是今日為定。太爺愛此鶴杯,就取一對以為聘禮。」王志遠假作推辭,只見李雷走出,叫聲:「太爺,失陪了。」邵青說:「大老爺,來得正好。門下多事,與太爺說明白了,把小姐配與大老爺。門下討杯喜酒吃吃。快過來拜見泰山,」李雷在屏風後早已聽得明白,他依邵青之言,手執鶴杯,深深一躬,叫聲:「岳丈大人請上,小婿李雷拜見。無甚為定,就將此杯權為聘禮,望乞收納!」王志遠這才收了鶴杯,揣入懷中。須臾席散,老變種告辭上轎回府,這且不言。
且說李雷身邊有個書童,名叫王福,乃是老家人李善的外甥。今日在席前聽得此事,心中十分不服。伺候席散,溜出大門,前去送信與太太,卻好李電母子打發老人家進城探信,卻卻中途遇見王福。王福硬將此事細說一遍,兩下分別,王福回轉書房不提。
再言老人家聽得此信,一直哭進家門,見了老夫人,細訴情由,把此事說了。母子聞言,氣得暴燥如雷。老夫人說:「兒呀!如今沒有別的,明日叫船,趕到南京,我和你去見馮大人,把此事告訴與他,要他作主。」便叫老人家喊下船支,預備明日動身。李善答應去了。一晚無詞,次日天明,老家人喊了轎,將夫人抬上船,公子步騎,將家內門戶鎖了,一路來至河邊,下了船,一路直奔南京而來。正行之間,對面下來四號官船,旗幡上寫左軍都督府。原來是溫信忠大人的坐船。只見迎面一號小船而來,船上水手高叫道:「來船不可前進,大人的座船到了。」誰知這邊掌船的是聾子,他那裡聽見!水手又喊了兩次,來至切近,水手用篙子一搗,搗了撩在下面不能行,掌船的喊叫,兩下裡吵鬧,驚動大人。問「何事喧嚷?」爺們回說:「對面來了只小船,叫他讓開,假作不知,迎面而來,擋住座船。所以吵鬧。」大人聽說,親自步出船倉,站上船頭一看,只見對面船內坐著一人,面貌相熟。定眼一看,便開言叫道:「船內坐的,可是二世弟李鳴遠麼?」二公子聞聽,連忙出倉一看,叫聲:「船上可是溫世兄麼?」溫大人說「然也」,著人攏船搭扶手,即刻將二公子攙進官船,世弟兄相見,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第十九回 使教習殺弟殺母 受驚嚇買櫬收屍 下一回▶
詞曰:
五霸桓文爭勝,七雄秦越相爭,宣尼道大不能行,游說儀秦同競。
禮樂京微鄒魯,兵戈戰鬥齊秦,春秋筆削絕麟經,水火生死憫念。
——右調西江月
話說這位溫大人,乃是當日李大人的門生,今日奉旨左軍都督府,一路下來,船抵此處,聽得水手船家兩下喧嚷,步出船倉,瞧看見李電二公子,就請過船。二公子上得船來,抬頭只見溫大人,面如紫玉,唇若丹朱,五柳鬍鬚飄於海下,身體壯高,一表人才。二人進倉行禮,坐定獻茶,茶畢,溫大人說:「二世弟,坐船意欲何往?」二公子說:「世兄大人,小弟之苦,一言難盡!」溫大人一聽,一聲咳:「世弟,怎麼講?想大世弟在南京,馮承受與他一方金圖章,專拿叛黨,家下十分豐富。想老恩師母與二世弟,一定納福。怎麼這等講來?」二公子說:「是,世兄大人不知,小弟與家母,被哥哥逐出,另住一處。他所作所為,世兄一路下來,未免不知。別事都可,如今最可惡者,王志遠不認女婿,設計相害,虧鮑真人搭救。如今我哥哥反定了王志遠之女,所以我母子無計可施,只得叫船同母親趕奔南京,去告訴馮世兄,要他作主。故而在此得遇世兄。望世兄大人解說解說。」溫大人聽見此言,心中大怒,道:「我在京都,已久聞這個奴才,他稱為活閻羅,行的惡事,不計其數。我只道耳聞是假,今見二弟所言,卻卻是真。我今順攏溧水,要去教正他一番。世弟與老師母請回,不用上省。有我前去會他。」二公子相謝,辭了過船,稟知老夫人,吩咐回船歸家不提。
且說溫大人送過了李電,到後倉請出一位英雄,乃是溫大人拜過的盟弟,姓趙名奎光,是鮑真人徒弟,武藝精通,法術精明,飛牆走壁,綽號叫做靈霄坐客、玉帝來仙。按這本書上,此位是第一個英雄。當下弟兄商議,溫大人說:「趙兄弟,我進城去教正李雷。依我便罷,若不依我,就割他腦袋。」趙爺說:「哥哥進城去勸李雷,也要看事論事,不要執性。去時千萬把馬爺帶去。」溫大人吩咐馬爺備了牲口,伺候大人上岸,領帶馬爺騎了坐驥,手下跟隨數人,一直進城,來到李府門首。有爺們趕上前去喊一聲:「呔!門上有人麼?左軍都督府溫大人到了,快快通報。」有人報知張三,張三忙出門見了大人,打了個千兒,接了帖子,復進大門,一直來至南書房,見了李雷,叫聲:「大老爺,大人到了。」說是那個大人?回道是左軍都督府溫大人到了,現有帖子在此。李雷叫聲:「張三,你膽子過小。原來是個兵頭兒,就如此大驚小怪叫?你把帖退去,說不敢當。請在正廳相見。」「是」張三答應,走將出去,把大人請進。大人帶了馬爺來到廳上坐下。
且說邵青便問李雷道:「大老爺,這個大人是誰?」李雷說:「老邵,他是我爹爹末後門生。他當日未得時,每日在我家吃飯。如今做了官,定拉下債來,與我借幾兩銀子。到要出去會他一會。」說罷,整衣步出前廳,說:「世兄,你榮任浙江,真正可賀。」溫信忠說:「你且坐下。聞得你做得好事!怎麼把老恩師母與二世弟都逐出外邊?這也罷了,王志遠那老匹夫,不認二世弟為女婿,你這奴才喪心,把弟媳都定起來麼!」李雷一聽,說:「你這些話到那來的,聽誰人言語?你來嚇唬與我?」溫信忠一聲大喝,說:「好奴才!適才老恩師母與二世弟叫船上省,去見馮承受找你算帳,遇我勸回。你都不知王法,私造火牢土牢,又有什麼相思椅,又有妖僧習學彩陰補陽,狂害婦女性命。你罪在彌天!更有何說?」李雷聞聽此言,全無懼怕。他退至屏風後,悄悄跑到書房,叫聲:「老邵呀!溫信忠這個狗頭,他欺罵我大老爺,依你怎樣辦法?」邵青說:「大老爺,快傳四樓教習去拿住打孤拐,然後又出門,叫張三關了大門就是了。」李雷復又出來,道:「溫信忠,你敢罵我麼?叫人快傳四樓教習來,叫張三把大門關了,好打這奴才的孤拐。」不一時眾教習來到,一齊吶喊,齊奔前廳。正欲上前,只見溫信忠冠帶,乃是一位大人,一個個不敢上前。馬爺見了,手握腰刀,厲聲大喝道:「我把你這些群鼠之輩,封疆大臣,誰敢動手!」回頭叫聲:「大人走罷。」溫信忠氣得面如土色,同了馬爺只得出了大門,上馬出城,下船進倉坐下,將此事對趙奎光說了一遍:「我如今趕上南京,去見馮大人便了!」
且說李雷見溫信忠去後,來與邵青商量,心中倒有些膽怯。叫聲:「老邵呀!我想溫信忠此去,定上南京。此事怎樣辦法,如何是好?」邵青道:「如今只有著溧水縣來辦兩席酒筵,備下三千兩銀子,叫他前去送與溫信忠,哀求大人不可上省。」李雷聞聽大喜,即刻差人去請知縣。不一刻藍老爺請到南書房,請安已畢,李雷叫聲:「老父師,我有一事相煩。」藍橋說:「大老爺有何差遣?願效犬馬之勞。」李雷就講:「溫大人來此,是我大老爺一時不和,同他淘氣而去。惟他上省去見大人,責備下來,到底不好看相。故而請老父師到他船上,將我三千兩銀子並兩桌筵席送去,求大人個人情,不上南京。老父師之定局加升,都在我身上。」藍老爺聞言大驚,無奈只得允諾。李雷吩咐將筵席辦齊全,裝上食盒,三千兩銀子一並齊全,著人挑抬,跟隨知縣出了大門,來至碼頭,忙將手本投進。溫大人看了手本,席筵一概不收,今日不見。知縣著急,跪在船頭哀求告大人。大人傳見,藍橋參見大人,將此事相求。大人准了情,只得收下。知縣叩頭謝過,上岸進城,回覆李雷不提。
卻說溫大人收了銀兩並酒筵,趙奎光叫聲:「哥哥如今收了他的銀子,不用上南京了。」大人說:「兄弟,你把哥哥當做誰人?我是權且收下,轉送與師母與二世弟受用。」趙奎光說:「哥哥,此事交與兄弟去辦。哥哥快寫一封書信去,將我名姓寫在上面,叫二公子把洞房收拾齊整,今夜三更等我到桑南岡,把王素潔小姐盜來,與二公子成親。」大人聞言大喜,即刻寫了書信,差人將酒席並三千兩銀子抬挑上岸,轉彎抹角來到保賢橋下李府門前。叩門,裡面李善開了門,問明白了,進內報知李夫人,將書拆開一看,心中大喜,吩咐收下,賞了來人的封子。眾人回船,稟過溫大人。趙奎光吩咐擺了香案,文房四寶齊全,自己跪下,通誠一遍。只見鮑真人臨帖寫了幾個大字,趙奎光謝了,收起桌案。溫大人問道:「可有李雷的事?」趙奎光說:「哥哥,此事乃是天機不可泄漏。」二人入席飲酒,飯畢,趙爺辭別大人,上岸而來。溫信忠開船上任不提。
且說李雷得了知縣回信,氣得三屍暴跳,七竅內生煙,與邵青說道:「我白白送三千兩銀子與溫信忠,皆因他要上南京去。惹出這場事來!」邵青說:「大老爺不用著急,依門下,將窮李二弄掉了,豈不斬草除根?」李雷道:「因他有手足之情,如何相殺?」邵青叫聲:「大老爺,他若上南京,那時無手足之情了。」李雷聽得此言,叫傳西樓教習張天印。「是」答應一聲,去不多時,只見張天印來到書房,叫聲:「大老爺有何差遣?」李雷叫聲:「張天印,可曾帶刀?」說:「是,現在身邊。」「你可會殺人麼?」「大老爺,叫小的殺那一個?」邵青接口道:「叫你去殺窮李二。」張天印叫聲:「邵先生又來取笑,大老爺嫡親手足,你叫我去殺他?」邵青道:「大老爺,張教習不聽我的話。」李雷大喝一聲:「你不殺窮李二麼?」「大老爺,尊意要殺,我去殺來,這有何難!」邵青道:「張教頭,還有個順手代掉了吧。」「邵先生此話怎講?」邵青道:「還有個老嫗,也撩得了吧。」「哎呀!大老爺,太太都殺起來了!」李雷又喝一聲:「我大老爺叫你殺,你敢不殺麼!」「是」張天印答應一聲,出了書房,吃了一飽牛肉燒酒,到自己房中收拾停當,將近二更出了天井,帶著鋼刀,步子一起,早上了高,越牆而走,遇房過房,來至保賢橋下。上了屋,早見書房秉燭,二公子靜坐,口中自言說:「也該來了。」張天印竄下天井,一聲吆喝「俺來也!」一腳踢開書房門扇走進。二公子一見,渾身發抖,叫聲:「大王饒命吧!」張天印道:「俺不是大王。」手執鋼刀,叫聲:「二公子,你好好不要聲張,我並非大王,是你哥哥差來殺你母子兩個。快快把頭伸長些,免得我費事。」二公子聞聽殺他母親,只嚇得魂飛天外,顫顫驚驚連忙跪下,叫聲:「爺爺呀!你殺我一個,千萬不可殺我母親。就死黃泉,定當相報。」張天印叫聲:「公子,你把雙睛緊閉,不必多講。」公子聽說,只得閉眼待斃。正欲閉眼,忽聽一聲響亮,張天印跌倒在地,又不見動靜。
睜睛一看,只見那人頭落地,鋼刀丟在半邊。公子不覺失聲喊道:「不好了,殺了人了!」老家人聽見,連忙出來一看,吃了一驚,問道:「此人是誰殺的?」公子回說:「我不知。」李善急即報知老夫人。夫人嚇得魂不附體,走進書房看罷,叫聲:「兒呀!怎樣將人殺死?豈不要償命!」二公子說:「母親,此人是哥哥那裡差來殺我母子的。方才叫我閉眼好殺,不知怎麼一聲響,他被人殺了。」夫人聽得大哭。二公子也哭將起來,三人鬧成一處。聽得天井中有人哈哈大笑,走出看時,不見其人。又聽說「是我趙奎光來也。」公子說:「原來是趙爺到了,快請相見!」趙奎光現身,走進書房,叫聲:「老伯母,是我殺的,你們不要驚慌。此人是李雷差來殺伯母師弟的,名叫張天印。方才要殺師弟,是我一劍誅之。不必聲張,回來等我,叫你令兄抬棺木前來收屍。」夫人公子半疑半信。公子又問趙爺來歷,趙爺說:「我乃鮑真人徒弟。」細說一遍,公子方才放心,雙膝跪下,叫聲:「師兄,真乃是我救命恩人,權且拜謝!望乞施展法力。」趙爺連忙攙起。老夫人吩咐將現成酒席擺上,款待趙爺。公子相陪,趙爺用了數杯,起身說:「到令兄那邊走遭就來。」言罷,出書房而去。
且說李雷與邵青坐在書房談心,說:「張天印此刻不回,是何意見?」邵青說:「此刻差不多該回來了。」說著,頭上就像釘戳了一下。邵青吃了一驚,叫聲:「大老爺,你平日拿我開心也罷,如今些爺們也拿我開起心來了。似乎有個東西戳了一下。」李雷著手下人退去。邵青頭上又被一戳,用手一摸,鮮血淋漓,「哎呀」的一聲,李雷叫聲:「老邵,我叫家人退盡了,又是那個戳你?分明活見鬼。」邵青說:「大老爺,這血難道是假的?此地住不得了,有了妖怪!明日請三清觀道士拿他。別處去吧。」二個起身,離了南書房,又進內書房,將才坐下,李雷覺道頸項也戳了一下,連忙叫人找尋,並無蹤跡。說著又戳了一下,用手去摸,鮮血直流。叫聲:「哎呀!不好了,家中見鬼了?」邵青說:「大老爺不好了,倒運了。」只見天井中一聲大喝:「我把你這奴才,罪該萬死!家中起造火土二牢,種種惡事,也難盡言。你良心喪盡,差張天印前去殺生母胞弟,普天下可有你這沒人倫的畜類!若非吾到,此刻你母弟喪遭毒手。張天印是我一刀誅了,如今屍首在彼,好好差人前去用棺木收回。你這奴才,再要起歹念,定取你二人狗命!」李雷一聽,毛骨悚然,站起身來連忙打躬,叫聲:「大仙請回,我這裡差人前去收屍罷了。」趙爺說:「不行,我要看你行事才罷。」李雷即刻叫人拿經折到四平店買付棺材,去收張天印屍首,打掃乾淨,寄在城外庵中。趙爺看得明白,回到保賢橋,到書房。二公子問道:「師兄,可曾傷我哥哥性命?」趙爺說道:「令兄不遭我劫,後來自有正人降服。」公子吩咐暖酒擺肴饌,二人坐下飲酒談心。只飲到三更時分,忽聽得門外聲音喧嚷,喊叫「快些開門」,敲門甚急。老家人連忙來開門,不知何事,且聽下文分解。
第二十回 因看會又收好漢 使桿棒得遇故友 下一回▶
詞曰:
六國空爭雄伯,九州皆入強秦,秋風易水弔荊卿,巧計徒成畫餅。
霸業兩開咸陽,雄圖紮築長城,楚人一炬入咸京,金玉皆成灰盡。
——右調西江月
話說靈霄坐客趙奎光,同李二公子正在飲酒談心,忽聽門外人聲嘈雜,敲門甚急,喊叫「快些開門」,老家人李善連忙開了大門,問道「那裡來的?」「我是桑南岡王府來的,有事要見老夫人的。」家人引見夫人,王府家人叫聲:「老夫人不好,我家太爺毀了親事,只因受了李大公子的聘。小姐聞知,一剪刀將氣嗓刎斷!尚未斷氣,請夫人速速前去,以見一面。」夫人大吃一驚,說是「曉得了」,王府家人即便回府不提。
且說夫人氣王志遠不過,那裡還去?只在家歎息。趙爺說:「我到令岳家走走,看看小姐可能救了?不能救,另想別法。」說罷起身進城到王府,將身影在小姐高樓,只見小姐躺在那牀上,閉著雙睛,夫人與丫環婦女圍繞。家中忙亂,夫人急得沒法,著人四下請了八九位先生看視,皆不見效,聚在前廳公議。都說城外有個老醫生名叫餘安然,年紀七十三歲,行醫行了五十九年,並未得時,真真是藥箱裡跑老鼠。王府請醫生,傳單內有他,家人去請餘先生即刻動身,叫人揩了藥箱,一直進城,到了王府,有家人引上高樓。夫人正在哭泣,人報餘先生到了,請進見了禮,先生走到牀邊,只見小姐息息之氣,心中還熱,一直看到喉嚨,只見氣嗓拖出,用手一納,納將進去。趙爺在暗中掐訣念咒,登時長全。餘安然取了末藥敷上,下樓坐在廳上候信。那些先生散去。
且說王素潔小姐三魂歸竅,七魄還原,登時甦醒。扭動身軀,叫了一聲:「親娘呀!兒好苦也。」夫人見了,心中歡喜,說:「餘先生好靈丹妙藥!」有人報知,餘安然先生大喜,「晚來喂米粥與小姐吃。」夫人叫人拿三十兩銀子送餘先生,與他掛牌。有家人答應下來,少不得送銀子,與先生掛牌。餘先生至此,老運當興,看一個好一個,此話不表。
且言王府忙忙碌碌到了天亮,小姐非是病,不過一刀之傷,有神仙妙訣,傷口合縫,一復如式。再有敷藥條上,焉有不好?進些飲食,精神如故。夫人又吩咐家人出城僱了船隻,王夫人打了兩個包裹,帶了兩名丫環,同小姐帶領家人出後門,上轎到碼頭下船,趕奔蘇州,到舅太爺李文真府上去住了。下回自有他的交待。
且說老變種王志遠,當日坐在書房,聽得裡面喧嚷,有心腹家人王福王恩來報,說小姐自刎了,太太鬧呢。王志遠大喜,說:「這個小賤人,一死倒也乾淨。」不一刻又來報,道有個餘安然老先生將小姐看好了。王志遠一聽,說:「罷了」。等到天明,家人又報說夫人送餘先生三十兩銀子代他掛牌懸紅,已今去了。王志遠說:「好老賤人,你自己為主將...」話未了,家人又報說太爺不好了,夫人與小姐帶領丫環出後門,上蘇州去投舅老爺那裡了。王志遠聞聽,氣得渾身發抖,說:「罷了,罷了。」吩咐道:「你們快備硫黃燄硝引火之物,去到城外把餘安然的牢房燒了,回來再裝強盜,顏料塗面,身帶利刀,趕奔船上,把老不賢與小賤人殺了,拋入江心,回來有賞!」家人聽見,沒一個答應。王志遠見沒人答應,又欲開言,只見頭頂上戳了一下,用手一摸,覺然有血。王志遠心中明白,叫了一聲:「大仙呀!」只見天井中有人大喝,說:「王志遠,你這奴才!你自己親生的女,嫌貧愛富,毀賴婚姻,你女自保名節,虧得神祗保護,才得保全性命。餘安然看好了汝女,又要行其歹意,前去燒他。你妻子女兒上蘇州躲避此難,你要殺他。人倫反覆,與禽獸何異焉!汝好好把此歹心收起,我便饒你。汝可將花園內木將軍,快快與我去了!」王志遠只得叫人將木將軍毀了,又跪下哀求道:「大仙,我王志遠再不敢起歹念了,望大仙饒我狗命吧!」趙爺說:「今日饒你一次,再生歹念,定割驢頭!」言罷,駕起遁光到保賢橋回了李二公子的信,又往浙江辭別了溫大人,回到高山見師尊鮑真人去了,不言。
且說李大麻子自趙奎光去了,心中膽怯。過了些時,想起樊惠昌那封信子,取出來又看,心中懷恨。與邵青商議出了一個主見,寫了一封稟啟,打了金圖章,差心腹家人趕奔南京,到轅門上投遞。有旗牌官兒接了書子,投進內書房。大人見是李雷那裡稟啟,拆開一看,上面寫是:樊惠昌是叛黨,特此稟知世兄大人上裁。大人一見大怒,即刻發令箭一枝,著調兵三千,趕至溧水,速拿樊惠昌全家回話。一聲得令,調兵星速到溧水,將樊府團團圍住,不分男女老幼,打上囚車,趕奔轅門繳令。大人也不究問,著將此人犯且寄監,聽後究問。樊惠昌要得出監,等三任經唐大人來,才得出罪之期。
卻說大人得了京信,報說內升之信,即刻差旗牌劉淇去傳李雷來見。劉老爺奉差出了轅門,上了快馬,趕奔溧水。到了李府下了牲口,張三請進大廳坐下,到書房回了李雷。李大麻子吃了一驚,連忙出來相見。爺們獻茶,茶畢,李雷說道:「劉老哥到來,有何見諭?」劉老爺講:「大人有內升之信。大人遣官來請大老爺上省,有要話面諭。」李雷聽罷,吩咐備酒款待。二人用畢,吩咐備馬伺候,收拾待囊,即刻傳四樓教習頭等眾家人。李雷同劉旗牌出了大門,上了牲口,後面是畜牲面邵青、鐵頭太歲沖天賊、四樓教習、眾家人等,齊齊上了牲口,緊緊相隨。一路無詞,早到了南京,至轅門,李雷吩咐眾人到寺內住紮,他便步上官廳,眾旗牌接見,劉老爺進內繳令。不一時傳李雷進見,李大麻子來至書房,世弟兄相見坐下,有人獻茶已畢,大人叫聲:「世弟,傳你來非是別的,乃是我有內升之信,不日愚兄要進京面聖。此任來者是馬大人,此人情性古直,與我不同。世弟凡事留心,不可狂為,恐有不便。」李雷答應,說:「多蒙世兄大人關切。李雷曉得了。」說罷告辭出轅門回到公館。早有天如和尚來迎接,李雷下了牲口,叫聲:「和尚少禮。」說著進了大殿。和尚吩咐備齋伺候。猛聽外邊一棒鑼聲,李雷問那裡鳴鑼?叫去查。有爺們答應出去,不一刻回報說,明日乃是十八日,外邊迎觀音勝會,今日眾人操演。李雷叫聲:「老邵呀!明日我們看會。」邵青說:「大老爺,明日一者看會,二者帶看盆景,有好的順便拈了來。」李雷說:「好呀!」吩咐帶來的廚子備酒飯。當晚無話。
次日天明,李雷邵青沖天賊等起來,用過了早膳,家人預備牲口。李雷出了寺門,帶領邵青沖天賊四樓教習,皆在山門之外,選了一個異形的大漢騎頂馬。此人姓仇名胳膊,粗眉大眼,面如黑棗,上來謝了賞,回頭跨上牲口,李雷騎上坐驥,後面眾教習爺們一個個托托托盡皆跳上牲口。離了寺門,行下來約有十里之遙,只聞得前面嘈嚷。李雷著人看來,有爺們答應前去,只見一個大大圈子,內中有個少年在內紮桿子,江湖上朋友。看罷,轉身回了李雷一聲。李雷聞言,同著邵青催開坐騎,來到圈子外,馬鞭子一起,眾人分開。只見一個少年人,衣裳藍縷,形容憔悴,因欠下房錢,無奈作江湖上生意以度朝昏。正玩著桿子,聽見人說李大老爺進來了,見李雷到了,便丟了桿子,戴上帽子,穿上一件破袍子,走出圈子,叫聲:「大老爺,玩拳的請大老爺金安。」跪下磕了兩個頭,隨在李雷面前走了幾著拳。李雷叫聲:「大哥,這拳可玩得好麼?」衝爺說:「玩得好,就是漏了兩著。」李雷叫聲:「玩拳的,你會紮桿子麼?」「小的會紮桿子。」「如果桿子紮得好,我大老爺回來有賞。」那人脫去長衣,用陰陽手拿起桿子,對準了虎口舞將起來,呼呼的風響,只見桿子不見人。正舞之間,從圈子外一聲喊叫:「大老爺家內多少名手桿子不瞧,今日到這鄉間看這草把子,有何好處?」李雷叫人查來:「誰人敢毀罵我大老爺?」答應一聲,去不多時,回說是大老爺府上孫教頭批評桿子的。李雷道:「既然如此,著他進來。」孫建安上來,李雷說:「你既批評他,進去與少年人對桿子去。」孫胖子聞聽,都氣殺了:「我是何等之人,怎與他對桿子?」無奈拿了桿子走進圈子,認定少年一桿子點來。少年人隔開,還了一桿子。二人相對,競不分勝負。
李雷看得出神,又聽得外面一聲喊叫,好似那嘴唇上起個霹靂,舌尖上迸出春雷。李雷倒嚇了一跳,吩咐人:「再與我查來,是誰人如此喊叫?」「是」二名家人答應,下來出了圈子,只見一個稍長大漢,是個乞丐。喝一聲:「呔!大膽花夫,你都活得不耐煩,如此大叫?」那花夫一聽大怒,吐了一手臭吐沫,認定二人臉上一抹,抹得昏天黑地,連忙跑回稟知李雷。又差了二名老家人去問,二人來到花夫面前,不敢行狠,叫了一聲:「老爹,你如此大叫,想必也會紮桿子麼?」回道:「我也會使,他們紮的什麼東西!」二人說:「我們是李大老爺那裡來的,請你見我們大老爺,紮幾路桿子,何如?」那人道:「我去見見李大老爺。二位爺把我這個缽子捧好,若還碰掉了,你就賠我一千兩銀子,我也是不受的。」這位爺用細汗巾代花夫把缽子一紮,捧得緊緊的,惟恐碰掉了不干係。二人邀了花夫進了圈子,一聲喊道:「玩拳的,不用和小孫子紮了。」二人一聽,兩下丟了桿子,將東西收拾乾淨。且說李雷抬頭,見一大漢走近前來,怎生打扮?粉頭帶開花帽,身穿破納襖,足登蒲鞋,手執竹桿,面如紫靛,發似硃砂,兩道濃眉,一雙豹眼,大鼻樑,一張闊口。走近前來把腰一彎,說:「大老爺在上,花夫請大老爺的金安。」李雷問道:「你是那裡人氏?」回說:「我乃陝西綏德州米脂縣人氏,只因到此找個朋友未遇,盤川用盡,衣衫賣盡,故而討飯營生。」李雷問道:「你會紮桿子麼?」回道:「俺也會得。」「你既然會得,與我孫教頭對紮。」那人取了一根桿子在手,孫建安也拿了一根桿子。那人用一架子使來,孫教頭著力一隔,還了一桿子。那人用五分力氣隔開,孫胖子使得氣喘吁吁,渾身是汗,早被他兜襠一挑,挑將起來,哈哈大笑,正要送他性命,沖天賊看得明白,大叫一聲:「呔!我把你這大膽匹夫,你可知道俺鐵頭太歲沖天賊在此?」那人看見沖天賊,大喜將孫建安放下,走近前來相會沖天賊。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二十一回 鄧小姐燒香被搶 畜生臉計害鄧端 下一回▶
詞曰:
劉項同爭智勇,良平同建奇功,贏秦絕滅五年中,楚漢干戈繞動。
暗度工他計巧,明修棧道心雄,烏江一戰滅重瞳,韓信功勞最重。
——右調西江月
話說李大麻子因看觀音勝會,帶領眾人出來。因花夫批評孫教頭桿子,就著花夫與孫建安對紮。孫建安使了幾路,使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氣喘吁吁,早被花夫兜襠一桿子挑起,一聲大叫,欲送孫建安性命。沖天賊大叫一聲:「匹夫不要動手,俺鐵頭太歲沖天賊在此!」那花夫聽得沖天賊三字,忙忙丟下孫胖子,高叫:「衝爺,你今在此!我因訪你,做了乞丐。」沖天賊叫聲:「壯士面善得很,記得在那處會?快快講來。」那人道:「衝爺,你忘記了?我與你同居陝西,因訪得衝爺消了官司,聞得在江南,特地前來。盤川用盡,無奈沿途求乞,前來相訪。不期今日得遇衝爺。」衝爺說:「你姓什名誰?」「俺姓羅名定。」「你莫非江湖上稱為醉天神麼?」「然也。」沖天賊叫聲:「羅爺,何不跟隨大老爺府上?將來富貴不小。」羅爺又問:「衝爺怎生進得李府?」衝爺細說一遍,隨引羅定去見李雷,叫聲:「恩爹,此乃是孩兒同鄉,是一位英雄好漢,乃是羅貫中令郎,名叫羅定,蓋數第一條名槍!望恩爹收入府,自有用處。」李雷聞言大喜,吩咐請羅爺沐浴更衣,拿衣服與羅爺上下換起。羅定上前叩了個頭謝謝李雷,跟隨家人回公館不提。
且說李大麻子帶著眾人又往前行,只聽後面喊道:「玩拳的送大老爺。」李雷回頭一望,先使拳的人未曾賞他,吩咐「叫賞」。「有!」爺們打開銀包賞了把,那人謝了一聲,收了賞,另到他方而去。再說李雷帶領眾人前走,行不多遠,只見一個大大圈子圍住,在那裡觀看。但見圈子中間一人,面如傅粉,目如朗星,青眉秀目,齒白唇紅,年紀約有十五六歲,手執一把彈弓。只見那個少年人在懷內取了兩個彈子,叫了一個老家人拿去,走有四十步站下,把那彈子擺在頭上。小英雄取了一彈子挾在弓上,扯開發去,將對頭頂把尖上的彈子打去,老家人頭連皮也未曾去一點。眾人看見,一齊唱彩說「好!」沖天賊看見,吃了一驚。只見又有一位老家人,拿一粒彈子放在耳門,歪著頭,那少年英雄又是一彈子打去,連耳朵邊都不曾碰著。李雷看見,驚訝不已,贊聲不絕。看了一會,帶領眾人又走,叫聲:「衝哥,這人打的彈子可有名色?」衝爺說:「恩爹,那頭一手名為仙人躲影,第二手乃是燕子奪食。」說「恩爹不要小觀他,賽過穿楊百步箭法。」李雷說:「這少年有些本事。」說著帶馬下來。
將近紅濟寺,只見山門口有頂四角拖須大轎,百十個花子圍著,不知何事。李雷著人與我查來,「有」爺們一聲答應,走將上去一聲大喝道:「呔!你們這些花子,好生大膽!擅敢搶奪婦女。」那些花子回說:「我們在此等小姐迸了香,我們每人都有一個銀包。時常散慣了的,我們大家在此等候,非敢搶了。」爺們問明白。回了李雷、李雷又問:「你曾問他是那家小姐,姓甚名誰,居住何處?」「...小的未曾問」李雷罵了一聲:「王八羔子,辦事這等不精細!為何不問名姓住居,就來回我!快去問來!」那爺們又好趕將上去,叫聲:「花子,我且問你,他是那家小姐?」花子回道:「城中文定橋鄧太爺的千金小姐。因父母病重,求醫難治,自己祈告神明,割股相救才好。今日正逢觀音聖誕,特來還香願。」爺們聽罷,轉身回來又報李雷。李雷聞言,吩咐奔紅濟寺而來不言。
且說鄧小姐帶領丫環婦女,到山門口下轎,有三四位年老家人跟隨送了,大殿拈香禮拜還願。上轎。只見李雷率領眾人進了山門廊下遊玩一番,上了大殿。只見一位佳人,尤如仙子,站立紅氈。兩旁丫環侍立,不覺看得癡呆不動。這邊知客和尚走上來。說:「老爺們進香,請便一刻。此乃孝女,城中鄧太爺的千金,不可窺彩。」李雷說:「他既是閨閣中千金,不該入寺燒香。既燒香,保能攔住旁人?你們把這和尚叉下去。」「是」一聲答應,上來幾位教習,把和尚拖下去了。李雷見小姐拜罷佛,轉身欲走,李雷吩咐「把小姐帶了走吧!」,眾教習一擁上前,將小姐搶了,上轎抬了飛跑。有鄧府老家人一見,嚇得魂飛天外,上前叫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怎麼硬搶我家小姐!」那些教習說:「老頭子,誰不知我家大老爺的聲名,誰敢前來擋擋?」說罷,把腳一起,將老人家踢下坡台走了。李雷吩咐:「衝哥保護轎子,快出山門要緊。」沖天賊跟隨轎後,才出山門,只聽得山門外一聲嘈號,抬頭一望,有五百花夫,在頭門擋住,喊聲震地。說「好好把小姐丟下,讓你們出去。若不把小姐丟下,休想出此山門!」各執竹槓叉抓,阻住門內。沖天賊手內未帶兵器,走上殿四下一望,並無伴手東西。瞧見鐘鼓架上一根橫閂,係著一盞琉璃燈,身一縱一把,「喀喳」一聲,橫閂兩斷,琉璃燈打掉下地來跌得粉碎,盞內油都潑得滿地。沖天賊提了半斷橫閂,步出山門,大喝一聲:「呔!我把你這些大膽的花夫,還不速退!攔吾者死,讓我者生。」這些花夫那裡聽他,一聲吶喊圍裹上來。早被沖天賊手執橫閂,著地一掃,打得一個個跌的跌蹌的蹌滾的嚷的,眾人散去。
再講西廓有一通石碑,上邊睡了一條大漢,身軀有九尺向開,粗眉大眼,黑支支面皮,身穿納襖,腰著破褲頭兒,精腿,足下草鞋。長了一頭的頭髮,旁邊放著一根槓子,又有蒲包,包內有個討飯缽子。他睡在那裡,有些花子走近身邊,喊了一聲:「花子王,你吃粉不管事,快快醒來!」花子王聽得喊叫,一覺驚醒,爬起來喝道:「俺在此地睡覺,誰要你來吵我!」眾人道:「如今鄧小姐燒香,被李大麻去的搶去,被我們擋阻。他那裡手下有個鐵頭太歲,十分凶勇。你去幫我們把小姐奪下才好。」花子王一聽大怒,跳起身來,拿起風摩槓子,喊了一聲:「李大麻子,你好好的把小姐丟下,萬事幹休。牙崩半字不肯,俺這槓子與你有些不利!」李雷看見,連忙叫聲:「衝哥,這個花子這樣凶形,與我拿住了。」沖天賊一聲答應,手執在閂迎將上來,大叫一聲:「呔!你知道鐵頭太歲沖天賊在此,還不來領死,等待何時!」花子王聞聽此言,大聲大噪,舉起風魔槓子劈面打來。沖天賊舉起攔閂招架,只聽得「咯喳」一聲,橫閂兩斷。衝爺吃了一驚,花子王一槓子掃來,衝爺連忙跳出圈子。列位,並非沖天賊鬥他不過,此朽木橫閂,何能擋風魔之槓。衝爺手無寸鐵,只見花子趕來,迎頭一槓子打來,衝爺把身軀一讓,轉過身來,步子一搶,躥將上去,把槓子一奪,一腳照小肚子上踢去。花子王未曾存神,一個斤頭跌倒在地。衝爺一腳踹住胸前,一手卡住喉嗓,說:「誰處來的死囚囊的,爺爺今日要你的命了。」揮拳就打。花子王喊道:「莫要動手,服了衝爺了。」沖天賊說:「你不是本城人麼?」回道:「小弟是陝西人氏,與衝爺同鄉,米脂縣人。」「你姓甚名誰?」「小弟姓仇名雙。」衝爺道:「莫非江湖人人稱為花斑豹的仇爺麼?」說:「正是。」衝爺連忙丟手放起,說道:「恕小弟不知,望仇爺休要見怪。」仇爺說:「豈敢豈敢,還要衝爺照應。」衝爺說:「仇爺,你可跟隨與我恩爹,抵你三十兩一年,四季衣服,皆是大老爺的。你心下如何?」仇爺說:「衝爺說了就是了。」沖天賊道:「既如此,你去退了花子,保著轎子回去,算你初進功勞。」仇雙答應一聲,手執風魔槓子,喝聲:「眾花子,快快與我退了。不然我槓子與你們有份。」眾花子見花子王降了鐵頭,一齊喊道:「不好,花子王降了李大麻子了!你回回搶小姐的銀包比別人多些,今日為何起這男盜女娼之心?」仇爺走出山門,上了大路,眾人擁護著轎子而去。眾花子不能攔阻,大家商議:「我們抄小路去送信與公子便了。」大家言定,一哄而去。正是:
