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季南略
全書始 卷之一 南都甲乙紀 下一卷▶
福王本末
福嗣王諱由崧, 神宗之孫、光宗之侄、思宗之兄也;建號宏光。乙酉, 南都陷, 北奔。浙東魯藩監國, 謚為赧皇帝;及閩中唐王立, 遙上尊號為聖安皇帝;永明王立, 謚為安宗簡皇帝。而我朝則削其年號, 止稱福藩而已。王之父諱常洵, 鄭貴妃所出;神宗第二子。萬曆四十二年, 封藩河南府。崇禎十有四年正月, 流賊李自成破河南, 福王遇害, 世子逾城免。十七年二月初三日(壬戌), 懷慶府夜變;同母鄒氏走出東門, 棄母兵間, 狼狽走衛輝府依潞王。
紀雲:『福藩後奏「王寶」實系無存;蓋為世子時自稱竊以送賊者』。
「甲乙史」雲:『三月, 福、周、潞、崇四王各棄藩南走;此初四日也。十八日, 寓淮安湖嘴杜光紹園。二十九日, 淮上始傳京師陷。四月二十七日, 百司公啟迎王於儀真。三十日, 南京諸臣見王於舟次』。
五月紀
初一戊子朔, 王自三山門登陸。至孝陵, 乘馬從西門入。
初二(己醜), 諸臣謁王於行宮。
初三(庚寅), 百官朝服, 王行告天禮;祝文飄入雲霄, 眾以為異。魏國公徐宏基進「監國之寶」。
初五(壬辰), 以張應元為承天總兵。
初六(癸巳), 河北、山東府州縣各殺賊所署偽官, 鹹稱起義。居庸巡撫何謙自北亡命過德州, 濟王留之共事;尋送之南行。臨清鋪商留閣部監紀淩駉起義, 舊侍郎張鳳翔亦起義東昌。
初七(甲午), 史可法議防江:設水師五萬, 添二鎮將, 畫地分守;仍以文臣操江協事。衡王殺偽官於青州。成國勛衛宋元官浦口渡江, 自言雜擔夫出京來者。楊士聰家眷出北城, 門生方大猷以家丁護送(大猷, 薊州監事;隨吳三桂降大清, 令守通州也)。
初八(乙未), 江南撫鄭瑄奏報:『江北劉澤清兵連騎數萬, 皆欲渡江;三吳百姓呼吸變亂。臣駐師於江, 遺書高、劉二帥, 不肯止兵;請敕操江武臣速援京口』。鳳陽參將戈士凱報:『澤清兵沿途殺劫, 逼攻臨清』;敕禦史祁彪佳等分行安撫。楚督袁繼鹹請入覲, 止之。起劉宗周左都禦史。
初九(丙申), 瑞王避兵入重慶;奏聞。
初十(丁酉), 楚撫何誌堅奏:『鄂嶽恢復, 方國安冒功混報』。又奏:『左良玉復德、隨』。戶科羅萬象劾方孔照屯撫河北, 寇至踉蹌遁歸;又蒙面補官。
十一(戊戌), 奠安帝後禦容, 遣太監韓贊周、盧九德行禮;奠安二祖禦容, 遣魏國公徐宏基、安遠侯柳祚冒等行禮。尚書張慎言陳十議。命趙光遠鎮守四川。貴省民何兆仰作亂。吳中士民焚掠仕賊官項煜、錢位坤、宋學顯、湯有慶四家。群臣三次勸進。
十二(己亥), 史可法請增文武重臣經理招討。濟寧鄉官潘士良約回兵入城, 殺偽將偽道兵回。楊科奏藩為總河而自為總兵。
十五(壬寅), 王即帝位於武英殿;詔以明年為宏光元年。仕賊臣項煜自北逃歸, 混入朝班。
十六(癸卯), 故禦史汪承詔自言偽政府點用, 堅拒南奔。命馬士英掌兵部, 仍入直佐理。史可法自請督師江北, 以避士英。
十七(甲辰), 偽將劉暴隨偽鎮董學禮出撫敕五道送高傑、黃得功、劉伊盛、劉肇基、徐大受;得功執以聞。
十八(乙巳), 史可法辭朝。通政劉士禎請嚴封駁參治之令;時行宮前章奏雜投, 禦史朱國昌亦言班制宜肅。祭先恭王太妃於行宮。進封黃得功、左良玉為侯, 高傑、劉澤清、劉良佐為伯。史可法請發銅甲、銅鍋、倭刀、團牌、紅衣炮並色絹、白布一應軍需詣戶部即給。
十九(丙午), 史可法請以劉肇基、於永綬、李棲鳳、蔔從善、金聲桓隨征, 俱隸標下。馬士英奏大計四款:一、聖母流離, 可密諭高傑部下將衛迎;一、皇考追尊位號, 遷梓宮南來;一、皇子未生, 即敕慎選淑女;一、諸藩失國, 恐有奸宄挾之, 不利社稷, 宜迎置京師。
二十(丁未), 劉孔昭言:『封疆失守各官, 不在「逆案」之例;吏部毋得混推』。
二十一(戊申), 禮部請補歷官。
二十二(己酉), 令應天府祈雨。
二十三(庚戌), 早朝畢, 劉孔昭大罵張慎言;欲逐去之。
二十五(壬子), 淮撫路振飛頒「登極詔書」、「國政二十五款」於民間。常熟土民焚掠仕賊官時敏家, 三代四棺俱劈毀。
二十七(甲寅), 命部司清查十七年練餉盡數起解;明年全免。
二十八(乙卯), 馬士英奏吳三桂之捷, 命封薊國公, 世襲;戶部發銀五萬兩、米十萬擔, 責令沈廷揚送與之。禦史陳良弼言:『科臣李沾薦人調停, 從來誤國宿套』。
張慎言上疏求去。侍郎賀世壽言:『今日更化善治, 莫若肅紀綱而慎刑賞。口頭報國、河上擁兵, 恩數已盈;功名不立, 人主輕此名器矣。至於草澤語難, 實繁有徒。未見兵勇殺賊, 但見兵來虐民;小民不恨賊而恨兵, 甘心合順而從逆。不肖有司, 日刑剝其民:而求為保障, 必不可得』!
二十九(丙辰), 禦史朱國昌論山東督撫邱祖德輕棄地方。以陳子壯為禮部尚書, 徐汧、吳偉業少詹, 管紹寧詹事, 陳盟右庶子。
文震亨「實錄」雲:『初三日, 傳百官止服青錦繡朝拜。百官以監國典禮重大, 俱朝服。禮畢, 即以張慎言為吏部尚書, 傳旨會推閣員。疏上, 先用史可法進東閣大學士, 兼兵部尚書如故, 高宏圖禮部尚書, 進東閣大學士, 即入閣辦事。召工部侍郎周堪賡為戶部尚書;馬士英進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右都禦史, 總督鳳陽如故;薑曰廣、王鐸俱進東閣大學士』。
六月紀
初一丁巳朔, 大學士高宏圖請暫輟閣務, 督收漕糧江上;許之。禁訛言、匿名揭帖。允馬士英言, 淮揚增兵三萬。上大行皇帝尊謚曰烈皇帝, 廟號思宗;皇後尊謚曰烈皇後。
初二(戊午), 命鑄金璽代玉。前巡撫王永祚遵旨就逮, 下刑部。
初三(己未), 舊大學士蔣德璟北歸, 奏賀;尚書張國維在途, 入賀。德安王僑居廣陵。
初四(庚申), 夏允彜、餘颺、嚴錫命、文德翼補吏部郎。
初五(辛酉), 馬士英奏北信誅偽功, 命加黎玉田兵部尚書、盧世漼太僕卿、舊輔謝升上柱國(時訛傳謝陛為謝升也)。
初六(壬戌), 起錢謙益為禮部尚書協理詹事, 杜宏域提督大教場, 楊振宗安慶總兵。馬士英薦「案逆」阮大鋮, 命來京陛見。
初七(癸亥), 趙光遠提督川、陜。工科李清疏請謚陶安、方孝孺及蔣欽、李應升等;從之。
初八(甲子), 史可法奏:『揚州悍民慘殺鄉紳鄭元勛』。吉王子慈煃報:『吉王播遷而薨』。命護送潞王於杭州。工部尚書程註致仕。命逮治從逆諸臣光時亨、周鐘等。
初九(乙醜), 劉澤清、高傑等公舉陳淇範仍以原官駐瓜州、泰興。原任侍郎吳履中自理。惠王寓於肇慶。
初十(丙寅), 張慎言致仕。侍郎張有譽到任。禮部請立中官;詔以國讎未報, 不許。馬士英薦起張捷。
十三(己巳), 魯王泊舟京口, 請附京簡僻地方安頓。顧錫疇言:『大祀莫如郊社, 合祀、分祀後先互異。但儀禮於今, 物力告匱, 當刪繁就簡, 稟從高皇合祀之制為便』。
十四(庚午), 禦史朱國昌劾在逃巡撫郭景昌泊舟清涼門外欺飾辯疏, 且論撫楚、撫晉種種惡孽;命禦史驅逐。釋高墻罪宗前唐王聿鍵等七十五案, 凡三百四十一人。
十五(辛未), 蜀王告急。戶科羅萬象奏「驚見內員催征」。先是, 命太監王肇基督催閩、浙金花銀。肇基名坤, 即崇禎時肆惡於淮、揚者。高宏圖以方爭阮大鋮事, 不便執奏, 請身往督催;因過肇基言之, 肇基悟, 即上疏辭止。
十六(壬申), 詹事管紹寧請遴內閣誥敕房官, 各以貲納授。
十七(癸酉), 呂大器引疾去;顧錫疇署吏部印。詹兆恒進「欽定逆案」。
十八(甲戌), 蔣德璟疏辭內召。
十九(乙亥), 舊兵部侍郎徐人龍自請除用。
二十一(丁醜), 左懋第疏請北行。
二十三(己卯), 趙之龍糾高宏圖議思宗廟號之失, 請改正;詔仍舊。黃澍奏:『王聚奎棄數千裏之地逃回至省, 惟日催贓罰』。
二十五(辛巳), 詔迎母後鄒氏。
二十六(壬午), 史可法奏報揚州已安;特獎慰之。何楷戶右侍郎;程世昌僉都, 撫應天。呂大器辭朝奏謝, 諭以「挑激」二字勿言。通政使劉士楨參監生陸浚源為兄奏辨, 詞牽國本三案。祁彪佳請留漕米十萬擔貯鎮江。巡按禦史王燮奏皇太子、定王、永王俱遇害;即以燮為都察院右僉都, 巡撫山東。
二十九(乙酉), 給募兵禦史陳藎「令」字牌。
七月紀
初一丙戌〔朔〕, 選郎倪嘉慶改戶科。命魯王暫駐處州、崇王處臺州。命選凈身男子。
初二(丁亥), 起張采儀制主事、陳龍正祠祭員外郎。舊輔孔貞運卒。
初三(戊子), 追尊皇考福恭王為恭皇帝、妣姚氏為皇太後。
初五(庚寅), 命考選科道中行評博推知各減俸。行取知縣楊文驄自薦邊材(馬士英甥婿也)。左懋第經理河北、關東軍務;馬紹瑜為太常寺少卿, 加陳洪範太子太保, 齎白金十萬兩、金千萬、緞絹萬匹偕使大清。
初六(辛卯), 蔣德璟獻「中興三策」;上嘉納之。疏辭召用, 加恩禮予歸。高宏圖、薑曰廣奉旨迎太後。
初七(壬辰), 惠、桂二王駐廣西, 魯、潞、周、崇四王駐浙東。
初八(癸巳), 劉子渤僉都, 撫四川;範礦僉都, 撫貴州。禦史米壽圖按四川。禮部尚書顧錫疇請謚文震孟、姚希孟、羅喻義、呂維祺, 又請削溫體仁謚;從之。
初九(甲午), 發十萬米給山東撫鎮。定從逆諸臣六等罪。
十三(戊戌), 撫寧侯朱國弼以不預會推塚臣, 疏爭非制;上諭;『出何會典』?
十四(己亥), 魏國公徐宏基、撫寧侯朱國弼、安遠侯柳祚昌、靈璧侯湯國祚、忭城伯趙之龍、東寧伯焦夢熊、南和伯方一元、誠意伯劉孔昭、成安伯郭祚永各進彩緞恭賀;上命該衙門察收。
十五(庚子), 上誕日, 百官朝賀。駕出內官監, 服黃袍, 十六校尉擡棕轎, 進坐武英殿;文武朝見慶賀畢, 仍回內官監。以開封推官陳潛夫為禦史, 巡按河南。改黔督為撫;設川黔雲廣總督, 鎮荊、襄。
十六(辛醜), 吏部尚書徐石麟到任。朱國弼、劉孔昭條陳新政:一、吏部用人, 必勛臣商確;一、各部行政, 必勛臣面定;一、呈上圖治, 必勛臣召對。兵科陳子龍糾莊應會督漕狼籍。
二十(乙巳), 用禦史鄭友元言, 削奪溫體仁、周延儒、薛國觀官銜蔭子, 以為作奸不忠之戒。
二十三(戊申), 朱國弼、劉孔昭各請增設家丁營將, 祈戶部給糧。
二十四(己酉), 劉孔昭薦舉循良卓異;內有馮大任, 即戶科所參贓私狼戾者。
二十六(辛亥), 盡釋高墻罪宗為庶人。命經筵擇吉, 錢謙益、管紹寧、陳監充講官。蘇按周一敬請表故舉人張世偉、顧雲鴻學行以風世;詔可。
是月, 黃元吉奏大清兵南征。
八月紀
初一丙辰朔, 日有食之。命錦衣馮可宗遣役緝事。
初二(丁巳), 親祀孔子。
初三(戊午), 以楊鶚為兵侍郎, 總督貴州、湖廣、廣西。易應昌協院副都禦史, 王延坦、管紹寧禮部左、右侍郎。
初四(己未), 賀世壽總督倉場。
初五(庚申), 史部尚書徐石麒推舉朱大典、王永吉;有旨『永吉身任督師, 致北都淪陷;朱大典贓私狼籍, 先帝嚴追未給:何得朦朧推舉』?士英以賄不至, 故擬旨切責。尋賄至, 而擢用無礙。
初六(辛酉), 加翼戴新恩:史可法少保, 馬士英太子少師, 高宏圖、薑曰廣、王鐸太子少保。起丁魁楚兵部侍郎僉都, 巡撫承、襄。
初八(癸亥), 諭戶、兵部:『向差內官催省、直軍餉並內庫錢糧, 因輔臣高宏圖、科臣羅萬象諫止。今需用甚急, 該部再嚴催, 限八月全完』。
初九(甲子), 李遽加職方司銜、沈胤培太常少卿、徐一範鴻臚卿。張獻忠陷成都, 蜀王遇害。
初十(乙醜), 侍郎管紹寧疏請遣使告先帝後梓宮、訪問東宮二王消息。
十一(丙寅), 長安街遍粘匿名謗帖, 指謗吳甡、劉宗周;皆李沾所為。
十三(戊辰), 太後至自河南, 自儀鳳門入;遣靈璧侯湯國祚告於南郊。
十六(辛未), 袁樞、郭正申為兗東西道兵備。
十七(壬申), 越其傑巡撫河南;其傑罷閑家金陵, 以馬士英妹夫起。朱之臣刑部、練國事兵部、劉士楨工部各侍郎, 文安之詹事, 樊一衡總督川、陜, 淩駉東昌兵備。
十九(甲戌), 周王準於蘇州城外寄居。劉孔昭請操營額餉, 著常州府解。
二十(乙亥), 太監孫象賢自北來歸, 溫旨留用。命吏部察廢員及舉貢監生才品堪用願效力危疆者, 考選二、三十名, 咨發督輔軍前, 以補地方缺官。
二十一(丙子), 內批:張捷補吏部左侍郎;由勛臣薦。下項煜於獄, 逮周鑣、陳以謙等。贈吳三桂父勷遼國公。
二十三(戊寅), 進士王曰俞請褒諸生許琰(琰, 長州人)。
二十四(己卯), 贈李邦華少保, 蔭子。高宏圖、何應瑞合詞請王永吉;允之。
二十五(庚辰), 王心一工部右侍郎、高倬刑部左侍郎、王榮右通政、馬兆羲禮部、成勇福建道。通政使劉士禎因病求去。太監盧九德請營制錢糧。命選淑女及內員;廷臣交章諫, 不聽。
二十六(辛巳), 賜北京殉節大學士範景文、戶部尚書倪元璐、左都禦史李邦華等二十二人贈謚、祭葬有差。
二十七(壬午), 姚思孝大理少卿。吏科章正宸言:『內批用張捷非制』;有旨:『前解學龍薦葉廷秀亦經批升, 何以寂無一言』?
二十八(癸未), 故輔王應熊改兵部尚書, 總督雲、貴、川、湖軍務;賜蟒、劍。申紹芳督餉侍郎, 王志道、沈猶龍戶、兵右侍郎, 郭維經右僉都。封鄭芝龍為南安伯。命停文武官薦舉, 禁非言官而上疏者。
二十九(甲申), 禮科袁彭年言:『偽吏政侍郎喻上猷將荊州紳衿開薦, 江陵舉人陳萬策、李開先在所薦中不受偽檄, 萬策自經、開先觸墻死』。考選推知胡時享、吳適等擬授科道部屬等官。
三十日(乙酉), 中旨以阮大鋮為兵部右侍郎, 巡閱江防;劉宗周劾奏, 不聽。大清遣將楊萬興下濟寧。
九月紀
九月丙戌朔, 馮起綸福建布政使、孫朝讓按察使、瞿式耜應天府丞、蕭士瑋光祿少卿。命王楊基、李乾德各帶罪往王應熊軍前理餉。追理桃紅壩功, 奪張倫優償。加田仰兵部尚書, 錦衣指揮世蔭。禮科張希夏請停薦舉幸門。太監蘇養性請自往催金花逋欠。太監李承芳催發年例公費。
初二(丁亥), 內批蔣鳴士、梁應奇補科, 鄭瑜、秦鏞補道。黃得功趨揚州, 高傑以兵襲儀征。諭史可法:『清在河北、賊在河南, 大兵繼渡, 或亦未便。徐、宿之師直抵汴、梁, 禦寇防河尚可;兼顧海寧、歸德, 去寇尚遠。大兵前行, 當抵何處?兵由楚、豫, 餉就江、淮, 則勢分道遠;東事如急, 能否四應?詳酌緩急, 以為進取』。
初三(戊子), 高宏圖請開館修史。賜北京殉難文臣二十一人、勛臣二人、戚臣一人謚, 先後補予開國諸臣謚、建文死難諸臣謚、正德朝死諫諸臣謚、天啟朝死璫難諸臣謚。廣西巡撫方震孺言:『狼兵善火器、藥弩, 以副將朱之胤統千人入衛』。
初四(己醜), 內旨:授福建副使郭之司為詹事。馬士英奏補張成禮都督僉事、山東河北總兵。高傑請瓜州泰興、邵伯鹽稅助軍。纂修「玉牒」。
初五(庚寅), 諭通政司:『凡故官子孫陳乞, 不許封進』。
初六(辛卯), 上始禦經筵, 柳祚冒乞侍經筵。命驅逐黃正賓。命撰「起居註」。
初七(壬辰), 高宏圖請設起居註。補蔭故侍郎沈子才一人入監。責左光先濫薦多人, 必賄囑;著從重議處。裁各省右布政使。
初八(癸巳), 劉若金通政司參議。史可法請督餉萬元吉專駐揚州。逮禦史黃澍, 不至。命修「思宗實錄」。
初九(甲午), 輔臣薑曰廣致仕回籍。侍郎練國事、阮大鋮見朝。徐之坦補禦史、餘颺文選主事。左都禦史劉宗周罷。
初十(乙未), 鄖陽守臣朱翊辨自稱孤城抗賊, 其子嘗洪捐生;命優敘。總兵黃斌卿駐九江、鄭鴻逵駐鎮江、黃蜚駐采石。
十一(丙申), 淮安生員談正逢自陳守淮功求敘, 不許。予故輔何如寵謚「文端」。
十二(丁酉), 考功郎梁羽明自言昔日雒邸冊封, 著準其優敘。王之綱為蕩寇將軍、河南總兵官。
十四(己亥), 柯楷戶部左侍郎。
十六(辛醜), 內閣題補中書多人。王溁右僉都, 巡撫登萊、江東。太監袁升請催各鈔關稅銀。遣行人洪維幹催督錢糧。牟文綬總兵荊州。移黃得功駐廬州、高傑駐徐州。
十七(壬寅), 葉重華廣西按察使。陸朗復訐塚臣說謊。
十八(癸卯), 吏部章正宸大理丞。錄梅殷後一人為散騎。召降賊劉僑, 補錦衣。命劉泌宣諭西蜀, 即留王應熊軍前贊畫。越其傑奏□□銀。給楚藩朱華渫空名劄一百。令王允成鎮嶽州。
十九(甲辰), 曹勛詹事、程正揆右諭德。黃道周禮部尚書協理詹事, 陳盟、謝德溥並侍郎詹事。馬士英奏張亮永城戰功。劉澤清薦張鳳翔、李棲鳳可預重兵之選。馬士英奏童生輸銀, 免府縣試。
二十(乙巳), 命鄉官與監生齊民較田多寡, 一體當差, 不得擅立官戶。
二十一(丙午), 萬元吉還冏寺。命黃得功、劉良佐合兵駐鳳、壽。
二十二(丁未), 宗敦一、張鼎廷左右通政, 周汝璣福建左布政。加何騰蛟兼撫湖北, 催範礦、楊鶚、越其傑赴任。奉化布衣方翼明直言「政祈克終」;著送刑部問罪。稱皇考福恭王陵曰熙陵。開佐工事例。
二十三(戊申), 命鴻臚官宣諭高宏圖入直、楊文驄京口監軍。加左良玉太子太傅。鄭鴻逵、黃蜚、黃斌卿各請戰船月餉。
二十四(己酉), 懷遠侯常延齡予一子文蔭入監。撫寧侯朱國弼進爵保國公。張鳳翔添設兵部右侍郎。給越其傑餉銀十萬兩。
二十五(庚戌), 議恭皇帝建特廟。再賞定策功, 加李沾左都禦史;沾因奏呂大器當日沮難, 革職逮問。
二十六(辛亥), 太監穀國珍奏:要知府總兵而下悉行屬禮。停宗室換授。
二十七(壬子), 都督黃友義領黃河水師, 金聲桓改豫、楚援剿。以李成棟鎮守徐州。再命刑部逮問黃澍, 亦不至。
二十八(癸醜), 起葛寅亮太常卿。諭北京舊官南來吏、兵部報名量用。劉安行僉都, 提督浙江直市舶、屯田;劉若金提督閔、廣屯舶, 兼珠池海防。
二十九(甲寅), 給駙馬齊贊元千金。張捷條陳數事;上獎之。禦史黃耳鼎初奉差陜西巡撫, 不肯到任;因馬士英見朝復班, 自言無路入秦。已而例轉, 遂疏:『昔之按秦, 陳演陷臣不測;今之外轉, 徐石麒朋謀暗害』。又奏:『劉宗周妄議從逆』;有旨:『宗周持論孟浪, 著察明』!
十月紀
大清世祖章皇帝順治元年, 定鼎燕京。
十月乙卯朔, 吏部尚書徐石麒罷。馬士英欲用張捷, 使陸朗、黃耳鼎連疏詆之, 遂致仕去;捷因署部事。周延儒子奕封乞恩免贓, 馬士英擬旨:『奕封赦免罪輔贓賄, 系親弟正儀指騙;正儀既故, 未完贓六萬著於汪曙名下追入』。曙系徽商, 最富;士英先年假貸不應, 故恨之也。
初二(丙辰), 禁諸臣酬接宴會;馬士英、阮大鋮、劉孔昭、朱國弼仍每夕醵飲為常。起梁雲構添設兵部右侍郎、錢元愨太僕少卿。百戶魏楝等自言扈衛勞, 各升一級。淮漕米□納每擔加尖一鬥二升。
初三(丁巳), 命鑄「宏光錢」。
初四(戊午), 應天府尹禳旱。減吳昌時贓銀十之五。錦衣馮可宗捕得江陰知縣行賄王李沽者;馬士英為之請, 詔勿問。馬士英欲起用蔡奕琛、楊維垣, 恐物論不容, 乃趨一大僚薦之;薦詞有「魁壘男子」語。奕琛不善, 颺言於朝曰:『我自宜錄用, 何藉某之薦牘誚我』。聞者鄙笑之。
初五(己未), 張孫振補四川道禦史。
初七(辛酉), 遣內官孫元德往浙、直、閩三處催金花緞價一應年額、商關稅銀、兩浙鹽儲隨解。賜北京死節太監王承恩等九人贈謚、祭葬、予蔭有差。命於杭州選淑女。
初八(壬戌), 劉澤清舉用文臣黃國琦。
初十(甲子), 楚撫何騰蛟加兵部右侍郎。抄沒朱一馮家私。鳳陽地震(丙寅再震)。
十一(乙醜), 戶科陸朗論徐石麒貪邪, 即王思任為趙之龍所薦何得擅置察中?
十三(丁卯), 張捷選授中書多人, 又題監紀、通判、推官多人。張有譽言禦用需迫, 請差內員各處催征。
十四(戊辰), 令崇王次子爚寓溫州。
十五(己巳), 南和伯方一元概為賊戮諸公侯伯十五人請恤。照磨張明弼奏周鑣險惡。何楷兼工部左侍郎。
十六(庚午), 職方楊文驄請宏佛教, 以扶王化。監生蔣佐上「累朝實錄」。
十七(辛未), 戴英補兵科給事中、張采精繕員外郎。刑科梁某奏周仲漣卑汙無恥, 命提問;禦史鄭泰、李喬素著清能, 復官。蓋仲漣於賊入京時削髮潛遁, 不受偽辱;而喬則在疆棄城, 嚴逮逃匿者。
十八(壬申), 張捷升吏部尚書, 彭遇颽改禦史。遇颽敢為大言, 謂馬士英曰:『嶽飛言大誤!文官若不愛錢, 高爵、厚祿何以勸人?武臣必惜死養其身, 以有待』。
十九(癸酉), 丁魁楚總督兩廣。管紹寧請予行人謝於宣祭葬;蓋被賊追贓夾死者。
二十一(乙亥), 張秉貞巡撫浙江。勒王永吉駐徐州。戚臣李誠臣奏「要典」始末。
二十二(丙子), 停冬至郊祀。頒戶部印單給州縣實填贖鍰。
二十三(丁醜), 解學龍刑部尚書、陳盟吏部左侍郎、楊維垣通政使。阮大鋮奏雷縯祚不忠不孝;下法司嚴訊。河南勸農尚書丁啟睿罷。
二十四(戊寅), 禦史霍達巡漕。命停今年決囚。
二十五(己卯), 張鳳翔復尚書, 管侍郎事。
二十六(庚辰), 復以黃耳鼎為禦史。
二十七(辛巳), 鴻臚寺少卿高夢箕北來復任, 謝恩。
二十八(壬午), 贈故祭酒許士柔詹事。士柔常熟人, 與文震孟、倪元璐同年友善, 正誼相勖;溫體仁惡之, 阻其入閣。摘其舊撰高攀龍誥語, 降調之;朝論共憤。至是, 吏、禮部為請命, 照四品例全給。
二十九(癸未), 諭吏部:『郝明征原非行賄, 準復原官』。
三十(甲申), 張作楫提督四夷館。張孫振追劾吳甡、鄭三俊、劉宗周、祁彪佳。
十一月紀
初一乙酉朔, 予李邦華、王章蔭錦衣世官。周藩安鄉王居無錫。
初二(丙戌), 蔡奕琛吏部左侍郎。
初四(戊子), 西宮舊園落成, 賜名慈禧殿。桂王薨, 謚曰「端」。著候勘黃澍回籍。
初五(己醜), 鳳陽皇陵災, 松柏俱燼。陳僭夫私自回籍, 著按撫察之。禦史何綸按淮。
初六(庚寅), 越其傑赴任河南, 有旨慰之。行人莊則敬自言曾事福恭王;命與考選。命文武官俸盡支本色。命開屯海中玉環等山。太監韓贊周請西洋大炮。命唐庶人聿鍵居廣西平樂。
初七(辛卯), 常應俊薦許定國實心恢復;著鑄印給之。命生員納銀充貢。總兵官邱磊有罪, 下獄死。
初八(壬辰), 吉貞王子慈煃嗣封。寄流寓諸生於淮安府學。總兵馬進忠鎮荊州。
初九(癸已), 設起居註六員, 輪珥筆以記實事。駙馬齊贊元稱頌劉孔昭翼戴有功, 賞不足酬;著吏、禮部再議。王驥為太僕卿。居遼王於海寧。
初十(甲午), 改太僕寺署於南都。居祁陽王於邵武。陸朗言:『徐石麒以巧詐文其貪、劉宗周以迂腐托其正, 必有真才、真品者如王驥、鄭渝, 畀以節鉞, 當無多讓』。左良玉奏承德將士餓死。
十一(乙未), 夜, 端門外火。大清兵破海州, 入宿遷;山東及豐、沛盡降。
十二(丙申), 琉球世子尚賢入貢告襲。命鄭鴻逵節制京口至海門。
十三(丁酉), 右僉都郭維經懇辭職;內旨責其欺卸。應天府祁彪佳罷。
十四(戊戌), 大理卿鄭瑄罷。獎高起潛冒險來歸, 忠義可嘉。
十五(己亥), 朱繼祚少詹事。劉澤清請安流寓青衿, 以便科舉。工科李某為降賊被殺諸臣顧鋐、彭琯、李逢申請恤。鄭芝龍奏黔兵萬裏荷戈, 三月缺餉;上切責兵部。
十六(庚子), 升李永茂巡撫南贛。屈勛補吏科給事中。戶科羅萬象以回奏掩飾, 罰俸一年。
十七(辛醜), 追論江右功, 解學龍世襲錦衣千戶。奉先殿上梁。沈廷揚加光祿少卿, 宋劼、李猶龍太僕少卿。周藩臨汝王寓武進。孫維城襲懷寧侯, 補鐵券。予故舉人歸子慕、張世偉、顧雲鴻等翰林待詔。給浙江總兵王之仁「鎮倭將軍」印。
十八(壬寅), 陳潛夫奏張縉彥、陵潛南渡;著安插河南, 不必入覲。
十九(癸卯), 兵科戴英自辨被謗情由。
二十(甲辰), 曹勛禮部侍郎, 管翰林院;沈延嘉、劉同升、陳之遴、劉正宗各轉坊官。贈故山東巡按宋學洙大理卿;學洙潛家二年始故, 馬士英奏其殉難, 因得恤贈。西鄂王寓寧國。諭蘇撫大瞿山屯田。吏科張某言:『臣鄉來者言賊久踞平陽, 人亡過半』。吏科抄參安遠侯柳祚昌所薦程士逵富豪蠢豎, 非可與舉貢同例。
二十一(乙巳), 魯王移居臺州。戒宗室換授。
二十二(丙午), 李沾請分臺員從逆真枉。潁州生員盧鴻上七政歷。
二十三(丁未), 長至節, 上受朝賀。張鳳翔兵部尚書, 巡撫蘇、松四府;盧若騰巡撫鳳陽。申紹芳言江北需餉急;命戶部於附近府州縣措二十萬付之。劉洪起加總兵銜。淮安地震。
二十四(戊申), 劉孔昭以定策功進封侯爵;不受, 特旨獎之。獎阮大鋮役民修築敵臺。諭吏部:『王孫蕃與李沾定策同事有勞, 一體優敘』。諭兵部:『職方監紀幸濫, 俱不準』。諭禮部:『求恩濫予可厭, 宗室呼籲難憑;宜慎辨之』!