人心難昧無私曲,屋漏之下有鬼神。
這些花子平日感小姐的大恩,所以今日舍死忘生相報。且說鄧小英雄叫做神彈子鄧林,因同姐姐出來進香,他大路旁打彈子,離山門不遠。正同老家人迎上來,只見眾夫趕到面前,叫聲:「公子,不好了!小姐進紅濟寺拈香,被李大麻子搶去。如今奔溧水去了。」鄧小英雄一聽大怒,道:「在哪裡?」花夫指說:「那裡,一簇人走的便是。」鄧林手執彈子,催開坐騎,發了一個轡頭趕上,大叫:「李大麻子,好好把我姐姐丟了,萬事幹休。若還半字不依,試試爺的彈子!」漸來漸近,李雷正然高興,搶了小姐奔走,只聽得後面鑾鈴聲響,聲音喊叫,轉身一望,看見神彈子鄧林,「哎喲」一聲說:「老邵呀!神彈子來了,怎麼樣?」邵青說:「叫轎夫快些走。」眾人見了,先各走開。鄧林在後看見轎夫抬著轎子如飛而走,他便開弓照抬轎子的小腿肚子一彈打去,只打得連皮帶肉一個大洞!轎夫大叫一聲,摜下轎喊道:「打死人了!哎喲,我的腿沒得了。」李雷在前聽得哎喲聲,帶馬而逃。眾人一哄皆退。眾花夫上前說:「李大麻了溜掉了,小姐丟下了。」公子就叫花夫:「你們抬了轎子。」有家人趕到,一個個保護轎子,一直進城到了文定轎鄧府門首,抬進福祠下轎,有丫環攙進。公子下馬進來,叫家人賞眾花夫每人二兩一個,眾花夫稱謝,得銀而去。
且說鄧公子進內見了父母,說姐姐到紅濟寺敬香,險些被李雷搶去。多虧眾花夫把信,是孩兒救回。細說了一遍。小姐大哭一場。鄧老夫婦聞聽,魂膽皆飛。說:「罷了罷了,幸得救回,真乃萬幸也!」登時吩咐焚香點燭,答謝神明。又吩咐今日上下合家有酒,要吃個太平宴。眾人歡喜。
不提鄧府之事,且說李雷被鄧林嚇走,定了一刻聚在一處,李雷道:「老邵衝哥,你們膽子如此這等小,被此小小孩子一聲吆喝,如何逃避?把我大老爺臉都丟盡了。」邵青說:「大老爺,你莫說玩話。我的頭和耳朵要緊。他那彈子來得厲害。」沖天賊說:「恩爹,非是孩兒懼怕與他,那彈子是沒有躲閃的東西。故而讓他。」說著,一行人進了公館坐下,李雷大唣,說道:「費了一片心機將鄧小姐搶來,又被小鄧子奪回。我大老他豈肯與他干休!老邵呀!快快與我大老爺相主見,將鄧小姐弄到手,你還在府中陪我大老爺起坐。如若沒有,定然把你叉出。」邵青聽說:「鄧太爺又現在,他家千金,如何弄得出來?這個主見難想。」李雷說:「你沒有主見...」叫左右:「把這畜生臉代我叉出去!」左右答應一聲,來叉邵青。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二十二回 李震遠追趕姐弟 邵畜生計賺陸杭 下一回▶
詞曰:
孝平由來懦弱,王莽篡國欺心,天教白水出真人,東漢江山重定。
堪歎相傳獻帝,最恨董卓欺君,紛紛三國苦刀兵,一統江山歸晉。
——右調西江月
話說邵青見左右多來叉他,連忙說:「大老爺莫要性急,容想。」言罷,低頭想了一會,說:「有了,如今大老爺快寫稟啟,報上轅門,就說鄧端私造盔甲,報他為叛黨。大人自然點兵調將,捉拿全家。那時大老爺當堂求了大人,只說家無全犯,李某喪妻無子,求大人把鄧紅濟賞了李某生子。那時大人無有不依。」李雷聞聽大喜,說聲「好好」,即刻修了一封稟啟,打了金圖章,差能辦事的小爺們上轅門,到內宅門,回了一聲,有爺們引至內書房,見了大人,叩了頭,將稟啟呈上。馮大人拆書一看,心中大怒,即刻差旗牌劉洪去傳中軍黃耀輝進見。劉洪答應出去,不一刻將中軍引進,見了大人,請了安。大人一聲呼叱,說:「你好一個中軍,所管何事?今有文定橋鄧端是個叛黨,你擅敢隱瞞?不虧世弟李雷訪察,本都堂何以知之。本該斬爾,本都堂暫且寬恕,速傳三營武將,帶領三千軍卒,將鄧端合家拿下。若走了漏風聲,徇私賣放,定當加罪。」說罷拔了一枝令箭丟下。黃中軍諾諾連聲,接了令箭,前去捉拿鄧端。出了轅門,心中暗想,自己躊躇:鄧端為人忠直,做官清正,何能入得叛黨?想必又是李雷陷害。如今全家不能搭救,如何是好?只得出去傳了三營武將,請到衙門敘禮已畢,邀進花廳,分賓坐下,吩咐備酒。家將答應下去,黃耀輝將此事項說一遍。三個將官說:「大老爺,這件事是件冤枉。鄧太爺為人,卑職等知道,焉能入得叛黨?想李某與他所求不遂,故而陷害,亦未可知。」黃爺說:「三位老哥,我們皆是受皇家俸祿,俱要存點忠心。想鄧端這件事實在冤枉,此刻不能代他分剖,只好暗中周全周全。」三位說:「黃大老爺言之有理。卑職們就是這個辦法。」大家歎息。少時擺上酒席,四人飽餐酒飯,出來即時傳齊兵將。黃爺吩咐三軍悄悄而行,不許聲張吶喊,亦不許升炮恐嚇黎民。吩咐已畢,各人甲冑佩劍,帶領官兵人一路緩緩而行,早到文定橋。到得鄧府了,將前後門團團圍住,水泄不通。黃老爺吩咐兵丁打門,早有兵卒將門亂打,裡邊門官吃醉,睡在官樓,說道:「我們今日吃了太平宴,不開門了。你們是哪裡來的?」「我們是黃大老爺奉了大人明文,帶領眾官兵前來捉拿你家太爺。念你家太爺忠直,我們未曾驚嚇與他。快快開門。」那門官聽得此言,酒醉不明,以為玩話,竟又睡了。外邊見不開門,吩咐升炮。只聽得一聲大炮,把個門官酒都嚇醒了,爬起慌慌張張趕奔進內。
且說鄧端夫婦子女一家四口,正後廳吃太平宴。忽聽得一聲炮響,大家吃了驚,吩咐家人快去看來。話未說完,只見門官身披衣服慌慌張張跑到跟前,叫聲:「太爺,不好了!小的吃了太平宴,正要睡覺,忽聽外面敲門,說是黃大老爺奉大人差遣,帶領三千官兵來拿全家!請太爺定奪!」鄧端聞聽,說:「那有這等事!他來拿我?」夫人小姐公子聽說此言,放聲大哭,說:「這事怎麼好?」唯有鄧公哈哈大笑,叫聲:「夫人,大丈夫視死如歸,何必作此兒女之態!馮大人差兵前來捉拿,必有暗味不明之事。老夫到得那裡,自有分辯。」夫人叫聲:「老爺,你我被拿,以盡忠心。若連兒女一並拿去,豈不絕了鄧門之後?」說:「夫人,此刻前門後門,轉繞官兵。焉能脫逃?」夫人小姐聞之大哭。有個書童叫聲:「太爺太太,不必心慌。他們圍的本宅花園那邊,有過街樓到新莊,可以逃走。」公子說:「爹爹母親,此刻欽差前來捉拿全家,孩兒已明白了。皆因姐姐之故,定是李雷設計陷害的。」太爺與夫人如夢初覺,正言間,又聽得一聲大炮響亮,人報說外面打門甚急,請太爺出去。鄧公說:「且緩,等我出來。」公子說:「母親,事也急了。快快把姐姐改裝扮作村女,孩兒保著,且奔廣德州到母舅葉子超莊上去再作道理!」太太聞聽,止住淚痕,連忙把小姐換了青布衫裙,打了一個小小的包袱。公子叫聲:「姐姐快走!爹爹母親少時被捉,須要小心,孩兒也顧不得了!」太爺道:「不必多言,快快去吧!」公子小姐拜別了雙親,到後園過街樓,開了新莊門戶。喜得無人,灑淚而別。
按下二人逃走,且說家人在後關了門戶,太太吩咐開了大門,請進黃耀輝。兵丁一擁而進,上了大廳,著人將太爺夫人請出。黃大老爺打一躬,叫聲:「太爺,此事非關小官之事,竟欲相救,奈因自家性命要緊,所以只得放肆。請太爺太太上了刑具。」鄧端並無言語,即刻上了刑具。黃爺吩咐將一家老幼男婦盡皆拿下,共計三十三名。又將家資查明封閉,把人犯帶出,封閉了前後門戶。黃磊老爺並眾將上了坐轎,叫了二乘小轎,抬了鄧端夫婦。餘者跟隨三軍擁護,轉彎抹角來至轅門。至內書房稟大人說:「鄧端全家老幼盡皆拿下,現有清冊,大人過目便知。」說罷,呈上大人看了一遍,吩咐將鄧端夫婦全家老幼權且寄監,候明早究問。旗牌答應出來,說與黃耀輝,把鄧太爺家小交代縣官監禁,各自去了。
且說旗牌到公館見李雷,將冊子遞與他看罷了,吃一驚,折好交下旗牌,旗牌告辭去了,到轅門銷差不提。且說李雷送旗牌去後,叫聲:「老邵呀!不好了,誰知冊簿上並無鄧林紅濟的名子,想是逃遁。此事怎好?」邵青聞聽,想了一會,說:「大老爺,他二人逃走,沒有別的去路,定然出了水關,奔淮河木陵關而去。如今沒有別法,等待天明,大老爺帶領眾人趕去,隨後相委暗暗行事,自然到手。」李雷聞聽大喜,吩咐備酒飲宴。
且說鄧小英雄領著姐姐逃出後門,轉彎抹角已到城門。只見拴著緊閉,撒轉身軀趕奔水關,未曾上擋。二人正走之間,見遠遠來了一個人,手提小小燈籠,口裡說著醉話,走近身來,看見二人,一嚇跌倒在地,一把瓦壺打得粉碎,燈籠燒的乾乾淨淨。公子一看,叫聲:「王酒鬼,你起來。」王酒鬼聽得聲音好像熟人,連忙爬起來,月光之下一看,叫聲:「公子小姐,此時半夜三更,要往哪裡去?」公子叫聲:「王酒鬼不必多言,你的船在那裡?」回說道:「在水關外。」公子道:「與你上船細講。」說罷,一同出了水關,上了船來,公子遂將李雷相害之話說了一遍。王酒鬼聽罷,亦是痛恨李雷,連夜開船,到一個鎮市,等待天明。來到一點心店內進去坐下,吃茶用點心,早驚動些閒漢。見是一男一女兩個少年人,認作姦拐,走進來對那老者說道:「才來一起一男一女兩個少年人,恐其來歷不明,老爹需要小心盤問,查查看。」老者點頭會意,走進裡邊叫聲:「公子用點心。請問公子尊姐何來?往何處公幹?」公子回道:「我是本省人氏,鄧太爺的公子。這是我的姐姐。如今我二人要往廣德州投母舅葉家莊去的,你認我是何人?」眾人說:「有一位神彈子鄧林,莫非就是爺麼?」公子說:「正是。」眾人聽見,個個打寒,驚說「沒得玩,走吧」,眾人各散不提。
且說公子叫聲:「老丈,煩你代我叫二頂小轎,抬往廣德州,看是要多少腳錢?」老者答應出來,登時喊了兩乘轎子。放下,轎夫進來,見了公子,問抬到何處,公子說:「我們到廣德州建平縣千竹林葉家莊上,要多少銀子?」轎夫說:「公子只把十六兩銀子。」「太多了,給你八兩銀子。」添至十兩,先付五兩,會了店帳,姐弟上轎,趕奔廣德州大路而行。此且按下。
且說李雷在公館一夜無詞,次早大眾起身,用酒飯,坐牲口,一同前進,趕奔大路而行。一直趕了一天,直到太陽西墜,找了一個坊子住下。開店之人名叫陸賈,連忙出來迎接請安。李雷引眾人進內,牲口著人牽著後槽散喂草料。李雷問道:「可有一男一女從此?」回道:「未曾。」李雷著人左右緝訪巡邏。將及黃昏,有人報說間壁杭三房來了一男一女,想必就是他。李雷大喜,又同邵青商議定計,說:「大老爺把陸賈叫來,如此如此。」李雷著人把陸賈叫進,說:「你這人品德端方,不像個開坊的,該有小小前程。等我明日見大人,說話之中,提這麼一句就是了。」「謝謝大老爺之恩!」陸賈是個小人,聽得此言,十分歡喜,當真要想官做了。邵青連忙上街,走到一個生藥店內,將手一拱:「請了,借支筆一用。」店家取了支筆遞與邵青,取紙開了八味藥,交與店家,說:「與我配一劑。」店家看了藥方,將邵青一望,說道:「尊駕要買此藥,就把一千兩銀子也不賣的。」邵青說:「我不過要一用,誰敢不賣!」開店說:「要買不防,要找個保人來方可。如今得罪,請便吧。」邵青取出一大錠銀子放在櫃檯上,說道:「你不認得我?我姓邵,是李大老爺府中人。只因耗子作鬧,故買此藥,並無他意。」店東連忙道:「原來是邵先生,真真得罪了!」即刻親自動手,配了一劑包好,交與邵青。說:「銀子先生帶回,不敢要。此藥當為奉送。」邵青見他不要,收了銀子,幾聲多謝,出了店門。為何先前要他一千兩銀子?因他開的藥性,乃是迷香藥劑,拿去泡酒,任你英雄豪傑,著了藥性,皆要迷倒。所以開店的識得藥性,不敢賣。只因聽見李大老爺四個字,不得不賣,連銀子都不敢要。邵青一路回來,到了下處,叫聲:「陸賈,我且問你,間壁杭三記坊子,與你可是親友?」回道:「是結拜兄弟。」邵青說道:「你可知道我們是大人差來的,捉拿叛黨。如今間壁來了一男一女,是漏網之人。男的會行邪法,呼風喚雨。女的會倒海移山,灑豆成兵。二人武藝高強。下在杭三房,我有一劑藥,你拿去悄悄對杭三說,叫他下在酒中,將男的蒙倒,即來報我家大老爺,每人賞二百兩銀子,還有好處到你。」陸賈聽得此言,不敢不依,接了藥包,來到杭三房,叫聲:「弟這裡來。」杭三說道:「哥哥那邊下了李大老爺,到有個銀子拆呢。」陸賈說:「兄弟,你方才下了一男一女,他乃是漏網的叛黨。方才李大老爺身旁邵先生,將此藥與你,下在酒裡,將他拿住,與你無干。」杭三聞聽大驚,說:「哥哥,這事怎麼了?衝了家了!」陸賈說:「兄弟不要怕,回來只將男的迷倒,你來把信與我,自然與你我無事。」杭三接了藥包去了。陸賈回了邵青、
且說鄧林姐弟,因天色晚了,下在杭三房坊子裡。選了單房獨院,坐下,小三取水過來洗手淨面吃過茶,吩咐快拿酒飯上來。杭三答應,先取此藥放在鉉裡,將酒旋得滾暖,將藥渣弄開,又拿兩樣菜送上來放下。公子不知,斟下一杯,呷了一口,一股藥味衝入。小英雄喊了一聲:「開店的,這是什麼酒拿我來吃?」杭三走到半路,聽得喊叫,心驚膽顫,走回頭上來叫道:「小的忘卻了,有位客人吃的史國公藥酒。鉉子未曾洗,小的一時心粗打了酒來,故有藥味。」鄧公子聞言,說道:「既是史國公藥酒,由他去吧。」杭三心中略定些走出。公子斟一杯與姐姐,小姐不飲用,鄧公子端杯一飲而乾。又斟上一杯,飲得高興,一連數杯下肚,覺得舌尖麻木,說道「不好」,登時頭一暈眼一花,渾身發軟,跌將下去,不知人事。小姐大驚失色,連忙叫聲:「兄弟呀!怎麼的?」急得兩淚交流,不敢放聲。
且說杭三見公子蒙倒,連忙走出到陸賈店中稟知李雷。李雷大喜,帶領眾人來到杭三家內,進得單房,只見鄧林睡在地上,吩咐沖天爺將鄧紅濟小姐搶出上轎,李雷出來,上了牲口,帶一眾人等趕奔溧水而去。
且說杭三陸賈每人得一二百兩銀子,見他把小姐搶去,丟下男的來,他就知道了。陸賈叫聲:「杭老三,這個少年人醒來要他姐姐,如何是好?」杭三說:「不妨,他好好走便罷,他若還不走,我有個主見在此,叫他自然走。」陸賈問是何主見,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二十三回 因貪財奸人喪命 奈怕急英雄錯路 下一回▶
詞曰:
兩晉相傳百代,五胡弦繞乾坤,宋齊梁魏亂紛紛,四海干戈不定。
八姓中華繞晉,六朝江左偏陳,煬帝殺父一干坤,續繼無傳殞命。
——右調西江月
話說鄧公子被蒙汗藥酒迷倒,他的姐姐鄧紅濟小姐被李大麻子搶去。店中陸賈與杭三心中明白,知道是搶人。陸賈說:「杭三,女的被李大老爺搶去,把男的丟下來。這個少年人醒來要人,如何是好?」杭三說:「不好。他好好走便罷,若還不走,我有個主見。我打他一個烹缸,將他一嚇,自然無事。」陸賈搖頭說:「這人有些費事烹他,只可辦了看。」說著他回自己坊子去了。杭三心中一想,說有了,把衣服一脫,產辮子一繞,把傢伙物件打碎,扳倒水缸,預備起來。到了五更天明,鄧林酒醒,藥性退了,翻身爬起,睜眼一看,不見姐姐。四下一找並無蹤跡,大吃一驚,叫聲:「開店的,來,你做得好事。昨日把蒙汗藥酒與爺吃,把爺蒙倒,將爺的姐姐抬到那裡去了?」杭三回道:「令姐是李大老爺搶往溧水去了。」公子一聽,他乃心靈性巧之英雄,早已明白,也不多言,吩咐快備飯來吃。杭三答應,與炒飯弄菜,公子淨面嗽口整理衣裳。少頃飯菜擺上,公子飽餐一頓,背了包裹,取了彈弓,佩了寶劍,叫:「杭三這裡來,問你句話。」杭三不知是計,跟隨出了店門,走得遠遠,到了一個樹林之內。將杭三摜倒,一腳踹住,拿出寶劍舉起,罵聲「該死的狗頭,快快實說,昨晚是何藥酒!我姐姐端的是李大麻子搶去?快說!」杭三嚇得魂不附體,連忙哀求道:「爺呀!昨日之事非是我事,皆是李大老爺吩咐,說是什麼反叛,是他買來的蒙汗藥。小的不知其細,望求爺饒了小人狗命吧!」鄧林罵聲:「狗頭,你既不肯饒人,誰人還肯饒你!」說著一劍揮去,砍下人頭滾在一邊。這才是:橫財未曾將到手,魂魄先歸枉死城。鄧小英雄恨將起來,把杭三週身砍做數段,寶劍入鞘,邁開大步,找大路前去。這邊杭三房坊子裡的人見杭三不回來,著人找尋,到樹林中見了身形,大驚飛報杭三妻子及鄰舍來看,是被人殺了。妻子痛哭,少不得報官相驗,入殮收屍,且不表。
再言小英雄怒氣衝衝追趕李雷,走了半日,迷失路逕。只見對面來一位老者,鄧林上前將手一拱,尊聲:「老丈,借問一聲,此地離溧水還有多遠?」老者:「哎喲,相公你走錯路了!此地是廣德州建平縣地方。」公子一聽,吃了一驚,說道:「得罪了。」自己心下一想,廣德州離母舅葉家莊上不遠,此刻何能再回趕也不上,不如投奔母舅,再作道理。想定主意,便往葉家莊去了。暫且不言。
單講李雷搶了鄧紅濟小姐,率領眾人回轉溧水,進了自己龜牢,吩咐將轎子抬到後邊調房下轎,自有丫環僕婦服侍,不必細表。當晚大家用了頓飯,到晚張燈結綵,大擇喜筵備了,大家飲到二更方散。李雷吩咐掌燈來到調房,只見小姐淚落不止。忙走近前滿臉陪笑,叫聲:「小姐為何如此悲哭?你看我品貌也還不俗,臉上雖有幾粒麻子,也還不厭。若論我才學,草草可以完篇。」小姐心中很苦,聽得李雷如此言語,陡生急計,見窗外有株白碧桃花,小姐叫聲:「惡人!你既有才學,今將白碧桃為題,如若果然做得好,與你完姻。」李雷叫聲:「小姐既是如此,讓我出去做來。」說罷,轉身出了房門,吩咐丫環老媽看守小姐。即刻來到廳上,說:「人來!」「有,大老爺有何吩咐?」說:「快把畜生臉喊來,我大老爺有話講呢。」「是」答應一聲,赴邵青臥室,在窗外喊道:「邵先生快快起來,大老爺在廳上立等說話。」邵青聽完,連忙爬起,手忙腳亂穿起衣裳,開了房門,一直趕奔廳上,見了李雷,叫聲:「大老爺,還不同新人安息,呼喚門下有何見諭?」「老邵呀!我進了洞房,與小姐正要成親,因我說了大話,小姐要試我才學,把碧桃為題叫我做首詩,我卻不會,請你代做。」邵青叫聲:「大老爺,有別的事兒門下辦得來,唯有叫門下做詩詞歌賦,卻是一竅不通。求大老爺開恩。」李雷道:「施恩不施恩,快快與我想個主意。」邵青道:「大老爺,此刻沒人會做詩。實在沒法想。」說:「你沒法想?人來,把畜生臉叉掉了!」「是「眾人才要上前,邵青道:「大老爺莫要動手,有了,大老爺忘記了?西書房那聞二相公?如今叫人前去,必須如此如此,方肯前來。」李雷聞聽大聲贊道:「好計好計!」吩咐家人打了紅紗燈,吩咐幾句,那家人趕奔西書房,見了聞公子,叫聲:「相公,你在我家日久,大老爺在省上回來,一時想起相公,開了惻隱之心。請相公到前廳上用酒,就放你回家見你母親了。」聞二公子聞聽大喜,走將出來,跟隨家人轉彎抹角來至廳上,說:「老先生呼喚晚生,不知有何見諭?」李雷道:「你在我家,也不曾虧負了你。今日有白碧桃為題,與我做首詩來,我即刻放你回去。」聞公子聽言,叫聲:「老先生,白碧桃還是倚山,還是傍梅?」李雷叫聲:「老邵,這句話我卻不懂。」邵青叫聲:「大老爺,著人掌燈照他進去一看,使他明白。」家人即刻掌燈,引著公子來到後面洞房,只見燈燭輝煌,來到天井,見一株白碧桃栽在石旁。公子看了。小姐在房中眼快,見一少年書生來看碧桃,不知何意?公子同家人回轉廳上,公子坐下,有人擺了文房四寶過來,聞二公子提筆在手,一揮而就。真真是行行錦繡,字字珠璣,做完遞與李雷。李雷說:「念與我聽。」相公接來念了一遍,叫聲:「老先生,晚生要回去了。」李雷把詩接過來,著人把聞相公送回西房。聞相公見不放他回去,哀聲不止,按下不提。
李雷吩咐邵青退去安寢,他把白碧桃詩拿在手中,步進洞房。吩咐婦女退去,走近小姐身邊,叫聲:「小姐,白碧詩做來請看。」小姐流淚說:「誰看你這惡人的詩!」李雷把詩放在桌上,說:「小姐,你慢慢的看,我坐在凳上等你看完。」說著坐在幾凳上吃茶。小姐看詩,心中暗暗吃驚:不料惡人有此才學?看他不能做出來,想必先前來看碧桃那個少年書生代他做的。猛然想起,少刻李雷近身,如何是好?奈我父母之仇在身,何能與這惡人成親!心中著急,抬頭只見李雷坐在幾凳上溜溜睡去,又見房門半掩半關,小姐猛然一想,自己叫著自己名子,說你冤仇黑海,貪戀此間有何益處?此時趁這惡人睡熟,還不快走,等待何時?想罷站起身來,輕輕悄悄走出房門。四下一望,並無一人。小姐心驚膽顫,出了腰門,隨彎而去,不覺來至花園。只見那亭子旁有一口泉水井,小姐來至井邊,放聲大哭,叫聲:「爹爹母親呀!你紅濟女兒不能侍奉甘旨,今日永別了!」說罷,意欲投井。
且按一按,再言聞二公子來到書房,只哭得天昏地暗。有一書童坐在旁邊,口裡唧唧噥噥,不知念些什麼。公子大怒,止淚罵道:「狗才!我相公心如刀攪,你怎麼還要吵我?豈不討打!」筆童叫聲:「相公,我前日後西花園中玩,來了個白髮老兒,送我一本書。」相公問道:「是什麼書?」回道:「百家姓。」聞公子說:「拿來我看。」「相公要看要賣,給相公吧。」「賣多少銀子?」「要賣一錠銀子。」「既如此,就買你的。」書童將書送與相公,接來展開一看,上面有四個金字,寫的是:鶴度瑯玡。公子大驚,想世上有此名無此書,乃天宮之寶,心中大喜!即拿了一錠銀子與書童,說:「你睡去吧。」書童得銀子歡喜,便睡去。列位,此書是何處來的?乃是龍宮鎮海之物,敖廣取來,暗中以賜公子,好出龍潭虎穴。公子認得寶書,將書童打發去睡,他便洗手焚香,祝告一番,起身揭開一看,只見頭頁上寫著:此法乃是隱身妙法。若學此法,念熟咒語,將書符一道焚化成灰,用陰陽水吃下,登時隱住身軀,人不能見。可救一千多人。公子心靈性巧,將咒語念熟,照法將書符焚化,取水吃下。公子不信,要試試看。走到書童房門首,喊聲:「書童起來,我要茶吃呢。」書童連忙爬起,問「相公你在哪裡?」公子見他不看見,將臉一抹:「這裡不是?」書童吃了一驚,說:「相公會撮戲法了!」倒了一杯茶。公子說:「睡去吧。」書童復進房中睡了。公子又將寶書一展,上寫:此法能長人氣力。書此符法,有人學得,能添數百斤躁力。公子照法書符焚化,用水吃下,登時骨節響亮,週身緊密,陡長有五百斤氣力。聞二公子得了二法,心中想道:我此時還不進去殺了惡人,等待何時!站起身來,離卻書房,轉彎抹角來到花園。只見那邊井上坐著一女子痛哭,意欲跳井。公子悄悄走到跟前,一把拉住,叫聲:「小姐不可尋此短見!」小姐問道:「你來救我,莫非月媚花妖?聞聲不見形,是何緣故?」公子現了身形,叫聲:「小姐,小生並非月媚花妖女。請問小姐是府中甚麼人?為什麼夜靜更深來尋短見?」小姐叫聲:「恩人聽表...」就將姓名家址以及被搶之事說了一遍。又問:「恩人是誰?因何在這惡人家中?」公子也將誤入花園,兄長被害之事亦說了一遍。小姐說:「先前看花做的碧桃詩,可是尊駕做的?」公子說:「正是。」小姐道:「如今你我可能逃出他方就好了。」公子道:「我隱身之法可以逃走。小姐你在此略等片時,待我取口寶劍,進去殺了惡人,與你一同逃出龍潭虎穴。」小姐叫聲:「相公呀!你有隱身之法護住身子,叫我一人在此等候。若還有人看見,豈不有性命之臧?若依奴家,暫饒惡人,快些逃命要緊。」公子聞言,叫聲:「小姐言之有理。」說罷,用隱身法隱住,叫小姐拉住把衣角,二人走到後門。公子落拴,扭掉了鎖,出了後門,直奔大街而走。只見對過來了兩個更夫,二人站在牆跟,更夫執著燈球,竟不看見。聞二公子越法大著膽,攙著小姐走到西門。見城門關閉不得出城,要等天明。二人正在著急,只見那頭來了一頂大轎,有一對提燈,上寫刑部尚書。有家人趕到城門邊喊道「太爺到了,快開門!」早有門兵答應,起來即忙開了城門。轎子出城。聞二公子跟著轎後,一擁出了城門。轎子回他莊上。
且說公子帶領小姐出了城出來,走到鄉家。天色微明,見前面一座茶亭,二人坐下略歇片刻。只聽得那邊草房內門拴一響,開了大門,走出個人來,左手拿了筲箕,右手拎了把茶壺,見他們口中說道:「有趣呀!到是一對童男童女,坐在上門首呢。」又見後面出來一個老婦人,口中罵道:「你這畜生!清早起來講什麼胡言?還不沖茶去。」那人竟自去了。老婦人看見二人,吃了一驚,走到小姐跟前定睛一看,說:「你是鄧紅濟小姐,怎得到此?」小姐見這老婦人說他名子,嚇了一跳。公子大驚。不知老婦人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第二十四回 無憂樓天火化焚 假朋友計騙東翁 下一回▶
詞曰:
高祖力平隋亂,太平智定唐朝,干戈平定號神堯,四海昇平相保。
房杜同心輔政,君已共力懸朝,縱囚解獄治無高,三百年無事繞。
——右詞西江月
話說聞二公子同鄧紅濟小姐,在李雷家中舍死忘生逃出城,來到了鄉間坐在茶亭,意欲歇歇再走。望見草房裡面走出一個老婦人來,他認得鄧小姐,連忙問:「小姐如何到此?」鄧小姐吃了一驚,站起身來叫聲:「老人家,你是何人?認得奴家。」老媽媽回道:「小姐呀!你認不得老身了?我是你乳娘張大媽。」小姐道:「原來是張乳娘家。」「正是,小姐清晨怎生到此?」小姐道:「此非講話之處,且到屋內去說。」乳娘邀了二人進內坐下,小姐將被搶情由說了一番。又問:「這位公子是誰?怎麼到得李府?」公子也將苦情說了一遍。小姐又問:「乳娘怎麼到此?」張乳娘道:「當日住在張家,後搬到此地來住。但是我這裡房屋偏小,公子與小姐若住在此處,恐李大麻子找來,那時連我性命難保。要想個藏身之處才好。」聞二公子說:「我家住在南門大街,媽媽可問到那裡,我母親知道,定然接我們回去。」乳媽說:「等我訪明公子尊府,送公子與小姐就在尊府住下,相等鄧公子之信再為定奪。」二人說:「媽媽言之有理。」乳娘取水與公子小姐淨面吃茶,收拾飯與二人吃了。乳娘出去,訪到新莊,報知聞大夫人,憂中得喜,即刻喊一兩乘小轎,差家人前去接回,母子相會抱頭痛哭。哭畢,小姐拜見夫人,細說衷曲。夫人認為繼女,賞了張媽媽銀兩,乳娘拜回。晚間太夫人擺酒飲宴,公子說:「母親,孩兒得了神書,方得脫離虎口。日習得隱身之法,週身添了精神氣力。」夫人說:「是何神書?」公子言:「乃天宮之寶,名叫鶴度瑯玡。」說著將神書取出與夫人觀看,忽從天井中一團火球滾將上來。公子心慌,用書打去。只見火球一閃,連書登時不見。公子跺足說:「罷了,罷了,神書燒掉了。上面有許多法,孩兒未曾學得!」夫人勸道:「兒呀!此乃天書,如今收去。只因你只有隱身之法,別無他法之造化。不可呆也。」公子聞言,方才醒悟。席散,公子到書房,太夫人同鄧小姐在上房安置。自此公子在家讀書,鄧紅濟小姐在聞府住下,自有交代。
且言李大麻子在洞房,那晚如鬼迷一般,呼酣沉睡在幾凳上。直到天明站起身來,猛然想小姐,四下一望不見,出了房門,說:「不好了,一定走了!」連忙奔到廳上,著人把邵青叫來。不一刻邵青來到廳上,叫聲:「大老爺,此刻叫來不知何意?夜來想必辛苦,何不睡睡歇息歇息。」「老邵呀!不要提起。你可知紅濟走了?」「大老爺,紅濟怎...怎麼...的?」李雷道:「昨晚將碧桃詩與他看,我就坐下,不知不覺睡去,直到方才醒,見房門大開未關,小姐不見。」邵青說:「快些著人四下找尋。」登時前前後後找遍,並無蹤跡。又著人分四路找尋,各庵觀寺院旅店民房挨家逐戶查,亦無形影,只得回家稟復李雷。坐在書房發楞。只見看後門的蘇胖子慌慌張張跑進,見了李雷叫聲:「大老爺,不好了!小的昨日晚間因多吃了一杯酒,將後門拴鎖去睡到了。今早起來,只見後門開著,鎖挺扭斷,不知何故。特來報告大老爺定奪!」李雷未及開言,只見一個書童哭將進來,叫聲:「大老爺,不好了!小的是西書房服侍聞相公的,昨晚小的睡了,今早起來,不見了聞相公。不知哪裡去了!」李雷一聽,心中大怒,叫聲:「老邵,敢一定是他二人走了!依你把兩個怎樣辦法?」「大老爺,他兩個緊守不嚴,推下火牢。沒有別法。」李雷一聲吩咐,下面答應,上來就把蘇胖子並書童推下火牢。可憐二人無故做了火牢之鬼。
又見一個家人前來報道:「小的在後門首有事,只見一個帶孝的婦人哭得無休歇。問他只不回答,稟知大老爺定奪。」李雷說:「老邵呀!這個婦人哭在我後門口,這也蹊蹺。」邵青說:「大老爺,何不與你同去看看?」言罷站起身來走到後門來。只見那婦人渾身穿白,面向外,那後影子到還齊整。說:「老邵呀!你看這婦人倒也罷了。你與我問他一聲,著人將他抬進,讓我大老爺受用。」邵青走去喝了一聲,說:「你這婦人好不曉事!坐在我大老爺門前哭什麼?」那婦人並不回答,就將婦人抬到後面洞房放下。李雷吩咐眾人退去,拴上房門,將女人抱上牀去。轉下身子,再揭帳幔,不見了婦人。李雷此刻毛髮直豎,連忙慌慌張張開了房門,一直跑到書房,叫聲:「老邵呀!不好了,婦人抬進洞房,抱上牀忽然不見了,可是作怪麼?」邵青著人四下找尋,都回不見。李雷坐下定定神,只見大頭細辮子張三一直跑進書房,喊道:「大老爺,不好了!大廳香幾上坐著一個長人,紅頭紅髮紅須紅帽,身穿紅袍,人莫敢近。」「老邵呀!不好了,我家要倒霉了!這個甚的紅人...」「大老爺,此乃是火德星君,想必來點化大老爺。快快出去擺香案叩頭哀告!」李雷道:「言之有理。」即忙吩咐罷了香案,同邵青到廳上,果見一紅人坐在凳幾中間。李雷連忙叩頭,登時不見。李雷吩咐端過香案,又到南書房坐下,還未轉身,只見一個家人飛跑而來,進了書房喊聲「大老爺不好了!無憂樓起了火!摩雲師傅跌將下來,燒得渾身流漿大泡,那個徒弟已經燒死,滾下樓來。」李雷大驚,連忙同邵青到後面來,只見一座無憂樓燒得乾乾淨淨,成了一片空地。摩雲師睡在那裡,哼聲不止,少不得請醫調治,再造無憂樓。言不盡李雷多少霉氣之事,這且不言。
單講神彈子鄧小英雄,來到葉家莊,早有莊漢報知神槍教手葉子超,吩咐請進來。鄧林見了母舅,倒身下拜,放聲大哭,叫聲:「母舅大人呀!外甥全家遭害,真真慘殺了!」葉爺說:「賢甥有話起來講,不要傷悲。」說著將他攙起坐下,說:「賢甥為何如此形容?家中遭了什麼不白之冤?快快說來。」公子就將父母生病,姐姐進香被搶,是外甥奪下,惡人計害全家,姐姐與甥男逃出,在半路途中惡人追來,在飲店之中被他下蒙汗藥酒,外甥迷倒,把姐姐搶去,不知可曾失節,要求母舅做主。葉爺爺聞聽大怒,說:「賢甥,你且在我莊上住下。待我明早趕奔溧水,混進惡賊家內,殺了惡人,泄我之恨!」說罷,吩咐備酒與鄧少爺同飲。是晚無事,次日黎明,葉爺起身用了飲食,打了個小小包裹,背上肩頭,帶了根長槍,吩咐鄧林與眾莊漢小心門戶。說罷離開莊門,放開大步一路行去,直奔溧水而來。那日將至午後已抵溧水,進了城下了坊子,叫小二取水淨面,坐下吃茶。閒坐一會,不覺紅輪西墜,月上東升。小二掌上燈燭,葉爺吩咐揀好菜拿幾樣來,小二答應一聲,不一時酒肴俱全。葉爺道:「我一個吃得不耐煩,你來陪我吃一杯。」回道:「小人何能陪爺?」「不妨,坐下來。」小二隻得坐在凳頭上斟酒。酒過數杯,談了些閒話,葉爺說:「你這裡有個姓李的?」「爺問他做什麼?」葉爺道:「我是個行拳走教的,可有個姓李的大家?」小二道:「我們這裡有姓李的,是個大來頭。乃是經略馮大人的世弟,名叫李雷字震遠,還有個綽號叫做活閻羅。他廣收教習。大老爺有口示在外,無論行拳走教,初到這裡,都要去在看守大門的沒毛大蟲張三太爺那裡掛號,然後要拿手本見大老爺請安,試驗武藝。如果好,收下在四樓聽用,不然退出,方能在外行拳。」葉爺聽罷大喜,便說道:「我就是來投他的,煩你買個手本,明日進李府去。一並相謝。」小二即刻上了街賣了個教習手本進來,交與葉爺,又取了墨硯過來,心中一想:我如定要更名改姓。想罷,提起筆來寫道:建平花超。寫罷折好,揣入靴桶之內,用了酒飯,收什安寢。
次日天明起身穿好衣服,用了早點,鎖了房門,照應了店家一聲,邁開大步直奔東門大街而來。進了西柵欄到了李府門前,只見白玉石坡台,門裡兩邊懶凳上坐了無數的爺們。葉爺走到跟前,用手一拱,道:「諸位請了,我乃建平縣花超,叩請大老爺金安。望諸位進去通報一聲。」眾人罵道:「你這狗頭快些滾!我們家大老爺連日有萬種心事,那裡還收教習?」葉爺聞聽,心中大怒,暗想這些惡奴如此勢力,怎得入門?陡生一計,只得忍氣吞聲,滿面陪笑,叫聲:「諸位,我小的有個朋友在大老府上,看守大門的沒毛大蟲張三太爺,與我有一拜之交。望諸位代我說聲。」眾人聽說,連忙站起:「何不早說?」又有個爺們說:「請花老哥廳上去坐。」葉爺進了大門,來廳上坐下,早有人獻上茶來。又有人去報張三太爺,不一刻只有張三進來,說:「花哥在哪裡?」葉爺見了,連忙假意折個千兒,說:「三哥,小弟花超請三哥的安。」張三一把攙住,說:「好說好說,請坐請坐,花哥一向在那裡?怎麼知道我張三在大老爺府中?」葉爺說:「小的一向在京,未曾與三哥敘敘。前日回到建平,聞得三哥在大老爺府中,故而特地前來投奔三哥,引見大老爺。這件事全仗三哥大力,周全小弟。」說著取出手本,遞與張三。張三接了手本,說:「花哥少坐。」又吩咐人拿點心來與花爺用。有人答應,他便轉身拿著手本,直奔南書房。看官說,怎麼講?這葉子超與張三一面不識,並且假名假姓,如何見面這等樣熟?列位有所不知,只因張三歷年來不知結交多少朋友,來來往往,那裡記得許多?所以今日葉爺投他,必是往日之交,再加幾句花巧語,把張三的大頭都說熱了。搖著頭,進了南書房,見了李雷,打了個千兒,叫聲:「大老爺,張三有個朋友,叫花超,乃建平人,一身好本領,特地前來投奔大老爺的。」將手本呈上。李雷看罷,說:「張三,你曉得我大老爺家中鬧出這等亂,那裡還收教習?你代我回他去吧。」張三說:「小的知道。這個人與張三有一拜之交,武藝精通,大老爺要收的。」李雷道:「既是你的朋友,你到董相公帳房裡去稱五兩銀子,打發他去吧。」張三答應,只是不動。李雷說:「張三,你怎麼不去?」張三說:「大老爺不收他,要送他五十兩銀子,叫他去吧。若是五兩銀子,姓花的不能回去。」「張三,你叫我把五十兩銀子,我的銀子是磚頭土塊麼?」張三說:「要不下回請,大老爺就是拿一千兩銀子聘這姓花的,也不來的。如今難得到此,望大老爺收下吧。」「張三,我偏不收這姓花的。」張三搖著頭,說:「一定要求大老爺收下。」說著兩個眼珠子迸出,看那大頭上細辮子滴溜溜將起來。李雷一看,「哎喲」一聲。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二十五回 假花超槍傷天賊 扮經略三鬧李府 下一回▶
詞曰:
行醒茅舍小書齋,沒有塵埃,卻不莓苔,十分相契主人懷。朝也幽哉,暮也幽哉。
何須仙境覓蓬萊,花也開懷,月也開懷,東風拂拂送春來。詩是生涯,酒是生涯。
放在說葉子超假名花超來投李府,張三受了騙,在南書房報手本。李大麻子不收,再四不肯。張三動氣,把細辮子滴溜溜豎起來。李雷看見:「哎喲,老邵呀!你看張三大頭上的細辮子豎起來了!敢是與我大老爺鬥氣麼?看人來,快到溧水縣去取付鐐銬來,代我把張三上起來。」邵青說:「大老爺不要動氣,張老三也不敢與大老爺鬥氣。依門下看來,今日左右無事,連日大老爺心又煩惱,何不把花超叫進來,在箭亭子上使幾路拳棒,與大老爺散散悶處。」張老三說:「他本來事好得狠,等大老爺見識見識。如果武藝好,留在府中辦事。否則平常,送他幾兩銀子著他回去,豈不是好?」李雷聞言點頭說:「罷了,老邵言之有理。張三你出去,叫花超進來,到箭亭子上見我。」張三答應一聲,來到外面廳上,叫聲:「花老哥,大老爺不收,是我再三相勸,方叫請花老哥在花園箭亭子上相見。若使拳棒,要放雄氣些,使我張三面上有點光輝。」葉爺說:「老哥吩咐,小弟知道。」言罷進內。
且說李大麻子同了邵青先至箭亭,吩咐去請衝哥與羅爺仇爺摩雲和尚,再傳四樓教習伺候。邵青說:「大老爺又請和尚做什麼?他只會彩陰補陽,那裡曉得武藝。」李雷笑道:「老邵呀!你不知道我前日在無憂樓下,見摩雲老師手執利刃在那裡舞,我便問老師你會使刀麼,他回說會使刀。我便請教他幾路與我看,實在可以去得。」邵青道:「原來摩雲老師也會武藝,門下向來不知。」李雷便在正中坐頭坐下,少時鐵頭太歲來到,向李雷說:「孩兒沖天賊請恩爹金安。」李雷說:「罷了,坐下來。」沖天賊便在左首坐下,右首邵青。一會兒醉天神羅定花斑豹仇雙同摩雲和尚來到,見過李雷。摩雲坐在李雷之下,羅定仇雙在亭前左右坐下。四樓教習請過安,在亭下左右排開。李雷後面皆是家人內侍們,看來人使拳棒,如同肉圍屏一般。箭亭廊簷兩邊排列著兵器架子,好不威嚴。吩咐叫花超進來。張三把假花超引進花園,早到箭亭。葉爺抬頭一看,只見李大麻子坐在上面,又見江洋大盜沖天賊坐在旁邊,下首坐著和尚,左右坐著兩條好漢。心中想:沖天賊在此,難以下手,左右又有多人,倒要小心。張三指著李雷說:「這就是李大老爺,快來叩見。」那葉爺無奈,勉強上前打了個千,說:「建平花超請大老爺金安。」李雷一看,贊道:「好!」邵青在旁也贊道:「好。」李雷說:「我大老爺贊好,你贊的是什麼好?」邵青道:「且問大老爺,贊花超是什麼好?」李雷說:「我贊姓花的生得不長不短,著乎其中。不肥不瘦,著乎其中。走的步子不忙不亂,著乎其中。不卑不亢,著乎其中。你贊什麼?」邵青說:「大老爺贊的,就有這許多的好處。門下贊的,都好上天去了。」李雷便問道:「姓花的,你平生會些什麼武藝?」回道:「馬上十八般,馬下十八般,件件皆精,拳棒皆通。」李雷道:「你且使幾路拳法看看,何如?」花超答應下去。當時沖天賊見說建平花超,疑是葉子超。聽其聲音口氣,一派江湖,便不疑惑。
其時假花超走下亭子,在天井之中將外掛脫下遞與張三,接過一邊。葉爺將袍角一塞,袖子捲起,將步子站穩,吆喝一聲:「稟大老爺,花超使拳了!」言罷手一起,使開架勢,要了一會的功夫,一聲呼喝「住手」,復又站下,面不失色,氣不喘息。說「獻丑了!」李雷說:「拳法使得倒也罷了。再使什麼兵器見識見識。」葉爺取了一柄大刀在手,喊一聲「花超使刀」,便將刀使動,使開三十六路刀法,內有明買三個漏空。沖天賊笑了一聲。少時使完,李雷道:「衝哥方才見笑,莫非姓花的刀法不好麼?」天賊說:「刀法是好的,不過內中有幾個漏空。想此人平性拗強,未曾學得全美。」李雷又問道:「花超,你還有什麼武藝?」回道:「小的會紮槍,能透千軍萬馬重圍。」李雷道:「如此便使槍來。」葉爺手執一桿長槍,在下面舞動,將他凝槍暗住,使的外面花槍,使沖天賊不疑。耍了一會,沒有贊好,沖天賊吩咐取槍來,站起身來脫去外掛,拎槍在手,步下天井,叫聲:「姓花的,你這槍何足為奇,才敢如此誇口?俺衝爺與你此拼拼。」葉爺連忙欠身叫聲:「衝爺,我這桿槍能以防身,衝爺不可小視與我。」沖天賊聽罷心中大怒,將衣服脫去,把金罩體放下,拈槍在手,喊下一聲「姓花的,我沖天賊與你紮槍。」葉爺叫聲:「衝爺,我花超不敢放肆與衝爺與比拼輸贏。望衝爺不可動手。」沖天賊大叫道:「俺沖天賊抬舉與你紮槍,怎的不知人事!」葉爺道:「真正不敢放肆。」兩下理論,一個偏要比拼,一個偏不肯紮槍。當下張三走上來,叫聲:「大老爺,姓花的是我張三的朋友。如今衝爺定要與他紮槍拼個雌雄。如今要大老爺吩咐一聲,兩相情願生死無悔,那時與我張三無干。恐有帶傷,亦皆心服。」李雷道:「張三言之有理。」叫聲:「姓花的,你與我衝哥紮槍,恐有疏虞,各聽天命,不得抵償。」葉爺聽說,答應一聲,方才提槍動手。兩下裡一來一往,槍對槍,二人鬥了頓飯之功夫,葉爺使開神槍,天賊遮攔不住,漏了一個空,被葉爺一槍刺中肚腹。沖天賊大叫一聲,腳一起縱上山子石,喊了一聲說:「恩爹呀!這個姓花的其中有詐。」說罷,跳過山子石,回轉東書院取金創藥敷治不提。
卻說羅定在上面看見衝爺進內,心中疑惑是葉子超,不好作聲。看他玩拳使刀,紮槍與沖天賊比拼,使出槍法,只有羅家五瓣梅花槍。他今此槍與我不相上下,莫非此人是我世兄葉子超麼?正然想著,沖天賊帶傷而去。羅爺大喊一聲:「好大膽的花超,敢欺俺衝爺麼?俺來會你。」說罷,在兵器架子上取了一根槍,跳至葉爺面前,說「看槍」,就是一槍刺去。葉爺急架相還。兩人的槍去槍來鬥了一會,羅爺跳出圈外,喊了一聲說「你們閃開,我們使大槍法呢。」四樓教習一聲吶喊,都奔開去。羅爺拎槍向沒人處便走,葉爺追來,羅爺低聲問道:「你可是神槍教手葉子超麼?」「然也。你莫非醉天神羅定麼?」「正是。」葉爺叫聲:「師弟,因何在此?」羅爺並將上向之言說了一遍。便問:「師兄,你今到此何干?」葉爺就姐家被害之事細細言明。又叫聲:「師弟,你今可幫愚兄殺了惡人,與萬民除害。」「哎呀!師兄,我受了李大老爺知遇之恩,何能忘負?不能尊敬,師兄呀!你還不快走,倘有風聲,性命難保。」葉爺見羅定不能相助,料想難以成功,身子一小,早已縱上房屋,喊了一聲:「大老爺,一山難存二虎。我花超去也。再來謝大老爺吧!」說罷過房而去。
且說羅定走上前來,叫聲:「大老爺,花超去了。」李雷道:「怎麼叫他去的?」回道:「他見我羅定在,數不著他,故此而去。」李雷道:「但是一件,他怎麼傷了我大老爺的衝哥,其實可恨!著人去看衝爺」說罷,起身同邵青回轉南書房。羅仇二位,四樓教習皆散。
且說張三太爺回轉他的門房,說花超走了。想這個姓花的真正不是個人,不望我說一聲,竟自去了。旁邊有個家人說:「三太爺,花爺有件外褂,現存在此,也未曾拿去。小的們不敢自專,請太太爺示下。」張三一想,他來投我,想我提拔與他,如今弄得空手而回,豈不恨我?即忙取了一百兩銀子,並外褂子打了個小小包袱,差了一個家人去到建平送與花爺。家人奉命,來到建平,找尋花爺不著。城裡城外足足找了有一月,並無蹤跡,只得回來稟過張三太爺。此話丟開,且講葉爺出了李府,回到下處,收拾包裹,算清店帳,說道:「我今前去有事,改日等幾個朋友到,一齊去投李府。」說罷離了飯店,放開大步,將近西關。只見迎面來了三十幾騎牲口,葉爺將身一閃,躲入巷內,讓他們過去,方才出來。心中想道:如今且上烏山相會楊三哥,再作計較。想罷,出城一直奔楊莊去了。方才過去的三十幾騎生口,乃是馬脊山大王強良寶差來投奔李大麻子的。兩個頭目,一個叫做王炳,一個叫做王洪,後面皆是嘍兵。一齊來到李府,先見張三太爺,言明來意,然後有通報李雷,吩咐正廳相見。家人把二人請見過之後,擺酒接風。自此李雷又添了兩位英雄。這且不表。
再講葉爺來到城外趕奔烏山,相離不遠,只聽得鼓聲震耳。定睛一看,只見眾英雄在莊外演武,各逞英雄,大家比試。葉爺就躲在樹林之中偷睛觀看,只見跑一會馬,射一會箭,大家贊好。葉爺大叫一聲:「好!」如同一個小雷,把眾人嚇了一跳。問道:「什麼人敢贊好?」葉爺跳出樹林,說:「諸位好弓馬,在下拜服!」眾人看見,一齊大笑,說道:「我說是誰,原來葉哥到了。」大家邀進莊門,上了大廳,各個敘禮,坐下獻茶。茶罷落盞,葉爺便問前事。楊天盛將兩次殺進李府,未得成功,反害了兩個兄弟性命,如此這般說了一遍。又問葉爺因何到此,葉爺亦將來意細說一遍。又道:「如今特來與三哥通商,大家計議個主意。共剿惡人,大家泄恨,與萬民除害。」楊爺道:「不必著急。我們如今且等關彭二位大王一到,便下手行事。」說罷,吩咐擺酒與葉爺接風。酒至半酣,只見一個莊漢來報,說二位大王的前站二位班爺到了,請爺迎接。楊天盛聞報,同眾人離席出莊相迎,接進大廳。班氏弟兄就是上回書中賣解的班青班洪,當下二人與眾人敘禮,入席飲酒。酒至數巡,又報二位大王來了,楊三爺率眾迎出莊門。二大王下了牲口,一同入內,一一敘禮。禮畢,楊爺吩咐撤去殘肴,重整新筵。各敘年齡坐下,二位大王就問李雷之事,楊天盛將前來細說一番。又道:「如今二位寨主駕臨商議,再剿惡人一定成功。」
不言內廳飲酒,且說莊外來了一個活獸,你道是誰?是青石獅子高英。到了楊莊,見莊橋已撤了,心中沒法,將身一縱,縱上樹稍,又一縱,早到莊門。只見兩個莊漢坐在地上打盹,他便猛的一聲喊叫,道:「我的哥哥可在裡邊?」只此一聲,好似春雷,如同霹靂,把兩個莊漢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問道:「你是何人?來此找誰?」「俺是南京青石獅子高英,來找我哥的。」莊漢聽說是南京高二爺來,不敢怠慢,說:「高二爺慢走,等小的通報。」轉身進內。高二爺後邊相隨。見莊漢走得慢,他就步子一走,借他頭上垫了一腳,早已竄至大廳。莊漢一嚇,起身向外去了。且說高英來到廳上四下一望,早瞧見了高奇。高公子看見,叫聲:「兄弟,你怎麼到溧水來的?母親在家好麼?」高英道:「哥哥,你在這裡,我奉老娘之命四處找尋哥哥,今日才到烏山。」高奇叫高英向眾人作個揖,大家還禮,就請入席飲酒。
少時巡酒上肴,酒至中間,楊天盛道:「我們大家商議,扮著假經略前往李府,使他出來迎接,方可殺得惡人。如今在坐的那一位像馮大人模樣?」眾英雄互相驗看未定,只見高英喊道:「關大王這個王八羔子像馮承受龜形。」高奇大喝道:「如何開口就罵起大王來了!還不過來請罪。」關爺道:「高公子,你令弟為人呆氣,出言粗魯,難道我還同他較量麼?」高奇拱手說:「真真得罪。」眾人一看,說道:「果然關大王像經略模樣,高二弟說得不差。就是關大王扮為經略,那一位打頂馬?」高英道:「俺騎頂馬。」又問那幾位扮作旗牌,早有權崑崙湯朝佐火漢延葉子超彭猛高奇景福李天盛八位英雄,齊聲應道:「願扮旗牌。」周甸搶得打傘的,班青班洪扮著拿瓜錘,其餘有本事的嘍兵,會武藝的莊漢,都帶兵器相隨。沒本事的拿執事頭牌等件。分派一定,葉爺對楊天盛說道:「要行此事,一定要三哥破費筆銀子。請高公子帶莊漢到南京。一者回府見見老太太,使老太太放心。二者所有經略大人的服色旗牌衣裳衙役職事,採辦前來,方能行事。」天盛道:「只要殺得惡人,何惜銀子!」少時席散安歇。次日天明起來,楊爺發出銀兩與高奇高公子,別了眾人,出了莊上馬,帶領莊漢直奔南京彩買經略大人的執事等物。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二十六回 探虛實惡賊埋伏 祭大樹猿仙解圍 下一回▶
詞曰:
一生風月且隨緣,窮也悠然,富也悠然,日高三丈我猶眠。不是神仙,誰是神仙。
綠楊深處聽鳴蟬,捲起湘簾,放出爐煙,荷花池館晚涼天。正好談禪,又好談玄。
——右詞一剪梅
話說高奇帶領莊漢出了烏山,趕奔南京。到了城中,先將各色物件買齊,然後回家見了老太太,說:「孩兒是朋友留住,昨見兄弟找我,特地來家請母金安。」太夫人信以為真。高公子在家住了一宿,次早就與莊漢,發了各色物件一應俱全,回轉烏山。眾人接住,先把馮大人、然後旗牌、打傘的、拿瓜錘的,各扮起來。又有人將各樣執事頭牌打鑼開道又派起來,一一停當。點了幾對燈球,出了莊門,關大王上了轎,擺開執事,吆吆喝喝在前,去了遠遠四十餘里,復又進莊。各人將服色脫下,擺酒入席坐下。楊爺道:「如今還差得零碎未齊,再遲三日行事。」又吩咐人去做一對燈,兩對罈子燈,家人領命去辦不提。單講三日後都已齊備,到第四日天色黎明,早早的辦了酒飯,大家飽食一頓。葉爺將莊漢喚來,問道:「你們可動得手?」回道:「小的們不會。」葉爺道:「我們進城殺到李府,你們不會武藝的即騎牲口回莊等候。」眾人答應下去。
再講眾人,先是關大王冠帶齊全,坐上一頂八人纏絲錫頂大轎,八人抬將起來,先是全班執事一對對的走出莊門,吩咐放了三銃大炮,擺開執事,燈球火把一路前來。將近溧水城門,先叫莊漢看來,回說城門已閉。眾人趕到城邊,早有一個假旗牌一馬當先,鞭稍一起:「呔!門守聽者,經略大人到了,快快開城。」門官問道:「那位大人?」說:「是七省經略馮大人,還不開城,等待何時!」門官想道:「大人既到,為何連探馬總沒有一個前來報信等我?一看便見分曉。」想罷伸頭往洞外一張,便見頭牌執事,傘蓋金瓜,燈球照耀,如同白晝。嚇得他驚慌無措,連忙起身,先著人去送信與瑕官並知縣兩個衙門,請二位老爺前來迎接,隨即便開了城門。只見一對對的執事紛紛擁擁,吆吆喝喝,難以盡言。大人的轎子進了城,早有文武兩位官員來接,投了手本。扶轎槓的乃是葉子超,說道:「你們起去,手本發回。快快送信與李大老爺知道,大人進報府中,與他相見。」「是」二位老爺同聲答應,各各上馬,直奔東門大街。到了西柵欄,已經關閉,吩咐開放,來到李府門首,命手下推門。裡面問道「是誰」,知縣當先答道:「本縣在此,快快開門。」裡面聞聽,忙忙落鎖下拴開了門,知縣吩咐:「快去報你家大老爺,南京馮大人進了城,快至府門,特來報知。不及面見。」說罷回馬而去。家人連忙報知張三,即忙起身穿好衣服,趕進南書房回道:「稟大老爺,南京馮大人到了,報知定奪。」李雷聞報,叫聲:「老邵呀!大人前來了,是要出去迎接的。」邵青一聽,叫聲:「大老爺,此刻大人前來,定有蹊蹺。日間又無探馬,又無頭站官員,怎樣就即即悄悄的就進了城?恐防其中有假。凡事三思而行。大老爺不可出去迎接,著人前去探聽虛實,定奪不遲。」李雷道:「老邵言之有理。」即刻差兩個能乾的家人快去打探,少傾回報說:「並非是大人,都是強盜假搶前來的,請大老爺快快定奪,相離府門不遠了。」李雷道:「何以見得是假的?」回道:「內中扮旗牌的,盡是前番到府廝殺的,未曾捉住的。」李雷一嚇,叫聲:「老...老...老邵呀!此...此...此事怎生...生...生辦法?」邵青道:「大老爺不要驚慌。門下自有主見。」回頭叫聲:「張老三,你出去開了大門,等眾強盜進門,將大門拴鎖,在前看守,不可放走一人。」又著人去請衝爺摩雲老師仇爺羅爺並新來的二位王爺,再傳四樓教習,各帶兵刃。又叫備了灰瓶火炮弓箭等物,俱各埋伏在大廳屋上。等強盜進廳行事。一一吩咐已畢,叫聲:「大老爺,我們進鐵甕房,可保無事。」說罷起身進暗房躲避,不提。
再說張三太爺一路慢慢的走出來,開了大門等候。只見遠遠的大人到了,有本事莊漢嘍兵跟隨,眾英雄進內,無手段的外羅候信。大人到了福祠下轎,一直進內。張三見眾人進了府第,連忙關門上拴下鎖,走進自己房中,拿了一柄板斧在手,在外伺候,把守大門。外面莊漢見大門緊閉,知道其中就理,連忙騎牲口出城回莊不提。
且說眾英雄進門,見李雷不出來迎接,知道機關識破,假大人在廳坐下,只聽得一梆鑼聲,一聲吶喊,說「拿強盜呀!強盜殺來了!」只見廳屋上噗噗噗跳下人來,手執兵器,說時遲那時快,眾英雄大家衣裳一翻,各使兵刃逼將上去,言無半句,動手廝殺。這一場好殺,怎見得?鐵頭太歲沖天賊對住了銅頭太歲高奇,他兩人錘來錘去,錘架錘迎,殺得天賊汗流脊背。二人殺在天井之中,真是對手。醉天神羅定對住了神槍教手葉子超,槍對槍,猶如兩條惡蟒。摩雲老師對住了青石獅子高英,殺得相平。仇雙擋住權崑崙,王炳王洪戰住湯朝佐景福,四樓教習圍住了關彭二位大王廝殺。燄光珠火延漢在四面照應,帶來的莊漢與嘍兵與眾教習動手,喊殺連天,火光亂動,前廳殺在一堆。
且說白猿猴楊天盛,同花繡天罡周甸、班清班洪說道:「你我進去找尋惡人,殺了李雷再殺鐵頭等的性命!」說罷一進進內,彎彎曲曲來到一個所在,只見一個小小的住房,忽聽得裡面隱隱啼哭,甚是悽慘。班氏弟兄仔細一聽,卻原來就是他的妻妹。不由心頭火起,班清步子一起踢開門扇,見了二人,提刀要殺。楊天盛將刀架住,說道:「不可。此事原怪你不該將他二人帶出來,才有風波。今日且饒他們性命,叫他指引惡人的臥室在於何處。」班氏妻妹說道:「如今惡人進了鐵甕房了。此房外有埋伏,裡有關連子。要破了埋伏,實在也難。」楊三爺向明瞭埋伏,又問路逕,帶領周甸班氏弟兄,離了大屋,一直趕奔鐵甕房。來到後面,見一座房屋天井內都是明瓦,篷如螺絲結頂,裡面煙霧迷人。楊三爺竄將下來,踹不著實是虛的,腳一垫縱上椽子,兩個指頭捏緊,只聽得一聲響亮,一看誰知踩動關鏈子兒,有十二條銅獒齊齊奔來。楊爺刀一起割斷麻繩,登時破了銅犬,一齊睡下,再無用處。楊三爺縱上屋,又往後走。只見一進房屋,盡是生鐵鑄就,四面鐵牆鐵柱,中間一座鐵門,用刀挖撬,怎得能動?周爺忙用鐵鞭認定鐵門,當的一聲響亮,將兩扇鐵門打開。進了鐵甕房,只見一個洋人,身長九尺,口含一個鉛團,往下一吞,肚內一響。響到度正當郎一聲,猶如打鑼。聽聽吱的一聲,一道亮光。楊爺說「不好,埋伏到了,快爬了!」周甸連忙爬下,班氏弟兄來得不及,只聽得響聲過去,回頭一看,乃是四十九管鳥槍放出,即忙看班氏弟兄,卻被鳥槍傷喪了性命,只有半截身形。楊爺歎道:「事還沒成功,反喪了兩個兄弟之命!」正然沒法,耳內聽得前廳吶喊「強盜倒下去了」,楊爺聽見,想此事以人以成功,前邊如此喊叫,諒來不能取勝。倘有疏虞,如何是好?叫聲:「周賢弟,快些走吧。前去幫他們廝殺。」周爺答應,趕奔前廳。其時班氏的妻妹聽得班清班洪喪命,二人也就自縊身亡,交待明白。楊天盛同周甸一直來到前廳,只見房子上團團著著教習,手執魚腸弓箭,灰瓶火炮齊往下打。下面用刀抵擋,誰知灰瓶碰著刀口,打為兩半,洋灰朝外一散,登時迷住雙眼。二人一看,大叫一聲,跳下舉兵相殺。
且說火延漢縱上房子,取出火彈子打將下去。下面眾教習一見,忙用啷筒子一啷,彈子化為黃泥。火爺大怒,把竹筒子內彈子放得乾乾淨淨,全無用處。眾英雄被洋灰迷住雙睛,半睜半閉,殺得力盡筋酥,渾身是汗,勉力爭持,難以取勝。兩下俱皆有殺喪。烏山喪了三十三名,李府的教習喪了三十七名。煞時間愁雲滾滾,怒氣衝衝,天昏地暗,月色無光。只殺到四更時分,眾英雄實在難以抵敵,只好瞑目受死。正是:命如五鼓寒山月,身似三更油盡燈。
按下眾英雄受困,且言猿大仙身坐洞府,那一日正是他九千九百六十壽誕,各猴王前來祝壽。洞中大擺筵宴,不必細表。眾猿猴飲至二更方散,猿大仙送出眾猴,回進洞中將身坐下,猛然的一陣心血來潮,大仙掐指一算,早知就裡。「哎呀!楊三哥今日有難,我不相救,更待何時!」說罷起身步,洞門駕起遁光,趕奔溧水而來。正走之間,心中一想:如今人多,怎生救得?呀!有了,必須如此,方保無虞。想著想著,已至溧水城外。但見一棵大大槐樹,他就口中唸唸有詞,喝聲「起」,只見一陣風響,樹起在空中。大仙背定大樹,早至城牆。只見城樓上的兵丁看見,齊齊放槍。大仙說「不好」,就將樹根上泥往下一灑,口中念著咒語,登時之間把些兵丁都迷住了。大仙便進了城,趕到李府大廳屋上,將樹放在屋簷口,下面早有教習看見,這屋上來了一個老頭兒,還有一棵大樹,不知何意?連忙喊道「快快放箭」,一聲喊叫,眾人才要動手,猿大仙用手一指,說「不要動-動-動-動」,眾人噴涕連天,盡皆睡著,全然不動。大仙在屋簷口喊了一聲「楊三哥,你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快快大家上樹,我特來相救!」楊天盛抬頭一看,叫聲:「大仙呀!你此時才來!」眾英雄抬頭,齊齊請叫了一聲,見眾人不動,一齊舉刀欲殺。大仙連忙上前止住道:「三哥,你們到好呢!我把人止住了,讓他們殺現成的?這個萬萬不能。快快上樹走吧。」眾英雄無奈,不敢不依,一齊跳上了樹。大仙說:「坐好了,抓緊了樹枝,不許睜眼。」眾人答應,大仙念動真言,喝聲「起」,不覺樹起空中,登時之間風聲響亮,出了城門,到了烏山落下。眾人腳登平地,睜睛一齊拜謝大仙。楊三爺請大仙進莊,猿大仙拱手說道:「罷了。楊三爺改日再會吧。」言訖乘風而去。大仙回洞府,再言楊天盛領眾進莊歇息,再為計較不提。
且言李雷與邵青躲在鐵甕房中,等到天明不見動靜,方敢出來。見傷了兩個強盜,又見西洋銅狗破在地下,一直出外到大廳,但見殺傷死人無數。此時眾人被大仙迷住,已今甦醒,見大老爺出來,連忙上前請了安。李雷吩咐家人查點死屍,共計七十名。府內傷了三十七名,強盜死了三十三名。眾人說:「某等強盜殺乏,正要擒拿,來了一個老頭兒帶來一棵大樹,眾強盜上樹,騰空而逃去了。」李雷忙問張三道:「強盜是那一個引他來的?」回道:「是溧水縣引了來的。」李雷大怒,吩咐「與我傳來!」張三出去,開了大門,且說知縣早已得信,都在門口伺候。見大門一開,連忙進內見了李雷,說:「卑職等特來請安。大老爺昨夜受驚,恕卑職等不知之罪。」說罷打一躬。李雷道:「好!前兩番強盜鬧進我老爺府中,叫你們捉拿,連一個都不曾捉住!如今你們把強盜引到我家中來殺我麼?」「是,卑職們實在不知,望大老爺開恩恕罪,下次卑職們小心留意。」李雷道:「不用多講了,你把我家傷的人與強盜驗看驗看,回府聽參吧。」知縣跪下說:「卑職等求大老爺開恩免參,卑職生死感恩!」李雷道:「你不用求我,回衙候信吧。「二人諾諾連聲,不敢多言,只得相驗屍首府上的吩咐買棺盛殮,強盜用蘆席捲起,一起抬往荒郊埋葬。二位老爺回過李雷,打道回衙。心中懸怕,不知怎生發落?這且不言,再說李雷在南書房與邵青商議,寫了一道稟啟,用了金圖章,即刻差人送上南京經略大人看過了,稟啟發兩支令箭,把知縣藍橋城守金洪提去問了幾句,將二人梟斬轅門示眾。大人委官下來知事。兩個屍首自有兩家的人收殮,扶柩回籍。這都是李大麻子的惡處。大人聽信,枉殺無辜。不知後事何如,且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七回 活閻羅出城捕盜 惡奸人鄉村遇雨 下一回▶
詞曰:
春夏秋冬轉眼間,才說今年,又早明年,時光迅速意淒然。記得紅顏,卻又衰年。
琴棋書畫樂平生,名不閒爭,利不閒急,眼前休負好光陰。花下清樽,月下清樽。
——右調一剪梅
話說李大麻子遭英雄之嚇,罪歸知縣城守,寫稟啟去後,聽說大人將他二人斬了。將事辦完,與邵青在南書房坐著閒談,叫聲:「老邵呀!這些強盜平日聚在何處?你可知道點?」邵青道:「大老爺,門下那一日在西關外瞧見一起人,跑馬射箭的,想必那一方就是他們的窩巢,亦未可知。」李雷道:「今日早早吃了酒飯,帶領教習,何不前去訪拿一回?如若拿著,豈不是好。」邵青點頭道:「大老爺言之有理。」李雷著人去請衝爺摩雲老師羅定仇雙王炳王洪,再傳四樓教習,家人答應去了。吩咐備了關東酒飯。眾人見過了李大麻子,大家吃了一頓,外邊有人備了牲口馬匹,李雷率眾出了龜牢。吩咐張三說:「家中門戶要緊,火燭小心。」說罷上了坐騎,後邊是沖天賊上馬,邵青騎牲隨後。和尚同羅定仇雙王炳王洪皆上坐騎,再後眾教習家人內侍等,也有坐馬的,也有步下的,後邊帶著火食擔子、茶擔子,一應俱全。各人都帶著兵器,明為打獵興圍,暗是捕獲強盜,紛紛擁擁出得西關,到了城外,走有五六里路程,忽然四面烏雲陡起,傾刻間雲頭相接,細雨微微落下。李雷叫聲:「老邵呀!下雨了。」邵青道:「大老爺,今日沒得雨。」李雷道:「何以見得沒得雨?」邵青道:「門下今日未曾出府,摸過脊背上乾燥,未曾發潮,所以曉得沒得雨。」「老邵呀!如此說,你到不是個---早出晚了?」「大老爺,門下不是什麼早出晚,轉是個切磨箴。」二人正然講著笑話,只見一個霹靂過去,淋盆大雨下個不止。李雷連忙著人取過雨衣換起,眾人皆換了雨衣。邵青也問道:「我的雨衣可曾帶來?」回道:「邵先生臨動身之時,說今日決不下雨。所以小的們未曾帶來,現在府中。」李雷罵道:「瘟龜不靈,就是踱踱也不為過。」說著說著,雨下得大了。李雷叫聲:「老邵呀,不好了!雨下得不住了,快些找個所在躲躲才好呢。」邵青無奈,找了一個大樹林子內權且躲下。誰知雨大遮不住,各人渾身衣服盡皆濕透。李雷又罵:「瘟龜!這個所在怎好躲雨?快些再找好地方,不然著人將你龜殼打碎。」邵青無奈,走出樹林,催開坐騎,冒雨找尋。只見前面一個大莊子相離不遠,忙叫家人快快趕去報知:「那個莊上的莊漢,叫他莊主好好出來接待!」有兩個家人答應,催開坐騎,上了大路,冒雨衝風趕到莊上。過了吊橋,勒住絲韁,大叫一聲:「呔!莊漢們聽著,我們是城內李大老爺出城打圍射獵暗拿強盜,在路遇雨,要上你的莊子躲躲雨。叫你們莊主出來,小心接待!」喊了一聲不答應,又喊了一聲。