二十五(己酉), 馬士英請榷酒助餉;下部行之。九江總兵黃斌卿偵知左良玉難制, 請改駐皖、池;從之。
二十六(庚戌), 黃斌卿改駐安慶。命許定國鎮守開封, 與王之綱合剿。高傑請籍沒周延儒財產;諭「不忍」。
二十七(辛亥), 命王永吉議塞汴口。吳希哲補工科、魯倜補山東道。王國賓光祿卿。黃升請牛種興屯。楊文驄請金山、圌山建城;從之。
二十九(癸醜), 命馬士英大閱。
三十(甲寅), 起楊公翰太僕卿、馬鳴霆湖廣參議。汀州分守夏尚絅進萬金助餉;有旨:『以道臣而捐萬金, 操守可知;玩寇猖獗, 貽禍地方。著革職提問』。
自五月不雨, 至於是月。
十二月紀
初一己卯朔, 加練國事兵部尚書。白貽清太子太保。禦史沈向巡撫湖廣。命荊王駐九江。
初二(丙辰), 琉球使臣金應元入朝。
初三(丁巳), 馬士英奏劉孔昭實心定策, 劉澤清、張文光密議效忠;命二劉進侯爵, 文光加宮銜。劉澤清奏請禁巡按訪拏奸黨。
初四(戊午), 錄國初功臣馮國用、馮勝各世襲指揮。
初五(己未), 加劉承胤右都督。馬士英保薦胡國貞等, 悉加總兵銜。
初六(庚申), 淩駉交納偽憑、偽契。大清兵圍邳州, 凡三日。
初七(辛酉), 淩駉實授禦史。命何騰蛟以兵部侍郎總督川、湖、雲、貴、廣西;召楊鶚回部。安遠侯柳祚昌自言定策功高;斥之。以巢湖民船為保甲。
初八(壬戌), 高傑薦舊臣黃道周、黃志道、解學龍、劉同升、趙上春、章正宸為眾正, 吳甡、鄭三俊為萬世瞻仰, 金光宸、熊開元、薑采無愧社稷臣, 金聲、沈正宗夙儲經濟。
初九(癸亥), 吳國華右諭德。刑部奏偏沅撫陳睿謨失守封疆事;著助三萬金收贖。定勇衛營萬五千人。諭太監高起潛:『閣臣已在河上, 爾駐浦口, 無事便於提調、有事相機應援』。
初十(甲子), 命太監盧九德丈量蘆洲升課。許桂王妃王氏扶王柩回衡。大清兵入河南府, 總兵李際遇降。
十一(乙醜), 齊藩宗長知墭等請換授官;不許。
十二(丙寅), 吏科張某奏:『督撫所薦司道、推知、貢監、生員巧詐畢現, 無非騙官』。有旨:命嚴覈參處。
十三(丁卯), 馬士英以定策功, 加張文光太常少卿;又以尹伸、顧光祖添註少卿。又奏:沽酒之家, 每斤定稅一文。
十四(戊辰), 李希沆添設兵部右侍郎、高鬥樞巡撫湖廣。獎阮大鋮築鴨磯堡之勞。監軍宋劼請采礦銅陵。史可法奏請鋯彈三萬筋、生鐵十三萬筋、銅甲葉五百副;命部給之。又薦舉人韓詩等。
十五(己巳), 通政使楊維垣言「三朝要典」為黨人所毀;命禮部購付史館。陳洪範北使還, 左懋第不屈被執, 馬紹瑜留;和議不成。行稅法。顛僧大悲至京, 自稱齊王、又稱潞王;下鎮撫司鞫訊。
十六(庚午), 丁啟睿加太子太保、了魁楚進兵部尚書。贈李邦華太保。
十八(壬申), 進馬士英少師。義陽王居太倉。尚書黃道周、太常卿葛寅亮、尚寶丞鄒之麟見朝。命王永吉防河北、張縉彥防河南, 分許定國、王之綱信地。
十九(癸酉), 陳燕翼吏科右、錢增兵科左。舊閣臣錢士升加太子太保, 蔭孫燾中書舍人。諭都督牟文綬鼓銳先赴施州。
二十一(乙亥), 允部議, 詔封於謙臨安伯;遣太僕主簿陳濟生致祭。
二十三(丁醜), 命治舊順天撫陳祖芑失城之罪。開文武職官誥命事例。大清兵自孟津渡河, 命高傑進屯歸德以備之。
二十四(戊寅), 張縉彥分諸將王之綱等防河。巡撫陳潛夫獲太康偽知縣安中外等、副將劉鉉、郭從寬等, 殺賊六百餘級;擒鄢陵偽知縣王度、許州偽巡捕王法唐。總兵王之綱斬賊都司虞世傑。總兵劉洪起獲汝寧府偽官祝永苞、上海偽知縣馮世遇, 斬三百七十級;又於襄城斬賊二千二百七十六級, 擒賊二百三十一名。總兵許定國獲陳州偽官惠在公等。各加級;以洪起斬獲獨多, 仍加二級。
二十五(己卯), 念鄖陽孤危固守, 加徐起元兵部侍郎、高鬥樞副都禦史、朱翊辨京堂缺用。唐庶人聿鍵求復王爵;不允, 命居廣東之平樂。
二十六(庚辰), 命婦入賀。復姚思江、王水吉原官, 倪嘉慶刑科右。
二十七(辛巳), 駙馬齊贊元掌宗人。
二十八(壬午), 瞿式耜巡撫廣西、馬幹巡撫四川。搜取寧波洹課七千兩。
二十九(癸未), 布衣何光顯上書乞誅馬士英、劉孔昭;詔戮於市, 籍其家。
三十(甲申), 太監孫象賢、孫珍世錦衣僉事。吏科抄參「逆案」陳爾翼頌璫, 有「內外諸臣心璫心」之語;聶慎行久掛吏議, 內計處分;楊屯升亦系察處之人:近皆薦起, 抄出議之。賈登聯四川總兵。禁四六儷文。
卷之二 南都甲乙紀 下一卷▶
正月紀
大清順治二年(乙酉)、宏光元年正月初一乙酉朔, 上禦殿, 受朝賀。
初六(庚寅), 加史可法太師、馬士英少師、王鐸少保, 予蔭;以士英掌文淵閣印, 充首輔辦事。可法辭太師, 許之。
初八(壬辰), 流星入紫微垣。方允元、楊兆升為吏、兵科, 馮誌京、張茂梧、袁宏勛、周昌晉補禦史, 餘颺為稽勛員外郎。史可法奏薦贊畫劉湘客;又奏擇將守邳。馬士英奏撰張捷、盧九德敕;又奏除禖官九十五員。阮大鋮報治江築堡, 上嘉之;又請黃蜚、杜宏域聯絡水路。劉澤清請添水兵。制丹陽陸路視良鄉例, 給郵符。
初九(癸巳), 監軍衛胤文奏:已冒雪抵徐。吏侍郎陳盟奏:川事潰裂。貴撫李若星奏:川賊勢甚猖獗。贛撫李永茂奏:寇擾汀州。鐘鬥添註太常少卿, 郭如闇、方士亮補戶、刑科。進麗江土知府木增太僕卿。總兵劉洪起擊賊於襄城, 俘斬五百餘人。馬士英請賜陸獻明撫黔功;予蔭, 子入監。禦史沈某請舉郊祀;命俟之。命黃得功、劉良佐進屯潁、亳;受命不行。高傑提兵直抵關、雒, 進據虎牢。運司解銀萬兩渡江, 為鎮江都督鄭彩截留;詔諭彩勿擅。
初十(甲午), 修奉先殿及午門、左右掖門。鄒之麟為應天府丞。四川參議耿庭錄改遵義監軍。禦史淩駉巡按河南, 給吏部空劄三十張、兵部空劄一百, 以待矢義南歸者。戶部尚書張有譽奏:江北各藩新舊兵餉額本有定, 今所增萬不能支;令督輔議察。工部請裁禦前料價以供楚餉;上不許。侍郎何楷定各鎮鼓鑄。太監高起潛言邊將不宜內轉;又請銀市馬, 命給太僕寺銀五萬兩。
十一(乙未), 馬士英奏楊禦蕃五載戰功;著進左都督及馬進忠、王允成並加太子太保。晉眾臣迎駕之勞, 補指揮、千戶等官。命各府推官稽察官役冒工料。允刑科鐘某言, 凡監紀等官猾棍白丁借題募府騙錢者, 悉行驅逐。許定國誘殺興平伯高傑於睢州。
十二(丙申), 高允滋補禦史。安撫黃某薦廢籍官李喬等。禦史遊有倫極言朝臣、鎮將背公植黨。部院劇震, 分請馬士英飲酒。刑部尚書解學龍奏從逆六案;以登極初, 停刑。
十三(丁酉), 戶科陸某請覈學田輸穀裕國;從之。河南副將郭從寬縛長葛縣偽令來獻。
十四(戊戌), 葉廷秀添註光祿少卿。戶部尚書張有譽言:舊制錢糧各處必解部, 派發於外, 宜著為令;從之。禁宗室入京朝見。太監高起潛請佃丹陽練湖, 可歲得五萬金;從之。又奏浦口增建墩臺;著工部估價鳩工。太監韓贊周告退;與其定策大功, 不允辭。田仰奏敘效勞將領。淩駉請早定恢復大計;命專畀劉澤清、王永吉。太監孫某劾奏鹽臣李挺欠銀二十六萬;不許其報竣。
十五(己亥), 劉澤清報年終措餉給兵;溫旨獎其忠義, 又允行間事不中制。蔡秋卿廣東海北道。楊振宗奏皖兵缺餉。
十六(庚子), 錢增為刑科。松江知府陳亨為四府兵道。張有譽酌定白糧每石折價一兩三錢。
十七(辛醜), 吏部侍郎蔡奕琛兼東閣大學士, 入閣辦事。
十八(壬寅), 左良玉請留撫臣何騰蛟;有旨:『五省總督之設, 不惟恢復荊、襄, 且以接應巴蜀。騰蛟俟高鬥樞到任, 方行移鎮』。
十九(癸卯), 劉孔昭請革內地監紀, 並汰武弁。又言:『未嘗到王孫蕃榻前商量定策, 孫蕃前奏欺妄, 大為無恥;劉憲章聞變逋逃, 自當與餘日新同議』。貢生韓詩予職方主事。工科李清辨其祖思誠誤入魏黨「逆案」;命下部議。申紹芳為祖特行陳當年回護宮闈舊情;有旨慰勉。真人張應京入朝。史可程自北庭南奔。
二十(甲辰), 馬思理添註左通政、張時暢尚寶司丞。主事李爾育奉旨宣諭劉洪起、李際遇二人, 俱無見;遇張縉彥, 即至睢陽而回。命刪定「三朝要典」。朱國弼、張孫振劾解學龍。
二十一(乙巳), 蔭故山東巡撫陳應元子入監。郎中趙明鐸為雲南提學、黎永慶為貴州提學。賜侍郎阮大鋮蟒服。雪推官周之夔罪。諭吏部:『鄒之麟清修自守, 著起用』。諭刑部:『朱一馮身為大臣, 多藏厚亡, 大喪縉紳之體;其入官七萬外, 田宅所值幾何?九千六百畝之外有無餘產?察明』!奪解學龍職。
二十二(丙午), 起唐世濟左都禦史, 管右都事。葛寅亮為大理卿、戴英為兵科左。蔭故輔丁紹軾子入監。吏侍郎陳盟辭任。太平推官胡爾愷辨罪;有旨:『壬午南闈關節濫行, 縉紳子弟幾幹半榜;公議沸騰, 何止周正儀一人。爾愷已經薄處, 姑不究』。
二十三(丁未), 劉孔昭請汰多官。尚寶丞耿奉光辨父如杞勤王之禍;上念其首倡可憐, 下部察。
二十四(戊申), 安遠侯柳祚昌蔭子入監。尚書黃道周、侍郎梁雲構到任。兵科王之晉奏南陽為賊所踞, 家鄉難歸。
二十五(己酉), 禦史黃耳鼎兼巡上、下江。上林監丞賀儒修論管紹寧貪髦陰奸;詔不問。議修徐州城。
二十六(庚戌), 劉應賓太常卿、王夢陽浙江按察使、文士昂雲南布政使。趙之龍言章服違制;上是之。令武臣自公侯伯而下, 非賜肩輿, 並遵騎馬;坐蟒、鬥牛非奉賜, 麒麟、白澤非勛爵, 不許借用。禦史劉光鬥請鑒別大臣;詔衰頹庸鈍者, 自行引退。
二十七(辛亥), 戎政張國維給假歸;李希沆代署。前參政陳堯言:『嘗任待詔, 侍福恭王有舊勞』;下部寢之。先, 貴陽楊師孔與陳同侍, 竟得禮部侍郎;蓋馬士英戚也。加衛胤文兵部左侍郎, 總督興平標下鎮將, 經略開、歸防剿事務。
二十八(壬子), 蔭徐大綬子入監。吳希哲為工科。贈邱禾嘉左副都禦史、馮任右都禦史, 各蔭一子入監。
二月紀
初一甲寅朔, 命於嘉興、紹興二府選淑女。
初二(乙卯), 時東川侯勛衛胡家奴作橫;兵部言:『東川久已革襲。又戚畹向無勛衛, 草創濫冒』。命清厘之。覈北京錦衣衛官南奔實跡, 不許輕題。蔭杜鏘太倉百戶。袁繼鹹報鄖鎮重圍。刑科梁某奏:全蜀已無完土。
初三(丙辰), 王驥右副都禦史, 巡撫湖廣。李清添註大理丞、徐復陽禦史, 甘惟、邢大忠雲南、廣東各按察使。譚振舉蘇松糧儲道、田有年貴州驛傳道。嚴究司庫侵欺。謚桂王曰「端」。高起潛請開納銀贖罪之例, 上以『納銀免死, 則富豪墨吏何所不至;流罪以下或可贖』;下部酌議。
初四(丁巳), 太監王肇基條奏京城購捕方略。錢繼登、周端豹各添註尚寶少卿, 陸懷玉福建按察使。胡世宗自稱越公八世孫, 求附勛衛。
初五(戊午), 蔭故輔未國祚子入監。贈許土柔詹事兼侍讀學士, 蔭子入監。行人朱統{金類}訐禦史周粲;命勿究。工科吳某薦起被察官李永昌、周文夔。安廬撫程某奏:『獲假弁王夢旭, 自稱藩府都司;搶掠民商, 辱及關吏。又有銅陵縣盜大船, 牌額上寫「天子一家」』。
初六(己未), 阮大鋮升兵部尚書, 協理部事;仍管巡閱江防。高倬刑部尚書, 吏部陳盟改左侍郎、王志道右侍郎。吳本泰添註尚寶丞、關守箴廣西布政使。調浙江巡按彭遇颽於淮揚, 以淮揚按何綸移浙(遇颽癸未進士, 避亂南渡, 首附馬士英, 誕說蜂湧, 遂授職方主事, 改禦史。身任募兵十萬, 或問餉安出?曰:『搜括可辦也』。才抵任, 即移家入杭, 縱強奴掠市錢。撫臣張秉貞以問, 士英以遇颽邊才調用)。有上書言開化、德興有雲霧山為先朝封禁, 開之可以助國;命太監李國輔會同撫按勘視。
初七(庚申), 贈馮垣登太僕少卿、鄒逢吉太僕丞。李長春添註太僕少卿。太監孫元德覈報蘇州七年欠餉七十四萬兩、金花銀七萬兩。
初八(辛酉), 朱國弼核勛臣世系無容幸襲;命飭之(天啟、崇禎之際冒襲最多, 惟有力者得之;如王先通以王守仁異毋弟之後、劉孔昭之父藎臣系劉尚忠出婢外生之子, 竟自奪嫡, 莫之敢問)。顧元鏡為廣東嶺西道、孫時偉浙江驛傳道。遣戶科倪嘉慶、中書胡承善掣鹽於瓜、儀, 加鹽課每引五分。
初九(壬戌), 杭州機匠疏稱舊撫潘汝楨舊澤難忘, □建逆祠系前任事;上以會稿甚明, 不允(蓋汝楨事, 久有言其誤者)。
初十(癸亥), 馬士英以京師水陸各營雜務, 全造小印號色分別。高起潛奏分汛築臺事宜。點用雲南、貴州試差徐復儀、林誌遠等。
十一(甲子), 兵科戴英論陳洪範所請敘錄從行員役, 有何勞績?濫予非宜;上是之。太常卿張元始請虔祀社稷。陸康稷改文選郎中, 加沈廷揚參議。宮繼闌、曹燁廣東、江西副使。葉紹顒太僕卿。考選林有本、沈應昌、張利民、韓祖、錢源、徐方來、莊則敬為給事中, 王錫袞、劉襄、夏維虞、郝錦、王大捷、畢十臣、張兆熊、王養、郭貞一為禦史。謚思宗皇太子曰「獻湣」、定王曰「哀」、永王曰「悼」。
十二(乙醜), 上始禦經筵。阮大鋮請江上築堡助工;命張亮、程世昌嚴督州縣經營。中書陳爊自陳擁護有勞, 願與考選;不許。故巡撫蔡懋德之子為父求恤;內批:『懋德縱賊渡河, 一死何贖』?不允。戶部言兵餉日增;有旨:『各督折兵十八萬, 一切舊兵應並銷入數內』。都督楊振宗請裁見糜各餉, 以供鼓鑄。太監高起潛請餉;著於浙、閩增派二十萬。孫元德催解軍前餉。史可法請用高傑部將李本深為提督;不許。遣黃道周祭告禹陵。張孫振奏劾禮部尚書顧錫疇。
十三(丙寅), 靖江王亨嘉表賀登極, 因奏全、永、連三州皆為土賊所踞, 撫按匿不以聞。兵部右侍郎徐人龍罷。諭祭兵部尚書張希武。命於蘇州織造大婚冠服。
十四(丁卯), 諭:『都督牟文綬久任江上, 大肆騷擾。戶部所欠之餉, 何不速發?坐視流毒。即征鹽抵補, 催兵起行』。禦史鄭瑜劾前總督朱大典侵贓百萬;上謂『大典創立軍府, 所養士馬豈容枵腹?歲餉幾何, 不必妄計』!命衰劣在京諸臣俱著自陳。賜罪誅內官劉元斌、王裕茂祭葬, 蔭子錦衣衛、指揮使。舊府廚役各授百戶。姚思孝、沈胤培大理左、右少卿。蔭方孝孺裔孫樹節五經博士。撤高傑部兵回。遣太監高起潛安撫興平營將士駐揚州。
十五(戊辰), 史可法奏擒賊臣程維孔;又奏左懋第抗節。
十六(己巳), 諭部:『捐助原聽民樂輸, 抄沒乃朝廷偶行;豈刁民獻媚報仇之事。宗藩、勛戚、武臣須敬禮士夫, 與地方相安;不得聽奸人撥置, 非法罔利』!李嗣京禦史。
十七(庚午), 諭吏部:『吏貪民困, 全由撫按婪賄。林摯、李仲熊互訐事情, 延擱已經十月, 虛實應與立剖;何必復行外勘, 以滋延卸』!予罪譴尚書劉榮嗣昭雪。予蘇松殉節王鐘彥、宋文顯、施溥祭葬。太常卿張元始請改皇考謚號。
十八(辛未), 馬士英請免朱一馮籍產。「逆案」楊維垣起用, 補通政使。獎盧九德營糧就緒。
十九(壬申), 蔡奕琛進尚書文淵閣。起朱大典、吳光義、易應昌戶、兵、工部各左侍郎, 陳洪謚太僕少卿。侍郎錢謙益請即家開局修史;不允。獎劉廷元保全慈孝有功, 特予優恤。王驥驚聞滇信, 辭任;不許。
二十(癸酉), 令劉良佐駐歸德。馬士英請褫中書唐允甲。李維樾為兵科。存問大學士錢士升。兵部侍郎練國事罷。張亮請立鹽稅局於皖城;不允。
二十一(甲戌), 改謚先帝「毅宗烈皇帝」。王鐸六請告歸。
二十二(乙亥), 諭阮大鋮:『江上奸人出沒、亂兵縱橫, 以致商旅梗塞;不可不嚴備』。太監孫元德搜覈常州府欠金花銀九萬五千、積欠三餉至三十三萬;命勒限嚴征。
二十三(丙子), 衛胤文奏:『柳城土寨金高自築土城、集勇壯, 不受偽官;乞授何□進、錢式命、葛舍馨考功郎, 陳瑞大理寺副。□以副總兵職, 以六筋四兩為準』。
二十四(丁醜), 張承誌襲惠安伯。來方煒添註太僕少卿、吳適兵科右。吏科馬嘉植轉嶺西道、禦史沈荃蘇松兵備道、禦史高允茲湖南道、文選主事餘颺廣東水利道。戶科熊維典奏:『四府逋欠三年內三百三十一萬八千五百, 皆屬應徵;又已征不解九十五萬六千有奇』。又奏:『正項輒借支贖鍰侵那弊藪, 至批詳才下、提差已至, 撫按身先不法』等語。又戶部王某奏:『守令失職, 賦額不清;飛派朦朧, 火耗太虐』。袁宏勛疏攻袁繼鹹, 左良玉救之, 並言「要典」宜焚;諭解之。
二十五(戊寅), 貴督李若星奏以兵勤王, 諭止;如已到常德, 即留隸何騰蛟。戶科熊維典察覈嘉定漕折胥吏侵匿至五萬兩。管紹寧於寓所失去部印。李自成走承天。
二十六(己卯), 奉安禦容於武英殿。吏部恭報剪除群賊, 加馬士英太保、王鐸少傅。
二十七(庚辰), 朱國弼請治郭維經庇逆。盧九德等九員加級。
二十八(辛巳), 大興伯鄒存義請加提舉公署。
二十九(壬午), 馬士英殉管紹寧之私, 請更鑄各衙門印, 去「南京」字;其舊印悉令繳入。進都督趙民懷太子太保, 蔭子世錦衣百戶。陸朗、吳希哲為戶、工科左。劉孔昭請益操江書役俸糧。吳希哲奏都城五方雜處, 假宗、冒戚、偽勛、奸弁橫行不道, 虐民戾商;有旨嚴編。
三十(癸未), 起熊化太僕少卿、水佳胤尚寶司丞, 皆添註。僧大悲伏誅。李向中嘉湖道。鴻臚少卿高夢箕密奏先帝皇太子自北來;遣內臣蹤跡之。
三月紀
初一甲申朔, 上受朝賀, 始禦日講。命高起潛安撫揚州。禦史徐復陽訐吏部以文德翼、夏元彜匿表升補;上功責之。刑部郎中申繼揆請嚴責左光先抗題。內臣自杭州送北來太子至京, 駐興善寺;夜移至錦衣衛都督同知馮可京邸, □□□視。大學士王鐸叱為假, 嚴究主使;自供王之明, 旋下中城兵馬司獄。
初二(乙酉), 禦史袁某請起罪廢諸人;諭史{範土}、陳啟新、張文鬱不準。福府舊役乞恩者百餘人。吏科張希夏升太常少卿。
初三(丙戌), 錢謙益進宮保兼翰林學士, 陳燕翼、楊兆升為禮、工科右。
初四(丁亥), 吏部尚書張捷奏故輔溫體仁清忠謹恪, 當復「文忠」之謚;顧錫疇以私憾, 議削文震孟宜改謚。上命溫允復、文免議。
初五(戊子), 命太監喬上總理兩淮鹽課, 嚴察兵馬糧餉。李自成逼承天府, 左良玉遣使告急;命督臣何騰蛟等禦之。大清兵取郾城, 又取西平。
初八(辛卯), 劉澤清自陳棄家南奔, 予註鴻臚卿。右都唐世濟到。大清兵取上蔡。
初九(壬辰), 馬士英自剖誅盜程繼孔之功;又奏李天培等各錦衣指揮世襲。耿廷籙巡撫四川、朱之臣添註兵部左侍郎、劉應賓通政使、吳希哲吏科都。汝寧鎮將劉洪起以無餉, 撤兵還楚。工科楊兆升奏江南有司既征本色在倉, 不肯還民;又征漕折。命百官會審王之明、高夢箕、穆虎於午門外。藩邸元妃童氏在河南自東, 劉良佐送至京;上怒, 目為妖婦, 下錦衣衛獄。李自成兵寇潛江。
初十(癸巳), 禮部請恤甲申殉難諸臣;有旨:『閣部大臣謀國無能, 致茲顛覆;雖殉節堪憐, 贈恤已渥。先帝斬焉不永, 諸臣延世加恩, 臣誼何安?通著另議』。劉理順、成德準蔭子入監。戶部尚書張有譽請於文武廩祿外, 各加公費;不許。加鄭芝龍太子太保;其弟及將士二千人各升授。禦史郝某奏各鎮分隊於村落打糧, 劉澤清尤狠, 掃蕩民舍幾盡。又奏:官買私賂, 量出剩餘助公, 以佐民急。時買官者, 大縣多至二十餘家, 少亦有數家。然止兩殿中書及改貢各有事例, 其職方、待詔、監納、追蔭、起廢皆向權門投納, 故郝言之。錦衣衛請添旗役。遙祭諸陵。
十一(甲午), 李守貞蔭都督同知。停八、九品官移封及援納待詔等官。
十二(乙未), 史可法自劾師久無功。馬士英請蔭內官三人各錦衣千戶世襲。阮大鋮薦馬錫充總兵, 仍蒞京營;錫即士英長子, 以白衣徑仕。左懋第抗節死。左僉都郭維經告病去, 江中遭寇甚慘;人皆惜之(或雲阮大鋮密遣兵劫之也)。
十三(丙申), 廬撫張亮飛報闖賊分股南來, 求解職;放歸。賀世壽、曹勛回籍。
十四(丁酉), 起罪廢陳於鼎掌翰林院。張捷奏:嘉靖間侍郎瞿景淳補蔭。李若星加一品服、李乾德加一級、於元煒八人紀錄。李希沆兵部左侍郎。戶部張有譽奏鄖兵三千, 先解五萬兩, 運至九江, 交袁繼鹹送去;又奏:浙省銀十二萬、閩省銀八萬解至高起潛軍前開銷。
十五(戊戌), 復會審太子。
十六(己亥), 徙崇王居福州。命黃得功移鎮廬州, 與劉良佐合力防禦。
十九(壬寅), 思宗忌辰, 上於宮中舉哀;百官於太平門外設壇遙祭。
二十(癸卯), 命三法司覆審太子, 毀黃得功疏以絕奸謀。
二十一(甲辰), 封黃九鼎雒中伯;其弟金鼎都督同知。許定國前哨抵歸德, 王之綱屯宿州。
二十二(乙巳), 黔將包琳為其下所殺。黃希憲以擅棄封疆, 逮戍。大清豫王從河南下, 是日取歸德;巡按禦史淩駉及其子潤生死之。
二十三(丙午), 朱大典尚書, 提督江上。兵科戴英訟故罪輔薛國觀之冤, 株累葉有聲、林棟諸臣;上是之, 下部議覆。許定國降大清, 封平南侯。張天福請於史可法, 回揚安頓家口;留防之兵, 遂離象山, 幾至瓦解。罷安慶巡撫。
二十四(丁未), 方國安佩「鎮南將軍」印。張有譽酌議賣官、贖罪納銀事例。
二十五(戊申), 左良玉舉兵, 以奉太子密旨誅奸臣馬士英為名;焚武昌東下。
二十六(己酉), 劉良佐奏荊州失陷。錢維登僉都禦史, 總理兩淮鹽法。贈故興平伯高傑太子太保, 蔭一子錦衣百戶。
二十七(庚戌), 登萊巡撫王溁繳納印敕。大清兵向徐州, 總兵李成棟登舟南遁。
二十八(辛亥), 贈故輔李標少傅。王國賓太常少卿, 提督四夷館。
二十九(壬子), 進李本深太子少保、左都督。蔭左良玉世錦衣指揮使。大清兵取潁州、太和, 劉良佐檄各路兵防壽州。
四月紀
初一癸醜朔, 頒各官新印。王永吉報大清兵已過河, 自歸德以達象山共八百裏, 無一兵防, 揚、泗、邳、徐勢同鼎沸;命史可法馳扼徐、泗。黔兵殺掠徽境, 徽人汪爵率眾禦之, 殺其凶者數人, 詔擒爵抵罪;禦史黃耳鼎請赦, 不允。詹有桓混入宮門穢言辱罵:著杖一百。
初二(甲寅), 罷練河屯兵太監高起潛。湖撫何騰蛟請解任;不允。
初三(乙卯), 馬士英告退;慰留之。
初四(丙辰), 遣內官守十三門, 禁各官家眷不許出京城。徐元爵嗣魏公。惠安伯張養誌論選郎陸康稷貪汙;詔勿問。禦史畢十臣言:『孟夏享太廟, 文武班陪祀寥寥』;命戒其後。左良玉兵陷九江府, 尋死, 其子夢庚自稱「留後」;命阮大鋮、劉孔昭率師出禦。
初五(丁巳), 左夢庚兵陷建德。追恤三案諸臣劉廷元等二十人, 並復原官, 仍各蔭贈有差。
初六(戊午), 左夢庚兵陷彭澤。梁雲構、李喬皆兵部左侍郎。逮前巡撫陳潛夫於家。
初七(己未), 左夢庚兵陷東流, 京師戒嚴;以公侯分守長安等門及都城十三門, 征靖南、廣昌、東平鎮兵入衛, 命史可法至江北調度。祁逢吉總督倉場侍郎;王驥加侍郎, 仍巡撫。周宗文光祿少卿、劉呈瑞禦史。兵科錢某奏:警報日至, 劉澤清、劉良佐退兵近郊。鎮兵避大清南遷, 占奪民房民物。
初八(庚申), 馬士英自出五十金, 委黃金種招募健卒;即以同知補用。馬士英薦白衣李毓新知兵, 即補職方主事。衛胤文以緊急辭任。
初九(辛酉), 決從逆賊臣光時亨、周鐘、武愫於市, 周鑣、雷演祥勒令自盡;餘盡革職放還。路振飛自明守淮有功, 朱國弼復論之;有旨慰國弼、責振飛。王時敏起太常少卿。李沾請聽民搬運柴米入京。大清兵自歸德分道:一趨亳州、一趨碭山、徐州;總兵李成棟奔揚州。
初十(壬戌), 禦史何某請禁四六文章、坊間社草。封常澄為襄王, 命居汀州。都督黃斌〔卿〕等與左兵戰於銅陵之灰河敗之, 明日復沈其船三千艘;命勞諸將銀幣。
十一(癸亥), 馬士英奏大清兵與西寇並急, 請征皖餉。戶部奏催各府兵練餉。
十二(甲子), 戶部請催徽、寧等府預征來年之銀。劉澤清陳文武考察舊例不許借題羅織, 驅除異己。皇親黃九鼎言皇親滿街作橫, 請查核之。
十三(乙醜), 左夢庚陷安慶。大清兵取泗州。
十四(丙寅), 大清兵渡淮, 史可法退保揚州。劉良佐提兵入衛。
十五(丁卯), 太監屈尚忠奏催大禮措辦;著部火速那借。馬士英言開洋之船, 每只或二百、三百金, 設太監給批放行;於崇明等處起稅, 如臨清關例。選淑女於元暉殿。潞王在杭州, 上書請僻靜一郡。
十八(庚午), 王永吉改總河兼督淮、安、鳳、廬, 錢繼登兼撫揚州, 田仰撤回另用, 衛胤文事定再定議。浙按柯倫束裝赴任, 著門軍放行。太僕丞張如惠丁憂, 著留其攜貲充餉。左夢庚兵至池州;詔暴良玉罪狀。
十九(辛未), 大清兵圍揚州。範鳳翌光祿少卿、黃國琦試兵科。禦史劉某奏緝奸嚴密, 丁役四出擾害。命申紹芳親至浙直催餉。德清縣大荒之後, 一縣民逃亡殆盡;實征三萬三千兩, 著有司那借。
二十(壬申), 命參政馬鳴霆駐江陰、副使印司奇往京、楊文驄專監鎮軍;凡逃軍南渡, 用炮打回, 不許過江一步。王永吉奏棄徐萬分可惜, 乞敕劉澤清固守淮安, 勿托勤王移鎮。命差風力科臣督催「江南賦役全書」。令廩生輸銀準貢。高起潛言闖賊尾後、我兵擊前, 左黨窮蹙, 自當授首, 不煩過慮。前山東提學翁鴻業之子求父褒恤;下部察議(國亡後鴻業尚存, 逾年乃歿)。
二十一(癸酉), 劉澤清大掠淮安, 席卷輜重西奔。
二十二(甲戌), 劉澤清南奔, 大清兵渡淮。
二十五(丁醜), 大清兵攻陷揚州, 督師史可法死之;知府任民育、知縣周誌畏等不屈死, 總兵劉肇基戰死, 原任兵部侍郎張伯鯨、都督兵部右侍郎衛胤文、監紀主事何剛先後殉難。
五月紀
初一壬午朔, 進封黃得功為靖國公, 世襲;諸將升蔭有差。李彬為僉都禦史, 巡撫河南。
初二(癸未), 移惠王於嘉興。遣京營兵二百迎黃得功移守板子磯;得功擊左兵於板子磯, 敗之。大清兵駐瓜州。
初五(丙戌), 百官進賀, 上不視朝;以串戲無暇也。
初六(丁亥), 午後, 馬士英入大內, 與韓贊周、盧九德二監商議, 傳令各門下閘, 辰開申閉。劉澤清率兵至浦口。分蘇、松、常、鎮為二巡撫。楊文驄僉都禦史, 巡撫常、鎮二府兼轄揚州沿海等處軍務。
初七(戊子), 集百官清議堂議事, 預坐者十六人;馬士英、王鐸、蔡奕琛、陳於鼎、張捷、陳盟、張有譽、錢謙益、李喬、李沾、唐世濟、楊維垣、秦鑣、張孫振、錢增、趙之龍各竊竊偶語, 百官皆不與聞。臨散, 李喬、唐世濟相和曰:『便降誌奪身, 也說不得了』。後有叩諸大僚者, 皆雲:『大清信雖急, 如今不妨了』(蓋密議藉之龍納款於大清也)。是日晝晦, 大風猛雨, 人心洶洶。
初九(庚寅), 大清豫王渡江, 援師悉潰;楊文驄走蘇州、鄭鴻逵走福建。
初十(辛卯), 閉京師各城門。二鼓後, 上奉太後、一妃與內官四、五十人從通濟門走出。劉孔昭斬關遁。上如黃得功營;旋如蕪湖, 命揚州府同知李繼晟巡撫安慶, 命阮大鋮、朱大典督師。
十一(壬辰), 馬士英奔浙。京城潰亂, 兵民擁立王之明。
卷之三 南都甲乙紀 下一卷▶
議立福藩
四月初三日(庚申), 時潞、周藩泊淮上者, 各以宮眷隨;獨福王孑然, 與常應俊等數人流離飄泊。鳳陽總督馬士英陰使人導之, 借淮撫路振飛舟南行。
十四日(辛未), 有內官至南京, 府部科道等官始知北京被陷確信, 上殉社稷;大小驚惶。史可法、張慎言等集高宏圖寓, 議所尊奉。時潞王、福王並在淮上, 薑曰廣屬意在福王;史可法曰:『在藩不忠、不孝, 恐難以主天下』。逡巡而散。二十一日(戊寅), 時新主未定, 人望皆在潞王。高傑、劉澤清移書路振飛, 問所奉;振飛雲:『議賢則亂、議親則一, 現在惟有福王。有勸某隨去南京扶立者, 此時某一動, 則淮、揚不守, 天下事去矣。此功自讓與開國元勛居之, 必待南部議定;不然, 我奉王入而彼不納, 必且互爭, 自不待闖賊至而自相殘敗事矣』!南京文武大臣齊集中軍都督魏國公徐宏基第, 議推戴討賊。時惠王、桂王道遠難至, 潞王、福王、周世孫各避賊舟次淮安。馬士英獨念福王昏庸, 可利為之;內賄劉孔昭、外賄劉澤清, 同心推戴, 必欲立之。移書史可法及禮部侍郎呂大器, 謂:『以序、以賢, 無如福王。已傳諭將士奉為三軍主, 請奉為帝』;且責史可法當主其議。可法、大器持不可。二十二日(己卯), 可法治兵於浦口。二十六日(癸未), 高宏圖、薑曰廣、李沾、郭維經、誠意伯劉孔昭、司禮太監韓贊周等復捱次進見, 對勛臣慟哭;素衣角帶, 群臣行禮, 皆以手扶, 待茶款話, 極其溫和。言及迎立, 即力辭;言『封疆大計, 惟仗眾先生主持』。五月戊子朔辰刻, 福王自三山門登陸。由城外至孝陵, 乘馬;入西門享殿祭告, 以東門內禦路也。拜謁罷, 問懿文太子寢園?遂詣瞻拜。既畢, 從臣集朝內會議;獨大器後至。時以潞王倫次稍疏, 福王有在邸不類事, 莫之敢決;李沾奮袂厲聲曰:『今日有異議者, 以死殉之』!劉孔昭、韓贊周力持之;孔昭又面罵大器不得出言搖惑。議遂定, 乃以福王告廟。因先修武英殿, 是日即具公啟迎王;而可法督師江上猶未回。
四月二十七日(甲申), 南京禮部司務齎百司公啟迎福王於儀真, 王得啟即行。二十八日(乙酉), 徐宏基等迎王於浦口。二十九日(丙戌), 午刻, 王舟泊燕子磯。三十日(丁亥), 南京諸臣見王於舟次。王角巾葛衣, 坐寢榻上;舊枕敝衾, 孑影空囊。從行田成諸人, 布袍葛履, 不勝其困。王答兵部書謂:『國母尚無消息, 宮眷未攜一人;初意欲避難浙東僻地, 迎立決不敢當』等語。從正陽門進城至東華門, 步行過皇極殿, 謁奉先殿, 出西華門;以內守備府為行宮, 駐蹕焉。文武進見, 王惶赧欲避。史可法『言殿下宜正受』;遂行四拜禮。王傳上殿, 商戰守之策;劉孔昭暨諸勛侯甚有德色。可法奏對良久, 魏國公徐宏基、內守備各有奏;群臣乃退。是日, 王輦所至, 都民聚觀;生員及在籍官, 沿途皆有拱迎者。有雲:先一日, 兩大星夾日;本日五色雲見。
大星夾日、五色雲見, 似為南都之祥;而後事如此, 是時攝政王初入燕, 星雲殆大清朝之瑞乎?