且說莊門內坐著四位莊漢,見天氣偶爾下雨,在一塊閒談。這個說:「雨下好。」那個說:「下到明日更好。」這個說:「今年定是個豐收了。」那個說:「好像何處喊叫什麼?」四個站將起來,對外一望,只見兩個人坐在馬上,冒雨站著。莊漢便問道:「你這爺是哪裡來的?為何站在雨內喊叫?」「呔!你們這些老兒,忒也耳閉!我乃城中李大老爺前來興圍打獵,偶爾遭雨,要來這裡躲避一刻。快去報知你莊主,叫他小心接待!」莊漢一聽,連忙進內通報。李府兩個家人回轉,報知李雷。李雷領眾投莊。
且言這個莊主姓程,年過五旬開外,一生忠厚。閒住在家,好下盤棋兒。只因棋品不好,把些親戚朋友下得路短人稀,家門清淨。這位太爺見沒人來與他下棋,整整罵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手下有書童叫做黃子,被他老人家罵得不耐煩,在莊後找了一位相公,姓員名小溪,已今入泮黌門,只因為人不端,被學院訪察革去秀才,此時閒居在家。黃子請來陪太爺下棋,誰知武藝比太爺高些,殺得太爺走投無路。太爺大怒,把棋盤一摔,只氣得手足如冰,罵了聲:「黃子你狗頭!請來這位員小溪,乃是畜牲心,殺起老頭來了!與我趕出去!」黃子無奈,將員小溪拉到背後,叫聲:「員相公,你不知我家爺的性格?他吃贏不吃輸。你勝了他,自然生氣。你此刻讓他一著,讓他贏兩盤,然後相公再贏他。天天打和,相公包你不欠事。」員小溪點頭會意,復進去叫聲:「太爺,門下一時冒犯,望太爺恕罪。並且先前面上有些黑氣,大為難看。此刻精神陡長,必然要贏,請太爺再著一盤。」笑臉相陪,太爺方才息怒,坐下對著。你道員小溪如何模樣?生得兔頭蛇眼,鼠耳鷹腮,龜心鱉膽,雞肚猴腸,滿口之乎也者,一肚子男盜女娼。閒話少敘,且說這一天下在書房,同員小溪著棋,下在高興之際,莊漢進來,將李雷要來躲雨說與黃子,黃子走進書房叫聲:「太爺,城裡李大老爺出城打獵遇雨,要借太爺莊上躲雨。請太爺示下定奪。」太爺心無二用,一心在棋上,說的話共總不曾聽見,眼望著棋盤,手拈棋子,寧神半晌,將棋子一放,說道:「就是這麼罷。」黃子聽訛,認做依允,急忙跑出說與莊漢不提。
且說程太爺與小溪下了一會,只見黃子跑進來說道:「太爺,不好也,天大禍降事下來了!」程爺說:「黃子,我太爺與人下棋,你怎大驚小怪的,把我棋都鬧輸了。這等驚慌?想是你家裡燒起來了?」回道:「不是小的前來打岔,李大老爺已今進了莊門,請太爺快去迎接。」程爺道:「黃子,我的莊子,是與你合的麼?不遵我示,擅自做主,就讓人前來躲雨?」回道:「已稟過太爺,太爺吩咐就是這麼罷,所以小的才讓他進來的。」「胡說!你何曾稟我?好大膽的奴才,還強嘴麼?」員小溪在旁說:「方才尊管是稟過的,太爺一心在棋上,未曾存神。如今李大老爺業已進莊,事也如此,不能推他出去。太爺出去與他略微談談,等雨住了,送他出去便了。」太爺叫聲:「老員呀!你可曾吃了飯麼?」回道:「昨日吃了一頓粥。」太爺說:「何不早說?」吩咐拿飯與員相公吃。糧五斗米,挑兩擔柴,合五百錢送到員相公家裡去。黃子答應,先取飯,後送物。員小溪聞言滿心歡喜,稱謝不已。程公吩咐起身,手扶柱杖離了書房。
到了莊廳,一聲咳嗽進了廳來,只見李麻子坐在坑上,全然不動。卻是為何呢?只是程公乃是鄉村打扮,想不過是村中富戶老者,形容故此,李雷不把他打帳,便問道:「你是莊主麼?」答道:「老朽便是莊主。」「你莫非就是李大老爺麼?」說罷,在旁邊坐下,吩咐獻茶,茶畢敘了幾句寒。李雷看見兩邊擺著兵器架子,架子上面插著刀槍劍戟鞭鐧錘抓,內中有一件兵器不認識,便問沖天賊,回言不識。又問羅定仇雙摩雲和尚等,皆回不識。李雷便問道:「老人家,你莊上是誰會用這般兵器?」程公見問,笑道:「大老爺要問我這根哭喪棒,說起話長呢。好在此時雨還未住,說幾句談談與你大老爺聽聽:我有個小犬...」李雷回頭叫聲:「老邵呀!你曉得小犬是什麼東西?」「大老爺,鄉下人稱兒子叫小犬。」李雷道:「知得了。兒子就叫小犬。」又問道:「老人家,你有幾個小犬?」說:「一個。他生下來就像土奚頭兒似的,生長六歲,跳石磙玩耍。到了八九歲頗有氣力,將石磙子搬來搬去,不以出奇。長到十二三歲上,莊漢打倒了十幾。出外生事闖禍,難以拘束,老朽無奈,寫了一封書信著人將他送進京中,投我的舍舅。誰知舍舅不在京中,去了個空,小兒就流落在京中,無依無靠,十分困苦,遇著幾個泥腿子把小兒不打帳,欺他年幼,我的小兒與他打賭,說我今睡下,你們把石頭打我的肚子,看是何如。說罷睡下,那些泥腿子拿了一塊大大的石頭往小兒肚子一撞,一聲響亮,石頭碰去數丈,把些泥腿子唬得目定口呆,這才服了。才將小兒他請去吃酒,以為相識。小兒終日就與他們在一起玩耍...」李雷聞言大笑道:「老人家,你忒也無知。你的兒子不過做了一個泥腿子,何足為奇?如此希罕。後來便怎麼樣?」程公道:「也罷,雨既然未住,左右無事,再來談談。」又吩咐獻一回茶,茶畢又開言道:「大老爺,我的兒做了泥腿,那一日在望月橋上看月亮,誰知酒吃大了,就睡橋上,卻卻那一晚八大公爺帶領手下出府玩月,行至橋邊,只見遠遠的一支白虎睡在橋上...」李雷道:「哎呀!老人家,想是你的兒子被虎食了?」程公道:「大老爺有所不知,那支白虎就小兒的元神出現。那時公爺走近前來一看,不見了白虎,見一條大漢睡著打呼,叫人推醒,手下人問道:你是誰?八大公爺在此,還不起來。小兒聽說,走到公爺面前跪下說道:愚民不知公爺駕到,失於迴避,望公爺恕罪。公爺問道:你是那方人氏,姓甚名誰?小兒便回道,小民江南溧水人氏,姓程名春實便是。公爺問他可會點武藝,回說知得一二。王爺見他言語清朗,人材出眾,相貌魁偉,便哈哈大笑,叫將他帶進公府,試看他的武藝。真乃氣力高強,武藝出眾,留在公府使用。那一日來了兩個生東蠻進朝見駕,啟奏要與我朝比武,若還有人勝他,便年年進貢歲歲來朝稱為上邦,若我人勝得,便要興兵前來爭奪天下。我主看表,即著人與他比武。朝中武將皆不能取勝,傷了無數的人。皇帝大驚,正然沒法,八大公爺啟奏保舉小兒,那時將信半疑,召來見駕,與生東蠻比武。兩下交手沒有兩個回合,將兩個生東蠻絕了性命。皇帝大喜,就封為御前指揮...」李雷聞聽大笑說:「你兒子不過是個武官。如今想是還在朝中?」程公道:「還有下文未曾說完,忽一日,公爺府中後花園中金魚池有個水怪作鬧,跳上來可以吃人,公府一切人等難以降服。小兒偶爾到公府說話之間,公爺講起水怪吃人之事,小兒在公爺面前誇口,要去擒妖。公爺准了他,他即至後面來拿水怪,誰知不是怪物,乃是一匹好馬,名為紫赤獸。物見其主不敢傲強,被小兒收服。公爺大喜,著人配了鞍鐙,賞與小兒做了腳力。第二年春間,皇上出城興圍打獵,帶領京營眾將到了一山,名叫寶雞山,山上出了一隻吞天獸,身長九尺向開,竄至前來。眾將上前擒捉,被這惡獸一聲喊叫,人馬登時跌翻在地,他便張嘴將人吃吞了。武將兵丁上前,皆被傷了,皇上即將小兒傳來,吩咐捉獸。小兒領旨,即跨紫赤獸,手執長槍趕去。這惡獸竄來,被小兒一槍戳去,被惡獸一口含住。小兒便將槍尖用力往獸喉中一連三四下,傷了吞天獸,拖回見駕。聖上大喜,即升了捧本大人。這件兵器是皇上欽賜的,名為阿鐵鞭,又名尋人拔紅毛鞭桿,乃是阿了國阿鐵鑄的。這一日是庚辰年庚辰月庚辰日庚辰時造就的神鞭!」沖天賊聽說出這件兵器的名來,他就吃了一驚。這是為何呢?列位有所不知,只因這件的兵器與他不利,乃是對頭相見。後來沖天賊這顆鐵頭送在這件東西身上,所以吃驚。此是後話。
且言程公把話說畢,李雷聞聽連忙起身說道:「哎呀呀!老太爺令公郎乃是封疆大臣,你老太爺是一位老封君了!多多失敬。」程公道:「豈敢豈敢。」李雷下來走走,踱將上去,見一幅墨筆梅花畫,畫的枝葉根苗,實在筆法頗佳。便問程公道:「老太爺,這枝墨筆梅花是誰人畫的?」程公見問,不慌不忙說出畫畫之人。這一說,大動干戈,有許多的關節大鬧程莊。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二十八回 權畫堂心生歹意 登高樓又起是非 下一回▶
詞曰:
離合悲歡一局橫,各按天機,誰識天機,百花開放各隨時。物亦同之,人亦同之。
有錢難買子孫賢,休置良田,快置心田,機關使處上通天。方得蕭然,一世安然。
話說李雷在程莊躲雨,程公將他兒子程春實出身為官說明。李雷起身看見一軸墨筆梅花,畫的實好,便問程公誰人所畫。程公道:「此畫是小女所畫的。」李雷道:「是令愛千金畫的?老太爺有如此的千金,真乃妙手!」程公道:「說來話長,當初小女生下來的時節,門外來一位仙姑,手取仙筆傳我的小女。後來長大,畫的人物山水飛禽走獸如活的一般。到了十六歲上,仙姑下凡把仙筆收去,所以如今畫出來的還是仙筆,別人不能的。」李雷叫聲:「太爺,你家令公郎做了大人,家中令愛又是仙筆才女,實在有趣,有趣!」程公見雨未住,請李雷到花園玩耍,一直進來,小小的花圃有一座樓。程公言道:「大老爺樓上去觀望觀望。」李雷便上樓去一看,大吃一驚。只見一樓太陽。連忙問道:「太爺,外面如此大雨,怎麼樓上有此太陽?」程公道:「大老爺不曾看見樓匾上字跡,此樓叫做日月樓。」問怎麼叫做日月樓,程公道:「乃是個日月錢,外邊刮風下雨,樓上有此寶貝,日月一樣光明。此物是傳家之寶,始祖傳留至今。」李雷道:「此寶從何而出?到要請教。」程公道:「當初四川成都府城外離城二十里有一莊,莊上住了一位李員外,生了一女,晝夜啼哭。尋了無數的奶媽俱不合適,後來有一個奶媽知道小姑娘的毛病,日裡在太陽中吃飯,夜間在月光下睡沈,就不哭了。後來長到十六歲上,忽然肚子大了,員外一見大怒,取劍要殺。門外來了一個寶識回子,進來要面見員外。家人報知員外,只得出來相見,回子說道:令愛肚子不是邪事,是受了日精月華,成了胎氣,倒是一樣寶貝,我特來買的,望員外賣與我吧。員外帶信不信,到了第二日,女兒果然產下一肉滾來。回子兑了三千兩銀子,與員外買這肉滾。員外看他用劍剖開肉膜,內中卻是一個日月錢。員外大喜,不收他銀子,就將此寶送與識寶回子。回子來到下處,有人來搶他的寶貝,被他手一起打死個人,眾人將他交坊送縣。那時知縣就是我的始祖,審問一番,他又把死人弄活了。於是就將此寶送了我始祖,如今留傳到我,是七代了。」李雷聽罷,叫聲:「太爺,你欺了君了!家有寶貝,何不進貢?藏在家內,若還知道,免不得滅門九族。」程公道:「不妨,不勞大老爺關心。」說罷,一齊下樓,又至莊廳。程公吩咐備中飯款待一頓。
李雷閒坐,十分納悶,叫聲:「老邵呀!我大老爺悶得不耐煩。」「大老爺不耐煩,待門下唱曲子與大老爺聽聽。」李雷道:「我不耐煩聽。」「跳狗熊?」「大老爺看罷,更沒有心腸瞧。老邵呀!我有一莊事與你商議。」邵青說:「大老爺,什麼事吩咐來?門下辦得來,盡力與大老爺辦就是了。」李雷道:「沒有別事商議,要你與我做個媒人,同程太爺說去,要他把小姐與我大老爺受用。」邵青道:「這個容易。憑門下三寸之舌,保管程老依允。」說罷,起身進了書房,叫聲:「太爺,門下討杯喜酒吃吃。」程公道:「我今日又不逢喜事,有什麼喜酒?」邵青笑道:「門下特來代令愛千金作伐為媒,但不知小姐可曾吃過茶麼?」程公道:「為何不吃茶?天天吃茶。」邵青道:「此茶非這茶。不知可曾受過聘?」程公道:「未曾呢。」邵青道:「我們大老爺求親,望太爺應允,不失小姐終身大事。」程公聞言大怒,罵聲:「畜生臉!我的女兒,天下人不嫁,你叫我把個李大麻子?」邵青道:「依門下,此親正是門當戶對。太爺不必推辭,竟允了吧。」程公心下一想:待我上他個嘴掌。叫聲:「邵家老青哥哥呀!太爺你來,與你附耳一句。」邵青不知是計,走將過來說:「太爺吩咐就是。」程公手一起,啪一個嘴掌打去,邵青哎喲一聲,喊叫「打殺人了!」外面李雷聽見,帶領眾人趕至書房,見邵青被打,大叫道:「著人寫稟啟回大人!都要不活了?他都打起我的人來了。」眾人正要上前,員小溪在旁叫聲:「大老爺請息雷霆之怒,請在外廳少坐,讓太爺進內與太太商議,看是怎樣,即刻回信。」邵青道:「這話說得在理。」即請李雷出外不提。
且說程公氣得三屍神暴燥,七竅內生煙,連忙進內見了太太,就將李雷躲雨觀畫求親之事細細說與太太知道。太太道:「如今事已如此,若不應允,恐有性命之憂。不若權且允下,打發冤家離了眼前,再為商酌。」程公點頭道:「說得是。」到了外邊,說與員小溪。員相公出來說與李雷,李雷大喜,說道:「既然太爺應允,煩你二人與我說知太爺,今日就要入贅招親,豈不省事?」員邵二人答應,起身來到書房,叫聲:「太爺,我等奉大老爺之命特來通知太爺,說是既承允親,就是今日入贅。請太爺快快預備洞房。」程公大驚道:「邵先生,今日來不及了。也不必說行財下禮,就是洞房之中各色無備,請大老爺回府另擇吉期,將小女送進城中與大老爺成親不遲。」邵青道:「要說擇吉,今日乃黃道吉期。要說洞房未備,大老爺府上頗多物件,著人回去即刻取來,太爺不必煩心,就是如此辦法。」說罷,起身外出見李雷說:「太爺要另擇吉期,洞房中一無所備。門下道大老爺府上有,著人搬來應用,請定奪。」李雷道:「就是這麼。」即刻差人進城去取洞房之物不提。
再說程公見邵青去後,連忙入內見了太太,將此說了一遍。太太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放聲大哭。叫聲:「老爺,此事如何是好?妾身只說是哄得惡人回去,通信與孩兒程春實知道,來家商議。誰知惡人凶狠,我這姣兒何能與惡人為妻!」說罷又哭。太爺捶胸跌腳,也是流淚。小姐在旁痛哭悲啼。一家大小驚慌,並無主見。小姐身旁有一丫環名喚月桂,走上前來叫聲:「太爺太太不必悲傷,哭之無益。婢子到有一計,未知如何?」太太忙止淚問道:「月桂,計將安出?」月桂道:「婢子蒙太太之恩深如大海,小姐待看婢子十分情重。逢此大難,婢子情願替小姐代嫁惡人。好在惡人未見小姐姣容。」小姐道:「桂姐,此事不可。待奴家生死由命,洞房中與他拼個死活!若能傷了惡人性命,與萬人除害。」月桂叫聲:「小姐,你瘦怯姣軀,怎能害得惡人?倘若畫虎不成,豈不反遭大禍!婢子主意已決,小姐不必攔阻,請太爺出去支派事件要緊。」老夫婦見月桂真心,說:「你若如此,我夫婦認你為女。」小姐含淚叫聲:「月桂賢妹,既然如此,受奴一拜!」說罷跪將下去。月桂連忙攙住,叫聲:「小姐折死婢子了!」太爺憂中得喜,來到外面,吩咐張燈結綵。不一刻李府家人在城中將洞房物件搬到程府,程公吩咐管家婆收進,在洞房擺設。又叫了幾個伴娘進來,一面將小姐藏過,把月桂收拾起來,吩咐家內上下人等,此事不可走漏風聲。平昔老夫妻與小姐待家人實在有恩,眾人皆恨惡人。
且說李雷帶來的廚子備的關東酒飯,到晚入席飲宴,直飲至深夜方散。員小溪與邵青送房,將李雷送進洞房,出外。再言李雷進房,派散伴娘的賞封,打發出去,自己閉了房門,與假小姐解帶寬裳,二人上牀正欲交歡,忽然間一陣風響,格扇刮開,跳進一個冬瓜段子,攛上了牀,朝李雷身上一磕,登時間身形難動,昏昏沉沈,竟自睡著,直到天明方才醒來。連忙起來穿衣裳趕奔前廳,說:「老邵呀!洞房中有了妖怪。」如此如此說了一遍。邵青道:「這件事甚為吒異。」李雷道:「房子有了妖怪,我大老爺不能久住,今日就要回去。你快快說與太爺知曉,好動身。」邵青搖頭道:「此事未必能夠。凡贅要得一個月,至少三天。」李雷罵道:「畜生臉,你敢與我大老爺強麼!」邵青道:「大老爺莫動氣,等門下去說。」一直走進書房,叫聲:「太爺,適才大老爺說,洞房中有個妖怪麼?」太爺罵了聲:「畜生臉的見鬼了!幾時看見我家有妖怪的?」邵青遂將洞房之事說了一遍。程公聞言吃了一驚,心下疑惑道:「這是大老爺的謊話。想是夢中見的紅鸞星,有什麼妖怪?」邵青道:「此時也不講什麼紅鸞白鸞,妖怪禮怪。此刻大老爺命門下來與太爺說聲,今日就要回去。」太爺道:「此事不能。我的女兒,招贅一個月才能回去。」邵青道:「真真不能等得一個月。就是半個月也不能。」程太爺道:「五天還等得麼?」邵青道:「不能。」太爺道:「罷了。三天。今日決不能回去。」邵青道:「連三天大老爺還等不得呢。我門下替太爺說說看,再回覆太爺。」說罷出外,叫聲:「大老爺,太爺說他房子裡沒有妖怪,想是大老爺肉瞎眼了...不是的,門下說慌了,他說大老爺睡了,做的香夢...」李雷道:「我把你這畜生臉的王八羔子,你敢罵我麼!叫你去問話,怎麼樣了?」回道:「大老爺不要急,太爺要留大老爺招一個月。說之再三,要三天,今日決不能回去。」李雷道:「我大老爺等不得。」邵青道:「大老爺且耐煩三日,在外居住,不進洞房。回府成親不遲。終究已是大老爺口中之食,還怕他飛掉了不成?」李雷只得依允不提。
且說程公進內,將此事告訴太太,叫太太進新房試探虛實。太太去了回來,說:「竟未成親,月桂還是閨女。」夫婦母女以為詫異不提。
光陰易過,到了第四日早間,李雷令眾人收拾一應物件,打發家人先回,新人打轎伺候。李雷請太爺出來,磕頭拜別,太爺叫聲:「賢婿免禮。另日再拜。」吩咐擺酒餞行。李雷叫聲:「太爺,令愛千金沒有陪送麼?」程公道:「此時未備,改日辦齊送過來。」李雷道:「妝奩可省,不用費心。我家盡有。太爺何不把日月錢為贈嫁之資?就夠了。」程公聽說取日月錢,心下吃一驚,又不能硬回,只得隨口答道:「大老爺即愛錢,盡三日後自當送上。」李雷依允。不一刻席散,眾人收拾齊全,內裡桂姐與夫人小姐十分難捨難分。夫人叫聲:「我兒,你且耐性。有一日救你,不用傷悲。」月桂帶淚拜別太太並小姐,出廳上轎,抬出莊門。李雷隨後率從上馬,一路進城回轉龜牢,將假小姐抬進洞房。有婦女接去。李雷回轉南書房坐下,吩咐備酒,上下有席。府中人等都來道喜。到晚合府大小盡有喜酒,李雷飲過酒入了洞房,與新人安寢。誰知三陣風響,依然一個冬瓜段子照前,鬧了三夜皆是如此。李雷從今不進洞房,著人看守,仍到別處安歇。自此月桂住在李府,後有出頭之日。卻說李雷在南書房等了三天,不見程府送日月錢來,心中焦燥。第四早上打發個家人前往要寶貝。爺們奉命,騎了快馬,直往西關程府來要日月錢。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員小溪設計進寶 鬧程莊搶虜蘭英 下一回▶
詞曰:
歸來重整舊生涯,瀟灑柴桑處士家。茅屋不在高和大。愛清閒,那在奢華。
紙糊窗白木榻栽,幾支得意花,掛一單條畫。悶來時,自燒香,命童子烹茶。
——右調一剪梅
話說李雷見三天後不見程府送日月錢來,差人趕出西關,往程府要寶。家人來到程莊下馬,將身站定,說道:「有哪一位老哥在?煩通報一聲,我們是城內李大老爺府上差來要日月錢的。」莊漢聞聽,慌忙進內報知程公。太爺聞報吃了一驚:我的傳家至寶,何能送與惡人?若不與他,又要起干戈。太爺正在兩難,正好員小溪進來,太爺將此事說之。員小溪哈哈大笑道:「太爺不用心焦,門下有一主見,保管妥帖。」太爺道:「好老員呀!快快說來。」小溪道:「說與來人,叫他回去,日月錢明日送來。」太爺道:「我的傳家之寶,何能送與惡人?」員小溪道:「太爺不知,打發來人去,自有道理。」程公無奈,吩咐莊漢出外說道:「太爺吩咐爺,們請回拜上姑老爺,明日一准送來,決不有誤。」家人答應,上馬進城回信不提。
單言莊漢進內回主人的信,說:「來人去了。」程公忙問小溪有何計策。小溪道:「太爺著人去叫兩個匠人前來,照日月錢樣式製造一個假的送去。」程公道:「老員呀!李大麻子豈是省油的燈?這件寶貝放在屋中日月光明,假的何能放光?那時識破,何能干休?一事被他識破,連假小姐之事都要翻案。那時挑動干戈,如何是好!」員小溪道:「太爺,門下還有交待。明日假錢著人送去,他定要試看。見不放光,定疑心。那時哄他,就說別處何能明亮,定要起一座日月樓才得放光。他定依允。起非一日兩日成功,定有個月之期。這裡太爺寫起一封書信,著人星夜趕奔京都,請令郎大人火速回家。他的樓起成了,假錢何能如真寶,定然動起干戈!令郎也回來了,兩下相遇,定有惡鬥,可以將他治死。豈不是除了萬人之害?」程公聞言大喜,即刻差人去找了兩個精工細匠來家,照錢樣式打就一錢,用黃綾包裹,再用紫檀盒兒盛了。打發匠人去後,太爺叫聲:「老員呀!此事別人去不得,定要煩你前去走一遭,隨機應變,可以答對。如若無事,小心回家,定然報答。」員小溪答應「願往」。至晚就在書房安歇。當晚程公燈下修書,上寫的是:家中被李雷躲雨觀畫求親,強要日月錢,如此如此,細寫了一遍,後邊叫他作速回家要緊。寫完封好,收拾安息,一夜無詞。次日天明,差了一個得力家人,名叫程興,付了盤川,交明書信,吩咐道:「一定不分晝夜趕到京中。大人回來,定有重賞。」程興答應,領了書信銀兩,打了個小小的包裹,出莊星夜趕奔京都。在路行程按一按,再言員小溪衣履不週,程公取出一身衣服靴帽穿將起來,叫聲:「太爺,門下步行不成體面,太爺把轎子借與我坐一坐,不知肯否?」太爺吩咐打轎。差幾名莊漢跟隨,將盒子交與小溪捧好,別了太爺,出來上轎,一路無詞。進了城中,來到李府。
且說李雷在南書房,正然與邵青談論此話,說此刻還不見送來,再等一刻不來,定打上他的莊子!正說之間,家人進來回稟「程太爺差員相公送寶來了,現在門首,請大老爺示下。」李雷聞言大喜,叫聲:「老邵呀!你的伴來了,快去迎接!」邵青奉命出來迎接,員小溪下轎進來,兩下打恭。邵青說:「員兄好早呀!」員小溪連忙說:「邵先生,小弟今見大老爺,凡事要照應,望周全一二。」邵青道:「這個在我,請呀!」來至大廳見了李雷,連忙跪下叫道:「大老爺在上,員小溪請大老爺的金安,特來獻寶。」說罷將盒子呈上。李雷接過,叫聲:」老員請起。」說罷開盒取出來,打開袱子將錢一看,問道:「老邵呀!你看這錢並不放光,是何緣故?」員小溪連忙回道:「此寶離了本位,換了地方,暫時不能復明。要過三日後,方得如舊。」李雷聞言也信了,登時收起,吩咐張三到帳房取六兩銀子賞與轎夫,並跟來的莊漢,著他們回去。把員相公留在府中。張三答應而去,轎夫莊漢領賞回莊報信不提。
且說員小溪在李府過了三日,李雷取出錢來,依舊不明。李雷大怒,問員小溪是何緣故,回道:「此錢非等閒之物,何能亂自放光?必須也要起造一座日月樓,將它放上,方能放出日月光華。」李雷道:「既有此事,何不早說!又遲了三天。」回頭叫聲:「老邵呀!起造這日月樓,要多少銀子?」回道:「要五千兩銀子。」李雷道:「就是五千兩,限十日成功。」員小溪道:「大老爺如此速辦,依舊不明。」李雷問道:「是何緣故?」回道:「起造此樓,必須一月成功,接朔望晦弦之數,那時方得顯寶。」李雷聞聽,只得應允,將寶貝收起,發出銀兩,邵青同員小溪監工,起造日月樓。
且按一按,再講程興奉了主人之命進京投書,在路行程不得耽擱。那日趕進都中,到了衙門,有人引進,見大人呈上書信。程春實拆開一看,不由得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大罵一聲「李雷惡賊!你欺侮別人還是由可,敢來欺我,太歲頭上動土麼!我程春實這一回家,若不殺得你雞犬不留,也不為好漢!」登時表申奏朝廷:臣在外多年,一則回家祭祖,二則省視雙親。天子准奏,限卿三個月來朝復職。春實謝恩辭駕,別了在朝同僚,也不擇期,即日起程。頭站差了得力家將程絳,這位爺強不及大人的本事,卻也隨大人出過征,上陣衝過鋒打過仗的,一路趕奔溧水而來。這且慢表,再講李雷等候起造日月樓,十分著急。光陰似箭,這日月樓成告竣,李雷帶領邵青員小溪上樓,將日月錢安放起來,並不見光華。便問員小溪:「都事俱依你,尚無光華,是何緣故?」員小溪只知設計哄李雷,就未想到識破之時,怎得出此是非之門?此時見問,一時無言回答。李雷見不回答,大怒,吩咐將他推下水牢。邵青止住道:「大老爺且晚片刻。審問真假,再行定奪。」員小溪喊道:「大老爺,此錢是假的,照真錢做的,前來哄大老爺的。誰知道難瞞大爺法眼,望大老爺開恩,恕小人性命,回去把真的與太爺要來送上!」李雷罵道:「你這該死的狗頭!擅敢前事欺哄我大老爺,還想要命麼?人來,快與我推下火牢。」「哎呀!大老爺,小人還有下情,望乞要命,好稟大老爺知道。」李雷道:「你且訴來。」員小溪道:「前月招的小姐也是假的,乃是家中月桂丫環裝作來嫁的。」李雷聞聽,只氣得三屍神暴燥,七竅內生煙,大叫一聲:「氣殺我也!」隨即吩咐將員小溪送入土牢,事平之後再為發落。一直趕到後邊,將月桂頭一把抓住,罵了聲「賤人!你不是小姐,敢冒名前來,好好直說!」月桂無奈,就將代嫁情由細訴一遍。李雷吩咐將他也送下土牢而去。李雷出來,吩咐擺酒前廳,著人去請沖天賊摩雲老師羅定仇雙王炳王洪並四樓教習,傳齊飲酒,將此事說明。又說明日清晨,大家趕奔程莊搶了小姐,奪了日月錢,殺他個雞犬不留,方泄我恨!大眾齊聲答應。飲酒中間,來了一個惡鬼,乃是個女身,身穿大紅,披頭散髮,舌拖九寸多長。看看走至席前,李雷吃了一驚,叫聲:「衝哥快去拿了這個惡鬼!」沖天賊步子一起,竄出桌外。那鬼撤身就走。沖天賊隨後追去,趕至花園忽然不見,只得回廳說「沒相干!」坐下又飲酒。大家飲至三更方散。各自回歸臥處安寢。
單講沖天賊回至東書院,走進天井,只見無數的怨鬼前來索命。長的矮的胖的瘦的,有沒頭的,有的頭拎在手中的,女的男的,團團圍住沖天賊。此乃是沖天賊當年做江洋大盜時殺人死數,今日惡運將終,故此都來索命。沖天賊大叫一聲,舉手就打。一直打進房內,一應傢伙打得粉碎,鬧到四更交過時,陽氣升了,眾鬼方退。沖天賊毛髮皆炸,渾身是汗,進房安歇。直至次日未醒。先講李雷,天明起來傳齊眾人,大廳擺下酒飯,不見沖天賊到來。李雷問道:「老邵呀!你可曾看見衝哥?」回道:「沒有看見。」有家人回道:「衝爺尚未起來。」吩咐快去請來。家人答應,趕至東書院,只見房門大開,屋中傢伙打壞,不知何故。連忙喊了數聲,不見答應。走近跟前用手推了幾下,方才醒來。叫聲:「衝爺,大老爺並眾人都用過酒飯,只等衝爺,就要動身了。」沖天賊開二目,吃了一驚,慌忙爬起,穿好衣服,趕至大廳,見了李雷。叫聲:「恩爹,孩兒昨夜撲了風,早間出汗,故此遲了。」李雷吩咐快用酒飯。沖天賊即刻肉攘一飽,猛然想起一物,趕到自己房中取出。是只金剛鐲,拿來套在腕上,出來與眾人跟隨李雷,一齊出了府門。大家上馬,一路出城。走至半路,程莊上有些佃戶,背著扁擔,也有挑著東西的,一見李雷殺到他莊上,連忙抄小路轉到後莊門進去,一直喊到裡面,見了程公說:「太爺不好了,李大麻殺得來了,快快躲避!」程公大吃一驚,暗想春實孩兒也該回來了!此時沒法,只得先把小姐改裝,躲在後莊毛佃戶家去。將日月錢藏過一邊,老夫妻躲在一處,隨後眾家人皆躲得乾乾淨淨。
且說李雷帶領眾人來到莊上,一齊下了牲口,罵進莊門。來到廳上坐下,並不見一個人。李雷吩咐沖天賊進去把小姐搶來,連日月錢一並帶出來。沖天賊答應,進去到了內室,並無一人。前前後後找尋,無一個人影。找到上房,見一個米桶內伸出一個頭來,沖天賊走近榻邊,一把抓住頭髮拎將出來,一看卻是個小丫環,嚇得渾身發抖,遍體篩糠,喊道:「爺爺呀!饒命吧!」沖天賊問道:「你要命,好好說你家小姐藏在何處?日月錢收在哪裡?」丫環叫道:「爺爺呀!小姐躲在後莊毛佃戶家!他家是金裹銀的房子,下邊是瓦,上邊蓋的是草。」衝爺說:「是了。錢在哪裡?」「錢在上房石板底下。」沖天賊說:「拿來。」丫環走到天井中,有塊石板,揭起來一摸,摸起錢來。沖天賊得了日月錢,將丫環丟下出來,到廳上將錢交與李雷。叫聲:「恩爹,如今小姐不在莊上,在後莊毛佃戶家躲避。恩爹一同前去搶來。」李雷聽說,將寶貝揣入懷中,領眾人出莊走小路,繞到後莊。沖天賊當先來到莊門,大喝一聲:「呔!你們這些蠢牛聽著,俺乃是鐵頭太歲衝爺在此,快快把程小姐送出,萬事幹休。若有半字不肯,叫你一家遭瘟!」
且說毛家父子五個,聽得喊叫,不知好歹,手執鐮刀鍋蓋叉扒笤帚,跑出來欲想抵擋。見來得凶勇,嚇得一個個屁滾尿流,回身躲進房中,渾身發抖。當下沖天賊走進莊門,四下找尋,並無蹤跡。找到後面,見一間空房關著,推開門扇,只見小姐坐在房中。說道:「你會躲藏?我也會找!」一手扶了小姐出來,帶來的轎子將小姐捺入轎內,吩咐抬起。李雷大喜,人寶皆得,十分暢意。率領眾人策馬揚鞭,保定轎子直奔大路,回轉溧水。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三十回 阿鐵鞭劈破天賊 一桿槍屢敗仇羅 下一回▶
詞曰:
笑煞人生一世忙,才想樓房,又想田莊。到頭空手見閻王,來也空囊,去也空囊。
人生七十古來稀,莫頁春輝,且賞春輝。誰家東馬試輕肥,花事休違,酒事休違。
話說毛家父子見搶了小姐,莊漢見日月錢被李雷搜出帶了去,兩處人飛報太爺太太知道,說日月錢被李大麻子搜去了,小姐找著了搶了去了。老夫妻聞聽女兒被搶,寶貝被拿,大哭說:「罷,罷,我的姣兒被惡人搶去,如何是好?」痛哭悲傷,並無主見。眾莊漢在外,大家著急。見遠遠來了一簇人馬,飛風而來,眾人大驚,說:「不好!又是什麼人馬?難道又是李大麻子的人殺來了?」慌忙報知太爺。此時太爺也不顧命了,跑出莊門,只見來的那些人馬來的切近,打著黃旗上寫的指揮府,當先一人乃是程絳。眾人一見,如窮漢得寶,一擁上前。叫聲:「程大哥來得正好,家中鬧出大亂兒來了,府中小姐被李雷搶去,還未走多遠,快快搶回小姐,奪回寶貝!」程絳一聽大怒,也不及見太爺,吩咐將行囊馱子發進莊門,他就跳下牲口,步子一拎,竄上前去。無有多遠,早已趕上,高聲大喝:「呔!惡賊李雷,你好將小姐寶貝丟下,是你造化。如有半字不依,俺程絳難饒你這狗頭!」沖天賊聞聽,回頭一看,也就跳下牲口,步下相近,二人交好廝殺,戰個多時,不分勝負。眾莊漢見他們殺個對手,料程絳難以成功,「我們且上高阜之處,看大人可就到了?」說罷,吶一聲喊,一齊上了高處,早望見遠遠的大人來了。眾人飛趕上前,到馬前跪倒,稟知大人。程爺不聽由可,聽得此言,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大叫一聲:「好大膽的李雷!擅敢前來搶我的妹子,奪我的傳家之寶!」吩咐:「快取我的紅毛鞭桿來,好試驗這鐵頭如何厲害!」莊漢答應,跑回莊去抬出兵器送與大人。
程爺取鞭桿橫桿馬上,催開坐驥,一聲呼叱,如雷似震:「呔!李雷把你這大膽的狗頭!快快將咱們的妹子丟下,日月錢還來,讓你進城多活幾日!牙崩半個不字,管叫你身首異處。」李雷正然看著二人交戰,猛聽得後邊喊叫,吃了一驚。想必就是程春實來了,只得硬著膽子問道:「來的莫非程春實麼?」程大人應道:「正是。既聞咱的名,還不好好將寶貝與咱的妹子送來,等待何時!」說著說著,來得近了。沖天賊正與程絳戰到好處,聽說此言,撇下程絳,竟奔大人。程爺勒住絲韁,叫了聲:「沖天賊,你這狗頭!人品又好,才幹又好,因何助了李雷作惡?天下人都是肉頭,偏你叫為什麼鐵頭!看你乳牙未退,胎毛未乾,就如此狂為!你說是鐵頭,試試我這桿子麼?」說罷將鞭子一揚,沖天賊聽說,吃了一驚,見來得不妙,忙將金剛鐲取在手中,心下一想:何不先下手為強?說時遲那時快,兩下一齊交手,一個舉鞭,一個舉鐲,程爺說:「鐵頭看鞭!」沖天賊說:「看寶!」大人覺道:有件東西在太陽上一擦,不以為奇。一鞭打在沖天賊頭上,正中腦門,只聽得當的一聲響處,頭分兩半,鮮血淋漓,屍倒塵埃。李雷一見,早已是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渾身發抖,遍體生津。說:「哎呀!呀嚇死我也!」險些栽下馬來,叫聲:「老...老邵呀!衝哥絕...絕了命了,快快走吧!」眾人一聲吶喊,催開坐騎便走。程絳帶領眾家將莊漢一擁上前,將小姐轎子奪下。李雷飛奔進城,著羅定仇雙二人在城外,好擋程春實。料他必要追來,逃進龜牢躲避。這且不言。
且說程大人先叫人將小姐抬回莊院,太爺如問,我即刻就回。程絳在旁,早已把金剛鐲拾起,獻與大人。程爺揣在懷中,催開坐騎,挺槍在手,追至城邊。不見李雷,中有羅定仇雙看見,羅定上前一聲大喝:「呔!程春實往哪裡走!」縱馬一槍刺來。大人用槍尖架過,反手一槍桿打去,正中羅定脊背,一聲響,打得口吐鮮血,抱鞍而逃。仇雙見羅定敗走,手舉風摩槓子,認定大人劈頭一槓子打來。大人用槍格開,還了一槍,正中仇雙腿肚。「哎呀」一聲,負痛而走。二人敗進城去,逃回李府,稟知李雷。李雷吩咐衝山羊血和木瓜酒與二人吃,仇雙傷處敷上金瘡藥,各自安歇不提。
再言大人鞭劈鐵頭,連敗二將,意欲進城。奈因費力過度,覺得太陽邊有些疼痛,自己明白,曉得此鐲乃是藥水煮過的,見血封喉。喜在擦破點油皮,雖然如此,也只好保得百日之期,亦難保命。其時大人不敢進城,回馬而走,至半路,早有家將程絳帶領莊漢迎來,一同回莊。過了吊橋至莊門,大人眼睛一昏,頭一懸暈,跌下馬。程絳連忙一把攙住,眾人前來一齊扶住。只見大人太陽傷處,紫血流出,忙取金瘡藥敷上。怎生按得住?又取了細帕來一紮,兜過來打了個結,眾人攙扶進莊,上了莊廳坐下,叫聲:「程絳呀!我的性命不能久存人世。只在百日內定要歸陰、我今不能去見太爺太太了。你們定不要說出。恐我父母反生憂慮、」程絳聞言叫聲:「大人不用心焦。自己保重。福人自有天相,安歇要緊。」將大人攙進書房睡下。哼聲不止。這且按下。
且說烏山楊天盛與眾英雄,自殺李府之後,日日差人進城探信。那一日莊丁回莊報說程大人回府,鞭傷鐵頭之事細細稟之。楊三爺聞聽大喜,叫聲:「諸位弟兄們,左右無事,不若一同前去恭侯我那程兄弟。不知諸位意下如何?」眾英雄齊齊應道:「我等一同前去奉候。」楊三爺吩咐備了酒飯。大家用畢,一同出莊。行至半路,只見許多人圍繞一個圈子,不知何事。吩咐莊漢快去看來,即刻回報說,乃是鐵頭的屍首,是城裡城外的人來看他的。楊爺道:「我們也去觀瞧觀瞧。」說罷,一齊向前。只見沖天賊頭分兩半,形骸倒地。大家歎息一番,又往前行。到了程莊,過了板橋,直至莊門。叫道:「莊漢聽著,我乃烏山楊天盛,同某人某人眾弟兄,特來拜望你家大人。快去通報,是要面會的!」程府莊漢進內傳與貼身的家人,家人進書房稟知大人。程爺吩咐「請在莊廳相見。」家人傳出,請大眾進廳坐了。大人在書房坐起來了,吃了一碗參湯,叫人攙扶慢慢走出。眾人一見大驚,起身相迎,不及見禮。楊爺叫聲:「兄弟如此形容,是何緣故?」大人尊聲:「三哥,並諸位兄弟,恕我程春實賤恙纏身,不能行禮了。」眾人道:「大人有恙,我等遵命,亦不為禮了。」說罷坐下。楊三爺問大人傷痕因何而起,程爺遂將李雷躲雨,家父寄書如此這般,這等這樣,但沖天賊雖死,然而我兄弟傷了金剛鐲,此時雖不傷身,百日定然隕命...說罷,虎目之中流下幾滴淚來。又叫了聲:「三哥,今日來得正好,有一要緊之事相煩。」楊爺問:「兄弟有何吩咐?」大人道:「此非講話之所。」二人起身來至書房,大人叫聲:「三哥,兄弟沒有別的心事,只有舍妹未曾受聘,奉托三哥與兄弟做個月老,配與高公子。我倘有疏虞,死亦瞑目。」楊三爺聞聽此言,道聲:「兄弟,高奇已定夏氏雲娘,如今不知生死,他豈能再定令妹?」大人道:「此事定要煩三哥作主,不必推辭。」楊天盛只得出了書房,與高奇說知此事。高奇說:「三哥,你知道兄弟已定夏氏元配,生死未知下落,大仇未報,不能負心再定。請大人另擇高賢。」楊爺回覆程爺,大人道:「他如此言,卻是差矣。自古來三妻四妾乃是平常,煩三哥向他說,此時將舍妹定下來,前妻若在,舍妹願為次房。如果他令正沒有,舍妹就是元配。此事易辦,何必如此推辭。」楊爺又出來對高公子說了一遍。高公子道:「既蒙大人的美意,奈高奇手中沒有聘禮,哪有空允之理?」葉爺在旁說:「何不就拿一隻紫金錘為定?」高奇只得取了一柄金錘遞與楊爺。楊爺進書房送與大人,大人收下,著人送進,交與太太,說之此事。太太到也歡喜。大人又到前廳,吩咐備酒飯。眾人道:「今日大人貴恙在身,不敢叨擾。改日再領不遲。」葉爺取了金瘡藥與大人敷上,請回後安歇。眾人告辭回莊,這且不表。
且說李大麻子回家之後,見沖天賊喪命,終日傷悲,飲食不能沾唇。有王炳王洪勸道:「大老爺終日悲愁,不用飲食,豈不有傷身體?如今快寫一封書信,用千金聘禮,上太湖馬脊山,聘請軍師宗橫和尚前來,到程莊相會程春實,定報大老爺之恨。」李雷聞聽,憂中得喜,連忙修寫一封書信,備了千金聘禮,就請王洪前去走一遭。王洪奉命出差,離了府門上馬,帶領手下取了聘禮物事,出了城門,一直前進。正走之間,只見遠遠來了個頭陀,迎面上去。王洪一馬當先,看得明白,上前叫道:「和尚老爺,來得正好!大老爺差王某特來奉請。此刻在路相遇,使王某無跋涉之苦。」說罷,一齊進城。先著人飛報李雷。李大麻子聞報,與摩雲老師一同出接。李雷抬頭看那宗橫大和尚,怎生模樣?他是一個肉紅面孔,一雙豹眼,兩道怪眉,一個勾鼻,一張闊口。頭戴蓮子金箍,身穿遍體風雲烈火袈裟,手執一根鑌鐵風摩禪杖,步將前來。王洪等在後。李雷迎著叫聲:「大和尚,李雷接待來遲,望乞老師恕罪。」說著,讓至大廳見禮。禮畢,摩雲走過叫聲:「師傅在上,弟子摩雲拜見。」「賢徒罷了。」於是與眾人齊齊相見,禮畢坐下獻茶。
李雷尊聲:「法師,李某正打發王教師前去聘請法師,不意法師怎麼今日就到敝地?」宗橫道:「咱家從馬脊山而來,不知李大護法請咱家何事?」李雷見問,就將程莊之事細訴一番...故爾特請法師光降,要與沖天賊報仇!宗橫聞言,叫聲:「李大護法,此乃小事,何足慮哉!」李雷問道:「不知法師是葷是素?」回道:「咱家葷素兩便。」摩雲道:「大老爺不用辦菜,師父最愛食狗肉,我親去辦來。」說罷,親到廚房宰了兩隻哈叭狗兒,用滾水燙去了毛,對上作料,用籠一蒸,蒸了兩支香時候,有八九分熟,就用黑漆盤子盛了四盤,又有四碟蔥蒜醬汁,擺在正廳中間一席,扣了桌圍。和尚也不謙遜,將身坐下。旁邊眾人開席相陪。李雷抬頭看時,只見宗橫吃得有滋有味,手中取一支狗腿,嚼得沫喇嘈嘈,大口喝酒。李雷看著想著,忽然目中垂淚。和尚一眼瞧著,叫聲:「李大護法,你見咱家吃這狗肉,為何傷悲?難道捨不得咱家吃麼?」李雷說道:「法師說哪裡話來,李雷焉能如此?因見法師如此虎食狼餐,以想起我那鐵頭太歲衝哥,本事非凡,今被那程春實一鞭喪命,故而傷心。」宗橫聞聽哈哈大笑,道:「李大護法,你不要多心。想沖天賊不過是個江洋大,盜那裡稱得起個什麼鐵頭?縱有二分本事,他的乳牙未退,胎毛未乾,也稱為太歲?他命已該絕,何足為惜!」李雷暗暗想:這和尚好大口氣!我那沖天賊的武藝屬於平常,想他的本事定然是好的。李雷又說:「我家有羅定仇雙二人,武藝如何?」未知和尚怎樣回答,且聽下文分解。
第三十一回 臧知縣程莊吃糞 李震遠投奔太湖 下一回▶
詞曰:
離合悲歡一局棋,各按天機,誰識天機。百花開放各隨時,物以同之,人以同之。
有錢難買子孫賢,休置良田,快置心田。挑開使處上通天,方才蕭然,一世安然。
話說李雷見宗橫和尚口出大言,說沖天賊武藝平常,便又說:「我家醉天神羅定,一條名槍,被程春實一槍桿打得口吐鮮紅。」和尚笑道:「羅定他乃好酒之夫,何能稱為名槍!不算為奇。」李雷道:「花斑豹仇爺,他的風摩槓子,要算為名手,也被他傷了一槍。」和尚道:「仇雙不過是盛飯的皮囊,這風摩槓子何能數得到他?只有水滸上花和尚魯大師,他打的才算風摩槓子。」羅定仇雙二人在旁聽傳此言,心中大怒,敢怒不敢言。兩下丟了個眼色,二人起身,仇雙取了風摩槓子在手,閃在和尚背後,舉起槓子,認定和尚肉頭上用力一下,吒的一聲打下,和尚吃著狗肉,竟還不覺。又是一下打來,和尚留神,槓子到來,將頭一閃,順手將槓子接住,把槓子一拉將過來,仇雙拉不回去。和尚將身子一縱,跳過桌子,連人連槓子往天井中一摜,喝聲「去吧」,摜有四丈多遠,跌將下去。仇雙連尿都跌出來了。和尚步子一拎,來絕仇雙性命。李雷連忙下來叫聲:「法師看我薄面,饒了他吧。念他生性粗呆,不知厲害,有犯吾師。」仇雙走來叫聲:「老師,我仇雙深為敬服。」宗橫和尚叫聲:「李大護法,那程春實武藝非凡,咱家當日曾與他比武,咱家差些送了性命,虧得紅光罩法才遁走,咱家與他誓不兩立。明日前往他家送他性命,殺他一莊雞犬不留!」李雷大喜。到晚各自安歇。
次日天明,大眾起來,宗橫和尚用了酒飯。李雷吩咐打轎,抬和尚出得李府,轉彎抹角出了西關,直奔程莊。到了半路,抬轎的人說道:「和尚老爺,我們不能抬你上莊,就在此歇了轎吧。」和尚出轎,手執風摩禪杖,一路前進。家人指道:「前邊那個莊子,就是程莊。」和尚點頭,大步過了板橋,來至莊門首,大喊一聲:「呔!快快叫那程春實出來受死!若不出來,咱家禪杖一擺打進莊了。」莊漢一見,連忙進內報知大人,說:「莊外來了一位莽壯和尚,手執禪杖,指名要大人出去會他。不然就要打進來了。」大人說:「你去回他,說我有恙在身,候全愈了再會吧。」莊漢答應,出來說如此如此,回了和尚。宗橫哪裡肯依?開言就罵。莊漢又進書房稟了大人,程爺心中焦燥,站起身來說「備馬抬槍」,意欲去會和尚。家將程絳在旁叫聲:「大人有傷在身,不要勞神。讓小的出去拿他進來。」大人說:「你不是他對手。和尚既然如此,想必武藝高強。尚有疏虞,反為不美。」程絳不聽,定要出去。程大人吩咐道:「你既要去會他,可擋則擋,不然等我出去。」程絳手執兵器走出莊門,大罵一聲:「好大膽的賊禿,擅敢破言罵咱的大人!咱來拿你。」說罷,舉起利刃劈頭就砍。和尚用禪杖輕輕架開,兜頭一禪杖打下,只聽得一聲響亮,可憐一個程絳,跟隨大人多年,今被和尚打為肉餅。莊漢一見,唬得魂不附體,飛報大人。程爺一聽,歎了一聲:程絳,你一定要強,死了才罷!吩咐叫取了參湯吃了下去,定了定神,著人攙出後門,跨上寶馬,手端長槍,繞到前莊。看見和尚,也不答話,舉槍便刺。和尚用禪架開,又是一槍搠來,和尚架開,順手揚起禪杖兜頭打來。大人使這兩槍,乃是勉強,使得頭暈眼花,見禪杖打來,不能招架,只得瞑目受死。耳邊聽得一聲響亮,不見動靜。連忙睜睛一看,只見和尚倒在塵埃,禪杖丟在半邊。大人不解如何倒了,著人看和尚那處有傷。莊漢四下一看,並無傷痕。看到耳門,只見左耳通到右耳,有彈子大小的洞。報知大人。程爺正在猜疑之間,忽見樹林中跳出一個人來,手執彈弓,叫聲:「大人,晚生神彈子鄧林,奉母舅葉子超之命,特地送金瘡藥與大人的。因見大人與和尚交手,大人難以取勝,是晚生一彈子送了他的性命。」大人聞言大喜,即忙下馬相攙,進莊門再言。李府抬和尚的轎夫家人在半路等了一會,不見和尚回來,走過板橋,只見和尚倒在塵埃,想必送了性命。連忙跑回,喊道:「不好了!和尚絕了命了!大家走吧。」一眾家人與轎夫抬了空轎進城,回到李府,進內稟過李雷。李雷聞聽,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叫聲:「老邵呀!宗橫這等武藝都不得成功,枉送了性命,這事如何是好!」邵青道:「大老爺,如今快傳溧水知縣前去驗屍首,拿程春實抵償人命。」李雷聽說,即刻差人去請溧水知縣。前任藍橋已斬,新任一個姓臧名漢祥,為人十分糊塗。
且說李雷吩咐張三,將門砌了,閂鎖,如今都走後門。此是何意?乃是李大麻子要倒運了,泥門遭瘟。閒言少敘,再言臧知縣聞聽李雷傳請,即刻打轎出衙門,到了李府,進內至南書房見了李雷,請過安,叫聲:「大老爺,呼喚卑職,不知有何見諭?」李雷道:「請老師父前來,沒有別事。我家有個乾孩子,名叫沖天賊,被鄉下一個田統子傷了性命。他家有百萬豪富,到他莊上把兇手程春實拿了,記你一大功,少不得見大人,是要超升你的。」臧知縣道:「是,謝大老爺金言。」隨即辭了李雷,出後門上轎,擺開道子,衙皂人等吆吆喝喝,一路出了西城。後面李府家人抬了棺木,一同到來,一直到程莊,等知縣相驗過之後,少不得入棺收殮不提。
且說臧知縣來到莊上,過了板橋。衙皂人等喊道:「我們溧水縣臧太爺,來拿程春實。叫他快快出來,免得動手。」莊漢聞言進去,不一時出來,走到轎邊回道:「太爺請回衙署。我們大人有恙在身,等全愈再會吧。」臧知縣聽說,一聲大喝道:「他不過是個田統子,怎麼叫起大人?如今他打死了人,是個兇手,本縣特來拿他,怎麼改日再會?我一個知縣,花費六七千兩銀子,你派我們分禮?兑出三萬兩銀子與我就是了。」莊漢又回道:「請太爺回去,我們大人委實有恙,不能接會。改日一定請回。」「哦,胡說!」吩咐掌嘴。兩邊衙役一聲吆喝,將莊漢打了十個嘴掌。莊漢是哪裡晦氣,飛跑進稟了大人。程爺見了心中大怒,吩咐請見。知縣下轎步進莊廳,正中坐下大人,在書房換了冠帶,著人攙了,步出前廳。階下衙皂人等見大人如此服色,知道不妙,一個個皆走出莊外聽信。大人見了知縣,把腰一彎,叫聲:「太爺光臨荒村,有何貴幹?」臧知縣道:「你就是程春實麼?」大人道:「我就是程春實。」知縣道:「你好大膽子,擅敢將李大老爺的乾孩子打死了,難道不償命了麼?見了知縣還不跪?」大人道:「李雷是你的百姓,他收了江洋大盜做乾孩子,本應問罪。他在此城無所不為,殘殺無分老幼,姦淫不論男女,你太爺為民父母,要治惡人之罪才是。反來與他要人償命?好知縣官兒!」吩咐將大門關了,請太爺用頓酒飯好回去。叫過家人附耳,如此這般。知縣聽得有酒飯吃,十分歡喜。不一刻家人捧了一大缽乾篤篤的糞來,擺在桌上,叫聲:「太爺,你心裡甚不明白?我這上好的化痰丸,你吃下去,就不糊塗了。」臧知縣一見,嚇了一跳。喊衙役,一個沒得。大人見他不吃,說:「人來,把他抓了。」有莊漢上前,將他兩手捆了,卡住喉嗓,把糞用碗盛起,朝口內灌足足卡了兩碗半。大人說:「罷了,開了門讓他滾了蛋吧。」眾家人將知縣推推拉拉,叉出莊門。一嘴連鬍子都是黃糞。眾衙役看見,只道是太爺吃的煮蛋,乃是稀黃子流了一嘴。知縣坐轎抬進城,來到李府後門,下轎進了南書房,見了李雷,把帽子除下,放聲大哭:「我也不做官了!大老爺,今日把這個苦我吃!」李雷看見大驚道:「老父師滿嘴黃蠟頭,怎麼把苦你吃?」臧知縣就將吃糞之事細說一遍。李雷聽說好笑,道:「罷了,難為你了。如今記你大功一次,老父師請回。明日望大人說聲,有好缺補你。」
知縣打恭告辭,出了李府,打道回衙。進了書房,眾師爺迎接坐下。臧知縣叫聲:「諸位先生,今日本縣好晦氣!」眾師爺道:「恭喜老先生,如今到程府。聞得他家是個大財主,老先生前去想必發了大財了!蛋吃太多了,連鬍子多是蛋黃子。」臧知縣聽說,羞面難當。說:「不瞞諸位先生說,發了一個晦氣財。」知縣就將程莊之事言了一遍。眾人道:「老先生,你去之後,小弟等著人查問程府,你道他是個什麼人?他乃當今在朝黃門大人,聖主寵愛之人。你老先生到他那裡,自拿出父母官的樣,那程大人才如此待你。」臧知縣道:「本縣哪裡知道!如今諸位老哥可有個方法治處?」這個說道:「我有一秘方,買桐油打雞蛋吃下,一吐就吐掉了。」那個說:「不好。買些好飲食吃它兩頓,就屙出來。」知縣見眾人取笑,只得退進私衙去了。
且說李大麻子見知縣去後,心中十分煩燥。在書房如醉如癡,飲食不進。邵青在旁解勸說:「事也如此,不必心煩。人以水食為命,不可過傷。」那一天忽見張三太爺進來報道:「南京大人差旗牌在外要見、」李雷聞聽,換了服色接進後門,讓進書房,敘禮坐下獻茶,茶罷落盞歸盤,旗牌開言說:「小官奉大人之命前來通知大老爺,如今我們大人內升,出月就要離任起馬進京。特來送信與大老爺的。」李雷吩咐備酒飯款待,旗牌一餐告辭動身,出後門去了。當下李雷送旗牌去後,越加心事。想世兄進京,後任經略到來,無得照應,所以起坐不安,十分煩悶。王炳王洪兄弟二人叫聲:「大老爺不必憂愁,何不備些禮去投馬脊山強良大王麾下?他那裡數千名嘍兵,數十員劍客,皆馬壯人強,何怕他人?可保無事。」李雷只得依言,吩咐叫人備下騾駝牲口,即備了萬金禮物,帶了邵青,請摩雲和尚羅定仇雙王炳王洪同四樓教習內侍家人等,將衣囊包服搬上牲口,吩咐大頭張三說:「大門砌著,不許拆開。門戶小心,火燭要緊。家內事體關心照應。」張三答應。言畢帶領眾人出了後門,一齊上了坐騎。後面跟隨廚子茶擔子,離了溧水,直奔投馬脊山而去了。在路行程,一日不能得到,且讓他走在路中,這且不言。
且講到桑南岡王志遠的夫人李氏太太,與老變種淘氣,帶了女兒素潔小姐,家人婦女,僱船上蘇州去投兄弟,做過太常寺卿李大人府上。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那日已抵蘇州碼頭,上岸打發船錢,叫了兩乘轎子抬進城,來至李府門首下轎,早有家人先已報過信,李爺夫婦聞報說王姑太太同小姐到了,二人出來,迎接至中堂。先是兄妹姑嫂見過禮,然後小姐拜見舅父舅母。禮畢坐下獻茶茶畢,王夫人就將王志遠不認女婿,要將女兒把李大麻子,如此這般說了一遍。李老爺不過安慰幾句,吩咐擺酒接風,將母子留在府中住下。光陰似箭,不覺住了三個多月,正值丹桂飄香之際,秋光明媚之時,那一日,李夫人叫聲:「姑太太,我們蘇州虎丘最是熱鬧,景致大為可觀。難得姑太太與甥女來,明日備船前去一遊,不知尊意如何?」王夫人聞聽大喜,說道:「怎好又要嫂嫂破費?」回說:「姑太太說哪裡話來。」即刻吩咐家人到碼頭定下船隻,明日前去游虎丘,進香看丹桂。一夜無詞,次早收拾齊備,用過點食,有家人伺候二位夫人同小姐,坐了三乘大轎,婦女家人隨後跟來。來至碼頭,將轎子歇在船頭下轎,二位夫人小姐坐進船中,轎子起去。家人侍立船頭。婦女跟伺船後。吩咐開船,竟奔虎丘。一路游船到得虎丘,一齊上岸,夫人小姐乘轎上山,進內燒香拜佛,遊玩山景。不知道驚動了馬脊山的強盜知覺,帶領一眾強徒手執兵劍,竟奔虎丘來搶小姐。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三十二回 王素潔虎丘被搶 郭鵬舉征剿馬脊 下一回▶
詞曰:
不須毒計巧安排,命也時乖,運也時乖,人生榮樂似花開。挨過冬來,自有春來。
好將至語諭兒曹,休要心高,須要命高,為誰辛苦為誰勞。來也悄悄,去也悄悄。
話說李夫人請王夫人母女遊玩虎丘景致,不意太湖馬脊山離虎丘不遠,早有探事的嘍兵在虎丘觀見三頂大轎,訪問明白,即忙上山報信。再說馬脊山的大王強良,他生得來面如肉紅,兩道濃眉,一雙怪目,頭如斗圓,獅子鼻,一張大獺口,身材九尺向開,戴一頂大紅廣紗將巾,身穿廣紗箭衣,足登烏靴,正中坐著。兩旁坐著二十四位劍客,形容打扮各自不同。頭一位生得頭如鬆果,面如黑漆,一雙豹目,兩道粗眉,身高八尺。此人姓馬名林,江湖上有個綽號稱為小孟嘗的。馬林第二位是頭如葫蘆樣,面似白粉,一雙俊目,兩道細眉,高鼻大口,此人姓李名燕,綽號飛石手。第三位是個尖頭,面如噴血,兩道苕帚眉,一雙虎目,巨口獠牙,身高九尺,此人稱為小人熊的孫云。第四生得白果頭,老鼠眼,猴子臉,此人稱為小霸王黃標。第五位門樓頭,蟹殼臉,荷葉眉,塌鼻樑,一張鉗口,此人姓趙名龍,綽號賽瘟神。第六位蓮蓬頭,赤紅臉,此人稱為小太歲的方蛟。第七位頭似巴斗,面如冠玉,兩眉柳眉,一雙秀目,一個小小四方口,身材七尺向開,此人名叫二郎神吳英。第八位一個竹節頭,一付藍臉,兩道粗眉,一雙怪眼,此人稱為賽都天的焦豹。第九位是猴子頭,瓜子臉,此人名叫出山虎的卞魁。第十位橄欖頭,胭脂臉,粗眉細目,名叫瘦豺狼的魏芳。第十一位一個核桃臉,大頭頂,一雙暴目,兩道粗眉,一張闊口,四個獠牙,此人姓胡名秀,綽號瓦上飛。第十二位頭如檳榔,面如石榴皮,一雙楞眼,兩道火眉,身長六尺,稱為賽時仙的花春。第十三位名叫打虎將蔣奎,此人身高七尺,頭如雞罩,面似鍋底。第十四位面如冠玉,眼似銅鈴,此人姓張名魁,綽號巡山太保。第十五位頭如竹批,面似紫茄,一雙豹目,兩道濃眉,名喚賽玄壇杜超。第十六位面似黑漆,一雙虎目,兩道粗眉,名叫喪門神餘昆。第十七位頭似瓜楞,面如靛青,一雙環眼,此人姓何名升,綽號賽溫侯。第十八位平塌臉,苕帚眉,大鼻闊口,名喚賽神賢的王祿。第十九位是賽哪叱洪景,生得面如傅粉,唇若丹朱,一雙鳳目,兩道清眉。第二十位面如重棗,發似硃砂,馬目濃眉,此人稱為飛天夜叉崔方。第二十一位面如冠玉,貌若潘安,綽號玉蝴蝶尹元。第二十二位白面朱唇,清眉秀目,稱為白衣秀士尤俊。第二十三位頭如斗大,面似煙燻,名為消文龍的鮑章。第二十四位面赤虎目,鼻正口方,此人姓陸名榮,也有綽號,稱為賽金標。此二十四位英雄,人人猛勇,個個稱強,都不在人之下。閒言少敘。
且說強良坐在斷金廳虎皮交椅之上,兩旁坐的二十四位英雄。忽見嘍兵跑上廳前,雙膝跪下報:「啟上大王,今有李夫人同王夫人,帶領王小姐在虎丘遊玩。小的探聽明白,報知大王令下定奪。」強良聞聽,哈哈大笑:「孤家正少一位壓寨夫人!那一位將軍與孤擒來?」一言未盡,早有賽時仙的花春一聲答應:「小弟願往!」大王吩咐報信嘍兵引路,花春帶領三百兒郎前去,只將小姐擒來,餘皆放他逃生。「是」一聲答應,下了斷金廳,出寨上馬,手舉兵器,眾嘍兵下山。不一刻,早到虎丘。正直夫人小姐遊玩出來上轎,眾嘍兵一聲吶喊,飛奔上前,將小姐搶了上轎,回轉馬脊山而去。此刻二位夫人並家人婦女,見小姐搶去,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夫人大哭無休,有家人上前叫聲:「二位太太不必傷悲,哭也無益,快請上轎回去與老爺商議。」夫人無奈,只得上轎回船,一路悲切至府不提。
且說花春搶了小姐,帶領嘍兵回上山寨,到斷金廳見強良大王繳令。強良一見小姐搶了,大喜吩咐將女子帶上。吆喝一聲,把王小姐抓上廳來。可憐小姐顫顫驚驚,只得跪下叫聲:「大王饒命呀!」強良大王見了,叫聲:「諸位將軍,孤家見了無數的美人,未曾見這傾城傾國之貌。想孤家今日願心已遂。」吩咐快快收拾洞房,張燈結綵,準備酒席,就是今日成親。小姐下面聽得,尤如高山失足,大海崩舟,大罵一聲:「狗強盜!我小姐乃是有夫之女,豈做無恥之事。寧甘一死,豈肯從你狗強盜!我死之後,我母舅少不得拿住你這狗賊,碎屍萬斷,以消我恨!」狗強盜罵不絕口,強良大怒,吩咐左右「與我宣剝斬乞報來」,嘍兵上前推捉小姐。小姐轉身又叫了一聲:「李鳴遠二公子呀!你在溧水安然無事,可知道你妻子今日在此盡節了!」坐間有位劍客聽得此言,連忙起身說:「大王且慢!他乃是千金之體,大王既要收為作壓寨夫人,不可宣剝。交我陸榮帶去勸說,使他回心轉意,然後與大王成全美事。」大王依允,陸榮把小姐帶到後廳,小姐口中罵道:「你這狗強盜,敢來善說我麼?」陸榮叫人退出,便連忙雙膝跪下,叫聲:「小姐,我陸榮並非敢下說詞,特來相救。我當日在溧水蒙二公子周濟銀兩,買棺盛殮父屍,才得回轉河南。後來保鏢到此,被大王擄上山來,只得在山權且安身。今見小姐訴出恩人名字,那有不救之理!」小姐聞言,方才放心。正欲開言細問,只聽得廳後邊一聲喊叫「小姐到了」,陸榮聽見,知道就裡,明白機關,急忙退出到斷金廳,回大王說:「小弟正然相勸,忽被小姐出來救去。」大王聞言,不敢言語,只得由他不提。
且說王小姐見陸榮去後,只見後面走出一員女將,面如藍靛,發似硃砂,嚇得小姐魂飛魄散,跌倒在地。這員女將忙把個假人頭除下,用手相攙,叫聲:「小姐不要害怕,奴家特來救你。」王小姐才定了神,強小姐將王小姐攙進後堂坐定,細問來由。王小姐將前事細說一遍,二人重新見禮坐下,於是強秀英與情投意合,吩咐擺香案,二人結為姐妹。王素潔小姐住在強小姐高樓,這且不表。
再言二位太太回府回訴李爺。李老爺埋怨夫人幾句,又安慰了姐姐,說:「不用悲傷,兄弟明日去求餘年兄捉拿強盜,甥女自然無礙。」當晚無詞,次早李老爺起身,備了拜帖,吩咐打轎,不一刻轎子到了,老爺冠帶出廳上轎,帶領老家人,手執名帖跟隨轎後,一路轉彎抹角,早至都院衙門。家人將名帖投上,早有書吏接了問明,轉遞宅門。宅門上官兒不敢怠慢,進內書房見了大人,稟道:「今有太常寺卿李老爺求見,名帖在此。」大人吩咐「請」,不一刻李老爺進內,大人接進。李爺連忙跪下,就將馬脊山強盜把甥女搶去哭訴一番,要求大人做主。大人聞聽大怒,連忙攙起請坐,即刻傳家將出去,把中軍柏真令來。家將答應一聲,飛傳柏真。柏真進了轅門,到內書房參見大人。大人喝了一聲:「柏真,你好大膽子,馬脊山有了強盜,白晝搶奪秀戶千金,知風不來回本都麼?你一個腦袋還要想麼!」柏真一聽,嚇得面如金紙,不敢回言,只得在地下叩響頭:「求大人開恩!此事卑職實在不知。」大人正發虎威,早有人報:「啟上大人。今有浙江郭大老爺在轅門求見。」大人吩咐請見。不一刻郭大老爺進書房,敘禮坐下,見柏真跪在下面,郭爺便問:「大人因何動怒?」大人叫聲:「年兄有所不知,如今敝地太湖馬脊山強盜,倡狂不遵王法,搶了李年兄甥女王素潔小姐。李年兄求我前來相救,所以問他知風不報,即刻要割他腦袋。」郭爺聞聽,尊聲:「大人請息雷霆,這件事我郭某代辦來,要求大人賞個臉兒,將柏真饒恕,一同前去相幫,捉拿強盜。」大人依了,柏真謝了大人,又謝了郭大老爺。郭爺帶了柏真,辭了大人出轅而去。李爺也告辭回家候信。
且說郭爺同柏真至公館,即刻下教場調水陸兩路人馬,吩咐柏真:領陸路兵卒前往馬脊山埋伏,聽號炮響處前來接應。「得令」,柏真帶領人馬悄悄而去。郭爺又吩咐家將郭安,領水路備二十號船,船內一色漁家打扮,二十名撓勾手,旗子招展,前來接應。郭安得令而去。郭爺又令水軍副將領二十號小船,船上帶二十名弓箭手,旗子招展,來山前接應。副將得令去了。又令副將領二十號小船,帶領二十名長槍手,令旗招展,山前接應。副將得令而去。又令副將領二十號小船,帶二十名校刀手,只看令旗招展,便來接應。得令去了。又令副將帶領小船二十號,二十名藤牌手,聽炮響為號,在馬脊山左邊接應。得令去了。又令副將領小船二十號,二十名鳥槍手,聽號炮響處,在馬脊山右邊接應。得令去了。調去五方副將,自己帶領三百人馬,駕了船隻,來至馬脊山,單人獨自,週身軟甲,手執銅錘,登岸上山,瞧看路逕。
早有巡山太保張魁,從山後巡到山前,看見郭大老爺,大喝一聲:「你是何人!敢大膽在此窺探山風。」不由分說,一刀砍來。郭爺不慌不忙,手舉銅錘架開,取出金鏢,一下正中張魁,早已喪命。嘍兵一見,一聲吶喊,飛奔斷金廳跪下報大王:張將軍巡山,遇見一個肥羊,十分厲害。二人交手未及一合,張將軍中鏢身亡。大王聞聽大怒,叫聲:「眾位將軍一齊下山」,說罷下廳,帶領眾人來到山前,早有飛石手李燕當先喝道:「來者是誰,快通名來!」回道:「我乃浙江督兵郭鵬舉,特來拿你這狗強盜,還不受死,等待何時!」說罷舉錘就打來。李燕慌忙招架,未及三合,又中金鏢。強大王大怒,吩咐:「吶喊助威,孤家與他戰個勝負!」說罷當先大叫:」郭鵬舉,你好大膽,擅敢獨自前來窺探孤家山勢。「說罷舉兵劍兩下動手交鋒,鬥有三合,強大王詐敗佯輸走去,郭大老爺不知是計,大喝一聲「狗強盜往哪裡走」,一直趕去。正走之間,咕冬一聲,將郭爺跌下陷人坑,坑中水窟通河,一轉皆是銅絲結網。強大王見他落網,回至斷金廳與眾飲酒不提。
且說郭大老爺跌入網中大驚,掣出寶劍將銅絲用力割斷,從水窟中跳出。喜得四面皆有人接應,回船脫出濕衣,換了服色,吩咐放起號炮。一聲炮響,四下裡船隻五方副將,傳令吩咐水軍沿河捉拿強盜,不許走脫一人。旱軍四面撒開上山捉賊。兵丁一聲得令,四面撒開,喊聲震耳,金鼓齊鳴。嘍兵大驚,飛報上山。強良正在斷金廳與眾劍客飲宴,聞報大驚,吩咐眾將一齊下山,定要殺退官兵,方保無虞。眾將得令,各個將兵奮勇當先。這些強盜哪裡是郭爺的對手?三分錘死,七分鏢亡。兼之柏真郭安五營副將一齊動手,殺得屍山血海,嘍兵亂竄。賽金標的陸榮見事不諧,溜回上山報強小姐知道。強良見眾將皆亡,料難擋敵官軍,從水中逃命,去投奔磨盤山而去。且說郭大老爺與眾將殺上山來,不知陸榮與強小姐如何下落,且聽下文分解。
第三十三回 強梁盜太湖示眾 林孔昭公府吟詩 下一回▶
詞曰:
笑煞人生一世忙,才想樓房,又想田莊。到頭空手見閻王,來也空囊,去也空囊。
人生七十古來稀,莫頁春輝,且賞春輝。誰家東馬試輕肥,花事休違,酒事休違。
話說郭大老爺正在剿滅強良,卻說李大麻子正好來投奔山上,坐船而來,王炳王洪先上山報信。卻卻遇見郭鵬舉,也中金鏢,雙雙喪命。李雷得了此信,連忙回船欲回溧水。行至半路,遇著馮承受的官船進京,兩下相見,馮大人說:「世兄不必回府,且與我進京,可以謀幹事情。」於是一同去了不提。
且說郭大老爺率領眾將上山,到斷金廳坐下,山上這些嘍兵一半殺傷,一半逃命,吩咐眾將進內搜檢。只見一個女子身受繩索,步上廳來跪下。大老爺問:「你這女子,是強盜何人?為何自綁前來?」秀英叫聲:「大老爺聽稟:小女子是強良的親生,只因自小父親殺了母親,又要殺我。幸虧神人相救,上山學習武藝。到十二歲上,師父命我下山見父。父親不認,與小女子交鋒,父親殺我不過,只得認了,住在山上。後凡有搶來女子,都是小女子相救,不損名節。」郭爺聞聽大喜,吩咐解去繩綁,贊道:「強人有此賢女,可敬!」正說之間,又見一個人自綁前來,朝上跪下。郭爺問道:「你是何人?」「稟上大老爺,小的陸榮,保鏢過此山寨,被強良擄上山來,勸逼入伙。心中不願。今見大老爺破了賊盜,特來請罪。」說罷,又將救王小姐情由細訴一遍。郭爺便問如今王小姐在於何處,強秀英回道:「現在後樓。」郭爺大喜,吩咐解了陸榮的綁,請出王小姐,打兩乘小轎抬二位小姐乘坐,再查山中金銀並糧草數目,命三軍放火燒了山,搶來女子釋放回家。郭大老爺領兵將擒住的三個強盜綁了,回船一直來到轅門,旗牌即刻回了大人。大人大喜:「將到成功,不知拿到多少羽黨?」郭爺叫聲:「大人,些許小事,何足言勞?頭目共有二十餘員,傷者甚眾。現拿活的三個今在轅門。賊首強良,赴水不知死活。其嘍兵殺傷逃命,不計其數。強盜有女名叫強秀英,虧他救得王小姐未曾失節。還有一個陸榮,本係平民,被擄上山,權為強盜。當日受過李二公子之恩,所以在強盜面前力救小姐,如今都在轅門之外,候大人發落。」大人聞聽大喜,吩咐將李老爺的甥女王小姐並強秀英,一同送入李府。將陸榮帶進內堂審問,問明釋放歸家。將三個強盜權寄縣監,吩咐好生嚴守。備酒款待郭爺慶功。次日郭爺告辭,出了轅門回浙江而去。
且說李爺夫婦並王夫人正在憂悶,忽見家人報道:「恭喜老爺夫人,小姐回來了!」三人一聽,出堂一齊步出前廳,只見個美貌女子同小姐進來。先是小姐拜見三位,哭訴情由,大家方知此位乃是救命恩人,連忙大家行禮。強秀英就拜李爺夫婦為繼父母,自此強小姐住在李府,按下不表。
且說強良從水中逃到一座山寨,名叫磨盤山,早有頭目看見,報知二位大王。你道這二位大王是誰?就是關彭二位。聞聽強大王被官兵殺敗,逃奔此山,心中大喜,即忙迎上山來,接到聚義廳上,坐下獻茶。茶畢強良訴說苦情,二人相勸一番,吩咐備酒。不一時酒席齊全,同入席飲宴。你一杯我一盞,將強良灌醉,吩咐手下捆了,二位大王將金銀分散嘍兵,打發各自下山,收拾細軟物件,放火燒了山寨,押著強良逕來轅門獻功。旗牌回了大人,大人即刻坐了二堂,將強良帶上審問,未有口供。此刻不便動刑,吩咐且寄監。關彭二大王到烏山相會楊天盛,下回自有交待。
且說都院大人寫了奏章,差了旗牌星夜申奏朝廷。轅門升了九通大炮,旗牌背本在路,快馬加鞭,不分晝夜趕奔到京。午門下馬,黃門官接了奏本,擺在龍書玉案。天子龍目覽畢大喜,批下聖旨,將強良等梟首示眾,各官加級。旗牌背旨回去,轅門大人擺了香案接旨,知道旨上聖意,退堂片刻,少傾升坐大堂,將強良等帶到審問口詞,強良口稱冤枉難招,大人京堂一拍,吩咐取夾棒伺候。一聲答應,將夾棒取上,將強良收了三繩,方才招認,畫了口供,即刻綁赴太湖斬首示眾。一聲炮響,四個人頭落地。將人頭高弔三日,拖去掩埋。這且不言。
再說林孔昭自進公府教書,數月有餘。那一日正逢中秋佳節,丹桂開放。公爺無事,相陪西席在桂花廳賞桂談心。忽有家人報說:刑部唐大人到了。公爺吩咐請見。只見一位大人,真乃忠心赤膽,姓唐名端,與公爺十分相厚,時常來往談心。故此一聲通報,就吩咐請見。不一刻唐大人步進花園,請過公爺的安。看見一位少年,就問公爺:「此是何人?」公爺道:「此是一西席先生,姓林名孔昭,才學頗佳。」大人一聽大喜,便與林爺見禮,拜見唐大人。唐大人以禮相還。禮畢坐下獻茶,唐大人與公爺敘了些閒文,然後叫聲:「林先生,下官欲要請教請教,以桂花為題,做詩一首,以作消遣。不知允否?」林孔昭起身打了一躬,連稱:「不敢,晚生才疏學淺...」大人笑道:「先生太謙。我今先獻丑,然後請教。」吩咐取過文房四寶,登時寫就七言四句一首。詩曰:
主上源來受國題,一朝提攜與天齊。月中丹桂連根倒,不許傍人折半枝。
林孔昭接來一看,稱贊不已。說:「晚生只得要獻丑了。」遂提筆一揮而就。詩曰:
跨鳳乘龍上天台,親見王母把桂栽。昨夜廣寒宮裡閉,開成連月倒將來。
大人接過看了一遍,心中大喜。叫了一聲:「公爺,林先生才學高我百倍。明日上朝,定然奏上當今,討個官兒與他。」說罷,袖了詩箋,辭別公爺。林爺送大人出府。唐爺回轉刑部衙門,次日早朝,唐大人出班啟奏,將詩箋呈上。天子一看大喜,召林孔昭見。這一道旨下,唐大人十分歡喜,公爺聞聽喜出望外,林爺接旨,一同上朝見駕。步入金階丹墀,跪倒山呼拜舞。天子問了幾句,對答如流。又見他品格清奇,龍心大悅,命赴建康就任。林爺謝恩出朝,又進公府拜辭公爺,又去拜謝唐大人提拔之恩。大人吩咐備兩號官船,又差了十二位家人跟隨林爺,發扛上船赴任。一路順風前進,走無多遠,只見對面來了數十大船,船頭擺著門槍,坐纛掛著黃旗。原來是馮大人的座船。林同知將船停在半邊,讓他過去。只見船中坐著馮大人,對面李大麻子相陪。林爺將頭一低過去了,吩咐開船走奔赴任。這且不提。
且說馮承受同李雷一路進京,馮大人入朝見駕謝恩,到理藩院上任。李雷帶領眾人發了行禮,到關帝廟住下。李雷在廟歇了一宿,次日取過文房四寶,寫了一封書字,吩咐手下備了一份大大的禮物,差了兩個得力的家人,吩咐道:「將此書字並禮送至內監王公公處,傳說我大老爺敬王公公的。切不可進內,有性命之憂,非同兒戲。」家人應聲「曉得」,帶領眾人挑擔禮物,出了關帝廟,轉彎抹角來到王內監處,將禮卸下。問道:「那一位公公在此?」卻值王公公在內,家人投了書子。王公公拆書觀看,十分歡喜,吩咐來人將禮物一齊收下,賞了家人並腳夫,回轉關帝廟回覆李雷不提。
次日王公公來到關帝廟相見李雷,叫聲:「孩子,昨朝多承,咱家甚是過意不去。」二人禮畢,坐下獻茶,茶罷李雷道:「有一小事,欲煩公公關心。我李雷欲拜在公爺門下做個門生,不知公公可能與我通達否?」王內監笑道:「這有何難?總在咱家身上。」說罷辭回。當晚將有二鼓時分,李大麻子偶然腹中疼痛,要解手,吩咐手下掌了燈球,直至後門外出來。屙畢之後起身,正撒底衣,忽聽得門後姣姣滴滴的聲音,叫了一聲:「官人請呀!」李雷聽見吃了一驚,走近門縫一張,並不見動靜形影。此時淫心頓起,不管好歹,推門而進。只見一位佳人生得十分美貌,李雷色膽如天,走上前去一把摟抱。早被女子將牙末香灰抹得李雷七竅皆滿,迷倒在地不言。李雷被鬼迷住。且說邵青見李雷大解不回,吩咐手下四處尋找,並無蹤跡。一直找到後門旁邊耳門內,只見李雷睡在地下,滿臉皆是香灰,眼鼻歪斜,口角流沫。眾人連忙扶起來,用滾湯灌醒,又代他洗了臉嘴,忙傳和尚來問是何故。和尚大驚道:「大老爺被鬼迷住了!後邊廂房內是黃相爺的如夫人之柩,寄在此廟。是一對童男女作怪。」李雷聞言,舌頭都嚇短了。連忙吩咐人打掉了。李雷定了定神,方才安寢。次日王內監又來廟內,叫聲:「孩子,昨日之事,咱家代你說過了。你再去求一求馮承受,再與公爺說聲就是了。」李雷聞言,謝了王公公。內監辭去不表。
且說李雷又辦了厚禮,親自去見馮承受。大人問其來意,李雷細說情由。大人允諾,收下禮物,相留款待,酒罷辭回。次日清晨,大人換了服色,領家人出了衙門,直至公府。有官通報,公爺吩咐請見。馮大人進內見了公爺,拜見請安。公爺吩咐坐了。大人告坐坐下,獻茶茶畢,大人尊了一聲:「公爺,卑職有一世弟,名喚李雷,住居江南溧水,要求公爺收他做個門生。所以央卑職過來拜懇。」公爺道:「昨日王內監與我說過此人。不知你世弟李雷,為人情性何如?」回道:「好的。不過是個忠厚人。公爺若還見允,少不得世弟有禮前來孝敬的。」公爺只因王內監說過,又見馮大人來面說,想此人必然不差,又推不過兩人之面,只得說道:「既是如此,明日著他前來見我就是了。怎麼又要孝敬?」馮大人見公爺允了,滿心歡喜,即告辭起身,回到自己衙門。差了家人復資訊與李雷。李大麻子聞信大悅,賞了來人去了。一宿已過,次日天明起身,找了一身華燦服色,備了有萬金禮物送與公府,帶了家人出廟上馬,一直先奔馮大人的衙署。有人通報大人,接入書房坐下,稍談幾句,少刻擺上了一頓酒飯,二人用過。大人問道:「禮物可曾備辦?」回道:「現已備全。」大人點頭起身,換了服色,一同起身出了衙門,齊上了坐馬,眾人挑抬禮物在後,一路而來。走到王內監門首,李雷下馬,請了王公公一同前去。他帶了八個小太監,跨上了馬,一直來到公府門首。早有內侍進內報知公爺,吩咐請見。二人進內見了公爺請安,公爺吩咐請坐。馮大人回道:「昨日公爺吩咐世弟李雷今日拜見,現在外邊,不敢擅入。」公爺吩咐請進。相見有官兒出來相請,李大麻子跟隨內侍進來。公爺在上面,遠遠見李雷走來一看,但見他品格雖然不俗,一臉麻疤,眼下有兩道殺光逼人,料定此人不得善終,必遭殺戮。心中暗暗懊悔。有家人將禮物單子呈上,共有萬金開外之禮。內中有件乃是日月錢,此是程府傳家之寶,前書交待明白,因搶得來,程春實將其妹奪回,寶貝在李雷身邊,所以未曾奪去。今日李雷拿來孝敬公爺。當下公爺見李雷不善,心下沉吟,欲待不收,二人現在坐間,難卻人情。只得吩咐將禮物照單全收,命李雷上前相見。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三十四回 公爺收捊李雷門生 天子觀星駕設雷音 下一回▶
詞曰:
試問水歸何處,無眠徹夜東流,滔滔不管古今愁。浪花如噴雪,星月似銀鉤。
暗想當年富貴,掛錦帆,直到揚州風流。人去幾千秋,只落得幾行金線柳,依舊纜扁舟。
話說公爺見李雷滿面殺氣,欲待不收,難卻人情。況李雷已到,只得命見。李雷搶步上前,早有家人撒下紅氈,李雷請公坐定,朝上跪倒,磕了八個頭。公爺起身,親自相攙扶起,吩咐坐了。李雷告坐坐下,公爺賜了茶吃過,公爺相邀王內監馮承受李雷三人同進花園,吩咐備酒。不一刻備了席,飲的狀元紅。又賜了館錢。飲宴之間,公爺兩旁站立兩個黑人,頭是黑的,面是黑的,眉毛鼻子眼睛嘴耳朵兩手兩足,渾躬上下皮肉皆是黑的。連尿尿屙屎都是黑的。他乃是弟兄兩個,吃的生蟒虎肉蛇豹豺狼,一個叫做歐陽禮,一個叫做歐陽法。公爺吩咐道:「我看你弟兄倆跟隨服伺李哥,肯是不肯?」二人道:「公爺吩咐願去。」
不一刻酒闌席散,王公公馮大人與李雷一齊告辭公爺,出離公府。王公公回宮中,馮大人回了衙門,李雷回轉關帝廟,心中十分得意:公爺收做門生,還有誰人欺負?又得了兩個黑人,真正心滿意足。邵青前來恭喜:「大老爺拜公爺為老師,這回轉南方,誰敢惹麼?」李雷道:「我卻不耐煩在此。同你商議,明日就要動身回府。」邵青道:「哎喲,大老爺,此事行不得。一則新拜門生,未能暫時回去;二則公爺恐其不肯放大老爺回去。」李雷道:「快代我想了主見。」邵青低頭一想,說:「大老爺,主見看有一個,今日不能。要耐煩三天五日方可行得。」李雷道:「你且講來。」邵青說:「如今只好假寫一封書信,說老夫人病重,恐有不測,一時回去不及,所以要前去料理。公爺是不能不依的。」李雷聞聽依了。過了三日,寫了假書,差了家人送進公府,有內侍接了書子來到書房,將書呈上。公爺拆開一看,信以為真,准他回去。內侍出來說與家人,家人回轉廟中稟過李雷,李雷又差人辭了王公公與馮大人。當日無詞,次早天明起身,吩咐眾人收拾行李,發扛上船,在廟中用了酒飯,一齊動身。在碼頭上了座船,鳴鑼開船,一路行程也非一日。
那一天已抵溧水縣碼頭,停泊舟船,先令家人回去,吩咐張三將大門拆開,然後著人搬取行囊。李雷帶領一眾人等回至府中,張三來見李雷,請安道喜。至晚用過酒飯,在南書房安歇。時交三更,忽聽窗外一片吶喊之聲,有人說道:「諸位兄弟不要碎拉了他,等我把他送到火燄山去。」只見跳進一個大漢,手執鋼刀,把李大麻子拎出書房,一路轉彎抹角出了大門,上了大街,走了一會,只見一座火燄山,將李雷朝下一丟,下面並沒有火。李雷在內一走,走到了一座懸崖及頂的高山,只見山峰上來了一個怪獸,似虎非虎似狗非狗,跑上前來認實頭上一口。李雷「哎呀」一聲驚醒,卻是南柯一夢,嚇出一身汗。睜睛一看,並無動靜,門戶關閉好好,一夜無眠。次早起身,就將此夢說與邵青知道:「是何吉凶?」邵青道:「大老爺夢中見似虎非虎似狗非狗,這卻是狼。此兆凶多吉少,謹防姓郎的,不可與他相交,恐有相害。那時有性命之憂。」李雷聞言,擔著驚提防姓郎的,這且不表。
單講駕坐深宮,忽見天上有一參狼星朗照江南,枕席不安,召群臣都不能解釋,即刻傳下旨意,明早五鼓駕至雷音拈香。內侍宮官將旨意傳出,早有眾官知道。內有黃相爺同眾官並唐端等官,準備伺候。一宿已過,次日五鼓,天子臨軒,眾官齊集午門,伺候皇上出朝坐龍駒,宮官太監隨後,擺開鑾駕,曲柄黃羅傘蓋罩定君王,文武朝臣前後護擁保定,兩旁布城擋住,出了午門,一路前進。半路上皇上傳旨,著黃相爺先至雷音知會和尚。相爺領旨,催開坐騎,飛速先至古雷音山門外下了馬,進了山門,過天王殿,走迴廊,來至後面方丈法堂。相爺悄悄走至坡台,朝窗口一張,只見大和尚坐在上面,口中念佛,手內合掌,念了一聲:「南無阿彌陀佛,來者何人?」相爺應道:「乃朝廷宰相,你知道了麼?」和尚口中又念道:
「窗外是何客,朝中一塊鐵,乘著老僧爐內熱,老僧撞你無休歇。鐵大鑄成鐘,鐘乃千年鐵。滅有一時生,生有一時滅。生滅成佛祖,鐘破作廢鐵。」
廣成和尚念罷,黃相爺登時省悟,連忙走進打了一躬,說道:「弟子情願皈依。」大和尚廣成又念了一聲「南無阿彌陀佛」,相爺叫聲:「和尚,聖上駕到,快迎接要緊。」和尚點頭,走下禪位,披上袈裟,同相爺一同離了禪堂,過了大殿到了山門,迎出大路。只見駕到,連忙俯伏塵埃,口呼:「萬歲,僧人廣成接駕來遲,望我皇赦罪。」天子連忙吩咐平身。「萬歲萬歲萬萬歲」和尚接駕至山門內,下了龍駒,至大殿參拜佛相,起身便問道:「和尚,佛見朕笑,是何緣故?」和尚道:「佛見佛笑。」又問:「望著你笑,是何意?」回道:「佛笑貧僧修不到。」天子大笑,忽然鐘聲響亮,天子叫聲:「和尚,朕有一對,你可對來?」「請陛下先出上聯,臣僧應對。」天子說道:「風送鐘聲香裡過花香又響。」和尚應道:「雨過蓮台濕小階露濕塵埃。」皇上見一隻白犬迎門坐著,兩睛顧盼和尚,有一對隨口說道:「白犬當門,兩眼精眼隨盼主。」和尚對道:「賢臣為國,一心耿直願從王。」大和尚對罷,念一聲「南無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薩」,天子吩咐:「將朕的畫軸取來。」內監取上一幅畫圖來,命和尚題詩。和尚舉筆在手,寫了四句道:
菩薩菩薩,寸絲不掛。依著老僧,紈扇拿下。
打開一看,卻是一個美人,渾身無衣,只有一柄紈遮在羞處。賜與和尚收下。又取了第二軸畫來,打開一看,乃是三個人。問和尚道:「是三個什麼人?」和尚道:「陛下,此乃儒釋道三教。」命題,和尚又寫了四句道:
老子講經,側耳旁聽。惟我天子,笑倒玉庭。
萬歲看罷,滿心大悅,賜與和尚收了。請到行宮御位獻茶,天子叫聲:「和尚,朕在宮中觀星,一顆狼星照在南方,主何吉凶?」和尚聞聽,連忙跪下,口稱:「萬歲,南方庶子,民不聊生。」萬歲聞奏大吃一驚,道:「朕已差馮承愛去巡狩,怎不知民間疾苦?是朕用人不當之故。」隨即傳旨,著唐端進見。內侍飛速出來,宣召唐大人進來見駕,山呼已畢,天子道聲:「唐卿,召你前來並非別事,狼星照於南方,乃是南方百姓民不聊生。如今馮承受已離江南,馬卿在路。朕調他回來,今著你前去巡視南方。但有作惡之人,即便拿下以安百姓要緊。就此去吧。」「是,謝主龍恩,萬歲萬歲萬萬歲。」辭駕出了山門,先回衙署收拾行囊,吩咐封了官船。且說天子放了唐大人之後,駕出山門,上了龍馬,擺鑾駕回宮不提。
再說唐大人各事辦畢,將應用物件發扛都到巡按經略的座船。大人便服,帶了四個家人,乃是唐興唐旺唐德唐明,主僕五人下了一個小小的舟船,在官船之後,即一日到了山東地界。早有聖旨發下,追馬大人回京。馬大人接了旨,在半路回轉至山東。兩下相遇,馬大人差官將經略印信送了過船,他奔京都而去。沒有馬大人的交待。
且說唐大人接印信帶在身邊,一路前去。到了山東碼頭,大人帶了四個家人上岸私訪。行了一會,天色將晚,大人正欲回船,只見一個燈球掛著,看時上寫著「安寓客商」,一順寫著三個小字「週五房」,大人走至門首,只聽店中喊道:「大頭馬不下人了,快收燈籠吧。」大人走進,將手一拱,叫聲:「店家,可有單房獨院麼?」回道:「沒有了,別處去吧。我家不下人了。」店家因何回他?見他一口京話,又將他上下一打量,口音不對,而且形容生疑。正說之間,大頭馬從裡邊走出,將大人一望,叫聲:「兄弟張老二呀!你因何此刻到此?裡邊來。」大人將錯就錯,將嘴一努,四個家人退了。回道:「你莫非是我盟兄麼?」大頭馬道:「你難道認不得我白老大了麼?」大人見機,連忙叫聲:「白大哥,我這幾年在京中,朋友多了,都記不清了。」白大叫聲:「店東,此人不是外人,是我拜教過的兄弟張老二。兄弟請進來。」開店的週五叫聲:「大頭馬,你莫要真個大頭馬,認錯了人。如今上放了巡按下來,聞說私訪在路,恐是唐大人。你莫要玩哪!」白大笑道:「東家老爹,他與我結拜三十多年的人,豈有認錯了的!」列位,因何白大執意認為盟弟?不亦真假到二十四分呢。皆因眾冤魂留住大人,好托夢告狀,代民伸冤。閒話少敘。
且說四個家人見大人進去,他們就下在間壁坊子內住下。此時白大將大人請進內房,端了盆水與大人淨面,又泡了壺好茶斟下與大人吃,備了上好的酒肴端在桌上,取了一支大蠟燭點起。於是同大人坐下飲酒談心。大人見他如此,便問道:「白老大,你在此還好麼?」回道:「兄弟,你是曉得我做哥哥的是個老實人,大頭馬口快心直,累累遭人不歡喜,如今都窮攥了。我如今等你銀子娶嫂子。你一向在京跟那一位老爺?」大人順口答道:「不瞞哥子說,我在京裡跟的刑部唐大人。」白大道:「好呀!如今唐大人出了京了,聞說他私訪在路,你是曉得的?」大人道:「這個不知道,我是前站下來的。」白大道:「兄弟,你在此多住幾日,等大人到了再走不遲。」大人回道:「是。」二人談著心,用著酒肴,吃到月上花稍,白大收拾殘肴碗盞,又取了水與大人淨手之後,又叫聲:「兄弟,你住在此切不可亂走。坊子內有瘋子癲子,恐得罪了你反為不美。」大人應聲「曉得」,白大去後不提。
大人獨自閒步,走到天井踱踱,猛聽得間壁一間房內有人喊道:「冤沉黑海,臭囔的狠呀!」大人走近窗前朝內一張,只見一個稍長大漢睡在牀上,講的是夢話。大人轉身至他房門首,將門推開,走至牀邊,用手推醒,叫聲:「壯士有何冤枉?告訴與我。」那大漢回道:「你問他怎的?說與你也無用。」大人道:「壯士,你告訴與我,帶你到大人台前鳴冤。你才說冤沉黑海,到底何冤情呢?」大人只管絮絮叨叨問他實情,那大漢跳將起來罵道:「囚攮的啰嗦了!」手一起,在大人面前一抹,險遭一跌。二人正在嚷鬧之間,卻好白大起來小解,聽得房中喧嚷,近前一看,只見大漢得罪他的盟弟,便上前攔住道:「好漢不要動手,他是我的兄弟張老二。你看我分上饒了他吧。」大漢方才罷了。白大便拉了大人進房,白大去了。此刻大人歸房安寢,心下不安:到底未曾問得明白,且到明定要問個詳細。想罷安寢,一夜無眠。次日天明起身,早有白大送進水來與大人淨面嗽口,取茶來與大人用茶,又取了好點心來大人吃。大人叫聲:「白老大,我今日要動身了。到多承你,等我隨大人到了任之後,我差人送銀子與你娶親便了。」白大叫聲:「兄弟,你明日走吧。今日我們有個豬首會,一百文一個分子。」大人道:「既是如此,就是了。那個大漢是我的束代,我多買幾個豬首也吃得著。」說罷,取出銀子付與白大。白大登時上街買了八個豬首,拿到廚下刮洗乾淨,對上作料,架起柴火,燒得稀爛。不一刻端上桌來,大家坐定同吃豬首肉。未知吩咐白大去請那大漢來吃豬首肉,好問他的情由。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三十五回 眾冤魂夢中告狀 賣繭綢私訪李府 下一回▶
詞曰:
守分終朝受困,欺心日夜笙歌,瞞心昧己得錢多,積德終朝忍餓。
每見善人遭害,那見惡人受磨。試問此理是何如,且看收稍結果。
話說唐大人私訪,住在週五房下處,夜間聽得大漢夢話,問他詳細不肯說明。次日備了豬首會,大家坐下,說道:「不可帶那大漢,他吃得不好,又有一起打呢。」大人叫聲:「白大,你與我把那大漢請來。」白大答應,走進房中叫聲:「好漢,我兄弟張老二昨晚打得快活,今日請你去吃豬首肉。」大漢一聽,走將出來,不分皂白,叫聲:「白大,快快拿了來吃。」白大走到廚下盛了一搶盤送來,大漢狼餐虎咽,登時吃了。又盛來,共吃了四個豬首,方才罷休。大人在旁見他吃得莽撞,心下暗想:卻是一位英雄。便問道:「壯士你姓什名誰,那方人?」大漢道:「俺姓周名甸,外面有個綽號叫做花繡天罡的便是。」大人又問:「不知壯士有什麼冤枉?」回道:「我為的溧水出了惡人,害殺人多呢。」大人又道:「是哪一個?」說是李大麻子這個囚攮的。又問怎麼害殺多人?周甸就把李雷的惡處,並三殺李府未得成功,略略說了一遍。大人聞聽其言,氣得三屍暴燥,七竅生煙,暗暗動怒。說:「南方竟出了這麼一個惡人,實難容恕。」眾人聽得說是李雷,一個個嚇得心驚吃不下去,把豬首肉都停在心中了,一哄而散。忽聽得街坊一片嘈嚷之聲,喊道:「都反了,反了。我們看去呢。」大人連忙步出店門,跟隨眾人去不多遠,只見四五個大漢手中執著攮子,把一個八十餘歲的老者抬了去了。大人走近拉住一人問道:「朋友,這抬的是什麼人?」那人回道:「我們鎮上有位教習頭,名叫廖丹華。這廖老爹只有一女,從小兒定了人家。那日李大麻子船過此鎮,看見了廖棲霞姑娘生得標緻,就付了五十兩銀子,叫七目神孫建安到廖家下定。大姑娘得了此信,就到後邊河內自盡身亡。孫建安從溧水來此抬人,見姑娘死了,把廖老爹抓住抬去了。將來性命難保!」大人聽完信,步走到圈門邊,有個五間頭的米舖子門口,擺了幾個米匾。大人站下,說道:「老爹,世間有此惡人,難道都沒有地方官管麼?」正說之間,巷子內走出一個人來,精赤身軀,手執攮子,認定大人刺來。大人往後一讓,跌入米匾。米匾朝過一坎,將大人坎住。事有湊巧,卻卻周甸也來到此,一聲大喊,早被一攮子刺來,替大人搪災。身上中了六七下。大人爬起來,嚇得面如土色。只見周甸中傷,二人殺入城中去了。
且說大人回歸寓所,定了一定神,問周大漢可曾回來了?白大答道未曾回來。大人心中憂慮,等到二更,從屋上滾下一個人來。點燈一照,乃是周甸。只見渾身中傷。大人叫白大扶他進房,請內外醫生代他醫治傷痕。說:「周壯士,你傷痕好了,速往南京去告狀。唐大人是不徇私的,定然要准的!」說罷,歸房安寢。坐在椅上,忽然椅子騰空出了店門,一路而去,早已出了城門,來到荒郊。只見一座朱紅漆的山門,門上釘了一對銅環,直至山門之內。但見陰風颯颯,冷氣森森。上了甬道,兩旁有二十四司大殿,上坐了一座尊神,赫赫威嚴,當面擺著公案,上邊筆硯簽現成。大人恭身下拜,起身只見一陣陰風起處,來一個白髮白面身著白衣,乃是地方鬼,手執銅鑼,敲了一下。但見進來了無的冤魂,朝著大人叩頭。大人抬頭一看,但見也有頭戴烏紗的,也有戴帽子的,也有燒得焦頭爛額的,有的頭分數塊的,大小不等,男女不一,有百十餘人,磕了頭,一陣陰風散去。又來第二起鬼來,只見四個殺神手執了一牌「貪戀癡迷」,又寫著四句:
全無人殺士心明,罕見奇珍起禍因。無頭怨鬼屍存土,寶至台前冤自伸。
又見一個無頭冤魂,將頭拎在手中,見了大人,連忙跪下,將頭安上,叫聲:「青天大人在上,小人韓桂,被王志遠殺害。」大人便問怎麼殺害與你,冤魂就將奉主人之命送寶下書,半途被害情由細訴一遍。大人點頭,冤魂叩了幾個頭,起身一陣陰風去了。大人走出大殿,腳一拌,「哎呀」一聲醒來,卻是一夢。驚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挨至天明起身淨面,用了早點,叫聲:「白老大,我今日要動身了。」又走到周爺房中說了一聲,又叮嚀了幾句,叫他將養好了一定前去告狀。說罷出外算還房飯帳,出離店門,會了家人四個,跟隨在後,上了小船下去。
那日到了一個地方,大人又上岸私行,只見岸上有百十名百姓,手舉長香,一齊跪著在河坎子下面,聲聲口稱冤枉。大人近前說道:「你們不要在此喊冤,大人座還在後面,不在此船。」眾人聽說,各自去了。大人便對一個年老的百姓拱拱手道:「老翁,你們這個地方叫什麼名字?眾人有何冤枉要喊大人?」那老者回道:「這裡叫做紫竹觀音庵,庵內來了一位活佛,十分靈驗。求財得財,求子得子,哄動這一方百姓前來燒香,煙火不斷。那日夫妻兩個前來求活佛求子,活佛就把婦人留下,住到天亮活佛走了,和尚到後面不見婦人出來,便進菜園,只見一堆白骨。自後每日都要一個婦人。如今菜園內白骨如山。」大人聽罷,說道:「你們不要怕,這是妖怪。我姓張名二,專會擒妖。」老者道:「與你去見和尚去,走呀!」大人同老者來到庵中見了和尚。老者道:「和尚,如今這位張二爺會擒妖。」和尚大喜,接入奉茶進齋。至晚大人端坐殿上,吩咐和尚迴避。更油盡燈,起一陣狂風,妖氣中現出一個妖怪,撲上殿來。這妖怪正要傷大人性命,只聽得那廚櫃上鎖自然落下,「呀」的一聲,櫃門大開,從裡面跳出一位和尚,頭戴唐僧巾,身穿烈火風雲袈裟,喊了一聲「呔!好大膽的妖孽,敢傷國家棟樑!」喊罷,只知他口中不知念些什麼,登時之間那孽畜現了本象。大人渺渺茫茫,竟不知是件什麼東西。和尚用手抬起在手中,一搓,拿來在燈上一點,只見一個毛團在天井中一轉,一聲響處,炸為飛灰。和尚降了妖怪,進房對大人吹了一口氣,仍然進櫃。
再說大人昏迷中和尚降了妖怪,心中明白,只是身子難動。至天色微明方才醒轉,嚇出一身大汗,站將起來,走到耳門首,喊道人開門。和尚聽得喊叫,連忙點了火把,和尚拿了一面銅鑼敲將起來,又放了三個大炮,方才開門走進。和尚一見大人,叫聲:「張二爺,可曾看見妖怪麼?」大人道:「妖怪已被我治住了。」和尚忙叫道人取桃柳枝子定下。大人問道:「和尚,這畫櫃內是什麼東西?」回道:「是些老和尚的神像。」大人道:「你可開了與我看一看。」和尚答應,去了鎖將櫃開了,大人一軸軸打開看去,看到夜間救他的那位和尚的像,與夜間形容無二。問道:「和尚,這一位叫什麼名子?」回道:「法名淨心,是我的師祖。」「和尚,你把這軸像早晚供俸香火,我去見大人。俟大人到了任,辦完公事,回京奏知聖上,少不得前來要起造淨心殿。」說罷,出了菜園,到了客堂,道人送水與大人淨面,又用了一頓麥面。大人送和尚一錠銀子算香儀,和尚不肯收,謙之再四,只得受了。大人別了和尚,出了庵門,一路回轉,仍上小船下去。這且慢表。說那周甸在週五房將養傷痕,過了數日,算清店帳,叫了小船趕奔南京碼頭,上岸背了包裹,開發船錢,走進西關門內,投在王三房飯店住下。按下不提。