福王登極
五月初二日(己醜), 南京諸臣謁福王於行宮。靈璧侯湯國祚以戶部措餉不發為言, 其詞憤怒;太監韓贊周叱之起。呂大器呵言:『此非對君禮』!禦史祁彪佳言:『綱紀法度, 為立國之本』。吏科李沾言:『朝班宜肅』!彪佳又言宜早頒大號、敬天法祖諸事。王皆允之。群臣退, 俱會議於內守備家;議監國、登極, 鹹以先行監國為便。張慎言曰:『國虛無人, 可遂即位』。可法密曰:『太子存亡未蔔, 倘北將挾以來, 奈何』?劉孔昭曰:『今日既定, 誰敢更移?請正位』!可法曰:『緩幾日無妨』。彪佳曰:『監國名正;蓋愈推讓, 益彰王之賢德。且總師討賊, 申復國恥, 示海內無因以自利之心。而江北諸大將使共預推戴, 則將士亦歡欣;然後擇吉登大寶, 布告天下』。呂大器、徐宏基皆然之。遂定監國, 以金鑄「監國之寶」。
是日, 諸大臣面奏勸進, 王公百官升殿議。王辭讓愈堅, 謂『人生以忠孝為本。今大仇未報, 是不能事君;父遭慘死, 母無消息, 是不能事親:斷無登位之理』。言訖涕泣。又言:『東宮及永、定二王見在賊中, 或可致之;且桂、惠、瑞三王皆本王之叔, 聽諸先生擇賢迎立』。科道官奏迎立之意, 彪佳以人心天意為言。王遜謝如前, 令百官退;止留兵部及內守備進內議事。少頃, 再入班, 上勸進第一箋, 呂大器跪奏。王傳旨:『暫領監國』。百官退。少頃, 又進第二箋;王命傳進, 乃手書批答:『仍領監國, 餘所請不敢當』。
初三日(庚寅), 百官朝服, 王行告天禮。其祝文焚時, 飄入雲霄;眾以為異。王升殿, 百官行四拜禮, 魏國公徐宏基跪進「監國之寶」;王既受訖, 再行四拜禮, 乃退。早間, 有傳得後日即登極者;史可法以人言搖搖, 亦欲再勸進。祁彪佳力爭, 謂『監國不兩日即登極, 何以服人心』!乃止(「編年」、「遺聞」俱載初四日監國;而「甲乙史」及「日記」又載初三日進「監國寶」, 姑從之)。
十一日(戊戌), 群臣第三次勸進;王令旨:『這所啟, 予屢諭甚明, 何又連章勸進!先生等惓惓忠愛, 無非從宗社起見;予不忍固違, 勉從所請。候擇吉舉行。該部知道』。十五日(壬寅)辰時, 福王即帝位於武英殿;詔以明年為「宏光元年」。
附記:『時予入城, 或問曰:『聞新皇帝止有八個月天下, 信乎』?予曰:『未知也』。及明年五月帝遁, 甫一載。而豫王率師南下, 則春月也;天命所歸, 實止八月耳』。傳為無錫費國瑄語;瑄頗通天文, 順治乙醜進士, 今選餘杭令。
宏光詔書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我國家受天鴻祚, 弈世滋昌;保大定功, 重熙累洽。自高皇帝龍飛奠鼎, 而已蔔無疆之歷矣。朕嗣守藩服, 播遷江、淮;群臣百姓共推繼序, 跋涉來迎, 請正位號。予暫允監國, 攝理萬幾。乃累箋勸進, 拒辭弗獲;謹於五月十五日祗告天地、宗廟、社稷, 即皇位於南都。猥以藐躬, 荷茲神器。惟我大行皇帝英明振古, 勤儉造邦;殫宵旰以經營, 希蕩平之績效。乃潢池盜弄, 鐘虡震驚;燕畿掃地以蒙塵, 龍馭賓天而上涉。三靈共憤, 萬姓同仇。朕涼德弗勝, 遺弓抱痛;敢辭薪膽之瘁, 誓圖俘馘之功!尚賴親賢僇力劻勷, 助予敵愾。其以明年為宏光元年, 與民更始, 大赦天下。所有合行事宜, 開示於後:
國政二十五款
一、在京文武各官, 俱照原官加一級;無級可加者, 晉勛階一級, 給與新銜誥命。在外督撫、監司、守令, 俱照新銜給與。應得誥命, 有礙於典制、封典不得自遂者, 準請明移封。
一、前朝文武大臣, 有勞績可紀、品行可師而幽光未闡、謚蔭未全者, 該部即類題補。
一、在籍閣臣暨六卿之長, 年六十以上者存問;其有遣配及閑住者, 俱復原職。該撫按奏明存亡, 三品以下先行豁罪;其中創艾日久、情可矜原者, 著吏部行文撫按從公采訪, 列名報聞, 分別酌用。該部亦發訪單, 確行察覈公論僉同, 據實奏聞報用;不得藉端燃灰, 致滋幸濫。
一、諸藩有流寓失所者, 行各撫按善為安置;除南直不列藩封外, 如浙之臺州、處州、閩之邵武、汀州、廣之南雄、韶州等郡, 酌議來說。
一、宗室在南京者, 名糧宜按時給發。其管理約束有年, 準加敕優獎。
一、公侯伯共五十餘人, 北都淪陷, 亡者甚多;今現在不過十餘人。所有應得常祿, 往日本、折三七關支或本、折中半兼支者, 俱於折色中各給本色一半, 每石折銀七錢, 以示厚意。
一、累朝及現在公王所出子孫, 各蔭一子入監讀書;如無當蔭者, 準於原蔭武職上量加一級, 兵部即與題復。
一、七十以上年高有德者, 府縣申報撫按。已冠帶者, 仍作旌異;未冠帶者, 給與冠帶。其細民, 於元年量給膳米, 以稱朕養老至意。但不得因而徇濫, 因而詐擾。
一、忠義殉難者, 該撫按確察題明, 準與贈恤、蔭謚;還與建祠有年遠未沾恩者, 照例一體行;不得需索留難。
一、舉人以字句蒙擯及停科者, 俱準於宏光元年給憑赴部會試;其行止有礙、無關倫理者, 該撫按奏明, 一體會試。
一、各府州縣廩生例得恩貢, 務收真才, 以需後用;不拘年例。
一、赴京舉貢、生監等道途寇阻、資斧維艱者, 合行考錄, 以疏淹滯。五年則減一年, 舉貢、監生仍照舊例行。
一、換授、保舉、副榜特用等項, 以後盡行停止。系副榜、廩生、監生出身或經薦過者, 照舊量用;不得過抑, 以塞賢路。
一、山林草澤下僚賤吏, 有真正奇才異能、堪以匡時禦亂者, 除前諭已頒撫按行各屬從公察報外, 今仍著在京科道、閣部等衙門一體從公保舉, 確定人數, 以憑拔用。如徇情賄囑, 事後發覺及試驗罔效者, 舉主連坐。
一、北直、山東、河南、山西、陜西、遼東等處文武官生, 義不從賊在南者, 除文官現任廢籍聽吏部察明推升赴用外, 其生員流寓無歸、進取無路者, 俱赴禮部報名;仍取鄉官印結及各生互相保結, 照各省直地方廩、增、附名色分寄應天府學, 學臣一體考試作養, 以示優恤士子之意。其武弁指揮、千百戶等, 如有真正襲替號紙腳色, 許赴本部察驗明確, 準附在京各衛寄俸, 勿令失所。
一、陷賊各官, 本當戮竄;恐絕其自新, 暫開一面:有能返邪歸正者, 寬其前罪;有能殺賊自效者, 準以軍功論。
一、錢糧屢赦宥, 民未沾恩;在民者惟利頑戶, 在官者惟飽奸胥:朕甚憫焉!今於宏光元年, 不論本色、折色, 量蠲一分;其本色, 仍改折二分。除北直、山西、陜西全免五年, 山東、河南全免三年外, 其江北、湖廣蠲十分之五;其江西曾蹂躪地方, 撫按察明, 照四川蠲十分之三;其遼餉名色盡行蠲免。南糧作何歸並?該地方官從長計議, 務蘇民用。俟大仇既復, 朝廷尚有浩蕩之恩。
一、漕糧原系永折地方, 非比暫折、災折內有虛糧、沙瘠、灘江等情。當時議折之故, 已經酌處三、四;今後當還改折。其有罰兌副米等弊, 盡行厘革。
一、新詔寬民間交易, 如買置田產、房屋等項, 皆民脂膏。先年稅契不過每兩二分、三分, 今加至五分, 吏胥索買契尾, 又索加耗;且業主屢更, 重復報稅, 不一而足。自後準以五年推收、十年大造為則, 每兩止取舊額三分。如未至期者, 不許奸胥妄報, 指詐害民。
一、開墾屯糧, 屢旨激勸, 未見成效;皆因新墾未熟, 而催科迫之。自後不論軍民人等, 有能墾廢為業、不費在官一文一粒者, 即三年成熟後, 據畝升科;止照本縣額定升合, 征取一半、永減一半, 以示鼓舞招撫, 永著為令。
一、內外監追、還官入官給主贓物問已成案已經完納者, 依例減等發落;其真正犯監追已故家屬代禁、財產盡絕者, 開其所犯情罪, 奏請定奪, 系給主贓徑行豁免。
一、內外衙門現監囚犯, 有情可矜疑及人命在辜限外者, 覆審是實, 比照熱審例俱免死, 發邊衛充軍;軍改徒、徒改杖、杖釋放。
一、小民罪犯各有正律, 除真正強盜、人命法不應贖外, 其餘徒、杖、笞者折贖, 原不定例。近因軍興費繁, 院道府動雲有司設處, 凡一切訟獄, 不論事之大小、曲直, 但以犯者身家厚薄為差等, 借題措餉。院道府官動罰千金、萬金, 州縣官動罰數百石米或百石折銀, 以充軍需;究無實濟, 致小民傾家破產, 性命隨之。如此虐政, 宜痛革。
一、上供柴炭, 該部酌量數目, 專官采辦;不許派擾商民。其供祀孝陵及諸祀典煎鹽等項柴斤, 仍照洪武二十六年例, 龍江、瓦屑二關抽分;不得多抽, 以滋商民之害。
一、恩赦以登極為準;詔到日, 各撫按星速頒行各郡縣, 務令掛榜通知;仍刊刻成冊, 裏甲人給一本。如官胥猾吏匿隱虛情支飾以圖侵盜, 詔差官同巡按禦史訪明究問。
於戲!宏濟艱難, 用宣九伐平邦之政;覃敷闓澤, 並沛三驅解網之仁。新綍渙頒, 前徽益懋;布告天下, 鹹使聞知。
崇禎十七年五月。
先是, 初二日, 諸臣議赦書蠲免。史可法曰:『今天下半壞, 正賦有限;軍餉繁費, 恐未可盡除』。二十二日, 淮撫路振飛宣「登極詔書」於民間, 有新舊錢糧赦免之條;眾情歡騰。
會推閣臣、塚臣及諸臣升擢
五月初二日, 攝吏部史可法邀請諸臣會議閣員及塚臣。舊例:五府不入班行;時恐不和, 乃共商之。群推可法及高宏圖、薑曰廣為相, 而以塚宰屬張慎言。慎言曰:『吾老矣!願安於總憲』。徐宏基曰:『張公內閣、高公塚宰, 似極相宜』。劉孔昭攘臂欲得內閣, 可法曰:『本朝無勛臣入閣例』。孔昭曰:『即我不可, 馬士英有何不可』!諸臣默然。又議起廢, 競推劉宗周、徐石麒等。孔昭特舉阮大鋮等;可法曰:『此先帝欽定「逆案」, 勿庸再言』!初三日, 馬士英率高傑等擁兵臨江, 稱十萬眾, 欲威劫留都諸臣。文武臣會推史可法、高宏圖、馬土英皆東閣大學士, 張慎言吏部、周堪賡戶部各尚書;又推詞林薑曰廣、王鐸為東閣。高、劉二帥書至, 請可法渡江, 欲其卸權於士英也。
初六日, 兵侍郎呂大器轉吏部;起練國事戶部、賀世壽刑部、何應瑞工部各侍郎, 劉士禎通政使。
初八日, 起劉宗周左都禦史。張慎言薦起顧錫疇等;起倪嘉慶、華允誠、葉廷秀補吏部司官。
初九日, 馬士英自請入朝, 拜疏即行。
初十日, 李沾、張元始、沈胤培、左懋第、鐘鬥、李清為都給事中, 羅萬象、陸朗、熊維典、張希夏、錢增、薑應甲、馬嘉植、王士鑅、黃雲師為給事中。
十三日, 張國維原官協理戎政。起徐石麒左都禦史、解學龍兵左侍郎、張有譽督倉侍郎、王廷梅應天府尹、郭維經府丞、朱之臣太常卿、左懋第少卿、李沾提督四夷館少卿。吏部欲以李沾為操江, 沾故善劉孔昭, 懼分其任, 乃求可法得典屬國。維經積勞於扞掫, 都人賴之;驟難其代, 令仍攝巡視。沾嗾維經劾塚宰有私, 旋知誤引罪;而沾憾塚宰不已。以其清望, 不敢顯忤, 因加色於少宰;呂大器思逐之。召王重補稽勛;時銓曹乏員, 張慎言以重在金壇可立至, 故推之。李沾言:『不可。是受我贄四十金者』。
慎言曰:『仆起家三十年, 所贄十三金而止;公安得以四十金贄乎?仆老矣, 須舊銓郎乃解事。又地近, 其人廉否, 仆自有提衡, 不能混也』!沾益銜之。召謫籍科道章正宸、楊時化、裘愷、莊鰲獻、熊開元、薑采、馬兆羲、詹爾選、李長春、張瑄、鄭友元、李模、喬可聘、李日輔等原官起用。
十四日, 起許譽卿光祿卿。
十五日, 進內官韓贊周秉筆司禮、盧九德提督京營。
十六日, 命士英掌兵部。士英未嘗奉召, 自入朝;不欲出鎮。史可法知其意, 自請督師江北以避之。起顧錫疇禮部尚書, 黃道周、高倬吏、工部各右侍郎, 羅大任祭酒。左懋第右僉都, 巡撫應天;侯峒曾左通政、鄭瑄大理卿。
十七日, 忻城伯趙之龍提督戎政。起田仰撫淮、揚。召楚督袁繼鹹陛見。
十八日, 史可法辭朝, 命文武官郊餞。自可法離京, 劉孔昭略無忌憚, 而高、張俱不能安其位矣。
二十日, 可法開薦舉人李遽主事、何剛軍前監紀。
二十四日, 設勇衛營, 太監韓贊周節制之。都督徐大受兼總兵, 鄭彩分管水陸舟師。
二十五日, 加恩翼戴諸臣:公徐宏基、伯劉孔昭、方一元、焦夢熊、郭祚永, 侯朱國弼、柳祚昌、湯國祚, 太監韓贊周、盧九德各陛賞世蔭。
二十九日, 以陳子壯為禮部尚書, 徐汧、吳偉業少詹, 管紹寧詹事, 陳盟右庶子(「甲乙史」)。
「遺聞」雲:以宗敦一為山東道、鄭坤貞山西道、黃耳鼎廣西道、梁士濟江西道、周燦浙江道、周一敬福建道、潘世奇湖廣道、王燮河南道、楊仁願雲南道、鄧起龍貴州道、黃澍四川道(為楚監軍)、白抱一陜西道;又賀登選、陸清原、任天成、霍達、左光先、李挺、劉達、吳文瀛、陳丹衷、阮正中、鄭封、劉文渤、楊羽化、成勇等各點用。又調總兵官鄭鴻逵、黃蜚鎮守鎮江, 吳誌葵駐防吳淞, 黃斌卿駐防上江;敕禦史祁彪佳等分行安撫江、浙。
馬士英, 字瑤草;貴州府貴陽縣人, 崇禎辛未進士。本廣西梧州府藤縣人。與袁崇煥同裏, 居北門街;又同辛卯年生。士英本姓李, 五歲時, 為販檳榔客馬姓者螟蛉而去, 故遂從其姓。明末, 予邑人有親見馬建坊於藤縣, 尚未就。其為人手長智短、耳軟眼瞎者。
王鐸, 字覺斯;河南孟津籍, 山西平陽府洪洞縣人。
張慎言, 字藐姑;山西陽城人, 萬曆庚寅進士。
薑采, 字鄉野;山東萊陽人, 崇禎辛未進士。初為儀真令。
張煊, 字葆光;山西介休人, 崇禎戊辰進士。陜西道禦史。
白抱一, 字函二;北直南和人, 保舉恩貢。林縣令。
喬可聘, 字聖臣;南直寶應人, 天啟壬戌進士。
陳丹衷, 號涉江;應天人, 崇禎癸未進士。禦史。
史可法請設四鎮
五月十二日(庚子), 史可法言:『從來守江南者, 必於江北當酌地利, 急設四藩。以淮、揚、泗、廬自守, 而以徐、滁、鳳、六為進取之基;兵馬、錢糧, 皆聽自行征取。而四藩即用黃得功、高傑、劉澤清、劉良佐, 為我藩屏, 固守江北;則江南之人情自安。黃得功已封伯, 傑、澤清、良佐似應封伯;左良玉恢復楚疆, 應照得功封侯。馬士英合諸鎮之功, 爵賞似難異同;盧九德事同一體, 聽司禮監察敘』。十七日(甲辰), 可法又奏「四不可無」;疏曰:『臣與高宏圖、薑曰廣、馬士英謹議得新增文臣, 有協理戎政、協理操江二員;新增武臣, 有京口、九江二鎮。此外, 則上江撫臣, 現議增設。又議得江北與賊接壤, 遂為沖邊, 議設四鎮, 分轄其地。有四鎮, 不可無督師;督師應屯駐揚州, 居中調遣。其四鎮, 則設於淮揚、徐泗、鳳壽、滁和, 各自畫地。封總兵官劉澤清東平伯, 轄淮、海, 駐於淮北;以山陽、清和、桃源、宿遷、海州、沛縣、贛榆、鹽城、安東、邳州、睢寧十一州縣隸之, 經理山東一帶討招事。封總兵官高傑興平伯, 轄徐、泗, 駐於泗水;以徐州、蕭縣、碭山、豐縣、沛縣、泗州、盱眙、五河、虹縣、靈璧、宿州、蒙城、亳州、懷遠十四州縣隸之, 經理河北、河南開、歸一帶招討事。總兵官劉良佐廣昌伯, 轄鳳、壽, 駐於臨淮;以鳳陽、臨淮、潁上、潁州、壽州、太和、定遠、六安、霍邱九州縣隸之;經理河南陳、杞一帶招討事。晉靖南伯黃得功靖南侯, 轄滁、和, 駐於廬州;以滁州、和州、全椒、來安、含山、江浦、六合、合肥、巢縣、無為州十一縣領之, 經理光、固一帶招討事。各設監軍一員, 一切軍民皆聽統轄、州縣有司皆聽節制、營衛原存舊兵皆聽歸並整理。所轄各將, 聽督師薦舉題用。荒蕪田土, 皆聽開墾;山澤有利, 皆聽采開。仍許各於境內招商收稅, 以供軍前買馬、制器之用。每鎮額兵三萬人, 歲供本色米二十萬、折色銀四十萬, 悉聽各屬自行征取。所取中原城池, 即歸統轄。寰宇恢復, 爵為上公與開國元勛同, 世襲。賊在河北, 則各鎮合力協防淮、徐;賊在河南, 則各鎮協守泗、鳳;賊在河北、河南並犯, 則各鎮嚴兵固守。其鳳陽總兵, 應改副將一員。計共六百餘萬, 及察每歲所入約米二百四十萬、約銀五六百萬, 除各兵支用外, 所存亦自無多也。所望諸臣核實兵、實餉之中, 為實戰、實守之計;禦於門庭之外, 以貽堂奧之安。則中興大業, 即在於此矣』。
此亦寓調於進取之意。愚謂即效古藩鎮法, 亦當在大河以北開屯設府;豈堂奧之內, 而遽以藩籬視之!
時高、劉等封伯爵, 而黃、左晉侯爵, 仍蔭一子錦衣衛正千戶世襲。又旨雲:『馬士英保障東南, 膚功更著;著加太子太保, 蔭一子錦衣衛指揮僉事世襲。盧九德功一體, 著司禮監從優議敘』。
黃得功
黃得功, 字虎山。貌偉, 胡髯兩頤倒豎;膂力絕倫。微時, 驅驢為生計。有貴州舉人楊文驄、周祚新北上, 於浦口雇其驢;初不知為豪傑也。道經關山, 突遇響馬六人。文驄、祚新等亦閑弓馬, 欲與之敵;得功大呼曰:『公等勿動, 我往禦之』。時楊家人亦頗材武, 已於驢背躍下, 行李與牲口重數百斤, 得功一手挾驢, 一手提行囊, 突撲響馬, 響馬大驚, 乞止之;且曰:『有言相告』。得功不聽, 撲擊如故。響馬急齊下馬羅拜, 『老兄真英雄, 吾輩願拜下風, 勿失義氣』!得功方止;亦拜曰:『我不願為此, 只放吾等過去可也』!響馬請姓氏, 得到堅不與言;既而曰:『姓黃, 呼為黃大』。響馬遺以金;得功不受, 乃去。楊、周兩孝廉見其勇而有誌, 待如兄弟。及南回, 告於馬士英。士英覓至, 為之婚娶;延武士, 教以兵法。及蒞任鳳陽, 即用為旗鼓。堵截流寇, 建功河北, 升副總戎。軍中嘗乘黑驢, 呼為「黃大刀」, 甚畏之。於是廬、鳳一帶, 賊不敢久駐。
附記遺事:大學士蔣德璟曰:『掛印總兵爵雖大, 然庭參宰相時, 相不出迎, 居位受拜;拜訖, 相始出接, 延入後堂, 乃行賓主之禮。時高、劉三鎮皆行此, 獨得功來見, 拜入後堂, 仍行跪禮。此固忠義之氣, 亦以昔日在吾門下故也』。蓋武臣曾於文臣門下奔走出身者, 後雖貴顯, 必行跪見禮。太祖舊制:凡宰相閱邊, 雖總兵封侯必戎服庭參, 揖於檻外;所以尊相體也。宏光時, 史相督師, 四鎮將謁, 私議見禮;得功曰:『有舊制在』。高、劉等曰:『吾輩已封侯伯矣』。得功戎服先入, 高、劉不得已, 亦戎服繼之。於此知得功勇而知義。
得功貧時, 豢鴨池塘, 其數日減, 久之幾盡。得功怒, 將水戽竭, 捕一巨鱔, 長可數尺、圍五寸許;烹食之。體貌倏易, 頃成偉丈夫, 亦不自覺力多也。及浴, 手絞巾布, 忽斷裂;始知之。予叔君衡公昔在儀真, 聞門外喧鬧, 出見所舁鐵鞭, 鞭每重三十斤、雙鞭則重六十斤矣;此得功在馬上所運者。得功有獵犬三十隨馬走, 甚捷。在六合時, 每使小卒以金鑼戴額上, 得功射之, 百發百中, 而人不傷。眾呼為「小由基」。
得功善飲細酒和火酒, 可飲五十斤。臨陣時, 以紮巾緊縛, 目瞳突出;飲半酣, 方入陣, 所向無前。揚人雲:『得功駐儀真, 治兵嚴整。曾遣四十騎白事於史相, 道經高營被劫;得功怒, 卒兵馳揚, 傑與戰。時傑兵盛, 得功被圍;適弟黃蜚等至, 傑兵始退。已復戰, 得功臨陣, 傑部將號黑虎子者最驍勇, 出戰;蜚發煙銃, 黑虎子目眩, 得功鞭碎其首而死。傑懼收兵;適史相至, 傑償得功馬, 始罷兵』。戰場在揚州城外荒地埂子上;然埂子街進城即是, 非城外也。
初, 儀真舉人李洪甲宦囊甚厚, 營建壯麗。有相者曰:『此屋必出一封侯者居之』。傳至於孫, 適得功蒞鎮, 居其宅凡九閱月;而形家之言始驗, 亦異矣。得功賤時, 有飯肆老嫗厚遇之;得功感其意, 拜為母。及貴, 挈至儀真。嫗卒, 葬於方山, 四鎮合兵數萬送之;旌旗蔽野, 儀衛眩目, 郡邑榮之。初, 得功在河北, 陣前馬驚幾蹶;適一人持之得不墮。得功問之, 對曰:『小卒任姓』。問其名, 對曰:『無』。得功見其嚴冬尚無褲, 即名之曰「有褲」;意欲厚酬之也。及得功鎮儀真, 任已為錦衣守備, 駐六合矣。未幾, 升參將;繼升副總戎, 賜蟒玉。
劉澤清
劉澤清, 字鶴洲。白面朱唇, 貌頗美。崇禎時, 為總兵官。癸未七月, 請於青、登諸山開礦煎銀;著巡撫設法。甲申二月, 移鎮彰德。賊警急, 召吳三桂、唐通與澤清等將兵入援;三桂、澤清不奉詔。三月, 兵科韓如愈奉差至東昌, 澤清遣兵殺之;曰:『尚能論我主將否也』?為山東總兵, 虛報捷, 賞銀五十兩;又詭言墮馬被傷, 復賞藥資四十兩。命即扼真定, 澤清不從;即於是日大掠臨清。統兵南下, 所至焚劫一空。三月十六日上泣, 方、魏二相請對封清為安東伯, 上不應。五月十二日, 澤清以數百人大掠瓜州。淮安自路振飛、王燮同心戮力, 頗成鞏固。振飛去後, 澤清突來盤踞, 散遣義士, 桀驁者藉之部下, 搶劫村落一空。與淮撫田仰, 日肆歡飲。北兵南下, 有問其如何禦者?澤清曰:『吾擁立福王而來, 以此供我休息;萬一有事, 吾自擇江南一郡去耳』。八月, 澤清大興土木, 造宅淮安, 極其壯麗;四時之寶俱備, 僭擬皇居。休卒淮上, 無意北往。田仰猶屢為請餉;宏光以東南餉額不滿五百萬, 江北已給三百六十萬, 豈能以有限之財、供無已之求!命仰與澤清通融措辨。
澤清曾殺其叔副總兵劉孔和。孔和, 故大學士鴻訓子;澤清初為其狎客, 及後勢盛, 反抑孔和屬役之。一日, 以所作詩示和曰:『好否』?孔和戲曰:『不作尤好』。澤清色變。無何, 遣孔和以二千人渡河;忽檄召至, 斬之。所部二千人, 洶洶不服;令別將擊斬之, 無一人存者。其凶暴如此。
昔霍去病雲:『匈奴未滅, 無以家為』!李西平雲:『天子何在, 敢言家乎』?宜其立大功、成天下大名也。澤清當乾坤顛覆、大敵在前之時, 即臥薪嘗膽, 猶懼不濟;乃大興土木, 真處堂燕雀耳。愚昧若此, 堪為將乎?他事抑勿論矣!
劉良佐
劉良左, 字明輔;大同左衛人。初與高傑同居李自成麾下, 傑護內營、良左護外營。後傑降, 良左亦有歸朝意。未幾, 降。崇禎十四年, 曾破賊袁時中數萬眾, 歷官至總戎。素乘花馬, 故世號「花馬劉」裏。
先君子雲:『昔劉良佐未顯時, 居督撫朱大典部下。忽為所知, 加以殊恩, 屢以軍功薦拔, 遂至總戎;亦一遇也』。
甲申六月六日(壬戌), 劉良佐開鎮臨淮, 士民張羽明等不服, 臨淮士民戈尚友等亦奏叛鎮環攻;命撫按調和之。
高傑
高傑, 字英吾;米脂人。初為李自成先鋒;後與自成後妻邢氏通, 懼誅, 遂偕以歸降, 隸秦將賀人龍麾下。孫傳庭督秦中, 令傑與白廣恩為前鋒。二將各不相下, 遂潰;潼關不守。
甲申春, 調赴李建泰軍前;未至, 聞建泰兵潰, 遂搶河東一帶, 由山西、河北率兵南下, 大肆劫掠。抵揚, 欲入城, 揚人畏懼, 為罷市, 登陴死守。傑攻之, 多殺掠。四月二十八日(乙酉), 傑圍揚州困之。五月初五日(壬辰), 傑兵大掠江北, 聲言欲送家眷安頓江南;約劉澤清刻日南渡。史可法議發戶部一萬兩, 遣職方郎萬元吉前諭各鎮, 分別犒賞。初六日(癸已), 太僕少卿萬元吉言:『揚州、臨淮、六合, 所在兵民相角。在兵素少紀律, 在民近更乖張。遂致一城之隔, 民以兵為賊, 死守不容;兵以民為叛, 環攻弗釋。猝有寇至, 民必至於驚竄, 真今日莫大之憂也。江北郡邑接連山東、河南, 賊騎處處可到, 勢必需兵堵剿;臣等雖有愛民之心, 無銷兵之術。就中調停, 惟是官兵經過駐劄地方, 使城外居民盡移城內, 空下房屋, 聽各將領派兵住宿, 嚴禁毀傷;其蔬菜等項, 仍諭城內居民盡出城外有無貿遷, 有司會同各將領共相防護, 嚴禁搶掠。如此立法, 自然民不苦兵、兵不恨民。臣前監軍楚、蜀時, 行之甚效。其在今, 何獨不然』雲雲。
萬疏, 「大事記」載六月二十四日;而此則從「甲乙史」也。予聞史督輔行師時, 亦令賢能將領預往歇宿去處, 將房屋料定, 安置兵將若幹;分貼標明, 書「某營某將宿此」。到則認標而止, 無有搶攘;此良法也。
五月七日(甲午), 揚州士紳王傅龍奏:『東省附逆, 河北悉為賊有, 淮、揚人自為守。不意賊警未至, 而高兵先亂。自傑渡河掠徐, 至泗、至揚, 四廂之民何啻百萬;殺人則積屍盈野、汙淫則辱及幼女。新舊城環圍, 絕糧已經月餘。何不恢已失之州邑而殺自有之良民也』!十六日(癸卯), 傑屯兵揚州城下。淮撫黃家瑞漫無主張, 守道馬鳴騄晝夜督民守城, 集眾議事;進士鄭元勛與傑善, 親詣高營解紛。遂入城, 勸家瑞放高兵入城, 便可帖然。謂傑有福王劄, 命駐揚州;宜善禦之, 毋攖其暴亂。士民嘩曰:『城下殺人如是, 元勛不見耶』?元勛強為傑辨, 眾怒指為傑黨;且曰:『不殺元勛, 城不可守』。遂寸斬之城樓。鳴騄疾走泰州。傑恨;攻益力。史可法以義喻解之, 始移駐瓜州。及設四鎮, 傑卒駐揚:澤清駐淮, 良佐駐鳳、泗, 黃得功駐廬。得功心薄之, 因提兵爭淮、揚, 與傑戰;不勝。朝廷聞之, 升萬元吉太僕少卿, 監江北軍解之, 始各罷兵。隸傑於史可法標下, 為前部總兵官。
「甲乙史」雲:五月十八日(乙巳), 萬元吉言:『臣奉命犒師, 沿途兵言構禍, 寸步皆阻;揚州民尤甚, 閉城登陴已十餘日。乃兵與民相殺, 民又與兵相殺;成何紀律?頃接水營將張士儀言:「寇奔清河, 官兵擊燒賊舡殆盡。若高、劉、黃將潛師以濟, 一鼓殲之, 即可稱中興第一功也」』。初, 黃得功分地揚州, 高傑、劉澤清以繁富爭之;縱兵淫掠, 揚人大哄。得功兵至天長, 傑、澤清欲拒;又值李棲鳳、高文昌兵至, 眾心洶洶。元吉移得功書, 期共戮力王室;得功自明無他, 欲聯絡各鎮鼓勇殺賊。元吉以得功書馳示傑等, 始肯相戢。然傑部悍, 終不自制。
二十三日(庚戌), 高傑疏言:『奉旨分防, 揚儀人登陴、罷市, 撫道不出;偽將董學禮又入宿遷。臣進退無所, 乞賜應住何地』?
六月初二日(戊午), 揚州難民盛運開奏揚民橫遭焚劫;上諭以『百姓當仰體朝廷不得已之意;該鎮忠勇名帥, 督輔既到自妥』。
初六日(壬戌), 史可法以高傑悍不可制, 身入其營諭之。見留不能出, 盡奪其兵, 仆從多散。自是, 章奏俱經邀閱, 權遂不振。
「大事記」雲:六月初八日, 史可法奏「悍民慘殺鄉紳疏」曰:『鎮臣高傑之率兵南下也, 揚人實未預知。初到之時, 不無騷擾;及鎮臣既至, 取犯兵斬以徇, 日不下數十人, 地方官可以諒矣。乃撫臣黃家瑞漫無主張、道臣馬鳴騄一味偏徇, 聽城中百姓日守河邊草際, 取零兵而殺之;用是結釁愈深, 竟不可解。鄉紳鄭元勛親到高營, 所以為百姓之心無所不至。而百姓反謂通同播害, 乘元勛一言之誤, 當撫臣坐次操戈而群殺之, 至於碎其身首;撫臣之威令謂何?至於道臣始則乖張、復又畏縮, 今避於泰州矣。罵兵、殺兵以為愛民, 而不知適以害民!臣於二臣, 不能無憾。伏乞敕下處分, 以諭三軍、以諭百姓;一面察其首惡, 一重創之, 庶幾綱常不至盡壞』。上諭:『該部議處』。
黃、馬二公為地方受過, 父老詣闕保任;上優詔恕之。已復亂臣正法, 黃公為元勛懇恤;尤見厚道。
二十六日(壬午), 史可法奏「兵民兩便書」曰:『鎮臣高傑之兵, 奉旨駐揚, 而揚人堅不肯納。蓋從前既有仇隙, 則向後不無提防;雖嚴令驅之, 不能動也。臣前急於渡江, 原欲了當此事, 即當討賊西行;不意兵民扞格, 竟不能解。揚人惟利兵去, 各兵惟願駐揚;而好事者遂造為不根之言。如鎮臣黃得功到儀真, 本為安插家眷;而謂之曰:『此乃與爾兵為難者』!於是高兵移紮於野以待之。及臣至。則又謂之曰:『此來非真心為爾』!以致兵疑臣、將疑臣, 即鎮臣傑亦似疑臣;臣惟處之以坦、待之以誠。數日之間, 鎮臣傑亦似諒臣心事矣。昨與臣面議, 將兵盡駐城外, 止鎮臣家眷入城, 攜二、三百人自護;臣以為可行矣。而城內之人終不允;臣正躊躕無計, 適有為移駐瓜州之說者。瓜州距揚州僅四十裏, 即江都縣所轄也;駐瓜州, 猶之駐揚州。且有城、有水可以自衛, 而資給日用較之揚州尤便焉。惟時為鎮臣劉澤清標下官兵所駐, 必劉兵移住淮上, 而後高兵可來。臣商之鎮臣, 鎮臣遂諾;蓋深感皇上恩遇之厚, 不欲以家口之故, 致成兵民水火之形、耽誤練兵剿賊之事也。鎮臣用意如此, 臣甚重之。鎮臣在瓜州、臣在揚, 調停於兵民之間, 漸為釋其猜嫌, 同歸於好, 未必揚州之必不可居也』。
鄭元勛, 字超宗;南直歙縣人, 籍揚州。天啟甲子, 鄉魁。崇禎癸未, 進士第三人;旋假歸。高傑至揚, 揚人閉門拒守;傑怒, 將攻城。公單騎往謁, 陳說大義;傑掣兵於五裏外, 以待犒賞後行。越日, 暫啟兩門;乃好事者復取城外遊兵翦之, 以利其橐。傑益怒, 積不可解。公請迎原任薊督王永吉至郡, 往為糾紛。傑以揚民先殺起釁為辭, 且請與中丞約:曲在兵者, 鎮斬之;若曲在民者, 撫斬之。永吉以傑言傳覆公。二十五日, 公登城南, 與撫道議事, 萬眾俱集。公謂如高傑言先殺啟釁, 誠當禁懲;否則, 構禍且不測。眾以高兵殺人, 罪不容逭;公曰:『亦有楊誠戕賊者, 豈盡由高鎮耶』?言未畢, 渠魁張自強、王柱萬、陳嘗等大呼:『鄭宦通賊, 曲為解寬;吾儕若不下手, 勢必盡遭屠滅』!於是利刃攢集, 遂遇害。義仆殷報以身護主, 同被創死。蓋營將有楊誠者, 標兵多不法, 往往殺越人於貨, 故指及之;而眾誤認「楊誠」為「揚城」, 公遂及於難。先五日, 南都授公兵部職方主事, 竟未及拜官雲。史可法疏參;越數日, 撫臣斬前三渠魁於市, 並杖其黨斃之。自後, 揚人常夜見公於城上, 峨冠、緋袍指揮而過, 若天神然。詩畫妙天下, 所著有「讀史論贊」、「英雄令終錄」、「英雄恨」、「左國類函」、「文娛初、二集」行世。
附記:傑得城內百姓則殺之, 若居城外者截右耳, 殺人甚眾;米物騰貴, 民不聊生。揚之屬邑泰興, 故撫朱一馮家在焉。傑兵入, 啟地三層, 得藏金八十萬而去;朱以是貧困, 將所居宅廬悉鬻於同邑紳士李寓庸雲。
劉宗周論時事
甲申六月, 起劉宗周都察院左都禦史。初十日(丙寅), 宗周三抗疏論時事, 止稱「草莽孤臣」, 不署銜。首言大鋮進退, 關系江左興亡。又言:『討賊之法有四:一曰據形勝以規進取。江左非偏安之業, 請進而圖江北;今淮安、鳳陽、安慶、襄陽等處雖各立重鎮, 尤當重在鳳陽而駐以陛下親征之師。中都固天下之樞也, 東扼淮、徐, 北控豫州, 西顧荊、襄, 而南去金陵亦不遠。以此漸恢漸進, 秦、晉、燕、齊當必響應。兼開一面之網, 聽其殺賊自效, 賊勢益孤、賊黨日盡矣。一曰重屏藩以資彈壓。地方之見賊而逃也, 總由督撫非才, 不能彈壓。遠不具論, 即如淮、揚數百裏之間, 兩節鉞不能禦亂賊之南下, 致淮北一塊土拱手而授之賊。尤可恨者, 路振飛坐守淮城, 以家眷浮舟於遠地;是倡之逃也。於是鎮臣劉澤清、高傑遂相率有家屬寄江南之說, 尤而效之;又何誅焉!按軍法:臨陣脫逃者斬;臣謂一撫、二鎮皆可斬也。一曰慎爵賞以肅軍情。今天下兵事不競極矣, 將悍兵驕已非一日。今請陛下親征所至, 亟問士卒甘苦而身與共之, 乃得漸資騰飽、徐張撻伐。一面分別各帥之封賞, 孰應孰濫?輕則量收侯爵、重則並奪伯爵。軍功既核, 軍法益伸;左之右之, 無不用命。夫以左帥恢復焉而封, 高、劉敗逃也而亦封;又誰為不封者?武臣既濫, 文臣隨之;外廷既濫, 中璫從之。臣恐天下聞而解體也。一曰覈舊官以立臣紀。燕京既破, 有受偽官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者、有在使命而逃者, 於法皆在不赦;急宜分別定罪。至於偽命南下, 徘徊於順逆之間者, 實繁有徒;尤當顯示誅絕。行此數者, 於討賊復仇之法亦略俱是矣。若夫邦本之計, 貪官當逮、酷吏當誅;循良卓異, 當破格旌異, 則有安撫之使在。而臣更有不忍言者, 當此國破君亡之際, 普天臣子皆當致死;幸而不死, 反膺升級, 能無增天譴!除濫典不宜概行外, 此後一切大小銓除, 仍請暫稱「行在」, 少存臣子負罪引慝之誠』!又疏言:『賊兵入秦逾晉, 直逼京師;大江以南, 固晏然無恙也。而二、三督撫曾不聞遣一人一騎北進, 以壯聲援;賊遂得長驅犯闕, 坐視君父危亡而不之救:則封疆諸臣之宜誅者一。既而大行之凶問確矣, 敷天痛憤;奮戈而起, 決一戰以贖前愆, 又當不俟朝食。方且仰聲息於南中, 爭言固圉之事;卸兵權於閫外, 首圖定策之功。督撫諸臣仍復安坐地方, 不移一步:則封疆諸臣之宜誅者二。然猶或曰事無稟承;迨新朝既立, 自應立遣北伐之師。不然, 而亟馳一介, 使齎蠟丸間道北進, 或檄燕中父老共激仇恥, 哭九廟之靈, 奉安梓宮;兼訪諸皇子的耗, 茍效包胥之義, 雖逆賊未始無良心。而諸臣計不出此也!又不然, 亟起閩帥鄭芝龍, 以海師直搗燕都;令九邊督鎮卷甲銜枚, 出其不意, 事或可幾。而諸臣又不出此!紛紛制作, 盡屬體面。天假之靈, 僅令吳鎮諸臣一奏燕京之捷, 將置我南中面目於何地?則舉朝謀國不忠之宜誅者三。而更有難解者, 先帝升遐, 頒行喪詔, 何等大典!而遲滯日久, 距今月餘, 未至臣鄉;在浙如此, 遠省可知。時移事換, 舛謬錯出;即成服祗成名邑, 是先帝終無服於天下也:則今日典禮諸臣之宜誅者四。至罪廢諸臣量從昭雪, 自應援先帝遺詔而及之。乃一概竟用新恩, 即光帝誅璫鐵案, 前後詔書蒙混, 勢必彪虎之類盡從平反而後已。君、父, 一也;「三年無改」之謂何?嗟乎!已矣。先帝十七年之憂勤, 念念可以對皇天、泣後土;一旦身殉社稷, 罹古今未有之慘, 而食報於臣工乃如此之薄!仰惟陛下再發哀痛之詔、立興問罪之師, 請自中外諸臣之不職者始』。
七月十一日(丙午), 劉澤清、高傑劾奏劉宗周:『勸上親征, 以動搖帝祚;奪諸將封, 以激變軍心。不仁不智, 獲罪名教』!又三十日(已卯), 劉良佐、劉澤清各疏參劉宗周勸主上親征, 為有逆謀。八月初二日(丁已), 高傑等公疏, 請加宗周重僇, 謂疏自稱草莽孤臣為不臣。既上, 澤清以稿示傑;傑驚曰:『吾輩武人, 乃預朝中事乎』!疏列黃得功名, 得功又疏辨實不預聞;馬士英陰尼之, 不得上。士英仍擬旨雲:『憲臣平日原以議論取重』;蓋刺之也。廷議欲譴高、劉而莫可誰何, 欲罪宗周而難違清議;史可法因疏, 兩解之曰:『廷臣論是非、憲臣論功罪, 各不相礙』。二十日(乙亥), 劉澤清復捏四鎮公疏糾薑曰廣、劉宗周謀危社稷。九月初十日(乙未), 宗周致仕。次日, 戶科陸朗內批留用。先是, 陸朗與禦史黃耳鼎以例外轉兵備僉事, 計無所出;乃疏攻宗周, 因而復職。尚書徐石麒言:『朗贓私應劣轉、交通內臣, 傳留非法』。朗即劾『石麒結黨欺君, 把持朝政, 無人臣禮』。宗周於七月十九日(甲辰)到任, 至九月初十日致任;凡任都察院左都禦史四十九日。
劉孔昭陵侮張慎言
劉孔昭, 號復陽, 浙江人;襲誠意伯, 官操江。孔昭弒其祖母胡氏。胡為劉尚忠繼妻, 生萊臣;而孔昭父藎臣, 為出婢莫氏巧雲所生。劉尚忠沒, 萊臣應襲嫡嗣;以幼, 為藎臣僭襲。藎臣沒, 孔昭又冒襲之, 遂贈莫氏為伯夫人。及官操江, 遂捕萊臣斃之獄;惡胡氏出揭, 並縊殺之。真大逆不道者哉!
至甲申五月, 議起廢, 孔昭故善阮大鋮, 特舉之;史可法不從。及十八日(乙已)可法離京, 二十二日(乙酉)馬士英入直, 孔昭必欲起大鋮。自詔有「逆黨不得輕議」之語, 而張慎言秉政持正, 孔昭度難破例, 置酒酌諸侯伯廷論之, 必欲廷論逐去塚臣, 而後可惟我所欲為;靈璧侯、忻城伯皆諾之。時慎言條議:『北來諸臣雖屈膝靦顏, 事或脅從, 情非委順;如能自拔南來, 酌定用之之法』。因薦原任督師大學士吳甡、吏部尚書鄭三俊;有旨:『赦甡罪, 陛見;三俊俟另議』。二十三日(庚戌), 早朝畢, 孔昭挈湯國祚、趙之龍諸勛臣呼大小九卿科道於廷, 大罵慎言, 欲逐之去;謂『雪恥除凶、防江防河, 舉朝臣子, 全副精神宜註於此。乃今日講推官、明日講升官, 排忽武臣、專選文臣, 結黨行私。所薦吳甡, 有悖成憲;真奸臣也』!慎言立班不辨。大學士高宏圖言『塚臣自有本末, 何遽殿爭』!上諭:『文武官各和衷, 勿偏競』!孔昭袖中取出小刃, 逐慎言於班;泣陳醜詈, 必欲手刃之。太監韓贊周叱之, 言曰:『從古無此朝規』!乃止。禦史王孫蕃曰:『先帝裁文操江、歸武操江, 亦未見作何事業;且吏部職司用人, 除推官、升官外, 別無職掌』。喧爭殿上。慎言即引疾乞休。孔昭退, 奏:『慎言推補幸濫, 舉薦吳甡、鄭三俊更為可異。慎言原有二心, 告廟定策, 阻難奸辨, 不可不誅。乞大奮幹斷, 收回吳甡「陛見」之命, 重處慎言欺君誤國之戒』。二十四日(辛亥), 高宏圖奏言:『文武各官有職掌, 毋得侵犯;即文臣中各部不得奪吏部之權。今用人乃慎言事, 孔昭一手握定;非其所私, 即謂之奸, 臣等皆屬贅員矣。慎言薦甡, 勛臣知為不可, 臣不能知;票擬實出臣手。又三俊清剛, 系五朝人望, 臣終以為不可不用;是臣罪不減慎言。竊念朝廷之尊, 尊於李勉;天子之貴, 貴以叔孫。臣忝輔弼, 坐視宸陛幾若訟庭, 愧死無地。請賜罷斥』!薑曰廣引疾求去。上遣鴻臚官各諭留。
二十六日(癸醜), 上召輔臣高宏圖、薑曰廣、馬士英於行宮;上謂宏圖曰:『國家多故, 倚賴良多;先生何言去也』?對曰:『臣非敢輕去;第用人一事, 臣謂可、勛臣則謂不可, 是非淆亂, 臣何能在位』。上曰:『朕於行政用人未習, 卿等所言無一不從, 勿疑有他』。宏圖曰:『塚臣張慎言清正有品, 吏部以用人為職, 無一日不用人, 是無一日不修職也。如推劉宗周、黃道周, 使勛臣處之, 亦必藉重;何獨以為罪?吳甡前任撫按, 俱有聲名清望, 先帝簡在內閣;督師稍緩致譴, 先帝殺延儒、不殺甡, 即可知其人。假先帝在今日, 亦必用之;何勛臣以此罪塚臣也』!宏圖又言近臣貪黷狀;上曰:『朕固聞之;諸臣通賂出之袖中, 誠可嗤也』!時屢召對, 先後無虛日, 或一日再召;上亦有意為明主。至馬士英當國, 直高拱聽之, 不復知外邊事矣。
二十七日(甲寅), 張慎言請亟求罷斥, 以服世臣之心。李沾言:『勛臣憤激有因。當中府聚會, 馬士英手劄移呂大器迎立皇上, 贊周、孔昭無不允協。黎明集議, 大器綰禮、兵二部, 紆回不前。臣等十九人以名帖延之, 從容後至。議至日中不決, 孔昭怒形於色、臣與郭經維、陳良弼、周元泰、朱國昌歷階而上, 面折大器。贊周雲:「快取筆來」;因得俛首就盟。清晨迎駕, 大器尚欲停待;而贊周已登舟矣, 偕行者徐宏基、陳良弼、朱國昌也。孔昭擁戴有功, 文臣啟事屢登、武臣封爵未定, 所以有殿上之爭』。二十八日(乙卯), 慎言具疏求去雲:『臣按河南時, 曾劾布政馮明盛倡逃。其子馮銓作相, 嗾其門生曹欽程參周宗建、李應升、黃尊素以及臣;三臣皆死獄, 而臣戍肅州。先帝召升刑部侍郎, 以擬獄不當, 閑住十餘年而復起。今待罪銓曹二十日, 遂為孔昭所指;止有一去而已。吳甡、鄭三俊閣臣薦於前, 科臣薦於後;兩人者行己有恥, 臣能保之。孔昭指為小人, 亦硜硜小人, 非反覆之小人也。偽官至陽城, 臣子履旋投崖而死, 孤孫尚幼。國難家變, 慟無生理;臣當與緇黃為侶矣』。
六月初二日(戊午), 上命吏部司官敦促慎言視事。
初六日(壬戌), 史可法言:『先帝用人原無成心, 傅宗龍、孫傳廷起自累囚, 張鳳翔、袁繼鹹、馬士英起自戍藉。當吳甡奉命南征, 以候唐通兵不至, 遲則過之;所可原者, 國難之作, 勛臣之殉國者誰?孔昭何不思之!慎言以七旬塚宰, 一舉吳甡, 便以為罪;不益輕朝廷而長禍亂耶』?初八日(甲子), 獎諭劉孔昭「功在社稷」。
初十日(丙寅), 張慎言致仕。上諭曰:『晉疆不復, 卿已無家可歸;沿途僑寓需召』。慎言遂止於寧國。孤孫間關來侍, 慎言曰:『祖孫相聚足矣』!國亡後, 慎言鬱鬱卒;孫扶櫬反葬故裏。
甚矣!劉孔昭之狂悖小人也。始也, 弒叔、弒祖母, 固已絕滅人理矣。既乃以武操江, 欲手刃銓部於朝;其無忌憚若此, 將置南國君臣於何地?猶賴王孫蕃、韓贊周等正言折之耳。然孔昭之敢於有此舉, 亦由馬士英為之助耳。
路振飛、王燮鎮撫淮安
甲申春, 山西逃兵南下, 江北震恐;淮撫路振飛遣金聲桓等十七將率兵分道防河及守徐州。三月十三日, 言『淮徐道何騰蛟整頓徐方有功, 今升楚撫;有同知範鳴珂可補缺』。
二十七日(乙卯), 路振飛令淮安七十二坊各集義兵, 每家或三、或五, 刀杖俱自備。每坊一生員為社長、一為副;自為操演, 貴持久、戒作輟。日則團練, 夜則魚貫巡邏, 以備非常。是日大閱, 舉人湯調鼎等鹹易戎服。
二十九日(丁巳), 淮上始傳京城陷。振飛分設壯丁守城, 拈分守門官;日則各守一門, 夜宿城樓。四月(戊午)朔, 淮城義士到軍門過堂, 振飛賞以花紅每人銀一兩;人人踴躍, 耀武於河上。適有北來逃兵騷擾, 見之辟易避去。
初九日(丙寅), 振飛集淮城紳士議事。至則出塘報於袖中, 言『京城已陷, 代我者即至;將縛我出迎乎?抑勉力一守乎』?言畢淚下, 眾皆泣。散漕糧四千石於民, 擒偽官胡來賀、宋自誠、李魁春, 沈之於河;斬叛將趙洪禎等, 又擒癸未進士偽防禦使武愫, 解京。偽制將軍董學禮襲據宿遷, 振飛遣監城王守備率兵擊破之;獲學禮及從者十三人, 悉斬之。乃與按臣王燮同心固守。
燮字雷臣, 順天宛平籍, 湖廣王陂人。崇禎庚午舉人、丁醜進士;三代錦衣衛指揮同知。通「春秋」, 夏允彜常稱其有經緯大才。初任河南祥符令, 三守危城, 才識、膽力無不超絕。甲申三月初九日蒞任淮安, 與振飛並著勞績。有偽選淮安知府鞏克順行牌至淮上, 寫「永昌元年二月二十二日給」;燮碎其牌, 捆責其人, 逐之淮口。擒克順, 斬以徇眾。燮自任守河, 托振飛守城, 士民恃以屹然。
三月二十一日, 劉澤清兵頓宿遷、高傑兵頓徐州, 各聲言南侵;淮民大怒。燮自謂與澤清有識, 輕身詣之, 勸其遷轅北上。澤清不肯, 大聲雲:『即不擾貴治, 請假道赴揚州』!燮不可, 曰:『即不得已, 迂道從天長、六合, 則非我所知也』。澤清允之, 淮城得免塗炭。
四月初三日(庚申), 偽防禦使呂弼周遣牌至淮代振飛, 燮捆責其人。弼周者, 原任河南驛傳道, 為燮座師也。十五日(壬申), 弼以師生視燮, 攜偽參將王富赴任。遊擊駱舉知燮本意, 乃迎之於中途;火猝縛之。燮叱使跪, 弼周罵曰:『人也!不認』?燮曰:『亂臣賊之, 我認得誰』!令左右截其耳;細鞫其賊事, 並問以聖上、東宮, 弼周一字不答。解至撫院, 振飛命留驛亭, 懸示四門, 令善射者競集。振飛舉觴勞駱舉, 簪花旁立。縛呂弼周、王富於柱, 射者二十步外, 五人為耦, 人發一矢;不中者退, 中者報名賞銀牌一。射者盡, 乃命剮之。眾悅, 詣肆快飲。
五月初五日, 淮坊義士擒兵三十餘人, 振飛不敢問;縱之。十三日, 馬士英官兵由淮赴江達南京, 共一千二百船;王燮駐清江浦, 令淮坊義士排立兩涯, 不許一舟停泊、一人登岸, 凡三日而畢。二十二日午刻, 太監盧九德引兵一千欲進城中, 士民大震;振飛再三求免。
二十三日, 劉澤清奉旨駐淮安;未至, 士民皆懼。二十四日, 澤清駐兵盱眙;撫按集議, 振飛、燮不行。
二十五日, 偽官武愫解至撫院, 振飛於愫有舊, 不忍遽殺;乃下之獄。
二十九日, 振飛大享士於淮安府學中, 敘向來有功文武官八十餘員;振飛與燮親安席, 觀者鼓舞。
已而振飛為馬士英所論, 得旨提合, 閣城不平;尋以士民公疏, 得免。旋丁艱去。王燮又為禦史陳丹衷薦, 升巡撫山東;士民奪氣。劉澤清遂營窟於淮城中, 田仰與之貓鼠;山東又不可往, 王燮逡巡於河上而已。田仰, 士英之私人;五月十七日, 起撫淮揚, 以阮大鋮力薦堪任節鉞也。
史可法奏「淮人忠義疏」:『闖賊自入關以後, 聲勢逼人, 假借安民, 煽動海內;偽官一到, 爭思奉迎。甚至督撫手握兵權, 不能碎一偽牌、斬一偽使;人心之壞, 至此極矣。惟有淮安官民固守, 偽牌到則碎之、偽使到則斬之;賊騎逼河上, 則邀擊敗退之。賊將如董學禮、白邦政等, 皆躑躅而不敢前。民間義兵集至一、二十萬, 聲勢之壯, 猶若長城。頃又報恢復宿遷, 偽官遁走, 維持疆事, 江南乃安;其有功於國家甚大。然淮人之敢於此者, 實地方官鼓舞之力也。撫按諸臣親在河幹, 與民共守;碎牌斬使, 斷而行之。密遣各兵多所斬獲, 故能振將卒同仇之愾、堅民間死守之心。東南奠安, 實賴此舉。伏乞敕下該部院, 將按臣王燮優擢示勸;撫臣路振飛已經解任, 另候優議。其餘地方官、鄉紳、士民及行間有功將士, 並行按臣察確具題, 特為旌敘:庶忠義之士感奮, 而他處投賊、避賊偷生茍免者皆知所愧恥矣』。
偽淮揚防禦使武愫至宿遷, 偽將董學禮、偽漕儲方允昌、偽督餉白邦政等俱置酒晏之, 遂留連數日;借董兵千人, 所過地方騷擾不堪。偽示傳至徐州, 舉人閻爾梅大罵, 碎其牒;武愫拘之, 下獄。爾梅賦詩曰:『死國非輕死逆輕, 鴻毛敢與泰山爭!楚衰未必無三戶, 夏復由來起一成。日月有時經晦蝕, 乾坤何旦不皇明!寵新豈是承恩者, 空自將身買賊名』!遣人馳示武愫, 愫大怒, 密欲令人斬之。
「路文貞公傳」:公諱振飛, 字見白, 號皓月;廣平曲周人。天啟乙醜進士, 授涇陽知縣。不建逆奄祠, 多惠政;縣人皆繪圖祀之。崇禎辛未, 召入為四川道禦史。疏劾宜興、烏程、巴縣三相國、湖州塚宰及山東二撫臣, 舉朝憚之。
卷之四 南都甲乙紀 下一卷▶
馬士英特舉阮大鋮
阮大鋮, 字集之, 號圓海;懷寧人。天啟時, 為太常少卿。以魏黨, 思廟欽定「逆案」禁錮。大鋮本士英之房師;既被廢, 寄居金陵, 與孔昭、士英及太監李承芳交密。士英撫宣大, 以總監王坤論罪。及周延儒再相, 大鋮、士英同饋萬金求復官, 奪於物議, 僅起士英兵部左侍郎, 提督鳳陽:此崇禎壬午四月也。至是, 士英思所以酬之;孔昭殿爭, 因士英而發也。
六月初六日(壬戌), 士英奏:『冒罪特舉知兵之阮大鋮, 當赦其往罪, 即補臣部右侍郎』;許之。時士英乘高宏圖督漕未入, 即自擬旨:『賜冠帶陛見』。舉朝大駭。
初八日(甲子), 高宏圖曰:『大鋮可用, 必須九卿會議』。士英曰:『會議, 則大鋮必得用』。宏圖曰:『臣非阻大鋮;舊制:京堂必會議, 乃於大鋮更光明』。士英曰:『臣非受其賄, 何所不光明』?宏圖曰:『何必受賄;一付廷議, 國人皆曰賢, 然後用之耳』。宏圖出, 即乞休。薑曰廣「辭歸疏」雲:『臣前見文武紛競, 既慚無術調和;近見「逆案」掀翻, 又愧無能豫寢。遂使先帝十七年之定力, 頓付逝波;陛下數日前之明詔, 竟同覆雨。梓宮未冷, 增龍馭之淒涼;制墨未幹, 駭四方之聽聞。惜哉維新!遂有此舉。臣所惜者, 朝廷之典禮;所畏者, 千秋之清議而已』!
初九日(乙醜), 士英為大鋮奏辯;言『魏忠賢之逆之非闖賊可比』。且力攻宏圖、曰廣、呂大器諸人護持局面;謂『於所愛而登之天者, 即曰先皇帝原無成心也;於所忌而錮之淵者, 即曰先皇帝定案不可翻也。其妄莫甚』!
十一日(丁卯), 給事中羅萬象奏曰:『輔臣薦用大鋮, 或以愧世無知兵者;然而大鋮實未知兵, 恐「燕子箋」、「春燈謎」即枕上之陰符而袖中之黃石也。伏望許其陛見, 以成輔臣吐握之意;禁其復用, 以杜邪人覬覦之端』。禦史詹兆恒奏曰:『欽案諸人久圖翻局, 幸先帝神明內斷, 確不可移;陛下蹕駐龍江, 痛心先帝異變, 與諸臣抱頭痛哭!百姓遂莫不灑血捶胸, 願思一報。近聞燕、齊之間, 士紳皆白衣冠, 籲先帝而呼天;驅殺偽守, 各守關隘。此誠先帝德澤在人、國憤非常有以激發其忠義耳。今梓宮夜雨, 一壞未幹;太子、諸王, 六尺安在?國仇未復, 而忽召見大鋮, 還以冠帶;豈不上傷在天之靈、下短忠臣之氣』?
十三日(己已), 呂大器奏曰:『先帝血肉未寒, 爰書凜若日星;而士英悍然不顧, 請用大鋮!不惟視吏部如芻狗, 抑且視陛下為弁髦』。又言:『近年溫、周擅權, 老成雕謝;一時庸奸僨事, 中原陸沈。皇上中興, 一時雲蒸霞起;乃不意馬士英濁亂朝政!夫士英, 非以賄敗問遣、借途知兵而為鳳督哉?乃挾重兵入朝, 靦顏政地。南國從來藹藹, 一唆撥而殿陛喑啞叱吒, 藐主尊為贅旒矣。「逆案」一書, 先帝定為亂賊大防。而士英拉大鋮於尊前, 徑授司馬, 布列私人;越其傑、楊文驄等有何勞績, 倏而尚書、宮保、內閣?倏而金吾世蔭也』?郭維經奏:『「逆案」成先帝之手, 今「實錄」將修, 若將此案抹殺不書, 則赫赫英靈, 恐有餘恫, 非陛下所以待先帝;若書之, 而與起用大鋮對照, 則顯顯今古未免少愆, 並非輔臣所以愛陛下也!惟願陛下愛祖宗之法, 因愛先帝, 並愛先帝絲綸』!
十四日(庚午), 兵部郎中尹民興言:『熹廟時崔、魏煽逆, 士大夫喪恥忘君, 幾成苞孽之固;遂至先帝末載天子下席, 諸臣或匍伏而拜爵、或獻策以梯榮, 皆忠孝不明之流禍也。申罪討逆, 司馬職也。今抗顏堂上者, 一「逆案」之阮大鋮;即行檄四方, 何以消跋扈將軍之氛?古者破格求才, 惟曰使貪、使詐, 不曰使逆。「逆案」可翻, 崔、魏亦可恤, 周、鐘諸逆皆可使才宥過矣』!
十七日(癸酉), 禦史左光先言:『阮大鋮線索逆黨野子傅應星, 殺臣兄光鬥及魏大中、楊璉;士英冒罪特舉, 明知無復有罪之者。皇上不改先帝之政, 臣忍忘不共之仇耶』?
十八日(甲戌), 詹兆恒進魏黨欽案原本, 禦史陳良弼諫阻勿翻「逆案」。時懷遠侯常廷齡、太僕少卿萬元吉、禦史王孫蕃等各言「逆案」不可翻、大鋮不可用;俱不聽。馬士英自辯在兵言兵;上慰士英, 切責科道。
「甲乙史」雲:『阮大鋮於六月初八日入見, 備陳見枉之由』。「編年」雲:『大鋮召對, 具聯絡、控扼、進取、接應四策, 又陳「長江兩合、三要、十四隙」, 俱稱旨;竟用為江防兵部尚書』。
九月初一日, 柳祚昌催補阮大鋮官, 即命添註兵部右侍郎;仍禁朝臣不得把持阻諫。劉宗周雲雲, 上切責之。
黃澍笏擊馬士英背
黃澍, 字仲霖;徽州人。丙子舉浙闈, 丁醜登進士;授河南開封推官。以固守功, 擢禦史, 巡按湖廣;監左良玉軍。
甲申宏光立, 六月二十日(丙子), 澍同承天守備太監何誌孔入朝, 求召對。既入見, 澍面糾馬士英權奸誤國, 淚隨語下。上大感動, 顧高宏圖曰:『黃澍言言有理, 卿識之』!召入禦座前, 澍益數其罪;士英不能辯一語。誌孔復前佐澍, 言士英無上諸事。秉筆太監韓贊周叱誌孔退, 曰:『禦史言事是其職;內臣操議, 殊傷國體』。士英亦跪求處分;適跪澍前, 澍以笏擊其背曰:『願與奸臣同死』!士英號呼曰:『陛下視之』!上搖首不言;良久, 謂澍曰:『卿且出』!贊周命執誌孔;上私諭贊周雲:『馬閣老宜自退避』!士英遂稱疾, 盡移直廬器具以出。以金幣分饋福邸舊閹田成、張執中兩人, 向上泣曰:『皇上非馬公不得立;若逐馬公, 天下皆議皇上背恩矣。且馬公在閣, 諸事不煩皇上;可以優閑自在。馬公一去, 誰復有念皇上者』?上默然;田成即諭士英疾趨入直。隨有旨:『何誌孔本當重處, 首輔亟為求寬, 具見雅度;姑饒他為民』。謠曰:『要縱奸, 須種田;欲裝啞, 莫問馬』!