再講唐大人一路滔滔前進,早抵龍潭地界。大人帶了銀兩,家人跟隨上岸私行,青衣小帽,進了溧水的西門。只見前面圍了個圈子。大人走進問一老者是什麼事,回道:「是李府內排河水的李二,到別處去要利錢。遇到一個鐵匠頭買醬油,潑在他身上,他發怒打死了鐵匠頭,喚狗來嚼骨頭。」大人一聽,暗恨在心:李府的家人如此狠法,家主可想而知!這世間留此惡人如此行為,這還了得!走著走著,來到一個僻靜處,有個關帝廟。大人一直走進,只見廟內狼狽不堪,甚為荒涼。和尚道士全無。即忙吩咐家人先去如此如此,家人奉命而去不提。且說大人上殿,就在神前拈香拜下,叫聲:「神聖呀!你義膽忠心成了神聖,今日既為一郡之主,為何容留一個惡人?你坐觀成敗,大為不該!」大人說罷起身,只見神像把鬍鬚一髭,動了兩動,似乎說:「你怪錯了,我乃陰官,怎管陽間之事?並且惡人氣數未盡,陽壽未終,只等你到江南之任,他才倒運。」
且說大人轉身,只見一陣陰風,刮了一個團子滾來,在大人面前,團團一站,大人拾來一看,乃是一紙陰狀。連忙折好收在靴筒之內。卻好家人辦的東西也齊全進來,乃是一頂涼草帽子,半新舊布鞋襪,外是一個舊包裹,裡面是幾匹粗細繭綢。大人換了一件繭綢大褂,將草帽戴上,換了鞋襪,背了包裹,裝做賣繭綢的客人,吩咐四個家人「在城外下處等我。此刻我進李府走遭即回。」家人答應而去。單講大人出了廟門,訪問李府住處,慢慢的行事。將近李府,只見一起眾百姓齊聲喊道:「我等到李大老爺家去看戲,是名班子請客呢。走呀!」大人聞聽,跟隨眾人前去。遠遠只見東西柵欄,迎面磨磚生花白粉沖天照壁,高大門樓,白樊石琢獅子盤球大石鼓,三層坡台,如同都院衙門。大人看了,點頭會意。進了柵欄,上了坡台,眾人一擁而進。大人看內無人,背了包裹進了大門。大人不進李府,萬事不休。這一進去,有性命之憂。不知後事如何,卻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唐經略獄中受難 猿大仙相救欽差 下一回▶
詞曰:
漁翁執竿問樵夫,問道何處有酒沽。過得板橋三五步,不知今日有若無。
漁船停泊在兩邊。連日天陰少酒錢。幾次欲把笠衣當。又恐明日是陰天。
話說唐大人改了裝,扮作一個賣繭綢的侉漢,進了李府柵欄,行至大門,一人全無,連大頭細辯子張三太爺也到裡邊看戲去了。大人跟隨眾人進內,走到屏門,只見兩個人站在門旁。大人一見吃了一驚,撥轉身軀一直進內。列位,你道這二人是誰?乃是公府中的兩個黑人歐陽禮歐陽法,大人恐被識破,故此吃驚,連忙入內,早至大廳天井。中搭就五色彩蓬,張燈結綵,十分熱鬧。眾百姓擁擠,說:「今日李大老爺請客,定是名班,好看呢。走!」耳聽一梆鑼響,實在熱鬧,唱的是一出十面埋伏。大人信步走到了戲桌面前,但見首席上坐了一位大人,叫一聲:「李大老爺,府上名班果好。聞得內有一出彈詞更妙。」李雷回道:「大人謬贊了。」說著抬頭,卻卻瞧見了唐大人,不覺吃了一驚又是一驚,十分疑忌,未卜何意。坐在席上甚是不安。連忙叫過一個家人,附耳如此如此。家人應了一聲,便走到大人面前,叫聲:「侉子這裡來,我買你的繭綢呢。」扯了就走。大人不知是計,跟著就走到了東園門首,又叫道:「侉子,你包袱交與我。」代推代拉進了東園,早至土牢邊,吩咐守土牢的開柵欄,一聲大喝,將大人送入土牢,上鎖而去。正是龍遭蝦戲,虎被羊欺,大人災滿之日,自有出牢之時。且說李雷當日宴客已畢,每日做戲請客,有個月之期。這且不表。
再說程大人自從被沖天賊金剛鐲打傷太陽,在家歇息,還虧大人內功,加之金瘡藥救治,看看將至百日,已到九十餘之上,眼看著性命難保,在書房心中憂悶,甚是著急。耳聞窗外兩個家人閒談,說:「兄弟,你曉得後莊一件新聞麼?」回道:「不知,甚的新聞?」說:「這個新聞令人詫異。」大人聽不明白,便喚書童將兩個家人叫進,問道:「你們談的什麼新聞?」回道:「大人,後莊毛家第三個媳婦,每日在田中做活,忽然一陣風刮來,他即迷住。第二陣風從西北上刮來,一個胖登登的小孩子,頭紮爬爬角,四肢俱全,撲入他的懷中坐下,解開鈕釦,雙手抱著乳喝。喝得一氣,又一陣風刮回去了。不知是件什麼東西。」大人聞聽,早已明白,十分大喜,吩咐道:「我這裡付一粒丹藥送與毛家三媳,叫他明日下田,含在口內,便不昏迷。有紅綠線一筐,等他喝乳之時,將線扣在他爬爬角上,我自有用處。事成之後,賞他二十兩銀子。」「是」答應一聲,大人取藥與紅綠線家人去說。不一刻回來復命,大人又吩咐書童出去,傳了三十名莊丁。見了大人,吩咐:「你們眾人各備鍬鋤竹竿伺候,明日隨我前去,如此如此。回來自有重賞。」眾人齊聲答應而去,預備不提。
一宿已過,次日天明,大人起身,收拾已畢,用了些粥飯,眾人俱已齊備,大人乘轎出莊,帶領眾人直至後莊田中歇下。不一刻,毛三娘已到田中坐下,與平日一樣彎腰做活。將有一頓飯時候,猛然間一陣風刮來,大人心下暗喜,又是一陣風過,到了第三陣風響,但見風頭上伏了一個小小孩童,實為可愛,往下一落,入坐三娘懷中,雙手抓開胸膛,含乳而喝。今日三娘果然不曾迷住,悄悄用紅綠線在孩子頭上一紮。吃得一氣,呼的一陣風,又往西北而去。大人吩咐照紅綠線趕去,眾人抬起轎子,一擁上前,如飛趕去。走不多時,一個草棵內忽然不見。眾人歇下轎子,大人出了轎來,親自找尋,並無蹤跡。又至中間,但見一根草根扣了紅綠線,心中暗喜,吩咐取火來將枯草焚去,著人用鍬鋤往下盡力築,築到尺多深,一聲喊「在這裡了」,大人上前,只扯藤絆拉將起來,將藤割斷。彼時不顧泥垢,一把抱起,叫聲:「寶貝,我這裡有乳你吃。」說著上轎,吩咐快快回莊。眾人收拾物件,一齊趕奔回莊。列位,你道是件何物?乃是千年的何首烏成了人形,若食人乳,多時可成地仙。此樣東西可以起死回生,若是中傷中毒,只要些須可以立解,全食可以成仙。此寶程大人身為御教習學士等起坐,聽見講過,也是程大人命不該絕,得了此物。閒話少敘。
且說大人率眾回莊,賞了眾莊丁銀兩,吩咐取一盆涼水,親自洗淨,用篾刀將何首烏分成二十四塊,用沙鍋取河水煨煮。大人親自看守,旁點線香,煨了三支香後,早已成汁,用銀碗盛了,端進書房。大人正然要吃,猛然想起:何不請父母前來同吃,豈不一家升仙界?吩咐家人去請太爺太太前來同食。家人答應而去。大人坐下親自看守,不覺的小解甚,步出書房,把門帶上,料也無礙。小解已畢,推進書房大吃一驚,只見一個老頭子坐在上面,雙手端碗,就口而吃。大怒喝一聲「老頭子十分無禮!」趕上前去。老者見喝,丟下碗盞跳出書房,駕雲而去。大人見他走了,奔至桌上,一看只見被他吃的罄盡,只剩得些須渣腳。此時大人也顧不得,端將起來,連渣腳一口喝乾。又用舌尖在碗內舔了又舔,方才丟下。進房和衣而睡。不覺沉沉睡去。列位,這個老者是誰?乃是猿大仙。他在洞中早已算定程大人只有洪福,不是仙體,何能飛升?故爾使他辦得現成,前來受用,留下些須以解鐲毒。此事交待明白。且說程老夫婦來至書房,不見春實,便問家人。書童就將此事稟明。二老嗟歎不已。說他既睡了,不必驚動,轉身回後不提。
且說大人一覺睡到下午方才醒轉,不覺精神抖長,將傷處紮的細帕解下,連疤兒俱掉了,一復如舊。登時來到後堂見父母,請安已畢,老夫婦看見大喜,道:「我兒罷了!」大人叫聲:「父母二位大人洪福齊天,孩兒性命已保全了。要進城去殺那李雷全家,殺他雞犬不留,方泄吾恨。」太爺叫了一聲:「吾兒要去,須當小心為是。」大人答應「曉得」,即忙出外,到莊廳喚齊家將莊丁,備了牲口,大人出莊,提槍上馬,眾人跟隨,來到城門。只見前面來了一起英雄,仔細一看,乃是烏山的好漢。那邊人也瞧見大人,趕奔上來,說:「大人此刻進城,不知何事?傷痕全愈否?」大人勒住絲韁,叫聲:「諸位承蒙相問,傷痕今已好了。」遂將得何首烏事細說一遍。大眾一聽皆各歡喜,又問此時進城何為,大人道:「進城去殺李雷,以報前仇。」眾英雄道:「不用去了。如今皇上放下一下經略,姓唐名端。這位大人十分清正,未曾到任,親自私訪。如今不知下落。」程大人聞聽大喜,道:「聖上放了唐端下來,真正有趣。我住在家數月,實在不知外面之事。我們何不進城訪察訪察唐大人的消息,如何?」眾人道:「這也使得。」大人便將兵劍與家人帶回,自帶短兵器,同眾人進城。訪了數日並無下落,程大人回莊,眾人回轉烏山,不提。
且說四個家人隨唐大人私訪,自在關帝廟分散,不覺半月有餘,並無音信。四下緝訪不著,只得仍住下處等候。單講李大麻子在家終日唱戲請客玩耍,將大人關在土牢,他竟忘其所以。真正膽都打屁眼裡屙掉了。整整個月,才得清閒些。那一日在南書房與邵青閒嚼大頭蛆,邵青猛然想起,叫聲:「大老爺,你忘卻一樁事了。一月前來了個賣繭綢的侉子,送入土牢,如今空閒無事,何不提出審問一番?」李雷道:「言之有理。人來,快去到土牢把侉子帶來。」一聲答應,去不多時,將大人帶進南書房。李雷喝道:「侉子,你好大膽,擅敢闖進我大老爺府中瞧戲麼!你姓甚名誰,快快講來。」大人回道:「我姓鄭名安國,因來此地討帳,代做生意。」李雷又問道:「你沒有瞧過戲麼?」回道:「我乃是北方人,初到南方,聞得大老爺府上名班,路過府門,所以大膽進來瞧戲。」李雷點頭,吩咐手下將這侉漢的包裹還了他,好好的送他出去。家人答應,遞上包裹,大人接了,離去書房,往外而行。
且說此時李雷放大人去,正值邵青在外有事,不在面前。及至回轉,便問道:「大老爺,侉漢哪裡去了?」李雷道:「今已問明,放他去了。」邵青大驚道:「大老爺就輕易放他去了?恐其中有詐。現在京中放下經略大人,若還竟是唐端私訪,豈不留了後患,生了枝葉了?」李雷是睡虎,被邵青一腳踢醒了,不覺吃了一驚,忙忙吩咐手下:「快與我將侉子叫回!」家人答應,飛跑趕去,不一刻,兩個家人將大人攙至面前。李雷問道:「你這侉漢,其中有詐!你可知道聖上放了唐端下來,聞得私訪在境,你莫非就是唐端麼?」大人道:「實在不知,真是賣繭綢為客之人。大老爺不要生疑。」李雷吩咐手下:「與我剝下他的衣裳搜檢搜檢。」「是」答應一聲,家人上前。大人聞聽,嚇得魂不附體,連忙哀求道:「客人身上並無東西...」哪裡肯依?家人將大人的衣衫直撕下,只聽得一聲響處,懷中落下一件物事來,是一個小小黃絹綢包著,家人取上送與李雷,便即打開一看,但見黃燦燦的一顆經略的印,上面有篆字。李雷看罷,泥丸宮失去三魂,湧泉穴走開七魄,「哎呀」一聲,險些跌下。叫聲:「唐大人呀!你真個會玩!嚇殺人也!」回頭叫聲:「老邵,此事如何辦法?只好唱戲備酒與他陪罪罷?」邵青道:「不好!快傳教習頭蒯明前來,將他殺了,再用石灰淹了屍首,蒲包一盛,叫他背了,送上大人的船,在南京把一場官司與他打打!」李雷聞言點頭,登時著人將蒯明傳到,見了李雷稟過安,李雷吩咐:「與我把這侉漢帶到西院,結果了回報!」蒯明一聲答應,一把挾了大人,放開大步,竟奔西園門邊,將大人放下,叫聲:「侉漢,不要動,待我服侍你去吧!」此時大人一雙赤足,魂魄俱無,叫聲:「蒯爺,待我謝過君恩,死亦瞑目。」說罷,往北拜了八拜,二目緊閉,守死而已。
忽聽得一聲響亮,不見動靜。過了一會睜目一看,蒯明仰臥在地,不知何故。大人一見,上前細看,但見腦後兩個小眼子,傷了性命。大人大驚,手足無措,正然沒法,耳中聽得一聲喊叫:「大人不必驚慌,小的特來相救。此時不走,等待何時?」大人抬頭看時,只見山子石上立著一個老翁,跳將下來,把大人背了,駕起遁光,耳內只聽得風聲響亮,早離了城中,直至一個樹林中,將大人放下。又聽得有人說:「在這裡了!」大人吃了一驚,定神看時,乃是四個家人,奉猿大仙指引,在此伺候。單講大人尊聲:「大仙,怎的搭救我的?」大仙叫聲:「大人,我乃是猿大仙也。今特來救你出龍潭虎穴,望你進京面聖之時,在皇上跟前提我一個名字,聖上加封與我。那時可以名登仙府,位列天班。我還有一封錦囊與你,等待事急之時,焚香開看,便見分明。」說罷,起遁光回他洞府。大人望空拜謝,帶了家人回轉小船去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三十七回 周甸求黃公寫狀 黃輝捉李雷全家 下一回▶
詞曰:
守分終朝受困,欺心日夜笙歌,瞞心昧己得錢多,積德終朝忍餓。
每見善人遭害,那見惡人受磨。試問此理是何如,且看收稍結果。
話說猿大仙在李府花園救了大人,說明來歷,他便駕起遁光,回轉他的仙山洞府。這且不提。再說唐大人望空作謝,四個家人跟隨小船行去,不提。
且說李雷等上一會,不見蒯教頭回話,心下十分疑惑。差人前去看來,少刻回報說:「大老爺不好了,唐大人被人救去,蒯教頭被殺了。」李雷聞聽大驚失色,叫了一聲:「老邵呀!此事怎好?唐大人被人救去,殺了蒯明,非妖即怪。但他得了性命,上任必報此仇,如何是好?」邵青道:「不妨。快寫書信進京求公爺,必然無礙。」說罷即刻修書,差了一個能幹辦的家人進京授書。不分星夜,一路趕行,到了半路,遇見了一起毛賊殺了性命,搶去了衣囊,書信失落,沒有交待。
且說李大麻子自從唐大人去後,終朝心神不定,坐臥不安。過了幾日,不見下書的人回信,更加煩悶。叫聲:「老邵呀!不好了,我的事要壞了!京中下書的人不見回來,倘被唐大人上了南京的任,提兵前來拿我,如何逃脫?」邵青只是搖頭,並無主見。又過了一日,邵青叫聲:「我門下要回去走走,我的內人將足月了。」李雷怒道:「好得狠,你曉得我的事要壞了,想逃脫身軀麼?人來,與我把這畜生臉王八羔子押下土牢,嚴加防守呀!」眾家人如狼似虎,將邵青抬去,推下土牢。
不提李大麻子,再講大人回轉小船,更換衣冠靴,上了座船,一棒鑼聲,滔滔前進,直抵南京碼頭。早有文武官員迎接請安,大人就將李雷之事說了一遍。眾文武大為吃驚,叩頭請罪。大人開發清楚,傳示在都堂,明日吉時上任。一夜無詞,次早升了三通大炮,奏樂,大人上岸,擺開執事,走馬上任。早到轅門,又是三炮,進了內宅,預備放告,商議捉拿李雷。這且按下。先講周甸住在南京王三房,聞得大人已今到任,不知何時放告。那日先事與店小二談心,問道:「此地可有名筆的代書麼?」回道:「爺要寫狀詞,此地有一位名手代書,姓黃名貴,今年七十三歲,住在狀元橋巷內第三家,有六扇粉屏門就是他家。他養了個兒子,娶了媳婦,又生了孫子,他就對神發誓,再要代人寫狀子就死我的孫子。把支筆供在城隍面前。但是此刻已積有萬金家財,你此時送他千金,也是不寫的。」周甸聞言,說:「等我去碰碰看。」到第三家粉屏門,用手一敲,喊道:「裡面有人麼?」只聽得一聲答應,走出一個老人家,問道:「爺是哪裡來的?」周甸問道:「你家太爺可在家麼?」回道:「在家呢。爺有什麼話講?」周甸道:「與我回聲,說我個姓周的有要緊的事情,面見你家太爺的。」家人道:「爺少待。」轉身進內,見黃貴說知。黃爺一想此人並未會過,「罷,請他進來相見。」家人答應而去。不一刻引進周甸,黃爺迎接。周甸尊聲:「太爺,我晚生訪得太爺名工狀詞,故來求見太爺寫一狀詞,其功莫大。」黃爺請周爺坐下,道:「周先生雖光降,但老朽有誓在前,人所共知,再不與人代寫。為人良心要緊。」周爺道:「晚生特地奉求,自當重謝。此狀與萬人除害,是椿陰德。」黃爺笑道:「你就將家財一千與我,也是不能寫的。得罪得罪。」
周爺聞言,心中煩悶,站起身來不辭而去。回到店中,並無主意,不覺得煩燥。如雷大聲怪叫道:「放火燒這牢房吧。」喊著,拿個草把就要取火。店家王二娘一見嚇了一跳,攔住問道:「爺什麼意思?我們並未曾得罪與你,房子豈是燒得的?」周爺遂將黃老不肯寫狀之事說了一遍。王二娘一聽,叫聲:「周爺不須著急,我到有個計策在此,且請息怒。」周爺回嗔作喜,便問什麼計策,快快說來。二娘道:「周爺每日去到他家後門等候,倘有媽子抱著他的孫子出來,使個計兒將他孫子悄悄抱來藏下。他家定然找尋,再如此如此,定然成功。」周爺聞聽大喜道:「此計甚妙。」彼時用過中飯,出離店門,上了大街,找到黃府後門。只見有一個大池,他便踱來踱去。忽聽得「呀」的一聲,後門開處,走出一個少年奶奶,抱著一位小官兒。你道奶媽怎生打扮?年紀不過三十,上下一個磙子臉,兩道柳葉眉,大股兒銀釵。身穿白綿綢小褂,下係元色西綾灰裙,一雙小腳只有四寸,穿了一雙定藍綢的半股花鞋,手腕上套了付洋紋響鐲,輕移蓮步,裝成媚態,走至池邊,將小官官放下,看那一對鴨子在池內打架。正看得高興之際,那一首來了一個少年之人,年紀只在二十上下,擔了一付水桶走至面前,將桶放下。這個奶媽抬頭看見這位少年,笑道:「小伙子,你幾日何處去充軍?都忘卻我了。此地都不來了!今日又來撞什麼魂的?」那人回道:「連日因挑水忙,實在不得工夫。不要見怪。今日無事,特來與你敘敘舊情。」說罷,拉了奶媽,挑了水桶,奶娘帶笑啐了一口,一同進了後門,將門關上,成其美事。奶娘只知苟合,不意忘卻小官官站在那裡,不防周甸躲在僻靜之處,聽得他們講話,見他們進後門去了,急忙走將來,四下一望,並無一人,悄悄上前抱起小官官,出了巷口,回去飯店將小官交與王二娘看著。不提。
且說二人事畢出來,開後門不見小官,四下一望,無有蹤跡。奶媽嚇得高山失足,大海崩舟,飛奔後堂,哭到內裡,來到太太跟前。太太一見大吃一驚,問道何事,奶媽哭道:「我帶著小官官出後門去玩耍,因我一時小解進內,忘卻關門。出來找時,已不見了。但見後門大開,不知小官走到哪裡去了!」太太聞聽,猶如頭上澆了一盆涼水,一直冷到腳板心。說:「罷了,完了!」慌著丫環請出媳婦,說知此事。大娘聞聽,魂飛天外,魄散巫山,不覺放聲大哭。婆媳二人皆是忠厚之人,再當此急之時,無一語埋怨。大娘帶哭連悲,飛奔書房來報太爺。黃公正在書房臠攮雞湯麵,但見媳婦哭來,停住問道:「為著何事,這等傷心?」大娘停悲,就將奶娘謊語,不知怎樣失去小官,說了一遍。黃公一嚇,道:「罷了!」這碗撈面不得下去,忙忙出來傳齊家人出去快找。家人答應,分頭找尋。不著一會功夫,回報說:「小的們到各街道巷子內都找到,並無下落。」太爺太太大娘聞聽著急,有人說:「太爺何不寫一招紙,上街鳴鑼找尋,再送人點東西,自然有了。」太爺依允,登時取了筆硯,拿紙寫道:「立招紙黃貴,年七十三歲,只生一孫,名喚金官,才年八歲。於本月十六日午後門首失去,未卜何人抱去。頭戴金絨帽,身穿大紅繡襖,足蹬緞靴。如有四方君子知情報信者,謝銀五錢。送歸者謝銀一兩。所出招紙是實。」寫畢,交與家人道:「你們用心將小官找回,俱各有賞。」眾人領命,出了府門,各自分頭敲鑼喊叫,一路而來。早到了王三房門首。但見周甸一張板凳,當街而坐。便問道:「你們可是黃貴太爺家找孫子的麼?」道:「正是。你爺知道下落麼?」周爺道:「下落不下落,你們不用費心。同我見了你家太爺,小官即刻可以相見。」眾人一聽大喜,道:「如此,請爺快行。」說罷,周甸同眾人轉彎抹角,早到黃府。先有家人進內送信,黃公吩咐請見。不一刻,周爺進內,賓主相見。禮畢坐下,黃公一見,早已明白。即問:「周先生,你所告何人?所為何事?將我孫兒還來,定然代你效勞。」周爺聞聽大喜,道:「令孫現在下處,王三娘帶玩呢。求太爺寫狀一紙,即將令孫送來。」黃公無奈,只得應允。差了四個家人相隨周爺前去,不有多時,金官回家。黃公如獲珍寶!吩咐帶入後堂去見太太大娘,合家歡喜。黃公便問道:「周先生所告何人?所為何事?」周甸道:「告的李大麻子這個囚攮的!」於是遂將李雷所作所為,如此如此,細訴一遍。黃公聽畢,先起草稿,然後謄真。寫得十分真切。上寫著:
告為冤沉黑海,急救萬民事:竊身周甸,忠心耿耿,義膽恢恢,與眾弟兄同心,共剿惡人。連殺三次,未能成功。李雷自得了金圖章,倡狂無忌,終日帶領四樓教習,搶占民間妻女。二月間,班清班洪領妻妹做解,進得李府花園,陡生淫欲,強佔硬奪。現在班氏弟兄切證;盟友林孔昭仗義贈銀,恩養數載,後來不思報德,反奪首妻羅氏。林孔昭切證;夏府拜壽,見表妹雲娘美豔,強娶到家。雖未失節,雷擊其屍,不知去向。高奇切證;上京瞧會,路遇孝女鄧紅濟,路劫搶回。鄧林切證;聞府二位公子生得端方,李雷留住,欲想雞奸。弟兄寧死不從,火牢喪命。權昆倉切證;躲雨程莊,見寶起念,謀奪蘭英。程春實切證;如此狂徒,天地不容,神祗震怒!身言詞剴切,仰達苦衷,為此迫叩憲天大人,照鑒了然上告,感恩無概矣。
黃貴寫畢,交與周甸。周爺收好,稱謝不已。辭回下處,專等大人行香放告不提。且說黃公打發周爺去後,進內堂點燭焚香,拜謝家神祖先。又賞了眾人的銀錢,吩咐備酒,合家上下人等吃個太平宴。次日起來,將奶媽打發滾蛋。黃府事情,不得交待。
且說程春實等眾英雄,齊到南京,在高公子府中住下等資訊。再講聞二公子並鄧紅濟小姐,住在新莊,得了唐大人到任的資訊,同了乳娘張媽媽一行三個人,帶了銀兩,叫號快船,趕上南京告狀。到了南京,租了住處,不言。
且說唐大人吉日上任,次日清晨傳出示來,各廟拈香。轅門三通大炮,奏樂開門,屬下文武伺候。大人乘轎,擺開執事,文廟武廟城隍廟,拈香各廟已畢,吩咐回轉轅門,打道回衙。正行之間,只見巷內跳出一個人來,大叫「冤枉呀!」搶步上前,攔住轎子,匍匐在地。大人抬頭一看,乃是周甸,吩咐住轎。有人接了狀詞,展開一看,看畢,帶上轅門伺候。左右答應,回到衙門,入後堂,將詞狀又看一番,寫得十分切實,吩咐將周甸權寄監中,候本都堂三日後嚴審。下面答應,將周爺寄了監。單講三日後大人吩咐,將放告牌抬出。三日之內,收了七百五十六紙狀詞,都是告的李大麻子。大人一一檢閱,心中十分惱恨。到了第四日早旦清晨,大人冠帶升堂理事。入了公座,旗牌各官參見,站立兩旁。大人先傳知縣,下面旗牌官答應一聲,來至二門,喊道:傳知縣進見。不一刻,知縣上了大堂。見了大人,行行庭參之禮,立在一旁,伺候大人。吩咐將周甸帶上,早有旗牌將周爺打監中提出,帶上轅門。大人問了幾句,周爺將狀上之言細細又訴了一遍。大人將周甸放了回寓,又問知縣朱德道:「本都堂聞得貴縣很為妥帖,你可知道溧水李雷,為人不端,惡貫滿盈。貴縣就該將他拿了,尚由他如此胡行麼?」朱知縣上前打了一恭,回道:「蒙大人恩典,此乃前任馮大人之世弟,寵用心腹,卑職不能奈何與他。」大人點頭,就將私訪吃虧之事說了一遍。知縣聞聽大驚失色,只是叩頭道:「大人受驚了,卑職不知,罪該萬死!」大人道:「與你何干?請起。」「謝大人」,站立一旁。吩咐傳溧水知縣,下面答應,飛馬而去。不一刻將溧水知縣臧漢祥傳進轅門,進了宅門到書房,道:「大人在上,卑職溧水縣知縣臧漢祥請大人的金安。」大人抬頭一見大怒,把驚堂一拍,喝道:「你好大一個知縣,虛受朝廷俸祿,前任經略無有眼睛,將你放來!治城內住著如此一個惡徒,名叫李雷。你好個地方官兒,置之不理,要你何用?快交上印來!」臧知縣「哎呀」說:「大人在上,卑職有下情稟明。」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
第三十八回 唐大人斬王志遠 林孔昭夫婦相逢 下一回▶
詞曰:
紅塵白浪兩茫茫,忍耐柔和是妙方。到處隨緣安分守,終須世界度時光。
謹慎應酬無懊悔。秋風又風菊花黃、富貴五更皆春夢。不知何處是家鄉。
話說溧水縣知縣臧漢祥被大人呼叱,要追印信。連忙跪倒說:「大人呀!卑職有下情稟明。」大人道:「講來!」溧水縣道:「念卑職官卑職小,不敢抗違。他乃前任馮大人的世弟,卑職多大個官兒,怎敢奈何他?望求大人明鑒萬里,剖察分明。」大人道:「本都院如今有令箭一支,差你悄悄帶領三千人馬前去,將李雷前後牆門圍住。本都堂自有武官捉拿。如有賣法,放走一人,你的腦袋休想要了!」「是,謝大人恩典!」叩頭出去,回衙傳齊書役,手執令箭,調了三千人馬,星速速回溧水不提。
且說大人吩咐四個旗牌,快傳中軍黃耀輝進見。旗牌官答應,去不多時,將中軍傳到。上了大堂跪下,大人一聲呼叱:「你是中軍麼?好大膽子,坐觀成敗!知道惡人李雷,你就該提兵捉拿才是。為何竟之不理?」「求大人恩典,前任馮大人護蔽,小官不敢主持。」大人道:「如今有令箭一支,與你火速到溧水,將李雷全家拿下。如敢賣法,抬棺木來見!」「是,謝大人之恩。」叩頭而出,回到衙門,即刻請了三營副將,打點調兵。此時程春實與眾英雄在高府,聞得此信,程大人備了拜帖,上轅門見了經略,說:「程某聽得大人令黃耀輝去拿李雷,他家有四樓教習,多有高手的強徒。況周甸等三殺李府未得成功,今大人手下眾將,難以擒拿。程某保舉楊天盛等一同前去,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唐大人聞聽大喜,道:「既是年兄保舉,諒來無錯。焉有不准!」程春實告辭,大人退堂,各官皆散。程大人回到高府,對眾人說知。大家歡喜,即刻會了中軍,一同調兵一千,放炮起營,趕奔溧水。這且按下。
且講林孔昭的妻子羅氏鳳娘,自從看會被李雷看見,設計謀占,虧神聖相救,遣妖代替,將羅氏一陣神風刮到南京城外青涼山下柳蓮庵中,代發修行。那日佛婆上街,巷前相遇林老爺過去,又聽見旁人說這老爺名叫林孔昭,在家時夫人被李大麻子占去,如今做個龜官官。眾人笑話,佛婆聽見,回轉庵中報知鳳娘。羅氏聞聽大喜:溧水林孔昭,定是奴家丈夫!明日前去會他。一夜無詞,次早天明起身,喊了一乘小轎,佛婆跟隨在後,離卻庵堂,進了城來。問明林二府的衙門前下轎,步到大堂。佛婆上前問道:「你們老爺可是姓林?」衙役回道:「正是。問他怎的?」「可是溧水人氏?」回道:「不錯。」「可有夫人在衙門?」道:「沒有得。」「煩你通報,說夫人到來,請老爺出接。」看堂的聞言,連忙報上宅門。宅門的爺們一直傳進,報與林孔昭。林爺聽說他前來認夫,不由得心頭火起,即忙換服升堂,衙役伺候兩旁。吩咐將那夫人帶上來。羅氏走將上前,叫聲:「官人,你今做了官府,連首妻都不認了?可見忘恩負義,衣冠中禽獸...」林爺大喝一聲:「呔!蠢婦,你敢在此冒認官親,該當何罪?」吩咐將這婦人叉出衙門。「哦」一聲吆喝,衙役正欲上前,羅氏氣得面皮失色,說道:「誰敢動手?」自己走出上了轎,吩咐轎夫抬上轅門,見大人伸冤。寫了一紙狀子告了,大人准了狀詞。
且說林爺,有衙役報知此信,即刻坐轎上了轅門,見大人參見已畢。唐大人把羅氏狀詞遞與林孔昭一看,林爺跪下叫聲:「大人,卑職並無家眷。這婦人無故冒認官親,望大人審究。」大人坐二堂,林爺在旁陪審。大人吩咐將羅氏傳進。不一刻羅氏上了二堂,見了大人,將以前之事從頭至尾細訴一遍。大人叫聲:「貴府,此事諒來非假,你可認了吧。」林爺打一躬,說:「大人,縱然他是卑職的妻,他已從順李雷。如今前來假捏虛詞,卑職萬不能認。求大人詳察。」羅氏說:「官人,奴家是風刮到柳蓮庵,有尼僧佛婆切證。我未入李府,如何從順賊人?冤殺人也!」此時連唐大人也心下躕躇,難以判斷。正在為難,只見堂口一道金光,半空中飄下一封柬帖。早有衙役呈上公案,大人展開一看,上寫著:林孔昭妻子羅氏,被李雷見色思謀,帝君感林門世代香煙,虔心奉敬,遣妖抵替,將羅氏神風送入庵室,帶發修行。林孔昭今日功名富貴,應該夫婦團園,不必多疑。吾神去也。大人看罷大喜,付與林爺一看。此時方才除疑,夫婦二人在堂上抱頭慟哭。大人吩咐打轎,送林爺夫婦回衙。二人拜謝大人,告辭乘轎回署入內,各訴別後苦情。次日夫婦同到青涼山柳蓮庵拈香拜謝菩薩,又謝謝尼姑,喚匠人重新起造庵堂,再朔金身。回轉又差人去謝趙三鬍子風鑒甚靈,周濟之恩。此乃趙三鬍子出了好心,才有好報。林爺又差人到北路關帝廟起造廟宇,重整金身,以了心願。孔昭在任為官,十分清正。不提。
再說唐大人將林孔昭一審審明,使他夫婦團圓,十分歡喜。退堂入內,想起一事:昔日山東降妖,虧得靜心相救。即刻拜本差旗牌進京奏知皇上,起造靜心殿。後有交待。大人又差人到南柳鎮起了韓桂的屍骸,也非一日。那日將身形取到,大人差了四班頭役前到桑南岡王志遠家,必須如此這般行事。四人奉差,出了轅門,趕奔溧水桑南岡。早至王府,差人投了一封帖,說道:「我們大人差遣,請王太爺速往轅門,有要緊的話講。並且府上有兩件寶貝,大人借去一觀,即便送還。」有家人稟知王志遠,變種不知是計,取出瓜果盤天佛千里插牌,打了個包袱,帶兩個家人,同差人動身。叫了船隻,一路無詞,早抵南京碼頭。上岸來至轅門,官廳坐下,先將寶貝交與旗牌,旗牌傳到內書房,呈上大人,看罷收起,吩咐將王志遠帶上。王志遠上前,跪下叩見。大人問道:「王志遠,你可知罪麼?」回道:「大人在上,職員並不犯法,有何罪過?」大人道:「現有冤鬼告你,怎說不犯法?」「大人呀!我王志遠一生無過,誰敢告我!」大人道:「你見寶起意,圖財害命。罪不容誅,還敢假言不知道麼!」王志遠說道:「大人,職員不曾圖財害命,求大人明鑒。」大人喝道:「我且問你,那兩件寶貝從何處而得?韓桂如何死的?快講!」王志遠一聽,驚的目瞪口呆,渾身汗下,只得勉強回道:「寶貝是職員家的,韓桂不知他是何人,怎樣死的。職員不知情。」大人微笑道:「好!可知韓桂陰靈告狀,說你殺死他在荒郊,還說不知?」吩咐取身形過來。衙役將韓桂屍骸抬上大坐,王志遠一看,嚇得魂飛魄散,喊道:「大人呀!這是冤枉!」大人見他抵賴不肯招認,心中大怒,吩咐取夾棍伺候。王志遠口稱冤枉,大人吩咐「夾這奴才!」兩邊一聲吆喝,將王志遠拖下,褪去靴襪,收了三繩,死去還魂,冷水噴面,復又甦醒。熬刑不起,只得將害韓桂事因一一供招。大人又將王福王恩夾起,一樣口供。大人登時發令箭,差官監斬,將王志遠推出轅門,炮響頭落。王福王恩兩個家人,登時絞死。旗牌繳令,大人退堂。王府家人靈棺收殮王志遠屍首,搬柩回鄉,權且寄庵。報信夫人小姐回來,再為安葬不提。