黃澍論馬士英十大罪
奸督有十可斬之罪, 謹詳列以求聖斷、以質公論事。
痛自亂賊猖狂, 宗社失守。幸皇上應運中興, 大張撻伐。臣小臣也, 緘口茍容, 豈不自保祿位!顧臣受國厚恩, 稟性剛烈, 不顧利害, 致捋虎須。臣今日言亦死, 不言亦死;言則馬士英必殺臣, 不言而茍且偷生, 臣不死於賊、必死於兵。均之死也, 臣敢冒死言之。奸督自任數年以來, 有功無罪, 臣謂可斬之罪有十焉。
鳳陵一壞土, 國家發祥之地;士英受知先帝, 自宜生死以之。巧卸重擔, 居然本兵;萬世而下, 貽皇上以輕棄祖宗之名:是謂不忠。不忠者, 可斬也。
國難初定, 人辦必死之志, 為先帝復仇。士英總督兩年, 居肥擁厚, 有何勞苦?明聖之前, 動雲勞苦多年:是謂驕蹇。驕蹇者, 可斬也。
奉命討獻, 而足未嘗跨出蘄、黃一步;奉命討闖, 而足未嘗跨出壽春一步。耽延歲月, 以致賊勢猖狂, 不可收拾:是謂誤封疆。誤封疆者, 可斬也。
獻賊兵部尚書周文江引賊破楚省, 教獻下江南;及左鎮恢復蘄、黃之後, 周文江□金朝以入而參將之薦夕以上:朦朧先帝, □禍地方:是謂通賊。通賊者, 可斬也。
市棍黃鼎無以報德, 用其參謀馮應庚私鑄闖賊銀印一顆, 上篆「果毅將軍印」, 托言奪自賊手, 飛報先帝;士英蒙厚賞, 黃鼎等俱加副將。今麻城士民有「假印不去、真官不來」之謠:是謂欺君。欺君者, 可斬也。
皇上中興, 人歸天與。士英□施然以為「非我莫能為」;始而居功, 後必蔑上:其目中無朝廷久矣。金陵之人有「若要天下平, 除非殺了馬士英」之謠:是謂失眾亡等。失眾亡等者, 可斬也。
生平至汙、至貪, 清議不齒。幸以手足圓滑, 偶脫名於「逆案」。其精神滿腹, 無日忘之;一朝得志, 遂特薦同心逆黨阮大鋮。大鋮居朝為逆賊、居家為匪類, 三尺之童見其過市, 必唾罵之。士英首登啟事, 對人雲:『我要操朝權, 必先自用大鋮始』。魏黨貽禍, 至今為烈;敢於蔑侮前朝, 矯誣先帝。跡其所為, 恨不起逆黨於地下而與之同謀:是謂造叛。造叛者, 可斬也。
減克兵糧, 家肥兵瘦;平素不能行恩, 臨事豈能用武!一旦有急, 挾君父而要之;借皇上之名, 為請罪之夤緣。在各鎮忠義自奮, 人人願報明主;皇上念民間勞苦, 破格殊恩。士英動雲:『都是我在皇上面前奏的』。「善則歸君」, 其義謂何?是謂招搖騙詐。招搖騙詐者, 可斬也。
宸居寥落, 長江浩浩;士英不聞嚴禦警蹕, 緊防江流。而馬疋、兵械劄營私居, 以防不測;以保金帛何其智?以守陵園何其怯?以壯甲第何其橫?是謂不道。不道者, 可斬也。
上得罪於二祖、列宗, 下得罪於兆民百姓;舉國欲殺, 犬彘棄餘。以奸邪濟跋扈之私, 以要君為賣國之漸:十可斬也。
士英有此十大罪, 皇上即念其新功、待以不死, 當削去職銜, 責之速赴原任, 廣聯聲援;庶可以慰祖宗在天之靈、謝億兆人之口。而奸狡日深、巧言狂逞, 此豈一日可容於堯、舜之世哉!伏乞大奮乾綱, 下臣言於五府、六部、九卿、科道從公參議。如臣一言涉欺, 皇上即誅臣以為嫉功害能、衊誣大臣之戒;如臣言不謬, 亦乞立誅士英以為奸邪誤國、大逆不忠者之戒。抑臣更有說焉:臣昨赴都, 見吏部侍郎呂大器曾疏參士英, 臣尚未見全抄;要之, 大器亦非無罪人也。悻戾自用, 反覆陰陽。臣曩在都門, 與臺臣王燮曾交章參之;臣到九江, 甚鄙其為人。昨士英指臣有黨, 今必以臣黨大器為題;故為明白拈破。臣言官也, 明知害之所在, 與死為鄰;職掌所關, 不敢不爭。士英即旦夕殺臣, 臣甘之如飴矣。因補疏直陳顛末, 字稍逾格;惟皇上幹斷施行!
七月初二日(丁亥), 著黃澍星回地方料理恢復承、襄。時澍連上十疏, 內多糾士英者。宏光不得已, 屢諭其赴楚;乃去。總覽前後諸疏, 逼真古名臣奏議, 有膽、有識, 落筆妙天下者也。然其侃侃而談, 無少顧忌者, 挾良玉以為重也;而士英之不敢遽斥澍者, 亦畏良玉耳。不然, 呂大器一參士英, 即有旨『予告去』, 或刑部逮問矣;亦何愛乎澍、何憚乎澍而縱之之楚耶?
黃澍辯疏
七月二十二日(丁未), 黃澍辯馬士英見誣疏雲:『麻城劣生周文江為獻賊兵部尚書, 引獻賊破省。有錦衣遣戍劉僑托文江進美妾、玉杯、古玩數萬金於獻, 即用僑為錦衣大堂。比左良玉恢復蘄、黃, 僑削髮、私遁;尋送赤金三千兩、女樂十二人於士英。今年四月, 士英委黃鼎署印麻城, 麻城洶洶幾亂。鄉紳請臣彈壓, 僑獻銀三千兩助軍;臣批雲:「正苦無糧, 真可愧挾資以媚賊者。仰即收貯」!臣言隱而諷矣。既還武昌, 黃鼎代為解銀一千兩、玉帶二圍、殊冠一頂;臣又批雲:「軍中無婦人, 何用珠冠?大功未成, 不須玉帶。仰即變價濟餉』。臣巡方衙門收支, 皆有司存。士英以僑私書為言, 試命將臣原書呈覽, 則清濁立見矣』。
九月二十六日(辛亥), 楚宗朱盛濃疏誣黃澍毀制、辱宗、貪賄、激變;士英喜, 擢盛濃池州府推官。內批:『逮澍刑部提問』。澍不至。
十月初八日(壬戌), 黃澍奏辯;內皆:『朱盛濃害非剝膚, 何至千裏叩閽』?
逮澍而澍不至, 士英之權勢不能行於南楚之臣矣。次年良玉舉兵之事, 已兆於此。
附記:乙酉大兵下徽州, 閩相黃道周拒於徽州之高堰橋;自晨至暮, 斬獲頗多。澍以本部邑人習知橋下水深淺不齊, 密引大清騎三十由淺渚渡, 突去閩兵後;驟見駭甚, 遂潰。徽人無不唾罵澍者。後官於閩, 謀搗鄭成功家屬以致邊患, 遂罷。
朱統{金類}誣詆薑曰廣
七月二十六日(辛亥), 南昌建安王府鎮國中尉吏部候考朱統{金類}上書, 誣詆大學士薑曰廣穢跡, 定策時顯有異志;詞連史可法、張慎言、呂大器等。蓋馬士英欲擠可法以獨居定策之功、劉孔昭欲去可法以專任田仰, 為一網打盡之計;阮大鋮屬草, 授統{金類}上之。疏入, 高宏圖票擬『究治』。上坐內殿, 召輔臣入;上厲聲曰:『統{金類}吾一家, 何重擬也』!且責宏圖疏召可法還朝為非是。宏圖抗辯, 士英獨默。上每語必左顧田成, 明有指授者。
二十九日, 朱統{金類}參薑曰廣謀逆;高宏圖、薑曰廣皆引疾杜門。禮科給事袁彭年駁奏曰:『祖制:中尉奏請, 必先具啟親王參詳可否, 然後給批齎奏。若候吏部, 則與外吏等;應從通政司封進。今何徑、何竇, 直達禦前?微刺顯攻, 捕風捉影;陛下宜加禁戢。臣, 禮垣也, 事涉宗藩, 皆得執奏』。不問。通政司劉士禎言:『曰廣勁骨戇性, 守正不阿;居鄉立朝, 皆有公論。統{金類}何人?揚波噴血、掩耳盜鈴, 飛章越奏, 不由職司;此真奸險之尤者, 豈可容於聖世』!皆不聽。
劉澤清捏四鎮公疏糾薑曰廣、劉宗周謀危社稷;朱統{金類}復訐奏薑曰廣、雷演祚、周鑣, 其疏仍出阮大鋮草。馬士英擬旨:『逮演祚、鑣等』。時演祚居憂, 僑金陵;鑣為大鋮最恨人。有自比於孔昭者, 顯示辣手於同邑大僚, 一時陰擠;而士英借是以迫宏圖、曰廣之去耳。
陸朗、黃耳鼎疏攻薑曰廣、徐石麒、劉宗周結黨欺君、把持朝政, 無人臣禮;曰廣、石麒、宗周尋各予告而去。戶科吳適疏言:『曰廣、宗周歷事五朝, 貞心亮節, 久而彌勁;應亟賜留』。不聽。
熊汝霖論異同恩怨
吏科熊汝霖言:『臣觀目前大勢, 即偏安亦未可穩。「兵餉戰守」四字, 改為「異同恩怨」四字;朝端之上, 元黃交戰。即一、二人之用舍, 而始以勛臣, 繼以方鎮。固圉恢境之術, 全然不講;惟舌鋒筆鍔之是務, 真可笑也。且以匿帖而逐舊臣矣, 俄又以疏藩而參宰輔矣, 繼又喧傳復廠衛人心皇皇矣。輔臣曰廣忠誠正直, 海內共欽;乃麽麽小臣, 為誰驅除?聽誰主使?且聞上章不由通政, 結納當在何途?內外交通, 飛章告密;墨敕斜封, 端自此始。事不嚴行詰究, 用杜將來, 必至廠衛之害:橫者借以樹威、黠者用以牟利, 人人可為叛逆、事事可作營求。縉紳慘禍, 所不必言;小民雞犬, 亦無寧曰:此尚可為國乎?先帝十七年憂勤, 曾無失德;而一旦受此奇慘, 止有廠衛一節, 未免府怨臣民。今日締造之初, 如育嬰孩, 調護為難;豈可便行摧折?陛下試思先朝之何以失, 即知今日之何以得?始先帝篤念宗藩, 而聞寇先逃, 誰死社稷?保舉換授, 盡是殃民;則今何以使躍冶不萌而維城有賴?先帝隆重武臣, 而死綏敵愾十無一二, 叛降跋扈肩背相踵;則今何以使賞罰必當而惠威易行?先帝委任勛臣, 而官舍選練一任飽颺, 京營銳卒徒為寇籍;則今何以使父書有用, 客氛是屏?先帝簡任內臣, 而小忠小信原無足用, 開門延敵且噪傳門;則今何以使柄無旁操而恩有餘地?先帝擢用文臣, 而邊才督撫誰為捍禦, 超遷宰執羅拜賊廷;則今何以使用者必賢而賢者必用』?疏入, 士英票旨雲:『這廝指朕為何如主?重處;姑罰俸三月』。
九月初九日, 薑曰廣致仕回籍。十月二十日, 予統{金類}京官, 尋補行人;以疏逐曰廣也。統{金類}曰:『須還我總憲』!
吳適陳維新五事
吳適上言維新五事:『一曰信詔旨:朝廷之有絲綸, 所以彰示臣民, 俾知遵守。邇因事變錯出, 前後懸殊。用人之途, 始慎而繼以雜;誅逆之典, 初嚴而終以寬。禁陳乞矣, 而矜功、誦冤者章日上;重爵賞矣, 而請蔭、乞封者望日奢。鎮帥屢責進取, 而逡巡不前;軍需頻督轉輸, 而庚癸如故。欲斯畫一, 宜重王言。今後凡奉明旨, 務俾上作而臣下盡遵, 毋致遊移。一曰核人才:人才為治道所從出, 將為其終、先謹其始。頃者, 典籍無稽, 錢神有徑, 人思躍冶。初仕輒冀清華, 官多借題行間;每增監紀, 膻逐之謀愈切、卸擔之術偏工。起廢而薰蕕並進, 懸缺則暮夜是求;以致薦牘日廣、啟事日勤。今後求才務寬、用人務覈, 寧重嚴於姑進, 毋進恨於僨轅。一曰儲邊才:將帥之略, 豈必盡出武途;如唐之節度, 文武兼用而內外互遷, 蓋儲之者素耳。請飭中外蓬蓽之彥, 非韜鈐之略勿講;辟舉之選, 非軍旅之才勿登。技勇騎射日日請求, 共激同仇, 以振積懦。一曰伸國法:陷北諸臣已有定案, 但恐此輩輦金求翻。既以寬其不死者, 昭皇上之浩蕩;尤當以繼其覬用者, 明臣子之大防。一曰明言責:祖宗設立六垣, 與六部相表裏;是故糾彈之外, 復有抄參。補闕拾遺, 務期殫慮。倘掖垣僅取充位, 則白簡止貴空懸;則抄發本章, 一胥吏事:豈先王設官意哉!望陛下亟進讜言, 見諸施行;毋致批答徒勤, 而實效罔著, 所裨非淺』。疏入, 不省。
馬嘉植陳立國本
吏科馬嘉植陳立國本事:『一、改葬梓宮;一、迎養國母;一、訪求東宮、二王;一、祭告燕山陵寢。在君父力自貶損, 尊養原非樂受;在臣子痛加悔艾, 富貴豈所相期!茅茨雖陋, 可勿翦也;有以勞人費財導者, 勿聽。經武以外, 亦可概節也;有以處優晏衍進者, 勿聽』。
賀世奇言慎行賞
刑部侍郎賀世奇上言刑賞宜慎:『如吳三桂奮勇血戰, 李、郭同功, 拜爵方無愧色。若夫口頭報國, 豈其遂是幹城;河上擁兵, 曷不以之敵愾?恩數已盈, 勛名不立, 冒濫莫甚』!疏上, 俱報聞而已(「遺聞」載賀世壽)。
李謨奏明臣誼
國子監典籍李謨奏曰:『今日諸臣能刻刻認先帝之罪臣, 方能紀常勒卣, 蔚為陛下之功臣。日者廟廷之爭, 幾成哄市;恐傳聞遐邇, 不免開輕視朝廷之意。原擁立之事, 皇上不以得位為利, 諸臣何敢以定策為名;而甚至輕加鎮將, 於義未安。鎮將事先帝, 未聞收桑榆之效;事陛下, 未聞彰汗馬之績。按其實, 亦在戴罪之科;而予之定策, 其何以安?倘謂勸進有章, 足當夾輔;抑以勖勉敵愾, 無嫌溢稱。然而名實之辨, 何容輕假!夫建武之鄧禹, 猶懸受任無功;唐肅宗之郭子儀, 尚自詣闕請貶。願陛下敕諭諸大臣:立志以倡率中外, 力圖贖罪;必大慰先帝殉國之靈, 庶堪膺陛下延世之賞。至一概勛爵, 俱應辭免, 以明臣誼。至於絲綸有體, 勿因大僚而過繁;拜下宜嚴, 勿因泰交而稍越;繁纓可惜, 勿因近侍而稍寬:然後綱維不墮而威福日隆也』。
陳子龍請廣忠益、慎名器、用賢勿二
兵科給事中陳子龍疏請「廣忠益」謂:『當黃道周觸忌權佞, 構陷至深;先帝震怒, 禍將不測。群工百官相戒結舌, 獨塗仲吉以孤童擔囊走萬裏外, 上書北闕;予杖下獄。獄吏希迎, 拷掠荼酷;至死不屈, 以明道周之冤。此雖王調貫械以訟李固、杜仲殺身以救李雲, 亦不過是。幸先帝聖明, 得以俱免。憲臣劉宗周昔以廷諍去國, 孝廉祝淵毅然請留;先帝已輕議罰。迨後奸臣挑激, 復征檻軍;雖與仲吉得禍輕重有殊, 然為國惜賢, 舍生取義, 其揆一也。當仲吉赴戍之時、祝淵征逮之日, 臣皆得與接對。仲吉凝靜深遠, 絕不以立名自喜;祝淵謙抑溫恭, 惟出位引咎。間有投贈, 錙銖不納。若置之臺諫之班, 必有以上補袞職、下剔奸邪』。
「遺聞」雲:『以兵部侍郎解學龍疏薦, 內批:「升原任戶部主事葉廷秀為都察院堂上官, 監生塗仲吉、生員諸永明為翰林院待詔」。蓋廷秀、仲吉、永明者皆俠節士, 先帝時申救道周下獄杖戍者也』。「甲乙史」雲:『七月二十六日(辛亥), 仲吉、永明並授待詔』。
子龍又疏請「慎名器」謂:『陛下間關南返, 從官幾何?衛士奄尹寥寥無幾。今大位既登, 來者何眾!不遏其流, 何所底止。必將人誇翼贊之功, 家切從龍之念;傷體害政, 非國之福。夫勸功誘善, 惟在爵賞;一為輕濫, 後將無極。豐沛故人、文墨小吏, 自昔為嫌;朱紫盈門、貂蟒滿座, 尤乖國典。立政之始, 惟願陛下慎持之!嗣後果系服勞有功, 但當賞之金帛、不應授以爵位, 以貽「曹風」「不稱」之譏、犯「大易」「負乘」之戒』!
又疏請「用賢勿二、爵人宜公」:『一在憲臣之宜召也:憲臣老成清直, 海內盡知。今入國門, 寄居蕭寺, 不得一望天顏。在陛下以方諭大臣和衷共濟, 恐憲臣戇直, 奏對之際, 復生異同。然臣以陛下「疑畏君子」之機, 從此而生, 恐君子有攜手同歸之志;黃道周之流, 皆躑躅而不前矣。陛下誰與共濟天下哉?一為計臣之特用也:計臣清端敏練, 百僚所服。但古制爵人於朝, 與眾共之。墨敕斜封, 覆轍可鑒!萬一異日有奸邪乘間、左右先容, 銓司不及議、宰輔不及知, 而竟以內降出之。臣等不爭, 則幸門日開;臣等爭之, 則已有前例。立國之始, 臣願陛下慎持之也』。
疏入, 俱不聽。
疏內「憲臣」疑指劉宗周, 而「計臣」則指江陰張有譽也。「甲乙史」雲:『七月二十五日(庚戌), 戶部尚書周堪賡久不到仕, 中旨傳升吏部侍郎張有譽為戶部尚書大學士。高宏圖以不經會推繳命;得旨:「特用出自朕裁」。蓋有譽清慎, 為人所稱;馬士英借以開傳升之幸門, 為阮大鋮地也。吏部給事中章正宸封還中旨, 力爭;不聽。故薑曰廣、陳子龍諸君子俱極論之學。
薑曰廣論中旨
祖宗會推之典, 立法萬世無弊;斜封墨敕, 覆轍俱在。臣觀先帝之善政雖多, 而以堅持「逆案」為盛美;先帝之害政亦間出, 而以頻出中旨為亂階。用閣臣內傳矣, 用部臣、勛臣內傳矣, 選大將、言官亦內傳矣。他無足數, 論其尤者:其所得閣臣, 則逢君殃民、奸儉刻毒之周延儒、溫體仁、楊嗣昌、偷生從賊之魏藻德等也;其所得部臣, 則陰邪貪猾之陳新甲等也;其所得勛臣, 則力阻南遷、盡撤守禦之李國楨也;其所得大將, 則紈絝支離之王樸、倪寵輩也;其所得言官, 則貪婪無賴之史{範土}、陳啟新也。凡此, 皆力排眾議, 簡自中旨者也;乃其後效亦可睹矣。且陛下亦知內傳之故乎?總由鄙夫熱心仕進, 一見擯於公論, 遂乞哀於內廷。線索關通, 中自有竅;門戶摧折, 巧為之詞。內廷但見其可憐之狀、聽其一面之詞, 遂不能無聳動;間以其事密聞於上, 又得上之意旨轉而授之。於是平臺召對, 片語投機, 立談取官, 有若登場之戲。臣昔痛心此弊, 亦於講藝敷陳;但以未及暢語, 至今隱恨。先帝既誤, 陛下豈堪再誤哉!
天威在上, 密勿深嚴;臣安得事事而爭之。但願陛下深宮有暇, 溫習經書, 間取「大學衍義」、「資治通鑒」視之;如周宣、漢光之何以竟恢遠烈?晉元、宋高之何以終狃偏安?武侯之出師南蠻, 何惓惓以「親君子必遠小人」為說?李綱之受命禦敵, 亦何以切切「信君子勿問小人」為言?茍能思維, 必能發明聖性。陛下與其用臣之身, 不若行臣之言;不行其言而但用其身, 是猶獸畜之以供人力俎也!
吳適請憂勤節愛
戶科吳適疏請「憂勤節愛」。言:『國恥未雪, 陵寢成墟;豫東之收復無期, 楚、蜀之摧殘彌甚。舊部草創, 一事未舉;萬孔千瘡, 憂危叢集。又況畿南各省, 到處旱災;兼之臣鄰消長多虞、將帥元黃構釁。伏惟陛下始終競惕, 兼仿祖制:早、午、晚三朝勤禦經筵而諮時政;親近儒臣, 朝期無更傳免。而又躬崇儉約, 尚茅茨而省工作、嚴爵賞而重名器;錙銖必恤, 俾佐軍興。諸凡無藝之征, 一概報罷;被災之地, 確覈酌緩。墨吏必懲, 蠹胥必殛。根本之計, 孰大於此』!
沈胤培請立中宮、舉經筵、定朝儀
禮科沈胤培疏請「立中宮、舉經筵、定朝儀」謂:『今永巷無脫簪之儆, 崆峒鮮問道之謨。瀕笑或假借於從龍, 而簾遠堂高之義不著;是非或混淆於市虎, 而陰陽消長之關可虞!陛下誠思此身為祖宗付托之身, 先帝之大仇一日未復, 即九廟之神靈一日怨恫。而正朝廷以正百官、正萬民, 先自宮闈始;則選立中宮為第一義。經筵業奉明旨, 尤祈汲汲舉行。或召詞臣詢經史、或召部臣考政治, 而時令臺諫之臣陳得失。宮中萬幾之暇, 披覽「資治通鑒」及本朝「寶訓」等書, 以知前代興亡之跡、祖宗致治之由。至於朝儀多闕, 大典未光:如朝門不應奏樂而奏樂, 各衙門應奏事而不奏事。凡若此類, 並宜申飭』。
章正宸論銓政
吏科章正宸指陳銓政:『一、名器宜慎:定策者既懋厥賞, 其餘人自請敘, 則十倍增官。輦金不供刻印, 寧免瓜果之誚!一、職掌宜專:用人獨歸吏部;今有咨送者、有薦拔者、有徑自奏討者, 塚臣所職幾何?一、封疆宜肅:文武共寄封疆, 不斬誤國之臣, 不激報國之氣。一、廢臣宜飭:爵重則人乃勸, 法守則士知恩。累累起廢, 不自靜聽;豈不聞律有「罷吏不入國門」乎』(「甲乙史」)?
宋劼疏略
監軍僉事宋劼上言:『臣民茍安江界, 恐非所以保江界;諸臣茍存富貴, 恐非所以保富貴也』。又言:『人生止有此時日、人身止有此精神。古賢惜分陰, 運甓舞雞, 皆勞筋骨於有用』。
祁彪佳請革三弊政
禦史祁彪佳疏論時政謂:『洪武初, 官民有犯, 或收系錦衣衛。高皇帝因有非法淩虐, 二十年遂焚其刑具, 移送刑部審理:是祖制原無詔獄也。後乃以鍛煉為功、以羅織為事, 雖曰朝廷之爪牙, 實為權奸之鷹狗。口詞從迫勒而來, 罪案聽指揮而定;即舉朝盡知其枉, 而法司誰雪其寬!酷慘等於來、周, 平反從無徐、杜:此詔獄之弊也。洪武十五年, 改鑾儀司為錦衣衛, 專掌直駕、侍衛等事;未嘗有緝事也。迨後東廠設立, 始有告密之端:用銀而打事件、得賄而鬻刑章;飛誣多及善良, 赤棍立成巨萬。招承皆出於吊拷, 怨憤充塞於京畿。欲絕苞苴, 而苞苴托之愈盛;欲究奸宄, 而奸宄未能稍清:此緝事之弊也。若夫刑不加大夫, 原祖宗忠厚立國之本;乃夫逆瑾用事, 始有去衣受杖者。刑章不歸司政, 撲責多及直臣;本無可殺之罪, 乃致必殺之刑。況乎朝廷徒受拒諫之名, 天下反歸忠義之譽。蓋當血濺玉階、肉飛金陛, 班行削色, 氣短神搖;即恤錄隨頒, 已魂驚骨削矣。是豈明盛之休風, 大失君臣之分誼:此廷杖之弊也。伏乞陛下嚴行禁革』!
袁彭年請革廠衛
八月初七日, 禮科袁彭年疏言:『高皇帝時, 不聞有廠。相傳文皇帝十八年始立東廠, 命內官主之;此不見正史。惟大學士萬安行之, 亦不聞特以緝事著。嗣後一盛於成化。然西廠汪直、逾年輒罷;東廠尚銘, 有罪輒斥:當時不得稱純治矣。再盛於正德。邱聚、穀大用等相繼用事, 皆倚逆瑾煽虐;釀十六年之禍, 天下騷然。一盛於天啟。逆魏之禍, 幾危社稷:近事之明鑒也。自此而外, 列聖無聞。夫即廠衛之興廢, 而世運之治亂因之。頃先帝朝亦嘗任廠衛訪緝矣, 乃當世決無不營而得之官, 中外亦有不脛而走之賄。故逃網之方, 即從密網之地而布;作奸之事, 又資發奸之人以行。始猶帕儀交際, 為人情所有之常;後乃贓賄萬千, 成極重莫返之勢。豈非以奧援之途愈秘而專, 傳送之關愈曲而費乎?究竟刁風所煽, 官長不能行法於胥吏、徒隸可以迫脅其尊上, 不可不革』。疏入, 上責其狂悖沽名;降三級, 外調浙江按察司照磨。
陳子龍疏略
十八日, 兵科陳子龍言:『中興之主, 莫不身先士卒, 故能光復舊物。陛下入國門再旬矣, 人情泄遝, 無異升平之時;清歌漏舟之中、痛飲焚屋之下:臣誠不知所終矣!其始皆起於姑息一、二武臣, 以至凡百政令, 皆因循遵養;臣甚為之寒心也』!
史可法請行征辟
史可法請行征辟之法, 以通銓政之窮;疏曰:『國家設四藩於江北, 非為江左偏安計也。將欲立定根基, 養成氣力;北則為恢復神京之計、西則為澄清關陜之圖, 一舉而遂歸全盛耳。聖明在上, 忠義在人;君父之仇恥特深, 海宇之群心競奮。在師武臣, 無不以滅賊復仇為念者。乘時大舉, 掃蕩可期。特所慮者, 兵戈擾攘之中, 不復有百姓耳;無百姓, 何利於有疆土。故此時擇吏不緩於擇將, 而救亂莫先於救民。所謂得一賢守, 如得勝兵萬人;得一賢令, 如得勝兵三千人:正今日之謂也。然而今日之守令難言;雖以前北都未陷, 求牧方殷, 非不有破格之升除, 何曾收得人之實效。地有難易、缺有炎冷, 無所不用其營避。而兵荒破殘之區, 卒舉而授之庸人, 此豈白面書生所能勝任?目今人才告乏、資格為拘, 東南缺員正自不少, 安能復填西北之缺, 使無致嘆於晨星;則銓選法窮, 不得不改為徵辟。往時保舉多系慕膻, 故捷足蠅營, 真才裹足。今西北則危地也, 危則人人思避;而真從君父起念, 誓圖除凶雪恥垂功名於千載, 乃始投袂而相從、請纓而奮起。臣以為宜仿保舉之法, 通行省直撫按、司道及在京九卿、科道官, 果有才膽過人、堪極危亂者, 不拘資格, 各舉一人, 起送到京;資以路費, 赴臣軍前效用, 酌補守令缺員。二年考滿, 平升善地;三年考選, 優擢京曹。有靖亂恢疆、功能殊異者, 立以節鉞京堂, 用示酬勸。如各官避嫌不舉, 即聽該科指參, 重行罰治。若有壞才思逞, 赴臣軍前者, 驗其真才, 一體錄用。再如江北、山東、河南一帶, 有能保護一方、為民推服者, 即系桑梓之邦, 亦可權宜徑用。總求天恩破格, 假臣便宜;決不敢濫用匪人, 自誤進取。聞逆賊所至, 常帶多人, 得一州, 即設一州官;得一縣, 即設一縣官。小人不識順逆, 為所用者恒多。況際國祚重新, 賊寇垂盡;則必有桓桓德心之士, 輻輳而翼中興。臣拭目望之矣』!
千古良法, 所慮奉行非人, 雜之以私, 旋舉而旋廢耳。
李清奏國用不支
工科李清言:『天下秦、晉屬賊, 燕、代屬清, 兗、豫已成甌脫, 閩、廣解京無幾;徽、寧力殫於安、蕪二撫, 常、鎮用竭於京口二鎮。養兵上供者, 僅蘇、松、江、浙。且昔以天下供天下, 不足;今以一隅供天下, 有餘乎?營建、儀器事事增出, 其何支也』!
張捷論民心國運
十月十五日, 張捷言:『先帝末造, 民心、兵心、士子之心、將吏之心, 無一不壞。要皆在廷諸臣之先壞, 而種種因之。重賄所歸, 使人不知有法紀。以科場為壟斷, 以文字為糾連。舉貪官汙吏之所漁獵、豪紳悍士之所誑逼、憤帥驕兵之所淫掠, 聚毒於民。民心既去, 國運隨之;而慘禍及於先帝矣』!
按捷疏甚得當日情景;而立朝後, 惟阿黨是徇, 毒更甚焉。古人所以致慨於目睫也!
吏科奏計典
二十六日(庚辰), 吏部張某奏:『近時位署無常、挨舉疊進, 輦金覓穴, 營求不止。如往歲之計典可翻, 明歲之計可以不設矣』。
吳適陳日講、午朝二事
「補遺」雲:十月朔, 戶科吳適疏陳「昭事之實」:『一曰日講宜行:請敕定期, 俾博聞有道之臣, 朝夕左右稽詢經史, 虛衷延納;更取「祖訓」、「大誥」諸書, 時時省覽, 以為蓍鑒。一曰午朝宜舉:俾閣部大臣以及臺垣散秩, 鹹得躬膺清問:即於披對之餘, 采疾苦以疏民隱、覈功罪以勸疆臣、明是非以黜邪佞』。疏入, 不省。
遊有倫奏國事淆亂
十一月初二日(丙戌), 禦史遊有倫奏:『今日國事淆亂, 不知禮義廉恥為何物。明知君子進退不茍, 故以含沙之口, 激之速去;甚至有常人所不忍道者, 瀆於君父之前。其視皇上何如主乎!臺省中微有糾劾, 則指為比黨;相戒結舌, 真所謂「前有讒而不見、後有賊而不知」也』。
是時黃耳鼎、陸朗、朱統{金類}疏攻薑曰廣、徐石麒、劉宗周等, 各予告去。故有倫奏此, 可謂抗疏矣;不知句尤罵得馬奸一班小人好。
錢增請浚劉家河
戶科錢增疏請「備水利」言:『蘇、松、常、鎮、杭、嘉、湖七郡之水, 以太湖為腹, 以大海為尾閭, 以三江入海為血脈。蓋自吳淞淹塞、東江微細, 獨存婁江一派。而婁江之委七十裏曰劉家河, 乃婁江入海之道;東南諸水全恃此以歸墟, 不至橫溢泛濫者, 則帶水靈長之利也。元時, 劉河最深, 運艘、市舶走集於此。近口漲沙淤塞, 於是東流之水, 逆而向西;涓滴不入, 灌溉無資。兼之歲歲旱魃, 平疇龜坼, 人牛立槁;雖復桔橰如林, 何從乞靈海若?然此就旱暵言耳。萬一大浸嵇天, 七郡洪流傾河倒峽, 震澤不能受;散漫橫潰, 勢必以七郡之田廬為壑, 而城郭人民益不可問。東南數百萬財賦盡委逝波, 其如國計何哉』?
蘇松巡按周元泰亦言劉家河急宜開浚, 工部主事葉國華又疏請浚吳淞;俱下旨:『該部察議』(出「遺編」)。
史可法奏官多無益
史可法言:『今日江北有四藩、有督師、有撫按、有屯撫、有總督, 不為不多矣。敵寇並至, 曾何益毫末哉!臣近至揚州, 一時集於城內者, 有總督、有提督、有鹽科, 酬應繁雜, 府縣皆病。今又添監督, 人人可以剝商, 商本盡虧;新征不已, 利歸豪猾。不足之害, 朝廷實自受之』。
吳適論雲霧山
乙酉二月初六日, 太監李國輔請往雲霧山開采;命馳驛去。給事中吳適疏言:『雲霧山, 即名封禁山;縱橫數百裏, 北通徽、池, 南連八閩, 東抵衢、嚴, 西界信州。唐、宋以來, 每為盜藪。其間深穀窮淵, 虎狼接述;險阻極目, 無徑可攀。且地接祖陵龍脈, 為神京右臂;歷朝禁止樵牧, 「封禁」所由名也。英宗初年, 遣官采木;於是地方訛棍在相煽惑, 而狐假之輩因之攘奪小民, 招引匪類, 共肆劫掠;兼多內外官屬供億之費, 數邑坐困, 民不聊生。近山良民, 遂鳥獸散。大盜鄧茂七等聚眾數萬, 藉以為窟, 攻城殺令;合四省兵力以討之, 十四年乃戡定, 奉旨「照舊封禁」:往禍蓋可鑒也。臣竊以界通四省, 境地相岐, 內阻峻嶺、外多絕穀, 綿延重疊, 篳路崎嶇;封禁既久, 開鑿維艱:不便一。林莽高深, 重嶂疊峰;毒蛇猛獸, 生育繁滋。一旦開伐, 奔突狂噬, 傷人必多:不便二。邃深幽奧, 迥絕恒區;水不通舟、陸難移運;縱使輸垂再出, 疇令神輸?不便三。乘傳驛騷, 有司困於供億, 誰籌正賦?且吏胥假公行私, 何所不至。而力田小民棄本逐末, 消磨歲月;土田有荒蕪之慮, 力役多死亡之憂:不便四。興朝舉動, 天下仰望以蔔安危。今以無益有害之事, 而特遣重臣, 搖動人心, 傾危四省;垂之青史, 貽譏後世:不便五。遠邇傳聞, 必且蜂屯蟻聚, 競營巢穴;居奇召禍, 約束無力。是使盜賊復生而殺戮再見:不便六。況臣訊之老父, 僉雲『此山地連陵寢, 自正統初開伐, 致傷地脈, 遂釀土木之難, 泄山川靈氣:不便七。舉此數端, 有害無利;伏惟陛下采擇』!國輔亦疏請中撤, 俱不許;馳視如適言, 報罷。
國輔系大司禮韓贊周養子;贊周閹寺中正人也, 傷心時事, 杜門休沐。國輔時在宮中, 每有所匡救;時人以張永目之, 馬士英則視為眼中之釘。因屬所私, 以開采事誑國輔, 具疏請往;其實, 士英竟不在開采也。國輔提督勇衛營操練禁旅, 及奉命往浙, 士英竟奪營篆, 授其子馬錫;以乳臭兒綰兵柄, 時事可知矣。適疏出, 士英遂切恨之。
直言無諱, 雖以此忤權相, 身輕似葉而名重如山矣。
萬元吉疆事疏
太僕少卿萬元吉奏「疆事不堪再壞」疏曰:『臣待罪方郎, 荷蒙簡命監軍江北。今陛辭前往, 一得之愚, 不敢不為皇上陳之。竊惟主術無過寬嚴, 道在兼濟;官常無過任議, 義貴相資。先皇帝初蒞海宇, 懲逆黨用事, 劉削元氣;委任臣工, 力行寬大。諸臣狃之, 爭意見之元黃、略綢繆之桑土。大患當前, 束手無策。先帝震怒, 一時宵壬遂乘間抵隙, 中以用嚴之說:凡告密、廷杖、加派、抽練, 新法備行。使在朝者不暇救過, 在野者無復聊生。然後號稱振作, 乃中外不寧, 國家多故;十餘年小人用嚴之效, 彰彰如是。先帝悔之, 於是更崇寬大, 悉反前規;天下以為太平可致。諸臣復思競賄賂、恣欺蒙, 每趨愈下;再攖聖怒, 誅殺方興, 宗社繼沒。蓋諸臣之孽, 每乘於先帝之寬;而先帝之嚴, 亦每激於諸臣之玩:則以寬嚴之用偶偏也。昨歲孫傳庭擁兵關中, 識者以為不宜輕出, 出則必敗;然已有逗撓議之者矣。賊既渡河, 臣即與閣臣史可法、薑曰廣雲:「急撤關寧吳三桂, 俾隨路迎擊, 可以一勝」;先帝召對, 亦曾及此。然已有蹙地議之者矣。乃賊勢薰灼, 廷臣勸南遷、勸出儲監國南都, 語不擇音, 亦權宜應爾;然已有邪妄議之者矣。由事後而觀, 鹹追恨違者之誤國;設事幸不敗, 必共服議者之守經。天下事無全害、亦無全利, 大率類是。當局者心怵無全利之害, 誰敢違眾獨行;旁觀者偏見無全害之利, 必欲強人從我!年來督撫更置, 專視苞苴;封疆功罪, 悉從意見:禦寇實著, 概乎未講。國事因之大壞莫救, 則以任議之途大畸也。臣敢直究前事之失, 以為後事之鑒。伏祈皇上, 留神省覽』!
禦寇全疏
萬元吉奏曰:『賊今被創入秦, 挑精選銳, 垂涎東南。轉盼秋深, 若出漢、商, 則徑抵襄城;出豫、宋, 則直窺江北。兩處兵民, 積怨深怒;於斯時民必爭迎賊以報兵, 兵更退疑民而進畏賊。恐將士之在上遊者卻而趨下, 在北岸者急而渡南。金陵重地, 武備單弱, 何以當此!臣入都將近十日, 竊窺人情皆積薪厝火, 安寢其上。居功者思為史冊之矯誣, 見才者不顧公論之註射, 舌戰徒紛, 實備不講。一旦有急, 不識諸臣置陛下於何地?得毋令三桂等竊笑江左人物, 功非功而才非才乎?從來戰勝首稱廟堂, 若使在廷無公忠共濟之雅, 斷未有能立功於外者!伏乞皇上申諭中外大小臣工, 宜洗前習, 猛勵後圖;毋急不可居之功名, 毋冒不可違之清議!捐去成心, 收集人望;務萃眾誌, 以報大仇。集群謀以制大勝, 社稷身名並受其福矣』!
累朝闕典未行疏
萬元吉奏曰:『皇上前者恭謁孝陵, 徐問懿文園陵所在, 親為展拜;臣隨諸臣後, 莫不手額斯舉實為三百年來未有盛事也。先臣楊守陳嘗議修「建文實錄」有雲:「國可廢, 史不可廢」。卓哉兩語, 可稱要言不煩。宏治中, 布衣繆恭伏闕上書, 請復建文時故號, 爵其後裔奉祀。時系恭獄, 以聞於上;敬皇帝詔勿罪。夫滅曲直不載, 不若直陳往事而示之以無可增加也;削廟號弗隆, 不若引景帝故事, 還懿文當日追尊故號, 祀之園寢, 而配以建文君也。二事並系大典, 伏乞皇上敕下廷臣集議:「建文實錄」作何開局纂修?懿文故號、祀典作何厘正?若此舉告成, 千秋萬世之下必傳為美談。抑臣更有請者:靖難死事諸臣, 歷蒙恩詔褒錄;乃謚、蔭諸典, 尚闕有待。美遜國之君臣何厚, 愧此時之節義多虧!良由高皇帝首褒餘闕而斥危素, 風勵備至。靖難以後, 正氣漸就損削;故釀為今日獪猾賣國之徒, 屈膝拜偽、靦顏見人也。請將靖難死事諸臣及北京各省直陷城殉節諸臣, 敕下有司細歸采錄;編成一事分別二等, 酌予謚蔭、廟祀。仍頒行學宮, 廣示激勸:庶於晚近人心補救匪淺也』。
請恤死節諸臣疏
萬元吉奏曰:『臣前護軍四川, 追剿獻、操二賊, 總兵猛如虎、參將劉士傑、遊擊郭關、守備猛光捷等聽臣催督, 從蘆州至開縣為程凡二千餘裏, 日夜靡寧, 遇賊即殺;無奈先時故輔不聽臣言, 早扼歸路, 致令我兵深入, 劉士傑與郭關、猛光捷俱死之。此臣所目擊最悉者。後臣丁艱回籍, 猛如虎守南陽, 闖賊用大炮攻城甚急;如虎以計破之, 傷賊精兵數千人。既聞他門失守, 如虎始下城, 猶持短刀斫殺多人。至唐府國門, 望北拜稱「負恩」, 被賊剸刃。此臣所訪問最真者。如虎等陣亡數載, 褒錄未沾;伏乞皇上敕下兵部速議旌恤, 以風示江北顛將。惟時同臣監軍關內道副使曹心明調護秦兵, 備嘗艱險, 屢奏俘馘;竟以積勞, 盡瘁棉州。使得半通褒綸, 榮其身後, 差令不同腐草耳。薊遼舊督趙光抃赴召於突騎之沖、受事於破口之後, 驟令烏合身先被創, 竟與誤國督師駢首西市;迄今文武貴賤, 莫不抱冤。並望皇上下部議復』。
卷之五 南都甲乙紀 下一卷▶
目錄
南都公檄
四月戊午朔, 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戶部尚書高宏圖、工部尚書程註、都察院禦史張慎言、兵部侍郎呂大器、翰林院詹事兼侍讀學士薑曰廣、太常寺卿何應瑞、應天府府尹劉士禎、鴻臚寺卿朱之臣、太常寺寺丞姚思孝、吏科給事中李沾、戶科給事中羅萬象、河南道禦史郭維經、山東道禦史陳良弼、廣東道禦史周元泰、山西道禦史米壽圖、陜西道禦史加升一級王孫蕃、四川道禦史朱國昌誓告天地, 號召天下臣民起義、勤王、捐貲急事。
維崇禎十七年四月溯, 南京參贊機務兵部尚書史可法等謹以宗廟危情、生民至計, 布告普天臣子嘗被今天子十七年之鴻庥、托高皇帝三百祀之陰騭。其言曰:竊聞遭時有道, 類多以文事之盛而絀武功;遘會非常, 正可以國恩之洪而征臣節。故天寶亂而常山、睢陽之事著, 靖康靡而宗澤、李綱之氣烈。彼皆慝從上作, 釁可預知。然且俠骨錚錚, 與長嶽之峰而並厲;義風烈烈, 撥霓裳之奏以爭鳴。況休命篤於上天、明德光於良史, 有若本朝者乎!力掃凶氛, 二祖之廓清號同盤古;治從寬簡, 累朝之熙洽象擬華胥。迺至今土特興, 宏謨益備:孝廟之溫恭儼在, 世祖之祖武重光。常沖齡而掃恭、顯之氛, 立清宮府;於召對而發龔、黃之嘆, 總為編氓。以寇起而用兵, 是虐民者寇也, 而兵非得已;以兵興而派餉, 是糜餉者兵也, 而餉非自私。顧猶詔旨勤頒, 有「再累吾民」之語;每遇天災修省, 無「一時自逸」之心。蔬膳布袍, 真能以天下之肥而忘己之瘦;蠲逋宥罪, 不難以一人之過以就臣之名。是宜大業之宏昌, 何意諸艱之駢集!理誠莫解, 事有可陳。思為蒼生而得人, 上之張羅者誠廣;責以赤心而報主, 下之自矢者難言。家家有半閑之堂, 事事同小兒之戲。果能功名比曹武惠, 詎妨好官之得錢;竟無肝膽似漢淮陰, 曾念一人之推食!成俗大都爾爾, 賢者亦並悠悠。壅蔽實繁, 擔當何狀?圖之不早, 病已成於養癰;局尚可為, 涉必窮於滅頂。悲夫!悲夫!邊塵未殄, 寇焰旋騰;血濺天潢, 烽傳陵寢。秦稱天府, 誰能封以一丸;晉有霸圖, 無復追其三駕。迺者介馬橫馳夫畿輔, 羽書不絕於殿廷;南北之耗莫通, 河山之險盡失。天威不測, 極知漢天子自有神靈;兵勢無常, 豈得謝太傅但憑歌嘯!留都系四方之率, 司馬有九伐之經;義不共天, 行將指日。克襄大舉, 實賴同仇。請無分宦遊、無分家食, 或世貴如王謝、或最勝若金張, 或子虛之以貲起、或挽輅之以談興;乃至射策孝廉、明經文學, 亦往往名斑國士、橐為裏雄。合無各抒狀謀、各團義旅, 仗不需於武庫, 糗無壅於郇廚;飛附大軍, 力爭一決。但群策直承黃鉞, 豈賊運得有白頭!醜類立殲, 普天大脯。此則萬代之所瞻仰, 雖九廟亦為之鑒臨者也。倘策未暇於即戎, 必義且先於助餉;多或抵小國之賦, 少則割中人之家。幸濟危機, 何弦高之牛足惜;即非長物, 亦曹洪之馬是求。各付有司, 轉輸留討。此則事彌從便, 氣易為豪。至登壟巨商、聯田富室, 若與縉紳並舉, 亦自分誼攸殊。然使平準法行, 即楊翟之雄豈得舉其奇貨;又如手實令在, 將處士之號未可保其素封。凡稱多筭之有餘, 總賴聖恩之無外。欲與其為義士, 多方亦賴同盟。偶值佳緣, 毋忘善誘!譬以同舟之誼, 但凡在千八百國, 疇非王臣?揆諸恤緯之心, 決不至二十四城, 遂無男子!嗚呼!親郊乃雍容之事, 唐莊尚有崇韜;出塞本僥幸之圖, 漢武乃逢蔔式。矧茲何日, 敢曰無徒!不惟社稷之憂, 即是身家之筭。始賊之巧於為餌, 時亦有優孟之仁;迨我之既入其樊, 莫不嬰地獄之罰。齊薑、宋子, 相率而入平康;珠戶、綺窗, 所過便成甌脫。來俊臣之刑具, 則公卿之被拷者痛嘗;鄭監門之畫圖, 與老弱之受害者酷肖。是皆難民所說, 足令聽者寒心!夫連歲報陷, 如西安、太原、武昌等處, 皆行省也;其中金穴何止一家。若一時之牛酒不乏, 雖八公之草木可驅;只坐一慳, 遂成胥溺, 豈不冤哉?欲圖穩著, 須問前車。誠清夜而念上恩, 雖何曾之萬錢有難下咽;更援古以籌得策, 豈王衍之三窟便可藏身?同舟即是一家, 破巢必無完卵;可不思之思之又重思之哉!法等智不足以效謀, 憤何辭於即死;實切報殳之顧, 輒通托缽之呼。人理尚存, 我求必應。如纏情阿堵、絕念封疆, 睢陽之援竟停, 則霽雲抽誓言之矢;荊州之粟獨擁, 則溫嶠有回指之旗。封章尚達於北辰, 奪筆敢駕於南史!是為過計, 亦屬癡衷;見起君親, 約昭天日。法等無任斫地呼天、捶心瀝血之至!
在籍兵部侍郎徐人龍、主事雷演祚移檄遠近, 浙江臺紹道傅雲龍與臺州知州關繼縉、通判楊體元並推官張明弼、知縣宋騰熊、在籍陳函輝等亦誓師, 臨川曾益、吳群諸生王聖風、徐珩等各有檄文。
臨海陳函輝討賊檄
嗚呼!故老有未經之變, 禾黍傷心;普天同不共之仇, 戈矛指發。壯士白衣冠, 易水精通虹日;相君素車馬, 錢塘怒擊江濤。嗚呼!三月望後之報, 此後盤古而蝕日月者也。昔我太祖高皇帝手挽三辰之軸, 一掃腥膻;身鐘二曜之英, 雙驅誠、諒。歷年二百八紀, 何人不沐皇恩?傳世一十五朝, 寰海盡行統歷。迨我皇上崇禎禦宇, 十有七年於茲矣。始政誅璫, 獨勵震霆作鼓;頻年禦敵, 鹹持宵旰為衣。九邊寒暑, 幾警呼庚呼癸之嗟;萬姓啼號, 時切己溺己饑之痛。雖舉朝肉食之多鄙, 而一人辰極之未遷;遽至覆甌, 有何失序!嗚呼!即爾紛然造逆之輩, 疇無累世沐養之恩?乃者焰逼神京, 九廟不獲安其主;腥流宮寢, 先帝不得正其終。罪極海山, 貫知已滿;慘深天地, 誓豈共生!嗚呼!誰秉國成?詎無封事!門戶膏肓, 河北賊置之不問;藩籬破壞, 大將軍竟苦罔聞!開門納叛, 皆觀軍容使者之流;賣主投降, 盡宏文館學士之輩。乞歸便雲有恥, 徒死即系忠臣。此則劫運真遭陽九、百六之爻, 而凡民並值柱折維裂之會矣。安祿山以番將代漢將, 帳中豬早抽刀;李希烈自汴州奔蔡州, 丸內鴆先進毒。鳳既斬於京口, 剖屍之僇安逃;景亦斃於舟中, 跛足之凶終盡!無強不折, 有逆必誅。又況漢德猶存, 周歷未過。赤眉、銅馬, 適開先武之中興;夷羿、逄蒙, 難免少康之並僇。臣子心存報主, 「春秋」義大復仇。業賴社稷之靈, 九人已推重耳;誠憤漢賊之並, 六軍必出祁山。嗚呼!遷□金人, 亦下銅盤之淚;隨斑舞馬, 猶嘶玉陛之魂。矧具須眉, 丘叨簪紱。身家非吾有, 總屬君恩;寢食豈能安, 務伸國恥。握拳透爪, 氣吞一路鼓鼙;嚙齒穿齗, 聲斷五更鼓角。共灑申包胥之淚, 誓焚百裏視之舟。所幸澤、綱張翼宋之旗, 協恭在位;願如恂、禹挾興漢之鉞, 磨厲以須。二三子何患無君, 金陵鹹尊正朔;千八國不期大會, 江左賴有夷吾。莫非王土、莫非王臣, 各請敵王所愾;豈曰同袍、豈曰同澤, 鹹歌「與子同仇」。聚神州、赤縣之心, 直窮巢穴;抒孝子、忠臣之憤, 殲厥渠魁!斑馬葉乎北風, 旗常紀於南極。以赤手而挾神鼎, 事在人為;即白衣而效前籌, 君不我負!一洗欃槍晦蝕, 日月重光;再開帶礪山河, 朝廷不小。海內共扶正氣, 神明鑒此血誠!謹檄。
陳璧論賊必滅有八
戶部司務陳璧奏曰:『闖逆據秦越晉, 破都逼帝;望風訛傳者, 非謂其智深勇沈、將卒超越, 必謂其假仁仗義, 百姓樂歸。以臣所睹闖賊所為並賊將賊兵之情形決之, 賊之必滅, 斷斷無疑也!賊之來也, 所過郡縣, 絕無戰功;惟用奸細廣布流言, 輒雲大兵百萬、戰將千員, 順者秋毫無犯、逆者屠戮全城。致荒殘愚民被其煽惑, 或望風逃竄、或俛首迎降;賊未至境, 城市一空。及賊壓境, 奸淫擄掠, 殆無噍類。民恨其詐, 更受其酷, 心切同仇:知其必滅者一也。逆賊進京, 毫無大志。止張偽示, 鉤通長班;抄沒勛戚, 鎖押百官追銀兩, 或千金、或萬金, 晝夜夾打, 慘酷萬狀。文官有錢者, 不問才品、止看肥長, 仍舊收用。流毒如此、用人如此:知其必滅者二也。賊兵沿門擄掠, 搶財物、淫婦女, 反復殆盡;仍各移據一家, 責供狼餐。道路行人, 短褐茍完, 即縛拷夾。滿城百姓, 如在湯火, 片刻難存;知其必滅者三也。賊將所號頭目數人, 各相雄長, 目無賊主。闖逆屢欲僭位, 其下每相對偶語雲:「以響馬拜響馬, 誰甘屈膝」?又言:「我輩汗血殺來天下, 不是他的本事」。時聚族殿上, 謔浪笑傲, 穢褻不堪:知其必滅者四也。逆賊所追官民財物, 下將十取二、三以解上將, 上將又十取二、三以解闖逆。又有此將押追, 彼將攘奪。吏政選用、將府拘囚, 上下爭利, 文武爭權:知其必滅者五也。賊兵擄括, 腰纏多者千餘金, 少者亦不下三百、四百金;人人有富足何卿之心、無勇往赴戰之氣。臨敵必至怯亡, 平日漸將潰散:知其必滅者六也。燕京所積米麥有限, 今賊兵人馬作踐, 指日必盡;東南絕運, 西北奇荒。破城不滿二十日, 米價已騰貴三倍, 嗷嗷怨恨。半年之內, 燕京內外必至絕粒:知其必滅者七也。賊來道經西魯, 與之市馬, 仍奪其金。西人痛恨, 鉤連清兵同總兵吳三桂連兵入討, 賊出兵一萬, 一陣盡沒, 僅存七人;賊又絡續發兵, 兵眾怨嘆。闖逆不及篡位, 四月十二日親統賊兵應敵;若四方義兵與清兵首尾夾擊, 知其必滅者八也。更以逆賊所據之勢言之, 其所據北直、陜西、山西、河南諸處, 土地雖廣, 荒蕪不治;人民鮮少, 饑困難生:財賄無所出、稅賦無所收, 此賊勢之必窮於內者矣。且逆賊三面距魯, 魯知逆賊劫聚甚多, 無一日忘賊之心。賊若南下, 魯必出大眾以搗其巢;賊若守邊, 我又可出銳師擊其後。賊若分頭應敵, 則兵餉單匱, 北制南牽, 又賊勢之必窮於外者矣。此皆臣身親目擊, 段段實境實情。夫賊情如此、賊勢如彼, 殄滅可期、恢復可□也』。
論列賊之情勢, 無一語不確。雖托空言, 要皆實事。故錄而存之。
張獻忠雜誌
甲申六月初一日, 左良玉陳「恢復多城疏」曰:『臣於去年八月初復武昌, 旋以江省為憂, 約彼撫按備糧, 擬即發兵往護;而撫、按二臣嚴文力拒臣兵, 不使得前。賊因入袁州, 禍中江西, 非臣之過也。臣隨選副將吳學禮於十月十三日恢復□□, 因糧絕兵回;迨賊復返, 臣乃遣馬進忠統騎兵陸走江西。十一月二十七日, 再復袁州;而江西省曾無顆粒寸草以勞軍也。又於本月十三日恢復平鄉, 十二月初二日恢復萬載, 初五日恢復湖廣澧陵, 二十□日恢復長沙、湘潭、湘陰湖南一帶城池, 獲各城偽守等官□蘇民等, 現在九江營監禁。遣副將馬士秀等統步兵由水趨湖廣, 因於十二月二十四日恢復臨湘, 即於月有恢復嶽州之大捷。又於十七年正月十六日恢復監利, 二十二日恢復石首, 二月十一日恢復公安。先是, 臣又調副將惠登相率兵由均東下會師, 於十七年正月二十四日同副將毛顯文恢復惠安, 又於二十六日乘勝直搗隨州。未滿三月, 恢復府州縣一十四處。屢次捷功, 俱經臣與監軍職方司主事李猶龍先後馳報。近檄袁、嶽水陸兵馬合進江追賊, 而逆獻始踉蹌竄蜀, 江右、湖南盡為寧宇。今圖乘隙進復陵寢, 方愜臣之本願。督呂大器駐兵江西省城, 從不出一步, 乃有恢復吉安之報;顧不思獻賊未到吉安, 何事恢復?反疏「左兵無心剿賊, 皆足為地方之患」等語。
湖按黃澍疏曰:『正月初三日, 據鄖標右營副將賈一選塘報:獻逆於十二月十五日自荊河口搭浮橋渡河, 十二月二十四日入荊□城, 及老𤞑𤞑合營。先是, 荊為闖逆部賊任、孟二賊所據, 老𤞑𤞑曾與之爭。自獻逆渡河, 而任、孟杳遁, 為分、為合, 似未可知』。
獻、𤞑在荊、襄, 闖逆據承德;楚中入川、入豫要路, 我往則寸寸皆□、彼來則處處皆通。今我取得前者, 惟青、徐一線, 亳、歸數武而已。
六月十三日, 張獻忠陷涪州, 再陷瀘州。二十二日, 獻忠沖佛圖關, 遂圍重慶四日。城中力不支, 乃破;獻忠屠之一城老幼無孑遺者。取壯丁去耳鼻、兩臂, 驅至各州縣;言『兵至而不下者視此。但殺王府官府□紳封籍以待, 則秋毫無犯矣』。由是所至, 官民自亂, 無不破竹下者。巡撫陳士奇時交代未至, 與重慶推官王行儉俱死。瑞王避難在渝, 闔門遇害。總兵趙光遠降賊;士英猶請降敕獎之。八月初五日, 獻忠圍成都。初九日, 獻忠陷成都;蜀王闔宮遇害, 撫臣龍文光暨道、府皆死。三十日, 貴撫範礦奏蜀□猖獗。
九月十四日, 禦史徐養心言:『闖賊使孟長庚築江陵城, 逆獻復有□荊州之檄。萬一順流而東, 潯陽、蕪湖單弱, 樞輔尚屬築舍, 不幾以金陵為孤註耶?總督死者止熊文燦耳, 其地一味欺飾, 失律之罪為何?』十二月十九日, 四川僉事張一甲言:『川事□裂之甚, 東則張賊直沖夔門, 由忠、萬而上, 勢如破竹;北則李賊漸逼閬中, 廣元、昭化以南久已降賊, 通、巴一帶日為搖黃土賊西掠。六月二十一日, 張賊陷重慶, 瑞王遇害, 舊撫陳士奇拷死, 將弁傷殲、兵民斫去一手者萬計。八月初五日, 張賊圍省城。初九日, 大炮崩城, 官兵盡潰;士民慘死, 擁屍塞流。蜀王、撫按、總鎮三□, 俱無下落。而李賊又於七日招安保寧, 士民投順;川北無兵, 膽氣已為搖黃折盡。自涪、渝繼陷, 各兵死手放歸, 見者寒心』。二十日, 川督王應熊上言:『重慶、成都二府, 凡川民敲骨吸髓, 所供殆七、八十萬, 悉為賊有』。
李自成雜誌
甲申七月十三日, 李賊出關道雒陽, 攻密縣李際遇小寨。十八日, 偽「順」行牌至東昌雲:『發兵三十萬, 由曹縣至金鄉繳』。十九日, 參將夏有光報探至臺兒莊, 知闖賊見在平陽整兵, 太原、潞安鄉紳富戶盡徙西安。二十日, 李賊偽將宋朝臣兵至杜勝集, 舊兵部職方主事郭獻珂微服村居, 召標將張成初與戰於桃園, 賊兵潰, 追獲朝臣斬之(「遺聞」作「郜獻珂」)。八月二十八日, 蕪湖主事陳道暉奏榷關銀被賊入, 皆掠盡。十月二十一日, 李賊出潼關, 三營向歸德、三營上裕州、二營踞郟縣。十二月初六日, 陳潛夫報李賊下河南。
偽官
甲申六月初七日, 原任河南勸農兵部尚書丁啟睿奏:『弟啟光分守睢陽, 命副將盛時隆、申吉、白維屏、遊擊黃承國、都司李定國、馬國貞等密會歸德知府桑開第, 舉人丁魁南、郭爌、餘正紳等計擒各縣偽官, 俱於五月十六日一齊擒拿, 獲得歸德府偽登河同知陳奇、商邱偽知縣賈士俊父子仆三人、柘城偽知縣郭經邦、鹿邑偽知縣孫澄、寧陵偽知縣許承蔭、考城偽知縣範倩、夏邑偽知縣尚國雋並各偽契一顆。今將所獲各賊解京;郭經邦以天暑病死, 舁屍浦口俟驗』。時濟寧都司李允和殺偽官劉浚、尹宗衡、張問行、傅龍等九人, 囚原任兗西道副使叛官王世英解京獻俘。又開封府推官陳潛夫、寨勇李建知、劉洪起等各殺偽官南往, 青州府衡藩率諸生驅殺偽官請徒內地。四川巡按禦史劉之渤奏報:合江、仁懷擒殺賊楊騰鳳、張見騭等。改潛夫江西道禦史, 巡按河南;啟睿以原官為河南安撫。賜遇知、洪起總兵官, 敕之渤下部紀錄。
初十日, 馬士英疏曰:『為請申大逆之誅, 以泄神人之憤事。縉紳之貪橫無恥, 至先帝末年而已極;結黨營私、招權納賄以致國事敗壞, 禍及宗社。闖賊入都之日, 死忠者寥寥。降賊者強半侍從之班、清華之選;素號正人君子之流, 皆稽首賊廷。如科臣光時亨力阻南遷之議, 而身先迎賊;龔鼎孳降賊後, 每見人則曰:「我本要死, 小妾不肯」。其他逆臣, 不可枚舉。臺省不糾彈、司寇不行法, 巨竊疑焉。更有大逆之尤者, 如庶吉士周鐘勸進未已, 復上書勸賊早定江南;又差人寄其子, 稱賊為新主, 盛誇其英武仁明及恩遇之隆, 以搖惑東南。親友見者, 無不憤恨;恨不立毀其家。昨臣病中, 東鎮劉澤清來見, 誦其勸進表聯雲:「比堯、舜而多武功, 邁湯、武而無慚德」。又聞其過先帝梓宮之前, 揚揚得意, 竟不下馬。臣聞之, 不勝發指。其伯父周應秋、周維持, 皆魏忠賢門下走狗;本犯又為闖賊之臣:梟獍萃於一門, 逆惡種於前世。臣按律:謀危社稷, 謂之謀反。大逆不道, 宜加赤族之誅, 以為臣民之戒。今其胞兄周銓尚廁衣冠之列, 其親堂弟周鑣儼餘寅清之署;均當連坐, 以清逆黨。伏乞皇上大奮幹斷, 敕下法司:先將本犯家屬並周鑣、周銓等嚴行提問, 依律正法。其餘從賊茍免諸臣, 分別定罪。庶國法伸而人心傲, 於□政不無小補矣』。
十二日, 通政使劉士楨請令北面大小文武職官, 俱著歸原籍, 靜聽朝廷處分, 不得紛然奏辨;上從之。
十五日, 敘東省擒殺偽官功, 以李元和為首。
七月初二日, 令敘山東擒偽功。
初八日, 諭北京從逆諸臣效六等定罪。
二十五日, 劉孔昭薦錢位坤。言『位坤曾經吳三桂收用, 忠實可信;長安所刻「國變錄」, 為奸徒借題害人, 不止龔彜受屈。請亟收用位坤』。
八月初三日, 原任□□撫何謙自北逃歸。
初四日, 朱國昌言:『往者賊入都城, 自閣部以至庶僚, 無一不青衣小帽叩首賊廷者乎?至賊眾已去, 又思藏頭換面, 駕言不屈;潛蹤覓線, 冀燃死灰。知梁兆暘、何瑞征等, 萬口唾罵。至若劉大鞏等, 恥心蕩然;當與周鐘輩並行正法者也』。
初八日, 諭刑部:『所擬從逆之臣, 如領兵獻策, 即在庶僚豈可末減?督撫、總兵降賊, 情罪極重, 豈可列二等?京堂、科道、翰林受賊偽令, 豈可止於絞?封疆大吏聞變倡逃, 豈止於流?獻女獻婢, 豈止於徒?諸臣負恩辱國至此, 須有定案昭示天下』。
初九日, 逮故大同知府張璘然、戶侍郎黨崇雅、祭酒薛所蘊。
二十日, 偽太常丞項煜逮到。
二十七日, 禦史王孫蕃、方以智自虧臣節, 復撰偽書以亂是非;命逮以智。