且說旗牌背本進京,見了天子,呈上奏章。旨下差官起造靜心殿,又賞了和尚。旗牌回了大人的信,又差人到城隍廟起造廟宇,不必細表。一月之間告竣,又差人送了一千兩銀子,到南柳鎮王三房下處酬謝白大。這些零碎事情,大人辦畢,又差了內家將帶了刑具,再點三千人馬,迎上溧水,捉拿李雷。
且說程春實並眾英雄,與中軍黃耀輝來到溧水,悄悄不敢聲張,將人馬四散分開,約定日期。那一日信炮一響,四下合攏,將李府團團圍住。黃大老爺當先喝道:「呔!快快報與李雷知道,我等奉大人令箭,特來捉拿李雷!快些開門!」張三太爺聞聽吃了一驚,連忙進內報知李雷。大麻子全無懼色,叫聲:「張三老爺不要驚慌,小唐前來拿我,快傳四樓教習摩雲老師羅爺仇爺,齊來殺退他們。我們逃出此處,便有命了。你去將門開了。」不言手下去請眾人,且說張三走將出來,脫個精光,手中拿了一柄板斧,將門一開,黃大老爺正然走進,被張三照頭一斧砍來。黃爺用鞭架開,手一起就是一鞭,把個細辮子打斷了,做了和尚,將來操攮盞飯糰子去了。王爺撤回,又是一鞭,將張三右膀打斷。「哎呀」一聲,斧子落地。黃爺吩咐綁了。黃爺一聲吆喝,眾英雄跟隨在後,黃耀輝手捧令箭,進大廳叫聲:「李大老爺不可抗違奉!大人令箭,前來拿問,快快受縛!」李雷喝道:「你好大膽的個中軍,你來拿我,豈懼怕你麼?我李雷在此,誰敢動手!」黃爺正欲上前,只聽得一聲吶喊,四樓教習一擁上前,將黃爺團團圍住。
早有葉子超敵住羅定,楊天盛攬住仇雙,湯朝佐權昆倉火漢延等一齊圍住四樓教習。摩雲和尚與高二公子對敵,兩個裡殺得難解難分。和尚偶然步一起,跳上房子。高二爺不慌不忙,迎將上去,未及三合,和尚被高英一斧砍下五個腳指頭,鮮血淋漓,「哎呀」一聲,滾將下地。高二爺隨後竄下,斧子一起,砍下一隻大腿,吩咐手下捆了,與張三摜在一旁。李雷一嚇,說聲「不好」,側轉身軀,往後要跑,早有程大人當先一聲大喝「呔!李雷你罪債彌天,還敢抗違?往哪裡走!」說著說著,伸開虎爪,一把將李雷提過,摔倒在地。早有旗牌上前,將他週身用十二條鐵鏈圍繞鎖住,又上了手鍺腳鐐,難以掙扎。眾賊見主人被捉,心中害怕,手一慢,被眾英雄拿住,一個個難以走脫。合家男女老幼,共計四百七十口,一名未曾逃脫。又將土牢內邵青員小溪月桂亦皆拿出,共四百七十四名,上了冊簿。黃大老爺將李府一應物件家產,盡皆查明註冊簿,封鎖停當,又將前後門封鎖。
黃大老爺並眾英雄帶領兵丁,押著人犯,轉彎抹角來到東門大街,只見遠遠的來了許多百姓,每人手內提著一個白包子,走將近前,叫聲:「爺們緩走,我等是溧水百姓,平日蒙李大麻子照應。今日見他壞事,必定要砍驢頭。此特來活祭一番。」兵丁聞言回稟中軍,黃爺吩咐:「著他活祭一番。」眾百姓聽得吩咐,走到李雷面前,叫聲:「大老爺,你此去再不會回來了,我等趁你活著,祭你一番。」說罷,一個個將包子燒化,又叫了一聲:「囚攮的李大麻子,你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來!」有的上前打他咀巴子的,有得揮拳亂打的,還有一個老頭兒擄起小衣撒尿,澆得李雷一頭一臉。李雷大怒,罵道:「老囚攮的,你見我大老爺拿上南京沒命的了?我今日前去見了大人經略,把我解進京都,見了我的恩師老公爺,自然要求皇上放了回來,少不得把你們這些囚攮的一個個絕了性命!」眾人說:「你要回來,除非來生轉世!」眾人嘈嚷,黃爺吩咐:「不要喧嚷,快些散去,我等要趕路,見大人繳令呢。」一聲吆喝,眾人散去。
黃爺並眾英雄押著人,在路無詞,早到南京,回轉轅門。將有二鼓,黃耀輝單身上了大堂,回了管門官,一行傳到內衙,大人正在書房看各路文書,有人講黃耀輝拿住李雷全家,在轅門侯令。大人吩咐傳見,不一刻,見黃中軍手捧冊簿,來到書房,先行請安,然後將簿呈上,又向懷中把大人的一顆金印取將出來,遞與大人。唐大人一見,喜不自勝。說:「這件事難為你了。將人犯且收監中,候本都堂勘問。」黃爺答應辭去,到了轅門,會了眾人說明,押著人犯送下監中,交待知縣小心看守。各人回衙安歇。程大人同眾位人等,仍在高府候信。一宿已過,再講大人差人請二府林孔昭轅門相見,林爺火速上了轅門,旗牌引進宅門,來到書房,見了大人,請安已畢。大人吩咐看茶,林爺告坐一旁,茶罷落盞,大人將捉拿李雷之事說了一遍。林孔昭便將自己被害情由細訴一番。大人說:「前日周甸狀上有貴府受害一條在上,本都堂前日私訪,被他拿下,土牢險遭不測。今日晚堂審問,特請貴府前來對質。」林爺聞聽滿心歡喜,打一躬告辭回衙。單講天色將晚,大人用了晚膳,吩咐傳話出來,帶齊人犯候審。旗牌手執令箭,來到監中提出李雷數百人,帶至轅門伺候。只等大人審問。不知如何審問李雷,且聽下文分解。
第三十九回 天子覽奏批聖旨 唐端接旨剮李雷 下一回▶
詞曰:
漁翁執竿問樵夫,問道何處有酒沽。過得板橋三五步,不知今日有若無。
漁船停泊在兩邊。連日天陰少酒錢。幾次欲把笠衣當。又恐明日是陰天。
話說林爺在衙用過下頓飯,打轎至轅門候審。但見堂上燈燭輝煌,點得如同白晝。只聽得三聲大炮,奏樂開門,三聲點響,大人升了公座。案上秉燭,儼然一位神道。林爺堂上打了一恭告坐,一旁大人吩咐:帶李雷邵青二犯。「是」下面旗牌一聲答應,走到轅門,喊聲「帶李雷邵青二犯進」。只見得一聲答應,鐵索聲響,報門而進。喊道:「犯人李雷邵青進」。兩旁一聲威武,拍通一聲,將二犯摜入丹墀,開了刑具。大人一見,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一聲喝道:「奴才!你知罪麼?」李雷喊道:「大人在上,我李雷無過,不知何罪。」大人京堂一拍,罵道:「狗頭!你惡貫滿盈,罪在彌天,還講無過!你私造府第,如王公大臣之宅,此事已是欺君。擅造火土二牢,所有罪惡滔天之至,你且抬起頭來看看,在都堂身旁所坐何人!」李雷將頭一抬,看見是林孔昭,嚇得心驚膽顫,魂消魄散。想:他已燒死,如何還在?喊道:「原來是林孔昭兄弟麼?」林爺道:「李雷惡賊!當日一家無有養活,是我贈銀周濟,數載後得圖章發達,不思報恩,反行禽獸之事!若非神人搭救,焉到今日?你行種種惡事,罪在不赦。今日在大人法堂之上,將所行之事快快供招,免受刑法!」大人喝道:「李雷,你當日受恩於林孔昭,可是有的麼?」回道:「有的。」大人道:「既然受恩,不思報答,反生歹心惡念,你與禽獸何異!」李雷道:「大人呀!李雷並未加害他,此乃真實冤枉...」大人一聽喝道:「你還敢抵賴麼!是了,你仗著是公爺的門生,本都堂不能加刑與你?」吩咐取大夾棍伺候。哦一聲吆喝,取了一付頭號夾棍,往李雷面前一摜。李雷喊道:「大人呀!此事不關我事,都是邵青主使。」大人吩咐將邵青帶上,大人一看,只有容顏奸詐,吩咐:「先打四十槓子,再問口供。」「哦」拖將下去,打了四十槓。邵青口喊冤枉,大人問道:「邵青,你主使李雷種種之事,快快供招。」邵青說:「大人,李大老爺行事,與邵青何干?望大人開恩。」大人吩咐夾起,一夾三繩,邵青熬不起,死去還魂,只得將設計害林孔昭一案,細細招出,畫了供。大人吩咐帶去收監,明日再審。
不言人犯收監,再說林爺告辭回衙,大人退堂,各人皆散。一宿已過,次日天明,大人起身冠帶,吩咐旗牌前往高府,請程春實並高奇來官廳候審。旗牌奉命,一直來至高府,言了一遍。程大人並高公子來到官廳伺候。大人又吩咐帶齊人犯,旗牌去提人犯。少頃只聽得三聲大炮,奏樂開門點響,大人入了公座,眾官衙役分班站立。大人叫傳高奇進見,高公子報名而入,來到公堂,參拜大人,然後將夏府被害情由細訴一遍。大人吩咐帶李雷進,下面答應,傳到外邊,不一刻李雷被抓進,投門而入,摜下丹墀,開了刑具。大人問道:「李雷,怎麼樣到夏府拜壽,摔殺姑爹,硬搶表妹,快快招來,免動非刑!」李雷喊道:「大人呀!夏府拜壽是有的,沒有摔死姑爹搶表妹,實在冤枉!」大人說:「你還要賴麼!夏公女婿高奇在此,還想賴麼!」李雷見銅頭太歲高奇在上,大叫道:「大人,此人誣告李雷的。」高公子道:「李雷,你不要賴了。俺高奇聞知丈人被你摔死,妻子被你搶去,我便趕奔夏府,入殮收屍。回頭到溧水投奔你家,會見夏氏。二殺你家未得成功,你此時,還要賴到哪裡去?」大人大怒,罵道:「狗頭!不動刑法,焉肯招認?左右與我夾了!」兩旁哦一聲吆喝,如狼似虎,將李雷撩倒,褪去鞋襪,套上夾棍。李雷口中還喊冤枉,上面吩咐「收」,下面收了一繩。李雷昏暈過去,涼水噴面,甦醒過來。大人問道:「招也不招?」李雷大叫道:「願招了口供。」便將夏府祝壽,怎樣見表妹人才起念,怎麼摔死姑爹,怎樣搶了小姐回家不能成婚,小姐自盡,被雷擊去身形,一一招了畫供,鬆了夾棍。大人又問程莊躲雨之事,李雷也細細招了,說此事只是邵青主見,員小溪露出真情。大人吩咐帶邵青員小溪上堂,二人外面報門而入,來到丹墀,開了刑具。大人不問情由,將二人夾起,問他二人的供。二人熬刑不起,各人招認情由,畫了供,又吩咐帶月桂。左右將月桂帶上丹墀,大人問了幾句,吩咐傳穩婆當堂驗看,果然未曾失節,著人送還程府。後來程府夫人繼作螟蛉義女,後有交待。
且說大人又把張三帶上,細問來歷。張三將聞聽惡人,回家拼命,被眾捉住火牢,降服李雷,看守大門,細細訴了一遍。帶在一旁。
書是並行,李雷被拿之時,李二公子李電聞知哥哥被捉,忙叫了小船趕到南京,下了飯店。那日聽得店小二說今日大人審問李雷,二公子聞聽,即刻離了下處,趕到轅門。只聽堂上喊叫不絕,走將上去,叫了聲:「哥哥呀!」不覺一陣傷心,二目掉淚。「兄長呀!你聽信邵青讒言,兩次三番欲殺兄弟,更兼連母親都要殺害,著你人倫全無,你母親兄弟不虧神人暗中救護,已作刀頭之鬼...」大人聞聽,十分大怒,不由分說,將邵青又是一夾棍,四十掌嘴,打得鮮血流流,帶過一旁。正然審問,只聽轅門外有人大喊冤枉。大人問道:「什麼人在外喊冤?與我抓來。」旗牌出去抓到丹墀,大人一看,乃是一個白面書生。大人問有何冤枉,聞二公子跪下道:「我乃是諫議大夫之子聞仁義。那日與哥哥會文,誤入李府...」就將哥哥被害,我被押,細訴一遍。大人點頭,又將李雷問了幾句,一一供招。正然問供,轅門又有人喊冤,大人吩咐帶進來。旗牌去了,帶進一位少年英雄,上堂跪倒,喊道:「大人呀!鄧林乃是鄧端之子,父母全家被李雷陷害在獄。妹子搶去,不知下落,求大人伸冤!」大人聽罷大怒,又將李雷邵青帶上拷問一番。二人細細供招。又有樊會昌家人喊狀,說家主被冤在獄,大人知道,隨即吩咐將鄧端樊會昌二人提出,當堂問了幾句,果是冤枉,仍就收監,候旨定奪。又吩咐將李雷等帶去監中,候本都院奏聞聖上,旨下施行。有人帶去收監。各原告叩謝大人,皆回住處,專等聖旨。
單言大人退了大堂,用過飲食,在書房取過文房四寶,修了一道本章,差旗牌背本進京,升了九通大炮巡旗牌縱馬不分星夜,趕至京都,在金亭館住下。次日五鼓聖上登殿,只聽淨鞭三下響,文武兩邊班排。眾臣山呼已畢,各自歸班。當駕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班。」一言未盡,早有黃門官奏道:「今有東南經略唐端有本奏聖上。」接本官接過奏章,遞與近侍官,呈上龍書玉案。天子展開舉龍目觀看,看罷龍顏大怒,將奏章與閣臣看過,著該朝臣議罪。聖旨下,著校尉將馮承受綁出午門斬首示眾。不日該朝臣議定,奏聞皇上:李雷碎剮,邵青凌遲,員小溪無過,枷責放回。餘者教習家人,一道斬首。樊會昌鄧端被釋放歸家。未知是否,復乞聖裁。天子覽罷准行,即書聖旨一道,用了玉印,著天使賚旨出朝,趕奔南京。在路行程非止一日,來到南京上了轅門,下馬報進內堂,唐大人聞聽,吩咐擺焚香案,冠戴齊全。迎接聖旨。跪倒塵埃,天使站立上邊,打開聖旨道:聖旨下,跪聽宣讀:
皇帝詔曰:茲爾唐端所奏,李雷惡積如山,碎焚其身猶嫌其輕。今著該朝臣議定:馮承受斬首,李雷定罪碎剮,邵青凌遲,員小溪枷責。餘眾家口數百,一概梟首,將家財分散被害之人,以慰無辜。房屋改為大仙觀,以報猿仙善念。所有鄧端樊會昌二姓被屈,提出審明釋放。欽哉。
謝恩萬歲萬歲萬萬歲。聖旨供奉,與天使見禮,坐下獻茶,茶畢擺宴款待天使,略飲三杯,告辭起身,回京復旨。大人立刻升了大堂,吩咐旗牌傳林孔昭監斬。林爺換了吉服,來至轅門見過了大人。不一刻,百十餘口人犯,盡是刀頭之鬼。都用五花大綁,堂前點名,用過朱招。李雷邵青等在前,家口在後,中軍官帶領人馬兵丁,法場上破鑼破鼓咚咚之聲,敲得慘然。點聲響亮,大人吩咐響炮,只聽炮聲響亮,李雷以苧麻纏裹,加上桐油,滿身綁縛,一聲撕開,李雷昏死。如此十餘次後,身軀不見人形,一命身亡。邵青凌遲,正法家口盡皆斬首。大人念上天好生之德,家口概行挖坑掩埋。事畢回衙。這才是李雷一身作惡,累及家口斬殺:
為善無虧己,作惡不饒人。善惡皆有報,只爭早與遲。
話言唐大人遵旨將李雷等全家明正國典,正欲修本復旨進京,且暫將此事按住,撥轉書詞,單言白馬關離關三十里之遙,有座紅鬍子山,山下出了一個妖怪異獸,似妖非妖,刀斧不入,火器難傷。守關主將總兵陸雄提兵捉拿四次,傷了無數人馬,只得拜本來京,請旨定奪。又發報單與唐大人知道。
且言天子接得告急本章,見傷了四起人馬,龍心大驚失色,連忙道:「朕立位數載以來,干戈平息,八方寧靜。如今白馬關外出了妖獸,傷了無數人馬,不能降服。哪位卿家與朕分憂,前去捉來,與民除害?」連問數聲,兩旁文武目頓口癡。天子正然發怒,忽見黃門官奏:「今有唐端表章,啟奏萬歲。」天子旨下,取上本章呈覽:
臣唐端為遵旨,已將李雷等以正國法。後接得邊報,白馬關外妖獸作鬧傷人,臣情願保舉程春實等眾盟弟兄,皆英雄可以前去,馬到成功。復祈陛下宣召,前往除怪獸,代皇家出力。謹表奏聞陛下主裁。
天子看完了本章,回憂作喜,道:「好一個程春實,朕都忘卻此人了。」立刻發了聖旨,差天使前往南京。君臣散朝。且言天使捧了聖旨,無分晝夜,趕至南京,到了轅門,早有旗牌官報了大人。唐大人冠戴齊全,擺焚香案,天使手捧聖旨道:聖旨下,跪聽宣讀。皇帝詔曰:
今據唐卿所奏,保舉程春實等眾英雄好漢可以力降天形獸。朕今准奏。旨下之日,即著程春實率眾,不必來京見朕,就著該地起人馬,前往白馬關捉拿獸。成功之日,來京定自封官賜爵。欽哉。
謝恩萬歲萬歲萬萬歲。唐大人山呼謝恩已畢,捧過聖旨,與天使禮別,分賓而坐,備酒款待天使,又差官去請程大人高奇等並眾英雄,在轅門議事。飲酒已畢,告辭回京復旨。
且言旗牌官奉了大人之差,來至高府下了坐騎:「呔!你們聽著,今有大人令下,要見你家公子快快與我報來。」「請老爺少待。」回轉身進內報知了公子,高奇正與眾英雄閒坐,聞言吩咐去請。眾人喚差官到廳前敘禮,坐下獻茶,茶畢,高公子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旗牌道:「只因白馬關外出了一怪獸,無人降服。大人上了一本,保舉程大人並公子等前往。方才旨已下,即著大人等就此起馬。大人請公子在轅門點兵,以便起行。」那一眾英雄聞聽,個個歡心。連忙備酒,旗牌略飲三杯而散。各人換了衣服,收拾行裝,帶了兵器。高二公子又進內堂稟知太太告辭,與眾英雄一齊動身。記點人數,乃是:程春實、高奇、高英、楊天盛、權昆倉、鄧林、關雄、李鳴遠、湯朝佐、周甸、彭猛、葉子超、聞仁義、景福、陸榮、火漢延,一行十六位英雄好漢。相同差官出離了高府,趕至轅門,下了坐馬,上了官廳坐下。旗牌入內報知大人,大人隨即請程春實到書房與大人見禮坐下,唐大人即將保舉之事細細言了一遍。程大人連忙稱謝,告辭出外,會眾英雄。大人發令箭一支,挑選了三千人馬,立刻起程,趕奔白馬關來降服怪獸。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四十回 奏凱來京受官職 還鄉祭祖大團園 全書終
詞曰:
試問水歸何處,無眠徹夜東流,滔滔不管古今愁。浪花如噴雪,星月似銀鉤。
暗想當年富貴,掛錦帆,直到揚州風流。人去幾千秋,只落得幾行金線柳,依舊纜扁舟。
話說眾英雄領了聖旨到白馬關,在路行程非止一日。那日已抵關前,早有探馬報與總兵陸彬,擺齊隊伍出關迎接,將程大人等迎至關中,敘禮坐定獻茶,茶畢落盞,程大人就問怪獸的根由。陸彬就將怪獸狠處說出,刀砍不入,斧剁無傷,十分厲害,傷了四起人馬,將近萬餘。幸喜大人前來,定然馬到成功。眾人將信將疑:哪有如此之狠?總兵吩咐備酒款待眾位英雄,只飲到二更方散。總兵歸內安歇。眾英雄出關玩月,私探山路。此時天形獸歸了窠巢,大人並眾英雄探了一回,進關歇息。次日商量計策,征剿怪獸。卻好郭鵬舉也奉帶兵前來助力。那日已抵白馬關前,總兵接入,大家相見,紮下營盤,擺酒接風。大眾商議,擇定二十六日良辰發兵剿獸。到了二十六日,大眾在關中用了酒飯,起身發炮,起離了白馬關,升了三通大炮,眾三軍一聲吶喊,眾英雄奮勇當先,已抵紅鬍子山。只見山上一陣狂風過處,跳出一隻獸來,十分猛勇。郭大老爺吩咐紮下營盤,先著兵先去捉拿。眾卒一聲吶喊,刀槍並舉,天形獸全無懼色,回頭就走。眾人追趕下去,一陣狂風,盡皆昏迷。天形獸儘量食之後吃飽歸洞。等了一回不見動靜,連忙找尋下來,眾人找尋兵丁,正走之間,只見前面那些死屍實在可慘,有的吃了半段,有的沒有頭的,有的身上咬了幾個大洞,有的剩下腔子五臟皆空的,只有一攤骨頭的。眾英雄點頭暗歎,回頭一看,只見那邊白骨如山堆積,十分慘切,令人傷感。眾人只得回頭,心中納悶,一夜無眠。次日清晨大家商議計策,怎捉得此獸,眾人為難。
且說皇上自差了程春實等去後,又差了郭鵬舉去後,放心不下,又差御前校尉翟春帶領三千兵而來。早有報馬進關報信。陸彬郭鵬舉程春實等忙擺隊出關迎接,將大人接進關中。三通大炮,紮下營盤,敘禮坐下。翟大人開言便問:「此獸如何凶狠?不知程年兄郭年兄來此,可曾上山擒拿?」程春實道:「前日出兵上山捉拿,誰知此獸果是凶勇,刀槍不入,斧錘不傷,反被他傷了數百兵丁,實是慘然。山前白骨如山,不知傷了多少性命。今日翟大人前來,必要商議而行。」翟大人點點頭,總兵擺酒接風。次日天明起身,飽餐一頓,頂盔貫甲,翟大人吩咐不許吶喊張威,悄悄的掩旗息鼓前往。眾人遵令,也不升炮,也不吶喊,翟大人當先,後面郭鵬舉程春實等眾人帶領三軍,有馬步兒郎跟隨在後。悄悄來到高山,周圍繞一遭。翟大人觀瞧屍骨,十分歎息。正在看視之間,只見一陣狂風,猛獸跳出,將翟大人連人帶馬刮下山凹,並無蹤跡。眾人驚慌無措,連忙傳令前去追趕。眾人一聲吶喊,趕到山凹之中,只見天形獸伸開前爪,抓住翟爺,捺在石上,騎馬勢坐著欲傷性命。大人乃是將星臨凡,不該死於他手,早有山神土地暗中保護。若還平常之人,早已喪命,眾英雄一見喊道:「在這裡了,快快上前。」哦一聲嘈號,蜂擁上前,團團將獸圍住。那獸見眾人圍了,丟下翟大人,張牙舞爪前來相鬥。聞仁義手舉龍泉,照獸頭砍來,當的一聲火星迸出,李鳴遠取出青鋒,認定獸刺來,只聽一聲響處,劍口已卷。程大人舉紅毛鞭桿在手,喝聲「孽畜照打」,嗷的一聲迸起,連大人的虎口震痛。眾英雄刀砍斧剁,皆不能傷。欲進不能,欲退不能,只得圍住擂鼓吶喊,虛張聲勢。各人護著身子,那獸在中間咆哮吼叫,亦不能突出重圍。兩下里正在為難。
卻說西山鮑真人正坐蒲團,偶然一陣心血來潮,捏指一算,早知其意。吩咐童兒:「將你師兄趙奎光喚來。」童兒答應,來到後邊叫道:「師兄,師父呼喚。」「來了,」趙爺跟隨童兒來到前邊,雙膝跪下,道:「師父在上,弟子趙奎光拜見。不知呼喚有何吩咐?」真人道:「賢徒,如今李雷已滅,眾英雄並你師弟李鳴遠,在白馬關外捉拿天形獸。此獸十分猛勇,難以降服。故此喚你來,與你一同下山擒獸。吾不前去,一則此獸無人降服,二來眾人難顯功勛,怎能出仕皇家。」說罷起身,吩咐童兒好生看守洞府。言罷,腳踏祥雲,如飛似箭,早到白馬關外,按落雲頭,站立山頂。真人將腰間寶劍摘下,遞與趙奎光道:「賢徒,你將此劍去誅怪獸。」趙爺接了寶劍,低頭一看,見眾人圍住怪獸,正然著急,趙爺借遁光來至中間,喝聲「孽畜看劍!」那獸聽得人聲,拍上前來。趙爺迎將上去,手起一劍。且說鮑真人在上面口誦真言,只聽得一聲響亮,怪獸頭落,身形倒地。
眾英雄一見大驚,齊聲喝采,一擁上前,將趙爺圍住,叫:「仙師何來,誅此惡獸?」早有李鳴遠看見,連忙喝道:「來者莫非師兄趙奎光麼?」答道:「然也。師父在山頂,快見來。」眾人聞聽,一齊抬頭,只見一位道者,神姿仙骨飄然步下山來,李鳴遠倒身下拜道:「師父在上,弟子李鳴遠不知仙師駕到,有失迎接,求師父恕罪。」眾英雄齊跪倒塵埃,一齊呼求「仙師恕我等接遲之罪」,真人連忙答應道:「眾位請起,貧道有何得能之處,敢勞煩眾位如此。」眾人起身,請師父進關。各人敘禮,李鳴遠拜見師尊,與師兄見禮。行禮已畢,坐下奉茶,吩咐備了素筵,款待師徒。飲酒之間,真人將來意言明。眾人稱謝不已。真人告辭,眾人相留,說進朝見駕,討封官爵,再回仙山不遲。真人執意要行,趙奎光亦不願繁華,要回山修真養性。李鳴遠道:「弟子願跟隨師父回山,朝夕侍奉,敬茶掃地。」真人道:「不可。你的宿緣未滿,該與皇家出力,光宗耀祖。日後功成緣滿,少不得帶你歸山。」說罷,辭別眾人出關。師徒駕雲而去。
眾人十分暢快,登時犒賞三軍,重新擺酒,大家歡呼暢飲,酒闌席散,一宿無詞。次日早寫了得勝表章,差的背表英雄。你道是誰?就是賽金標的陸榮,放了三通大炮,背表出關,上了快馬,不分晝夜,趕奔京都。來到午門下馬,卻值早朝未散,黃門官步上金階奏道:「啟駕,今有白馬關差使有書奏上陛下,現在午門候旨。」天子聞言,傳旨宣差使上殿見駕。黃門官領旨,到午門引進陸榮至金階,匍匐奏道:「民人陸榮隨眾白馬關,捉拿天形獸已誅,賚表來京,特見天顏。願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旨下接本上展,早有值殿官把陸榮背上包裹解開,遞與內侍官。內侍官取出本章呈上,將本展開鋪於龍案之上,天子覽表已畢,知道天形獸已誅,並多虧鮑仙師和趙奎光之力才得成功。龍顏大喜,即下旨令陸榮暫居館驛,候旨後再返白馬關。須臾朝散,陸榮自去館驛住下。次日天子已派了宣慰大使來至館驛之內,與陸榮相見,講了聖上慰問之言,當下擇了吉日,欽使與陸榮一同上馬,點起三百兵丁,賚了聖旨,押了花紅牛酒,前往白馬關犒軍。不日到達,翟春程春實郭鵬舉早已聞報,率眾英雄出關迎接入內,擺下香案接旨。旨意著翟程郭三卿及滅獸有功英雄,即來京陛見。大眾謝恩,欽差在關犒賞眾軍兵三日,即同三將軍及眾英雄回京。
不一日到京,在館驛安歇。次日早朝,欽差同了三位大人上朝,眾英雄也隨同,預備召見。來到午門,欽差先入繳旨,並奏稱三位將軍及一眾有功英雄已宣至,現在午門外候旨。天子聞奏,即傳旨先宣召三位卿家上殿見朕。「領旨」黃門官退出午門,喊道:「聖旨下,宣翟春程春實郭鵬舉進朝見駕。」一聲答應「領旨」,三位老爺步進金階,匍匐見駕:「臣翟春程春實郭鵬舉見駕,願我皇萬歲萬萬歲。」天子輕開金口,微露銀牙,道:「三位愛卿平身。」三位老爺謝恩齊拜畢,起身,賜錦墩坐下,天子帶笑便道:「卿家將征獸之事,細細細奏知朕躬。」三人同聲答應,將誅獸情由一一奏上。皇上大喜道:「既虧鮑仙翁師徒助力,何不引進朝綱見朕,如何又讓彼回山?」回奏道:「臣等再四相留,奈彼不願入朝,修他道行。」天子問過,傳旨宣召眾卿入朝,當駕官三宣兩召,將楊天盛等宣至金階以下,匍匐丹墀,口呼萬歲三聲:「民人等見駕。」天子吩咐抬頭,眾人奏道:「天顏在上,民人不敢仰視。」傳旨赦卿等無罪,眾人方敢抬頭。福主細觀見,一個個多是英雄之相,龍心大悅,傳旨著光祿寺設宴,眾卿在館驛慶功安歇,候朕封官職。天形獸著抬出焚化。旨下,眾人謝恩,退出午門。天子退殿,眾人歸了館驛,丞官接進,光祿寺進酒筵,大家飲宴。次日早間驛丞報進,說聖旨到,大人吩咐擺了香案,天使來到,手捧聖旨,道:「聖旨下,跪聽宣讀。」大人等匍匐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爾義勇貫日,赤膽無虧,征剿怪獸,以安社稷,誅滅其形,以拯生民。數仕不暇一旅之師,居然奠定。逞惡揚威四海,允息和平之福。即此功績克彰,垂於宇宙,懋獎勤勞,施於竹帛,爾其戒之。翟春加封定國將軍之職,程春實加封兵部尚書之職,郭鵬舉加封工部尚書之職,高奇封為鎮國將軍之職,高英封為安國將軍之職,楊天盛封為定國將軍之職,權昆倉封為平國將軍之職,湯朝佐封為寧國將軍之職,葉子超封為護國將軍之職,火漢延封為保國將軍之職,周甸封為烈虎將軍之職,景福封為雄虎將軍之職,鄧林封為威虎將軍之職,陸榮封為玉虎將軍之職,關雄封為勇虎將軍之職,彭猛封為飛虎將軍之職,趙奎光封為平獸大仙之職,李鳴遠封為學士之職,聞仁義封為學士之職,鮑真人封為護國仙師之職,唐端巡察有功,除奸去佞,又有舉薦之力,加封刑部尚書。候來京就職。欽哉。
「謝恩萬歲萬歲萬萬歲!」大人等眾英雄謝恩已畢,供俸聖旨,與天使見禮畢,坐下。茶罷,天使回旨不提。眾英雄次早上朝謝恩,又賜每人黃金百鎰,彩緞百疋。傳旨著工部起造府第,不上個月,各家府第成功,各歸府內。百官慶賀不提。
且說夏氏小姐自從被雷神擊至南京城外蓮花庵中,有個尼僧問明來歷,留在庵中躲災避難,直至眾英雄征獸封官。有他丈夫高奇在內,心中歡喜,又著佛婆細細訪問明白,親手寫了一封書信,著佛婆叫了腳夫,送至魏家樓而去。
且說夏太夫人,自高公子去後,心中憂慮,並無資訊,終日思想,整日寢食不安。那日正坐後堂,淚眼交流,忽有家人進內,呈上書信。夫人拆開一看,倒覺吃了一驚。欲待不信,乃是吾女親書筆跡。欲要信吧,那有死生還魂?心中將信將疑,將二目一揉,細看一遍不錯,連忙將來人賞了銀兩去了。隨即差兩個得力家人夏福夏安,前至南京城外到蓮花庵去看是真是假。家人奉命趕至南京,卻卻訪到庵堂門首,敲門只見老佛婆出來開門,便問:「二位爺是哪裡來的?」回道:「你這庵中可有一位夏小姐在內?」答道:「有位夏小姐,你們問他怎的?」夏福道:「我們是魏家樓夏府來的,快去通報。」佛婆開言叫聲:「二位爺少待。」轉身進內。不一時出來,喚二人進見。二人跟隨佛婆來到淨室,見了小姐,叩頭請安。小姐吩咐二人起來,問道:「太太可安否?」回道:「太太安康,就是思想小姐,終日悲啼。」小姐聞聽,杏眼流淚。吩咐叫了一乘小轎,拜謝神聖,辭別尼僧,說「少不得改日相謝」。尼僧曰:「不敢,在小庵待慢小姐,諸事包涵。」說罷,送出庵門。小姐上轎,夏福夏安跟隨,一路而行,已到魏家樓。抬進夏府,小姐下轎,家人打發轎夫去了。早有丫報知夫人,小姐進內,母女相逢,少不得抱頭大哭。按住家中不提。
且說唐大人,自從保舉眾人征獸去後,心中掛念,不知可能擒捉?在任所有各事辦清白,那一日,正在書房,忽有家將報道:「啟上大人,聖旨到了。」大人聞報,連忙換了冠戴,擺焚香迎接聖旨。天使手捧上諭道:「聖旨到,跪聽宣讀。」大人匍匐在地,天使念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爾唐端,巡察有功,剪除惡佞,更而保舉楊天盛等前去捉獸。今已誅滅,奏凱來京,各現受職,皆爾之功也。今加封為刑部尚書之職。白馬關誅獸,所虧鮑真人趙奎光師徒之力,不願紅塵,已歸仙山。旨到之日,將大仙觀改為三仙觀,以報勤勞。事畢作速來京就職,以慰朕意。欽哉。
謝恩「萬歲」三聲,大人謝恩已畢,與天使見禮。吩咐擺酒款待。天使告辭,回京復旨。唐大人傳令,挑選名手雕匠,塑了三座神像,猿大仙居中,鮑真人上首,趙奎光下首,大門一塊石匾,上寫「敕賜三仙觀」五個大字。大人將此事辦畢,收拾進京,面聖受職,交待明白。
且說眾英雄在京忙了兩個月,各上表告假,天子准奏,降旨三月之期。眾人謝恩出朝,各官酬送,叫了數十號座船,大人發槓登舟,門槍旗幟擺列船頭。高氏弟兄回轉南京,歸家祭主。李鳴遠回轉溧水,母子相逢。起造府第,預備完姻。再說葉子超回轉建平,周甸景福回轉鎮江,楊天盛率領眾人回轉烏山,各人祭祖。程春實回到程莊,拜見父母。
且說夏太夫人寫了一封信,差夏安送入高村。高奇接書,十分歡喜,方知盡節遇救,稟知母親,擇日完姻。能通信夏程二府,迎娶完聚,交待已畢。
且說楊天盛回家,諸事辦畢。猛然想起三殺李府,害了眾弟兄之命。開了名姓,是:金畢山、甘天水、王福龍、王福虎、班清、班洪,共是六位,塑像於三仙觀兩旁,以續香煙。程府將蘭英小姐嫁過高府,將月桂丫環認為義女,配與權昆倉為妻。李鳴遠擇了吉期,迎娶王素潔小姐。是日十分熱鬧,親眷官員前來賀喜,車馬擁擁,至晚花轎臨門,前邊職事宮燈火把流星,開了喜門,新人攙進房中。公子出外,相陪眾人飲酒,直二更方散。各官辭回,公子進房與素潔小姐完敘百年之好。第二日相請諸親,不必細表。
且說李老爺將鮑秀英小姐,送上溧水與李電完婚。眾英雄未有妻室者,盡皆擇配。一言交待,不必細表。自此各人在朝享榮華,子孫俱顯通。李鳴遠年逾花甲,鮑真人前來度去,位列仙班。正是:
善惡終身果報,天理回圈無錯。
惡人屍分碎塊,善良位列仙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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