九月初一日, 下部議王先通恤褒。先通, 非王守仁後人, 冒襲;降賊勸進, 為賊聲罪所誅。
十六日, 浙撫任天成劾『浙屬鄉宦金汝礪、繆沅身汙偽命, 張璘然、方允昌為賊親, 一歸一未歸。李綱、徐家林俱受偽職, 庶吉士魯□、王自超、吳爾塤、魏學濂為賊所留, 止學濂痛憤自縊;諸人猶戀身家, 臣誼安容』。
十八日, 田仰拿解光時亨至。
二十一日, 高傑為匍匐南歸之臣, 請從末減。
十月初五日, 降賊故尚書張縉彥自言在河北收義勇、誅偽官;大學士王鐸保之。命以原官, 總督北直、山西、河南軍務;文武委用, 給空名劄二百。
十二日, 禦史胡時亨言:『近來章奏、文武升授, 皆出勛臣之口;至從逆偽官, 借口軍前, 蒙面求進。武臣不效命, 謂文臣掣其肘;今不又武臣掣文臣之肘乎?』又言:『黃國琦、施鳳儀補用, 臣實駭然。黃則偽吏部掌朱封者;施則管儀仗時, 語賊不可用亡國之器, 願自賠十金造者。此何人?而辱班行乎!』
十五日, 兵科王□奏李祖述、朱元臣偷生負主, 有愧諸勛;下部議。
十九日, 諭兵部:『臨淮侯李祖述奉命守門, 城陷君亡, 偷生南竄;該部嚴議』。命北歸庶吉士史可程督輔私寓候議。劉澤清招禁商船為水營, 薦黃國琦為監軍。
二十日史可法薦北歸諭德衛允文兼兵科, 命監高傑軍。
十一月初五日, 丁啟睿、丁魁楚合奏:有偽侍郎金之俊保舉二人偽撫, 遣人持檄文至, 為劉良佐所獲。二丁合辭待罪。
二十五日, 禦史沈宸銓劾張縉彥、王永吉、何謙、邱祖德、黃希憲、魯化龍;命縉彥、永吉勿問, 何謙等法司提究。
二十七日, 劉澤清薦時敏海外興屯。令蘇京駐廟灣防海。
十二月初五日, 春坊韓四維自言未經賊辱, 棄家南奔;令復官。四維實願施銀一萬求賊司業, 而賊降為修撰者。
十一日, 光時亨辨罪;不允。
二十日, 受偽命李逢甲贈太僕少卿。
二十一日, 劉澤清薦受偽命時敏仍以兵科開屯大瞿山。刑部尚書解學龍請寬貶節偷生諸臣如何瑞征、張若麒、楊觀光、黨崇雅、熊文舉二十二人, 應候三年定奪。
二十三日, 解學龍上從逆諸臣六等罪:一等應磔, 宋企郊等十一人;二等應斬擬長系秋決, 光時亨等四人;三等應絞擬贖, 陳名夏等七人;四等應戍擬贖, 王孫蕙等十五人;五等應徒擬贖, 宋學顯、沈文然等十人;六等應杖擬贖, 潘同春等八人;有疑另擬, 翁元益等二十八人。保國公朱國弼等合疏糾刑官六失;禦史張孫振亦言『從逆一案, 明諭法宜從重;大司寇操此三尺, 推諉半年, 八人出脫。北人諸人乃賊棄之而來, 非棄賊而來!解學龍賣法舞文, 乞敕公鞫!』革學龍職;以高倬為刑部尚書。
乙酉正月初十日, 韓四維逃歸, 托言前使岷府, 不汙賊塵;上謂『遣封在四月中, 可未及受事, 何得欺飾?姑著調用!』工科錢□奏:『科場大開賄賂, 何瑞征、項煜公然市買』。
二十三日, 蘇松按周元奏楊枝起、宋學顯、楊汝成、宋之繩、曹穀、朱積、翁元益既受偽官, 豈容幸漏;令法司提問。
誅周鍾等
四月初九(辛酉), 殺從逆光時亨、周鍾、武愫, 又殺原任武德道僉事雷演祚、禮部主事周鑣。鑣與鍾, 從兄弟也, 負時譽, 與阮大鋮有隙。士英參鍾從逆, 謂鑣當坐;照磨張明弼奏鑣險惡, 朱統{金類}摭鑣他事:論劾提問。演祚與大鋮有怨, 劉澤清疏攻呂大器及演祚, 大鋮復奏演祚不忠、不孝;吏科林有本繼之。有旨:『從逆各犯及演祚二案, 著法司速行訊結』。光時亨者, 與李明睿不同聲氣, 阻駕南遷者;故與四人同死。
周鍾遁居嘉興項仲展家, 時遣無錫武舉鄒浩之往逮;鍾見鄒, 謂之曰:『汝非有年誼乎?』鄒曰:『然』。因偽雲:『老年翁此去, 亦不如不去;晚生妻子已下獄矣』。鍾與千金, 鄒不受。鍾曰:『去終是死, 亦避不得矣!』遂行。至南京, 殺於大中橋。臨刑, 謂眾曰:『今殺我, 天下遂太平乎?』時年四十四, 萬曆壬寅生也。
邊鎮諸將
甲申六月十三日(己巳), 以總兵吳志葵鎮守吳淞。先是, 江北諸鎮兵不戢, 眈眈思渡。誌葵時為遊擊, 隨撫臣鄭瑄鎮京口。誌葵悉心守禦之, 晝夜靡懈, 江上以安;故有是擢。
十八日(甲戌), 劉澤清請誅呂大器, 指其起用王重掌選;又指其比雷演祚, 謂『演祚為吳甡走狗, 殺周延儒以媚東林』。澤清又薦張捷、鄒之麟、張孫振、劉光鬥及逃撫郭景昌、王永吉。
十一日(丁醜), 塘報陜西全陷。馬士英請亟獎趙光遠, 給以空劄一百;時光遠已降賊矣。
十三日(己卯), 濟寧回子兵朱繼宗傷殺所署副將楊樸一家, 而自為總兵;與李元和共事。
十八日(甲申), 北將於永綬等領馬兵千人, 駐劄鎮江。浙江都司賈之奎領步兵至, 止其地;及京口營兵與各路零卒分劄西門外與教場等處。類聚繁雜, 平日與市鋪交易, 未免爭較錙銖, 遂各懷嫌忿。復因馬兵以賤值攫小兒瓜, 相持不讓, 兵傷兒額;道路不平, 攢毆之, 縛而擲之江。馬兵攘臂, 欲得首事者甘心焉。問之, 則浙兵居多, 深以為恨;呼黨攻鬥, 忿然馳馬來。路遇浙營守備李大開, 呵之不下;大開怒, 抽矢射之, 中數人。馬兵謂浙營兵將皆欺我, 群起攻殺;大開中矢, 傷重即斃。時浙兵於道上有竄隱民家者, 馬兵借端挾索, 恣其淫掠;焚東門外居民數十裏。馬兵有雲:『四鎮以殺搶封伯, 吾輩何憚不為!』仇殺不解, 幾成大亂。祁撫軍擐甲馳往壓彈, 地方以安。而馬兵旋為史閣部調去儀真安插, 其事得解。事聞, 上以於永綬等四將馳千餘兵紀律不彰, 仇殺駭聽, 宜速處其首釁者;令赴史可法軍前核治。可法下令總鎮官, 處分起事兵丁一、二名而已;其後兵將調集, 悉聽本處撫臣節制, 著為令。命總兵黃斌卿防禦京口、邱磊鎮守山東。
七月初三日(戊子), 命四鎮各率兵由六合馳赴督輔調用;皆不奉詔。
初五日(庚寅), 祁彪佳、黃斌卿總兵鎮江, 命金聲桓駐防淮、揚。
初六日(辛卯), 張鳳翔手書移邱磊, 言北兵甚迫, 義不可往;已率義勇鄉紳離東昌而來。
初九日, 加李際遇、劉洪起總兵, 防禦河南。
初十日, 定京營之制悉照北京。以杜宏域、楊禦蕃、牟文綬補三大營各總兵, 各統一營至五營;卞啟光、竇國寧、胡文若補三大營各總兵, 各統六營至十營;詹世勛等各補正副號順。先是, 牟文綬協防鳳陵, 見賊勢縱橫, 捐貲募練義勇數千, 以資戰守;至是, 有京營之命。即與劉良佐議:原兵願留鳳者、不願留者, 各聽自便。於是不願留者, 即令原領兵官王先聲、袁大仁等統率, 並騎甲、器炮俱赴劉鎮交什外, 其餘挈妻子先南走, 期以隨綬暫駐江浦四千餘人。兵將不忍相離, 綬奏『該督神機、巡邏二營名雖一萬六千, 實不及一半;倘隸此四千人於二營, 可壯京營守禦』。上下其章於所司。詔各鎮舉用大帥;劉澤清薦水陸大將馬化豹、柏永馥, 俱聽史可法題用。疏入, 上嘉其得體, 故有是命。禦史陳藎募兵雲南, 先攜三萬金備餉。
二十六日, 杜文煥提督巡捕營。
八月初二日(丁巳), 蘇撫祁彪佳言:『鎮臣黃斌卿躬提一旅至京口, 正值亂兵肆劫, 才得布置;鄭鴻逵欲以上江調換他處, 那借之錢糧如何銷算?』
初七日, 命左良玉開藩武昌;左夢庚、惠登相並都督僉事。
初九日(甲子), 王應熊開藩遵義。
十五日, 劉良玉移鎮壽春。馬士英薦汪碩德兄弟招募水師造船。
二十八日, 劉澤清上言「進取之計」:『募數十萬之兵, 儲數十萬之餉, 備十餘萬之馬匹、器械, 須整頓一、二年, 乃可渡河。今惟恐薑曰廣、劉宗周不得黨勝為怏怏, 臣不能隨輔臣急於一渡也。今□已入臨清, 會兵南下;賊已道雒陽, 攻密縣。如此光景, 寇不至江、清不至河不止也』。
二十九日(甲申), 封福建總兵鄭芝龍南安伯。都司同知陳謙奉命往閩, 請乞召對, 面陳軍政機宜。並祈臣工盡滌積習, 忘爾我門戶之私;文武協和、中外交應, 以贊中興之業。謙鎮粵時, 曾與鄭芝龍盟於羊城, 矢心報國;近因寇患, 陳追剿三策。部議謂其切於時務, 可佐前籌;且與閩帥交善, 令齎敕諭、金帛往閩獎賚芝龍, 兼調其兵六千入防, 即與鄭鴻逵統領共兄一萬之數。俟謙差旋淮浦, 以旌賢勞。
顧錫疇請謚
甲申七月初八日, 禮部尚書顧錫疇疏稱:『文震孟正性直節, 望重朝野。當熹廟初, 「勤政講學」一疏, 直褫逆璫之魄;以致削奪, 幾陷危禍。復蒙先帝賜環, 勞深講幄, 特荷拔置政府;竟為同列溫體仁所抑速去, 未至大用, 齎誌以歿。奉先帝贈恤之旨, 而美謚未膺, 公論惋惜。羅喻義正氣孤標, 著述多先儒所未發之旨。為南大司成, 擒倡建逆璫之祠者置之法;風毅肅然。後以日講不附會溫體仁進呈講章, 遂致告;朝野重之。姚希孟學問誌行, 淵純剛果。少以風節自勵;一入仕途, 遂為小人側目, 璫禍幸留碩果。後直先帝講幄最久, 啟沃功深;又為溫體仁所不容, 抑鬱以死。先帝恤之, 已有贈蔭, 而謚典未舉。呂維祺生平忠孝, 捐助急公。雒陽陷日, 烈烈以死, 全大臣不辱之節。已經贈恤, 未與易名之典。四臣立朝、殉難本末, 近在數年內人人能道之者也。乃應得謚恤而久懸不補, 則未免為盛朝之缺事矣。並請削體仁濫邀非分之謚, 以正褒誅大義』。上以事關激勸, 從之。
「遺聞」雲:允顧錫疇議, 削溫體仁「文忠」謚;尋復之。予大學士文震孟謚「文肅」、劉一璟謚「文端」、賀逢聖謚「文忠」、禮部侍郎羅喻義謚「文介」、詹事姚希孟謚「文肅」、兵部尚書呂維祺謚「忠節」、山西巡撫蔡懋德謚「忠襄」、隨州知州王壽一謚「忠湣」;懋德謚尋奪之。
「甲乙史」載:錫疇請謚在六月初十日, 十一日予一璟、逢聖謚;及六月二十七日, 諭禮部『溫體仁貽毒深遠, 著削去謚, 以明公道』。
北京殉難諸臣謚
九月初三日(戊子), 賜北京殉難文臣二十一人、勛臣二人、戚臣一人祭葬、贈蔭、祠謚有差:閣臣範景文謚「文貞」, 戶部尚書倪元璐謚「文正」、左都禦史李邦華謚「忠文」, 兵部侍郎王家彥謚「忠端」, 刑部侍郎孟兆祥謚「忠貞」, 右都禦史施邦曜謚「忠介」, 大理寺卿淩義渠謚「忠清」, 太常少卿吳麟征謚「忠節」, 左春坊庶子周鳳翔謚「文節」, 左諭德馬世奇謚「文忠」, 左中允劉理順謚「文正」, 檢討汪偉謚「文烈」, 太僕寺丞申佳胤謚「節湣」, 戶科給事中吳甘來謚「忠節」, 禦史陳良謨謚「恭湣」, 禦史陳純德謚「恭節」, 禦史王章謚「忠烈」, 吏部員外許直謐「忠節」, 兵部郎中成德謚「忠毅」, 兵部主事金鉉謚「忠節」, 觀政進士孟章明謚「節湣」, 惠安伯張慶臻謚「忠武」, 襄城伯李國楨謚「貞武」, 駙馬都尉鞏永固謚「貞湣」, 立祠南京, 賜名「旌忠」。又贈死節諸生許琰官翰林院五經博士, 從祀忠臣廟中。
「遺聞」雲:贈劉理順妻萬氏、妾李氏、成德母張氏淑人, 金鉉母章氏、妾王氏、汪偉妻耿氏恭人, 馬世奇妾朱氏、季氏、陳良謨妾時氏孺人;建坊旌表。
予勛戚新樂侯劉文炳謚「忠壯」、左都督劉文耀謚「忠果」、太監王承恩、王之心謚「忠湣」、李鳳翔謚「恭壯」(鳳翔以降賊被殺者)、大同巡撫衛景瑗謚「忠毅」、宣府巡撫朱之馮謚「忠壯」;總兵官吳襄謚「忠壯」, 特贈遼國公;周遇吉謚「忠武」。工部主事王鐘彥、經歷施溥、中書舍人宋天顯各予祭葬, 贈刑部郎中李逢甲太寺少卿、布衣湯瓊中書舍人。
「甲乙史」載:王章、汪偉謚在七月初一日, 張慶臻、李國楨、鞏永固謚在九月十六日。又十月初十日, 賜王承恩謚, 立祠;以降賊夾死王之心蕁七人附祀, 各蔭錦衣官。
開國諸臣謚
先後補予開國諸臣謚:郢國公馮國用謚「武翼」, 濟國公丁德興謚「武襄」, 德慶侯廖永忠謚「武勇」, 定遠侯王弼謚「武威」, 長興侯耿炳文謚「武壯」, 永義侯桑世傑謚「忠烈」, 河間王俞廷玉謚「武烈」, 東勝侯汪興祖謚「武湣」, □□侯茅成謚「武烈」, 濟陽侯丁普郎謚「武簡」, 高陽郡侯韓成謚「忠壯」, 東邱郡侯花雲謚「忠毅」, 丹陽縣男孫炎謚「忠湣」, 當塗縣子王愷謚「壯湣」, 高陽郡侯許瑗謚「忠節」, 縉雲伯胡深謚「襄節」, 禦史中丞章溢謚「莊敏」, 晉府長史桂彥良謚「敬裕」, 詹事唐鐸謚「敬安」、祭酒劉崧謚「恭介」、東莞伯何真謚「恭清」、平遙訓導葉居升謚「忠湣」;姑孰郡公陶安、學士詹俱謚「文獻」。
「甲乙史」載:丁德興、馮國用、廖永忠、王弼、耿文炳謚在七月十五日, 傅友德、馮勝、章溢、桂彥良謚在七月十九日, 唐鐸、劉崧、何真、葉居升謚在七月二十一日, 桑世傑、俞廷玉、汪興祖、茅成、丁普郎、韓成、花雲謚在八月二十二日, 陶安、詹同、孫炎、王愷、許瑗、胡深謚在九月十八日。
建文朝死難諸臣謚
補予建文朝死難諸臣謚:文學博士方孝孺謚「文正」、兵部尚書齊泰、太常寺卿黃子澄、刑部侍郎張昺、太常寺少卿盧原質、給事中葉福俱謚「節湣」, 禮部尚書陳迪、禦史大夫景清、大理少卿胡閏俱謚「忠烈」、兵部尚書鐵鉉謚「忠襄」, 修撰王叔英謚「文忠」, 禮部侍郎黃觀謚「文貞」, 戶部侍郎卓敬、禦史大夫練子寧俱謚「忠貞」, 衡府紀善周是修、按察使王良俱謚「貞毅」, 編修王艮、太常少卿廖升俱謚「文節」、刑部尚書畢昭、左贊善連樞俱謚「剛烈」, 都禦史茅大方、禦史高翔、教授陳思賢、燕府伴讀俞逢辰俱謚「忠湣」, 給事黃鉞謚「忠獻」, 禦史曾鳳詔、參軍斷事高巍俱謚「忠毅」、左拾遺戴德彜、禦史魏冕俱謚「毅直」、知府姚善、知縣顏伯瑺俱謚「忠惠」、大理寺丞鄒瑾、兵部侍郎譚翌俱謚「忠湣」, 都禦史陳性善謚「忠節」, 燕府長史葛誠謚「果湣」, 刑部侍郎胡子昭謚「介湣」, 穀府長史劉璟謚「剛節」, 禦史林英謚「毅節」, 魏國公徐輝祖謚「忠貞」, 越雋侯俞通淵、都指揮瞿能俱謚「襄烈」、衛卒儲福謚「貞義」, 都指揮謝貴、莊得俱謚「勇湣」, 馬宣謚「貞莊」、朱鑒謚「壯烈」;皆允給事中李清請也。
「甲乙史」載雲:十二月二十八日, 允建文諸臣謚:方孝孺等七十一人、俞通海等十七人;瞿能平陽伯、謝貴英山伯、王得分水伯、馬宜全椒伯、朱鑒含山伯。
正德朝死諫諸臣謚
補予正德朝死諫諸臣謚:禦史蔣欽謚「忠烈」, 刑部員外陸震謚「忠定」, 工部主事何遵謚「忠節」, 刑部主事劉較謚「孝毅」, 大理評事林公黼謚「忠恪」, 行人孟陽謚「忠介」, 李紹賢謚「忠端」, 俞廷纘謚「忠湣」, 李翰臣謚「忠毅」、詹軾謚「忠潔」、劉平甫謚「忠質」, 給事中周璽謚「忠湣」、指揮張英謚「忠壯」。
「甲乙史」載:諸臣謚在九月二十日;內更有詹寅一人謚「忠憲」。
天啟朝死諫難諸臣謚
補予天啟朝死璫難諸臣謚:副都禦史左光鬥、給事中周朝瑞、禦史周宗建、袁化中、李應升俱謚「忠毅」, 黃尊素謚「忠端」, 工部主事萬燝謚「忠貞」, 副使顧大章謚「忠湣」、蘇松巡撫周起元謚「忠襄」。
「甲乙史」載:諸臣謚在九月二十日, 內更有繆昌期一人;俱從部請也。
先後補謚
先後補予右都禦史沈子木謚「恭靖」、工部尚書沈儆炌謚「褒敏」, 副都禦史張瑋謚「清惠」、禮部尚書董其昌謚「文敏」、大學士何如寵謚「文端」, 孫承宗謚「文忠」, 太常少卿鹿善繼謚「忠節」, 大學士孔貞運謚「文忠」, 薊遼總督吳阿衡謚「忠毅」, 簡討胡守恒謚「文節」。貞運以國變痛哭不食死, 守恒、阿衡皆死難者。又予修撰沈懋學謚「文節」。諭德焦竑謚「文端」、祭酒陳仁錫謚「文莊」, 禮部侍郎張邦紀謚「文懿」。仁錫初以忤璫削奪, 尋得賜環。典較掄才, 橫經造士, 生平究心錢穀、邊屯、河漕、律歷等書, 著述幾千卷, 皆千秋金鏡。子濟生, 官太僕主簿;命主祭。故兵部尚書於謙為臨安伯。謙奠安宗社, 有大功;為奸邪構禍。吏、禮部以恤不酬冤, 為之請恤。復左都禦史陳於庭原官, 贈少保。
「甲乙史」載雲:何如寵謚在九月十二日, 張瑋、董其昌謚在九月十三日, 沈子木、沈儆炌謚在九月十六日, 陳仁錫、張邦紀謚在十月初八日, 沈懋學、焦竑謚在十一月初三日, 吳阿衡謚在十一月十二日, 胡守恒謚在十一月二十八日。守恒, 崇禎戊辰進士, 為湖州推官, 入翰林;與無錫紳胡之竑通譜。癸未流寇破城, 闔門被難。
七月初二日, 予故總督盧象昇謚「忠烈」。二十五日, 予故巡按湖廣劉熙祚謚「忠毅」。「遺聞」雲:乙酉春, 予吏部侍郎顧起元謚「文莊」、都督劉源清謚「武節」。
禦史張孫振劾在告禮部尚書顧錫疇險邪, 有玷秩宗;以其請削體仁謚而謚文震孟也。命錫疇致仕去, 震孟、體仁確議。
補:甲申九月二十一日, 賜降賊被殺內臣李鳳翔謚「恭壯」。謚法之濫如此。
吳適參駁
十二月十三日(丁卯), 戶科吳適糾亂政監司:『一為陳之伸以袞東少參聞警潛逃, 革職逮問;捏稱部覆, 朦補僉憲。一為夏萬亨中書被察, 題補勸農知縣, 加副使銜;棄地南奔, 遂營齎詔之役, 稱副使;又借題迎護, 升江西布政:以邑令半載而登兵牧。一為郭正中以舉人罪加責戍, 蒙選知州, 避兵不赴, 借名修歷入京, 奉旨驅逐;今又借危疆躐得僉憲。內此而捐, 則從賊拔用之黃國琦應得晝錦矣』。
「編章」雲:吳適抄參忭城伯趙之龍「薦用人才疏」謂:『陳爾翼頌逆有據, 且薦崔呈秀為本兵;不可復用』。之龍再疏爭之;適特疏言:『祖制:惟科臣專封駁之權, 未聞勛爵而參駁正之司。勛臣黨邪求勝, 將部、科俱可不設;不幾背明旨而蔑祖制乎?』是時, 張捷秉銓, 部務皆阮大鋮一手握定, 而選郎以貪黷濟之, 吏道龐雜。惟適辦事垣中, 抄駁侃侃, 不憚權貴。若安遠侯柳祚昌薦授程士達督理京營;適抄參『士達非科貢正途, 勛臣乃提督大漢, 非有標營之責, 何得侵樞戎職掌以奪銓部權勢?』懷慶知府郭儀鳳疏言掛冠勤王, 且誣巡撫方震孺貪狀;適駁參『郡守無勤王之例, 掛冠非入援之名。儀鳳不侯憲檄、非奉明綸, 擅離職守, 飾詞妄瀆。察撫臣清執有素, 儀鳳穢跡著聞, 必懼題參, 先行反噬;自應嚴究, 以杜刁風』。光祿署丞張星疏求考選;適駁參『張星以縣令躁進降處, 又掛察典;不惟望斷清華之夢, 亦已身絕仕進之階。乃無端幻想, 僥幸上賞, 欺君孰甚!若一為點破, 則闔門大典, 不幾為燃灰之地、向躍之門耶?』保定侯勛衛梁世烈請襲祖爵;適參『國難以來, 雖王侯戚裏鹹餵虎狼, 華胄重臣悉羅鋒刃;而其間脫身圖存、埋名混俗者固亦不乏。該勛何以逆料其家之必殲, 而以子嗣乎?萬一本宗匹馬來歸, 將奪諸該勛以授乎?抑姑仍之□而封乎?恐無此法紀也。該勛世受國恩, 誠恢復有誌, 何難倡諸勛舊破家從軍, 自當直搗燕雲, 上為先帝復仇、次為諸勛雪恥。爾時訪問本支有無存否, 然後請諸朝令, 光復祖爵, 不亦休乎!昔李晟收復長安, 下令軍中曰:「五日內無得輒通家信」。今長安未復, 殊非諸臣問家之日也』。遂安伯勛衛陳浚請襲;適參『自都邑變遷, 山河阻絕;世次無憑, 單詞莫信, 業奉明旨嚴覈。該勛一請、再請, 若不能待;直視五等之封, 祗同土塊之乞。亦與菜傭都督一醉告身為可以棄時拾芥而攘取乎?況遂安勛衛今或遯跡閭閻、或從容歸國, 安可懸坐鬼錄?使後來鞍馬遺裔, 執途人而可稱;攀髯孤忠, 裂本支而他續也!』中書舍人張鐘齡請給部銜;適參『職方何官、監軍何事?妄行陳請。若果報國有心, 何官不可自效!而藉口贊畫, 輒請高銜;躁進尤甚!』他若革職司務朱濟之、計處、吏部聶慎行、副使曾應瑞等躐躋營升, 或疏劾、或抄參, 不少假借。無奈人心日競、啟事日雜, 雖經封駁, 銓部竟置高閣;旋駁、旋用, 使職掌掃地而宵小盈廷矣。
吳適, 字幼洪, 號靜齋;蘇之長洲人。崇禎丙子舉人, 丁醜進士。祖諱之佳, 庚辰進士;以抗言國本為民, 贈太僕少卿。然則吳黃門殆忠諫世傳乎!語雲:『鷙鳥累百, 不如一鶚』。信然!
公與舅氏有年誼, 當行取時, 來謁南昌。時先君子在署中, 見其年甚少, 美豐儀, 朱唇, 其言明朗若金石聲;每語不肖, 極賞之。今讀其諸參, 益嘆先君子之藻鑒也。復憶昔侍內父杭濟之先生, 先生最喜其專稿。是公之文章、政事、人物、家風, 俱有大勝於人者。
熊汝霖奏獻、闖二賊
吏科熊汝霖言:『獻賊已至重慶、闖賊直至成都, 破渝不守, 意在順流東下。北使臣所恃以為緩兵之要著也, 左懋第請兵、請餉, 望眼尚懸;王燮敕申未頒、馬價未給為籲。此何時, 而尚容姑待乎?皇上既以阮大鋮為知兵, 即當置之有用之地;若但優遊司馬, 樞輔已饒為之, 何須忝此!』
起劉同升等
「補遺」雲:以易應昌為都察院副都禦史、郭維經為僉都禦史。起葛寅亮太常寺卿、成勇福建道禦史、文安之詹事府詹事、劉同升翰林院侍講、趙上春翰林院編修。寅亮、安之清望素著;勇以諫言護罪, 直聲振天下;同升、上春忠孝世傳:皆以劾楊嗣昌奪情, 與黃道周昌言去國者也。升賀世壽戶部督倉尚書, 起王志道吏部侍郎、申紹芳督餉侍郎。志道佐憲, 以監視內臣越俎參官, 廷諍, 革職;紹芳居官清慎, 因溫體仁欲傾文震孟、許譽卿文致遣戍。至是雪之。
考選科道
考選遊有倫、朱統銓、趙進美、沈宸荃、沈應旦、吳春枝、吳鑄、吳適、林沖霄、劉天鬥、左光明、蔣明玉、湯來賀、李日池、胡時亨為科道部屬官, 起補張采禮部儀制司主事、熊汝霖戶科給事中、章正宸吏科給事中(「補遺」)。
高宏圖乞歸
十月初六日(庚申), 大學士高宏圖四疏乞歸, 允之。先是, 章正宸爭中旨升張有譽, 朱統{金類}糾薑曰廣。及爭起用阮大鋮, 諸票擬俱不稱旨, 發改票, 再擬再改;宏圖力爭, 不聽。至是, 具疏請乞, 遂予請告去。初, 宏圖家甚富;山東遭亂後, 纖屑無存。惟一幼子自隨, 欲僑居常熟, 不果。寄棲吳門僧寺, 幼子附讀村館;已遷之會稽。
鬮差
十一月初三日(丁亥), 禦史王化澄按廣東, 胡時忠視南京屯田。臺規:鐵板序差。時有廣、閩、江、屯四差, 時忠首應差。化澄名次第六, 尚未應差;巧拜士英為門生, 串謀總憲李沾、掌道張孫振疏創鬮差, 上下其手。時有舊河南道喬可聘夢與時忠空院奕碁雲:『塞翁失馬, 未必非福』。後得因差歸裏養親, 莫非數也。
時忠, 予舅氏也。初名時亨, 恥與光逆同名, 遂疏改今名。為禦史時, 屢言時政得失, 京師號曰「沖鋒」。時泰、靖兩邑突張沙, 爭殺不已;出巡, 立牌分界乃定。民歌思之, 不僅遺愛江右也。後當按閩, 不果;隱居養母, 康熙庚戌春卒。
許都餘黨復亂
甲申八月十九日, 浙撫左光先報士賊勾連逃兵, 義烏、東陽許都餘黨復亂。二十日, 批浙撫黃鳴俊奏:『左光先誘殺許都, 不行善政, 以致煽動;著鳴俊即相機剿撫』。二十三日, 諭兵科:『許都初降、終殺、激變遺殃事情, 著在朝浙臣直奏』。二十六日, 兵科陳子龍言:『東陽再亂, 全因縣官誅求激變』。九月初三日, 吏部奏:『姚孫矩貪酷, 激變東陽』。命逮訊之。二十五日, 上諭:『姚孫矩貪橫激變許都, 尚敢搜賣賊產, 日事誅求, 激成大禍, 罪不容誅。左光先力庇貪令, 毒流東越:著革職拿問』。
「編年」雲:罷浙江巡撫黃鳴俊, 降巡按任天成;以許都餘黨復叛處分未定也。先是, 許都變起東陽, 兩浙洶洶;前任巡按左光先授計紹興推官陳子龍誘擒斬之。光先為光鬥弟, 故與阮大鋮有仇隙;又首劾大鋮、馬士英, 故借誘降激變並議光先之罪而陷之, 朝右無敢直言者。蘇松巡撫祁彪佳獨言『許都之變突發, 東陽、義烏、浦江皆無堅城, 光先事竣出境, 聞變遄返, 一切調兵措餉, 皆其拮據;不一月而元凶授首, 兩□復安。乃今奉旨推求!夫弄兵揭竿, 至於破城據邑;其罪豈不當死?當日兵威所迫, 賊已窮蹙而後乞命, 與陣擒無異, 非誘降也。設誅鋤不力, 養虎遺患, 後來國難方張, 又不知作何舉動矣!豈可反以激變罪之乎?』於是大鋮等並切齒彪佳。而禦史張孫振論劾彪佳貪奸, 且所定策有異議;詞連吳甡、鄭三俊、劉宗周等。彪佳因罷去。史載:孫振追劾彪佳在十月三日, 而彪佳之罷則十一月十三日也。
甚矣!史之難信也。由前說觀之, 則光先隱孫矩激變之罪, 不為無過;由後說觀之, 則光先授計子龍誘擒之事, 不為無功。夫以吳、越聯壤, 復躬當其時, 猶言人人殊如此;況今古異時、四方異地, 而欲憑臆以斷誌之, 其為誣可勝道也。
馬士英請納銀
八月十八日(癸卯), 馬士英請免各府州縣童生應試, 上戶納銀六兩、中戶四兩、下戶三兩, 竟送學院收考。時溧陽知縣李思謨不令童生納銀, 待降五級(李降, 乙酉正月二十一日事)。又詔行納貢例:廩生納銀三百兩、增六百兩、附七百兩。至明年正月十一日, □廩生加納通判。又立開納助工例:武英殿中書納銀九百兩、文華中書一千五百兩、內閣中書二千兩、待詔三千兩、拔貢一千兩、推知銜二千兩;監紀、職方, 萬千不等:皆以助軍興也。時為之語曰:『中書隨地有, 都督滿街走;監紀多如羊, 職方賤如狗。蔭起千年塵, 拔貢一呈首;掃盡江南錢, 填塞馬家口』。至乙酉二月, 輸納富人授翰林、待詔等官;故更雲『翰林滿街走』也。
是時, 士英賣官鬻爵, 鄉邑哄傳。予在書齋, 今日聞某挾貲赴京做官矣, 明日又聞某鬻產買官矣。一時賣菜兒, 莫不腰纏走白下;或雲把總銜矣、或遊擊銜矣, 且將赴某地矣。嗚乎!此何時也, 而小人猶爾夢夢;欲不亡得乎!
五陵註略
十二月二十二日(丙子), 禁書坊不許行「五陵註略」。楊士聰曰:『「五陵註略」者, 許生重熙之所撰也, 持論頗異。如葉福清之謚「忠」似謬、方德清之謚「正」似觀?, 朝論韙之。至書劉伯溫□渡江、勛舊襲封出鄉, 人人推戴, 前人已有言之;孔昭一見, 大怒。適溫相忌倪元□, 恐其入閣;孔昭遂以倪錮妻事, 與許□□作疏, 意重在許, 欲開大獄。上不允, 親票旨放歸。許之書遂播行』。
新殿推恩
乙酉正月十九日, 殿宇鼎新推恩:輔臣馬士英、王鐸、王應熊、史可法、尚書何應瑞、侍郎高倬、劉士禎、科道李維樾、遊有倫、周元泰、主事朱日爃、秦祖襄各賜金幣;內官韓贊周、廬九德、劉文忠、屈尚忠、張執中、田成、王肇基、高起潛、孫象賢、車天祥、喬尚、穀國珍、何誌孔、趙興邦、李燦、蘇養性、孫珍、諸進朝銀幣外, 各蔭子錦衣指揮;李國輔錦衣千戶。
三月二十二日(乙巳), 殿工落成加恩:史可法、馬士英、王鐸、高宏圖、薑曰廣、管紹寧、朱之臣、高倬、劉士楨、何應瑞、陳盟、曹勛、葛寅亮各加官, 惟顧錫疇不許敘。二十三日, 敘內臣殿工功:加韓贊周、盧九德等三十五人賞賚有差。
朝政濁亂昏淫
時上深居禁中, 惟漁幼女、飲火酒、伶官演戲為樂。修興寧宮、建慈禧殿, 大工繁費, 宴賞皆不以節, 國用匱乏。佃練湖, 放洋船瓜、儀, 掣鹽蘆州升課, 甚至沽酒之家每筋定稅錢一文;利之所在, 搜括殆盡。蓋馬士英當國, 與劉孔昭比, 濁亂國是;內則韓、盧、張、田, 外則張、李、楊、阮, 一唱群和。兼有東平、興平遙制內帳, 忻城、撫寧侵撓吏事。邊警日逼而主不知, 小人棄時射利, 識者已知不堪旦夕矣。
韓贊周、盧九德、張執中、田成、張捷、李沾、楊維垣、阮大鋮、劉澤清、高傑、趙之龍、朱國弼。
□一月二十九日, 上不豫, 幾殆。輔臣入候, 群閹竊竊, 有所指畫;良久乃退。時上崇飲好內, 權在群閹, 田成為最;大臣皆因之固寵, 致以賄成。時語雲:『金刀莫試割, 長弓早上弦;求田方得錄, 買馬即□□(?)。』
時有自京中來雲:『閹人張執中年僅十九, 上最嬖之;甚恣。諸臣欲見不得, 即偶見, 亦甚驕倨。惟馬士英登門乃見, 或留一清茶;士英已覺榮甚』。
除夕, 上在興寧宮, 色忽不怡。韓贊周言:『新宮宜歡』。上曰:『梨園殊少佳者!』贊周泣曰:『臣以陛下令節或思皇考、或念先帝;乃作此想耶!』
贊周泣對, 有汲黯、魏征之風。宏光此相, 酷似東昏、後主一輩。「甲乙史」載:此為二十四(戊寅)事。予按令節, 似除夕為真;故從之。
正月十二日(丙申), 傳旨天財庫, 召內豎五十三人進宮演戲、飲酒。上醉後, 淫死童女二人;乃舊院雛妓, 馬、阮選進者。擡出北安門, 付鴇兒葬之。嗣後屢有此事。由是曲中少女幾盡, 久亦不復擡出;而馬、阮搜覓六院, 亦無遺矣。二十四日(甲辰), 復召內豎進宮演戲。
故事:宮中有大變, 門夜半鳴鐘。一夕, 大內鐘鳴, 外廷聞之大駭, 謂有非常。須臾, 內豎啟門而出, 素鬼面頭子數十欲演戲耳。可笑如此, 安得不亡。時表弟胡鴻儀在屯田署中, 親所聞見者。
蘇州有醫者鄭三山, 日以春方進上, 多鄙褻;上寵之。
卷之六 南都甲乙紀 下一卷▶
先帝謚號
六月初六日(壬戌), 謚大行皇帝曰「思宗烈皇帝」、皇後曰「孝節皇後」。
「大事紀」雲:六月二十三日, 禦定先帝廟號「思宗」。先是, 閣臣高宏圖奉旨□擬已經點用, 及考據典則, 備極徽隆, 不必再改。下部久矣:『著即頒詔行』。至七月初七日, 遣各官頒行「追尊謚號詔」於天下。而「甲乙史」六月二十一日, 忻誠伯趙之龍奏辯『先帝不當廟號曰「思」;「思」字非美』。蓋之龍實不識一丁, 李沾嗾使排高宏圖也;復改「毅宗」。左良玉雲:『思宗改謚, 明示先帝不足「思」;為馬士英第一罪』。永歷謚為「威宗」。大清朝謚為「懷宗」。
追尊帝後
六月初六日, 尊福恭王為「恭皇帝」、正妃曰「孝誠皇後」、生母鄒氏曰「仁壽皇太後」、神廟貴妃鄭氏曰「孝寧太皇太後」、上元妃曰「孝哲皇後」。
六月十九日(己亥), 追復懿文太子「興宗孝康皇帝」, 追崇建文為「惠宗讓皇帝」、景皇帝號「代宗」。
封常應俊
六月二十三日, 封福府千戶常應俊為襄衛伯, 補青浦知縣陳爊為中書舍人, 予王鐸弟鏞、子無黨世襲錦衣指揮使。蓋應俊本革工, 值宏光出亡, 應俊負之行雪中數十裏, 脫於難;與鏞、爊、無黨俱扈從有功者也。
「甲乙史」雲:六月初四日(庚申), 以常自俊為左都督。「編年」、「遺聞」及「大事記」諸書俱載「應俊」, 則誌「自俊」或誤。
太後至自河南
七月初六日(辛卯)寅刻, 閣臣高宏圖、薑曰廣奉旨出郭迎聖母皇太後。先是, 馬士英奏曰:『雒陽變後, 聖母寓河南郭家寨;有常守義者知之甚確。工臣程註亦向臣言之, 當急圖迎養。但事須機密, 若興大兵往迎, 恐有阻滯。鎮臣高傑言有參將王之綱者, 曾在河南招撫李際遇, 得其歡心;又有兵部王真卿奉命聯絡河南各山寨, 頗有頭緒。宜密諭督臣史可法遣王之綱、王真卿等與親近內員同往李際遇處, 密諭其具舟於河, 撥兵護送。沿途而東, 地方文武具儀衛迎於徐州, 庶為妥便』。從之。至是, 上命二輔出迎。
八月十三日(戊辰), 太後至自河南, 從儀鳳門入;辰刻, 上迎於午門。十四日, 諭戶、兵、工三部:『太後光臨, 限三日內搜括萬金以備賜賞』。十六日, 禦用監諸進朝請給工科錢糧龍鳳床座及床頂架一應器物並宮殿陳設金玉等項約數十萬兩。工部尚書何應瑞、侍郎高倬苦點金無術, 懇祈崇儉;工科李清亦疏請節省。不聽。十七日, 高倬言:『臣在署辦事, 光祿寺開器皿計一萬五千七百餘件該費六千八百六十餘兩, 廚役衣帽工料銀九百四十餘兩。今日寇勢方張, 而賞賜銀動以千萬計, 將何支?望皇上一熟籌也』!十九日, 諭工部:『行宮湫隘, 亟修西宮之園, 刻期告成, 以居皇太後』。
二十日, 聖母南臨加恩:士英、可法少傅、少保。二十三日, 獎鄒存儀力勸聖母有勞, 封大興伯。九月初九日, 諭迎聖母有勞劉孔昭等六員蔭子錦衣千戶。十月初一, 太後從人王鏞、王無黨授世指揮。
太子一案
乙酉三月甲申朔, 皇太子至自金華, 從石城門入, 送止興善寺。蓋東宮舊豎李繼周密奉禦劄, 禮迎之至也。先是, 吳三桂擁太子離永平, 檄中外臣民:將奉入京即位。至榆河, 陰逸之民間, 使人導入皇姑寺。太監高起潛奔西山, 太子自詣之;遂同至天津, 浮海而南。八月, 抵淮上;聞定王之沈, 懼弗敢留, 前至揚州。起潛訪的中朝之旨, 欲加弒害;其侄鴻臚序班〔夢箕〕義不可, 挾之渡江, 因棲於蘇, 復轉於杭。太子不堪羈旅, 漸露貴倨之色;於元夕觀燈浩嘆, 遂為路人所竊指。夢箕懼禍及己, 乃赴京密奏, 並密啟於士英;於是遣內豎李繼周持禦劄召之。繼周至杭, 聞已詣金華, 即往覓之;乃跪曰:『奴婢叩小爺頭』。太子雲:『我認得汝, 但遺忘姓氏』。繼周以告;且雲:『奉新皇爺旨, 迎接小爺進京』。太子雲:『迎我進京, 讓皇帝與我做否』?繼周雲:『此事奴婢不知』。遂呈禦劄。時金華諸臣聞之, 俱朝見饋禮。越二日, 開舟至杭;撫臣張秉貞來朝, 與文武百官導之而過。繼周進京, 先白士英, 隨奏宏光。時太子止石城門外, 上復使北京張、王兩內豎覘之;且迎之入城, 權居興善寺。二豎一見太子, 即抱足大慟;見天寒衣薄, 各解衣以進。上聞之, 大怒曰:『真假未辨, 何得便爾!太子即真, 讓位與否, 尚須吾意。這廝敢如此』!遂掠二豎俱死, 繼周亦賜酖死。都人初聞青宮至, 踴躍趨謁;文武官投職名帖者絡繹不絕。最後, 督營太監盧九德至;正視, 一時難辨。太子呵之曰:『盧九德!汝何不叩首』?盧不覺叩頭曰:『奴婢無禮』。太子曰:『汝隔幾時, 肥胖至此;可見在南京受用』。盧復叩頭曰:『小爺保重』!觳觫辭出;與眾曰:『我未嘗伏侍東宮, 如何裏此;看來有些相像, 卻認不真』。隨戒營兵曰:『吾等好好守視!真太子自應護衛;即假者, 亦非小小神棍, 須防逸去』!尋有旨諭文武官, 不許私謁。自此, 眾不得見。中夜, 移太子於大內。
三月初三日(丙戌), 阮大鋮自江北馳密書於士英;士英密奏, 請以太子及從行二人俱下中城兵馬〔司〕獄;遂捕高成、穆虎, 夜更餘肩輿太子入中城獄。時已大醉, 獄中有大圈椅, 坐其上即睡去。黎明, 太子甫醒, 見副兵馬侍側, 問何人?以官對。太子曰:『汝去, 我睡未足』。良久, 問兵馬曰:『汝何以不去』?兵馬曰:『應在此伺候』。又問:『此何地』?曰:『公所』。又問:『紛紛者何』?曰:『行路人』。問:『何故皆藍縷』?兵馬未及答, 太子曰:『我知之矣』!兵馬以錢一串置幾上, 曰:『恐爺要用』。太子命徹去;兵馬曰:『恐要買物』。太子頷之, 令撩之壁間;曰:『你自去』!方出, 頃之, 校尉四人至前, 叩頭曰:『校尉伏侍爺的』。太子指壁間錢曰:『持去買香燭來!餘錢可四人分之』。香燭至, 太子即燃火間南北向再拜, 大呼『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復再叩首, 號泣數聲, 拭淚就坐, 飲泣不已;滿獄為之淒然。
楊瑞甫, 無錫人;時為校尉, 監視太子於獄中。太子語之曰:『昔賊破北京, 予趨出欲南走, 時賊恐上南行, 俱嚴兵堵截, 無些子隙處;東、北二面亦然。獨正西一路為賊巢窟, 賊之來處兵眾稍疏, 予遂西走, 終日不得食, 晚宿野舍開浴堂家。及明, 復走。自北七日不食, 轉而南, 遂止於高夢箕家』(邑人口述)。
初五日(戊子), 兵科戴英奏:『王之明假冒太子, 請多官會審』。先是, 楊維垣颺言於眾曰:『駙馬王昺侄孫王之明之貌, 甚類太子』。莫即襲其言入奏。初六日(己醜), 會審太子於大明門外。上先召中允劉正宗、李景濂入武英殿, 諭之曰:『太子若真, 將何容朕!卿等舊講官, 宜細認的』。正宗曰:『恐太子未能來此, 臣當以說窮之, 使無遁辭』。上悅。群臣先後至識所, 太子東向踞坐, 人尚不敢以囚禮待之。一官置禁城圖於前, 問之;曰:『此北京宮殿也』。指承華宮曰:『此我所居』;指坤寧宮曰:『此我娘娘所居』。一官前問曰:『公主今何在』?曰:『不知, 想必死矣』!一官問:『公主同宮女叩周國舅門』。太子曰:『同宮女叩周國舅門者, 即我也』。劉正宗前曰:『我是講官, 汝識否』?太子一視, 不答;問以講所?曰:『文華殿』。問仿何書?曰:『詩句』。問寫幾行?曰:『寫十行』。問講讀先後?曰:『忘之矣』。正宗更多其詞以折之, 太子笑而不應;曰:『汝以為偽, 即偽可耳。我原不想與皇伯奪做皇帝』。諸臣無如何, 仍以肩輿送入獄中。正宗遂奏:『眉目全不相似。所言講所、仿書悉誤』。時諸內侍皆謂非妄, 特劫於上威, 莫敢相剖;主以柄臣、和以講幄如出一口, 中外悲之。兵科戴英奏:『王之明假冒太子, 質以先帝曾攜之中左門而不答, 問以嘉定伯姓名不答。其偽無疑!然稚年何能辦此, 必有大奸人挾為奇貨;務在根究, 宜敕法司嚴訊』。
「遺聞」雲:『昔先帝攜太子在中左門鞫吳昌時, 故戴英問曰;『先帝親鞫吳昌時於廷, 東宮立何地』?對曰:『誰吳昌時』?英乃詰之曰:『汝是詐冒。以實告, 當救汝』!即跪請救命。授以紙筆, 供稱:『高陽人王之明, 系駙馬王昺之侄孫。家破南奔, 遇高夢箕家人穆虎, 教以詐冒東宮』。王鐸等面奏狀, 宏光流涕曰:『朕未有子, 東宮若真, 即東宮矣』!至初八日, 集文武百官、舉監、生員、耆老於午門外鞫之, 夢箕、穆虎具服如之明言。下之明刑部獄;而京師士民謬以太子為非偽也』。此與他書所載大異。據此, 則太子的系假冒矣。自供既明, 即當如大悲棄市;何須屢次再審, 獄久不決也?此非信史可知。
初七日(庚寅), 有內官以密疏勸上曰:『東宮足骱異於常形, 每骱則雙;莫之能誣』。上令盧九德持至馬士英寓商之。士英答疏雲:『臣病在寓, 皇上以豎臣密疏示臣, 臣細閱之, 其言雖是而疑處甚多。既為東宮, 幸脫虎口, 不即到官說明, 卻走紹興:可疑一也。東宮厚質凝重, 此人機變百出:可疑二也。公主現在周奎家, 而雲已死:可疑三也。左懋第在北, 北亦有假太子事;懋第密書貽蔡奕琛, 今奕琛抄騰進覽。是太子不死於賊, 即死於清矣。原日講官方拱幹在刑部獄, 密諭來廷辨之。如其假冒, 當付法司, 與臣民共見而棄之。如其東宮, 則祈取入深宮, 留養別院;不可分封於外, 以啟奸人之心』。刑部嚴訊穆虎、高成, 五毒備至, 誓死不承假冒。穆虎雲:『我家主是忠臣, 直言奏聞, 一字非謬;我等何得畏死背義』!法司氣奪。夢箕復上書自明;並逮治之。
初八日(辛卯), 復會審太子於午門。呼拱幹在刑部獄;是晨張捷坐刑部尚書高倬家, 以名帖召之至。捷曰:『先生恭喜!此番不惟釋罪, 且可以不次超擢, 全在先生一言耳』。拱幹唯唯。既謁門, 百官集定。各役喝太子跪, 太子仍前面西蹲倨。眾擁拱幹前, 王鐸指示太子曰:『此何人』?太子一見, 即雲『方先生在』。拱幹懼, 即退入人後, 不敢復前, 亦不敢言真偽。張孫振曰:『汝是王之明』!太子曰:『我南來, 從不曾自己說是太子。你等不認罷了, 何必改易姓名』?又曰:『李繼周持皇伯諭帖來招我, 非我自來者』。又曰:『你等不嚐立皇考之朝乎!何一旦蒙面至此』?眾官竊竊, 有赧者、有恨者, 莫之敢決。最後, 王鐸前曰:『千假萬假, 總是一假。是我一人承任, 不必再審』!叱送還獄。應天府官蔡某自朝審出, 人問雲何?蔡雲:『即非真太子, 亦是久熟朝內事者』。旁一官雲:『汝此言, 明日即棄官矣』!自後朝臣不復有敢稱太子者。京中謠曰:『若辨太子詐, 射人先射馬;若要太子強, 擒賊先擒王』(一雲:審時太子雲:『我南來, 從不曾說自已東宮;你不認罷了, 何必改易姓名』?刑部尚書高倬、給事戴英齊聲皆雲:『既認王之明, 何須再問?亦不必動刑。回奏便了』)。
穆虎真義士, 馬、王輩不如僕隸遠矣!
看太子語, 原未嘗自認王之明;乃高、戴齊聲做作上去, 眾耳眾目何在, 而有掩盜鼠狗之說;小人真可笑也。至王鐸身為大臣, 敢雲「承任」;真鄙夫、妄人也哉!
初九日(壬辰), 中允李景濂奏雲:『太子的系假冒, 閣臣王鐸再加質問, 使之供吐姓名』。都察院粘示通衢:『王之明假冒太子』。
十四日(丁酉), 諭刑部:『穆虎若非奸人, 豈敢挾王之明冒認東宮?正月、二月, 所成何局?往閩、往楚, 欲幹何事?豈高夢箕一人所辦!主使附逆, 實繁有徒。著法司窮究』!蓋士英意在薑〔曰〕廣輩, 故嚴旨究問。黃得功上言:『東宮未必假冒, 各官逢迎, 不知的系何人、辨明何人, 定為奸偽。先帝之子, 即陛下之子;未有不明不白, 付之刑獄。混然雷同, 將人臣之義謂何?恐在廷諸臣諂徇者多、抗顏者少, 即明白認識, 亦誰敢出頭取禍乎』!有旨:『王之明假冒系親口供吐, 有何逢迎?不必懸揣過慮』!
十五日(戊戌), 復會審太子於朝。左都李沾先令校尉私戒太子, 必須直言某。及審時, 沾呼「王之明」;不應。喝問何不應?太子曰:『何不呼明之王』!沾喝上拶, 太子號呼皇天上帝, 聲徹於內。士英傳催放拶;沾復好言問之。太子曰:『汝令校尉囑我, 校尉自能言之;何必我言。前日追者何處, 追者自知;何必問我』!高倬見其言急切, 令扶出。將出朝, 舊東宮伴讀邱致中捧持大慟。上聞, 即令擒下, 發鎮撫司嚴訊。有題詩於皇城曰:『百神護蹕賊中來, 會見前星閉後開;海上扶蘇原未死, 獄中病已又奚猜!安危定自關宗社, 忠義何曾到鼎臺!烈烈大行何處遇, 普天空向棘圜哀』!馮可宗即訊高夢箕, 夢箕列〔述〕自北來來歷甚詳, 假冒欺隱至死不承;爰書故久未定。禦史陳以瑞奏:『愚民觀聽易惑, 故道路籍籍, 皆以諸臣有意傾先帝之血胤』。有旨:『將王之明好生護養, 勿驟加刑, 以招民謗。俟正告天下, 愚夫愚婦皆已明白, 然後申法』。
李沾喝拶, 與禽獸何異!夢箕至死不認, 烈丈夫也。陳以瑞一疏, 可雲婉而直。
三月二十三日(丙午), 劉良佐疏言:『王之明、童氏兩案, 未協輿論。懇求曲全兩朝彜倫, 毋貽天下後世口實』!有旨:『童氏妖婦, 冒認結髮。據供, 系某陵王宮人, 尚未悉真偽。王之明系駙馬王昺之侄孫, 避難南來, 與夢箕家人穆虎沿途狎眤, 冒認東宮, 妄圖不軌, 正在嚴究。朕與先帝素無嫌怨, 不得已從群臣之請, 勉承重奇;豈有利天下之心, 毒害其血胤!舉朝文武, 誰非先帝舊臣、誰不如卿, 肯昧心至此!法司官即將兩案刊布, 以息群疑』。
二十八日(辛亥), 左良玉具疏, 請保全東宮, 以安臣民之心。謂『東宮之來, 吳三桂實有符驗, 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此豈大臣之道!滿朝諸臣, 但知逢君, 不惜大體。前者李賊逆亂, 尚錫王封, 不忍遽加刑害;何至一家, 反視為仇?明知窮究並無別情, 必欲輾轉誅求, 遂使皇上忘屋烏之德、臣下絕委裘之義!普天同怨, 皇上獨與二、三奸臣保守天下, 無是理也!親親而仁民, 願皇上省之』!有旨:『東宮果真, 當不失王封。但王之明被穆虎使冒太子, 正在根究奸黨。其吳三桂、史可法等語, 必系訛傳。法司將審明節略, 宣諭該藩』。
四月初一日(癸醜), 工部侍郎何楷奏:『鎮臣疏東宮甚明』。有旨:『此疏豈可流傳, 必非鎮臣之意, 令提塘官立行追毀;敢有鼓煽者, 兵部立擒正法』!
初二日(甲寅), 湖廣巡撫何騰蛟疏言:『太子到南, 何人奏聞?何人物色?既召至京, 馬士英何以獨知其偽?既是王昺之侄孫, 何人舉發?內官公侯多北來之人, 何無一人確認, 而泛雲自供?夢箕前後二疏, 何以不發抄傳?明旨愈宣, 則臣下愈惑。此事關天下萬世是非, 不可不慎』!有旨:『王之明自供甚明, 百官士民萬目昭然, 不日即將口詞章疏刊行。何騰蛟不必滋擾』!
十三日(乙醜), 禦史張兆熊奏:『偽太子一案, 謗議遍處沸騰』。上命即將口詞章疏連夜速刻, 即付詔使逐郡宣布。
十六日(戊辰), 袁繼鹹奏:『良玉舉兵東下, 請赦太子以遏止之』!有旨:『王之明的系假冒, 如果先帝遺體, 朕豈無慈愛?人臣何即稱兵犯闕!繼鹹身為大臣兼擁兵眾, 如何說不能堵止』!又「編年」雲:『江督袁繼鹹疏言:「太子居移氣養, 必非外間兒童所能假襲。王昺原系富族, 且高陽未聞屠害, 豈無父兄群從, 何事只身流轉到南?既走紹興, 於朝廷有何關系, 遣人蹤跡召來?詐冒從何而起?望陛下勿信偏詞, 使一人免向隅之悲, 則宇宙亨蕩平之福矣」。有旨:「王之明不刑自認, 高夢箕、穆虎合口輸情。諸臣無端過疑, 何視朕太薄、視廷臣太淺!繼鹹身為大臣, 不得過聽訛言, 別生臆揣」』!
十七日(己巳), 史可法恭請召見, 面言東宮處分, 以息群□。有旨:『西警方急, 卿專心料理;待奏凱後見』。可法嘆曰:『「奏凱」二字, 談何容易!誠如上所言, 面君不知何日矣』!
不要史公回京, 其事便有可疑。
北太子一案
先帝共三子, 太子年十六, 定、永二王皆十三歲。闖入京時大索, 惟永王不知所在。自成東出, 人見太子馬銜尾隨後, 不見定王。或曰:已先日隨闖出京, 過通州, 馬上失一履。有人拾而進, 王伸足與著;因問『軍乎、民乎』?人以民對。王曰:『軍則食我家飯者;民方受征稅之苦, 有何好事到汝』?其人泣, 王亦泣謝之。自成戰敗西還, 不見太子隨後;人傳太子歸吳三桂軍中矣。
十月, 有男子自詣周中書家求見公主;相抱持大哭, 滯留不去。周仆逐之, 遂為街道所奏。明日, 殿中勘之, 言宮中事頗合;以訊內官, 莫敢認者(一說嘉定伯周奎家)。
有一楊姓內監在旁;太子曰:『此楊某, 曾侍我』。楊即詐曰:『奴婢姓張, 先服侍者非我也』!又呼舊侍衛錦衣卒十人訊之, 鹹曰:『是永王』。有晉王者, 山西從闖來, 因留京師;獨言其偽。於是言真者, 皆下獄。刑曹郎錢鳳覽詳訊, 遂以真皇子報命。晉王抵覽, 覽勃然語侵晉王。復廷訊之, 內閣謝升執以為偽;太子曰:『某事, 先生憶之否』?升默然, 一揖退。鳳覽面叱升不臣。正陽門商民數人具疏救皇子, 詈謝升禽獸無道;具疏人亦下獄。乙酉正月初十日, 攝政王謂廷臣曰:『太子真偽無傷, 但晉王明朝宗室、謝升明朝大臣, 鳳覽呵晉王、百姓罵謝升, 皆亂民也』。命繫獄者盡殺。謝升早朝, 見鳳覽與拱手, 頸忽漸垂;時時自語曰:『錢先生饒我』!腫潰即死。四月初六日, 鳳陽民張三聚眾誓救皇子, 以楊生員為謀主, 生員孫三應之;俱擒殺。初十日, 太子遂死。
錢鳳覽, 字子端, 號蘭臺;會稽人, 相國麟武公之孫。以祖蔭, 入中書;烈皇帝授刑部主事。宏光時, 以東宮事, 北京廷臣俱斥為假。鳳覽獨疏爭之, 其略曰:『太子危地, 死生之權, 一在朝廷。據其供詞, 保者、驗者確有憑證。在部五日, 悲懼言動, 絕無裝飾。今責其身大音宏為非真耶;人幼而渺小, 至十六而頓長且大, 比比也。責以不能書寫為非真耶;東宮素無能書之名。若責以不能盡悉宮中事耶;播遷流竄, 魂魄未安, 人於富貴時多不經意, 試問各官朝賀跪拜惟聽鴻臚傳呼而已, 能於倉猝中悉其禮數否?太子在宮中, 未寒而衣、未饑而食, 隨侍者眾, 安能呼姓名?試問各官書吏、皂役等, 幾何人能一一悉其姓名、面貌否?當時二王在劉宗敏家, 人心止有二王, 不知有太子;今詰問時, 不能明對者。貴處東宮, 何堪挫辱;自不可以民犯同觀也。總之, 大臣不認, 則小臣瞻顧;內員不認, 則外員亦箝口。然天地祖宗, 不可欺滅;敢以死爭之』!疏上, 下獄。法吏諷之曰:『茍易汝言, 則生』。鳳覽毅然曰:『我身早辦一死耳, 言不可易』。竟坐誅死。事聞於南, 贈以太僕寺卿, 謚「忠毅」。
三皇子一案
大清順治八年冬月, 有人首三皇子在民間, 擒捉至馬提督府審問。皇子自書供雲:『雲庵, 系崇禎第三子, 名慈煥;年二十歲。兄慈烺, 即東宮;同為周後所生。弟名慈燦, 田妃生。煥居景仁宮, 乳母鄧、蔣;八歲就外傅, 講讀官傅、張。賊犯都時, 先帝托予張近侍及指揮黃貴送周皇親家, 不納;潛藏民間, 為賊搜出。隨營到山海關;闖敗, 攜至潼關, 隨營至荊、襄, 遇左良玉戰, 賊敗散, 即隨左營, 改姓黃, 稱為黃貴叔。左兵為黃得功所敗, 黃蜚擄左兵船, 殺貴;張近侍以實告, 蜚秘其事。明年五月, 得功亡, 蜚攜走太湖;遇江西樂安王, 蜚托之。王攜往孝豐, 遇瑞昌王;樂安往閩, 以予托瑞昌轉藏。九月, 詣於潛鄉官餘文淵家, 假稱宋座師公子。有湖廣人陳砥流, 時相親密;砥流改名李王臺, 算命浪跡, 得太平府鄉友夏名卿重義, 即與名卿同至於潛來接。予在陳監生家, 監生與文淵說知而別;予改姓孫, 名卿以女字之。四年十二月, 餘文淵與知縣不和, 前事遂露;行文太平, 查不獲。五年五月朔, 予削髮為僧, 號雲庵;或稱一鑒、或稱起雲。砥流無定名, 隨口應人;浪跡江北各庵。砥流訪知寧國府秀才沈辰伯好義, 六年七月同予往訪, 遇於船中;一老秀才呂飛六善詩文, 辰伯即托飛六留家讀書。八年閏二月, 辭別沈、呂二人, 與砥流復到夏家。三月完姻;因夏貧苦, 自租鄉村空屋一間居住, 渡日維艱。四月, 與砥流議往蕪湖借銀二十兩, 買細茶同徽商汪禮仙往蘇州賣。禮仙與常州楊秀甫、吳中虎邱相識, 茶賣畢, 同到常州。秀甫言鄒介之是好人, 到其家住幾日;介之又言路邁是好人, 即往謁路邁。臨行時, 送吳中詩扇一具、銀五錢。在路邁家住幾日, 將因夏家, 不意吳中私作假劄賈利不遂, 因出首於撫院。撫院差官先往寧國沈、呂二家跟尋, 至蕪湖即獲砥流;予挺身出, 隨撫院差官起行。於途遇江寧趙同知、當塗某知縣帶到太平, 隨到江寧也』。
太子雜誌
甲申六月十八日, 劉澤清奏:『有典史顧元齡, 系浙江錢塘人;五月初二日出北京, 傳言皇太子卒於亂軍, 其定王、永王俱於賊走之日遇害於王府二條巷吳總兵宅內』。
七月十七日, 「大事記」載王燮塘報。
八月二十九日, 召北來太監高起潛陛見。起潛實奉太子浮海至南, 朝論諱之。
九月丙戌朔, 朱國弼、趙之龍上太子及定、永二王謚;時太子南來, 欲斷之也。
二十五日(庚戌), 初, 袁妃公主受上刃不死, 帶傷出宮, 依老中書周元振家。永王久潛民間, 至是自出, 求見妃主, 抱持大慟。元振懼, 奏聞。大清朝使內院謝升驗視, 執言其偽;下之獄。
十月二十七日(辛已), 鴻臚寺少卿高夢箕北來復任, 謝恩。
十一月乙酉朔, 太子潛居興教寺, 高起潛私聞於馬士英, 遣人殺之。及至, 而太子已先一日渡江南遁矣。
十二月二十四日(戊寅), 管紹寧言東宮確遇害;命於明年二月為東宮制服。至乙酉二月十一日(甲子), 紹寧請謚皇太子曰「獻湣」、永王曰「悼」、定王曰「哀」。時定王已沈於海, 皇太子方遁紹興, 上密令內使召之;管紹寧先定謚以絕之也。
東村老人曰:國變後, 皇子凡三見:北京則自詣周中書家、南京則自內使召來、太平則有人出首者, 人皆以為偽。愚謂不然。在北京, 一以為永王、一以為太子;若是太子, 則南京信偽矣, 馬士英已言之。然據士英疏雲:『既為東宮, 幸脫虎口, 不即到官, 卻走紹興』。即其言覈之, 既非東宮, 彼自走紹興, 於朝廷何關利害而遣人追之來?不可解也。初到時安置僧寺, 百官遞帖;旋諭禁止。多兵雜遝於街, 似護似防;遂取入官, 越日付之獄:何多周旋也!多官會審不決, 王鐸一人定假, 李沾始喝用刑, 確然偽矣;又不加之縲紲, 仍以肩輿付獄, 一對板前導:不可解也!我不能隨人雷同, 且存當日之實案耳。
又曰:三皇子, 定王也;有可疑者。既依良玉, 當左兵東下, 必喜得王, 何故隱名?迨黃蜚一帆到海, 尋依李監奉義陽王;何故舍皇子而戴宗室?事固有不可度者, 存疑可耳。
童妃一案
乙酉三月十三日(丙申), 有童氏自稱舊妃, 自越其傑所解至;上命付錦衣衛監候。初, 上為郡王, 娶妃黃氏, 早逝。既為世子, 又娶李氏;洛陽遭變, 又亡。嗣王之歲, 初封童氏為妃, 曾生一子, 不育;已而遭亂播遷, 各不相顧。又棄藩南奔, 太妃與妃各依人自活。太妃至南, 陳潛夫奏妃故在, 上弗召;至是自詣其傑所。其傑不聽隱, 解至南;上弗善也, 系之獄。妃在獄, 細書入宮日月、相離情事甚悉;求馮可宗上達, 上棄去弗視。至四月初六日, 諭襄衛伯常應俊:『朕藩邸事, 宜卿所詳;童氏生育皇嗣, 絕無影響。馮可宗辭審童氏, 著太監屈尚忠會同嚴審』。初七日(已未), 以童氏獄詞所連於史可法營中逮庶吉士吳爾塤及中軍孫秀。
「遺聞」雲:童氏本周府宮人, 逃亂至尉氏縣, 遇上於旅邸, 相依生一子, 已六歲。已而賊破京師, 播遷流離, 遂相失雲。劉良左言童氏非假冒;馬士英亦言『茍非至情所關, 誰敢與陛下稱敵體?宜迎歸內。密諭河南巡撫迎致皇子, 以尉臣民之望、以消奸宄之心』。上命屈尚忠嚴刑酷拷, 童氏號呼詛罵;尋死獄中。
「野史」雲:『馬士英語阮大鋮曰:『童氏系舊妃, 上不肯認;如何』?大鋮曰:『吾輩只觀上意;上既不認, 應置之死』。張捷曰:『太重』!大鋮曰:『真則真、假則假, 惻隱之心, 豈今日作用乎』!士英曰:『真假未辨, 從容再處』。
童氏系河南人, 知書;與馮可宗雲:『吾在尉氏縣遇上, 即至店中叩首;上手扶起, 攜置懷中。且雲:「我伴無人, 李妃不知所在;汝貌好, 在此事我」!從之居四十日, 聞流寇寖近, 上挈我南走。至許州, 遇太妃, 悲喜交集。州官聞之, 給公館及廩餼。居八月, 養一子, 彌月即死;時已有內相隨侍矣。及李賊破京, 地方難容, 上又走;中途遇土賊折散』。童氏述至此, 呼天大哭;又雲:『時同太妃流散甚苦。後聞上為帝, 大喜。誰知他負心, 止接太妃進宮, 不來接我!至此又不肯認, 天乎!這短命人, 少不得死我眼前。汝為錦衣官, 求汝代言;將字與他, 視如何答我』!可宗見所陳本末甚詳, 入奏。上見童氏書, 面赤, 擲地曰:『吾不認得妖婦, 速速嚴訊』!可宗不敢再奏。次日, 呼毛牢子, 傳諭童氏雲雲。童氏大哭, 且咒且詈;飲食不進, 遂染重疾。可宗密奏, 竟不批發。時□人詹自植闖入武英門坐禦幄, 妄語;又有瘋癲白應元闖入禦殿, 肆罵:俱奉旨杖死。牢子等懼, 遂不飲食童氏, 餓死獄中。
「遺聞」載:『生子六歲, 士英疏迎致皇子』;而「編年」、「甲乙史」童妃口詞, 則雲『生而不育, 彌月即死』, 似為近之。嗚呼!宏光薄行甚矣。
「甲乙史」:『四月初一日, 詹有恒混入宮門, 穢言辱罵:著打一百』。則是有恒, 非自植也;二字或相似而誤。
附錄「童妃續記」:崇禎十四年, 張獻忠破福藩, 王遇害;世子只身逃出, 潛內城腳之廁室。有府皂劉正學者負一危病之母意擬跳城;世子浼之。劉見世子雖青年, 體實肥重;躍出, 安能逃命。世子曰:『爾母老頹, 賊見之必不害;爾能救我出城, 後自還爾富貴。吾乃福王嫡子也』!劉為籌之於鄰近染坊中。見有舊黃絹傘並衣服等, 室皆無(?);又取為世子包襯頭面與上身, 外以傘裏之又用繩緊縛, 擇城斜垣處滾下。劉再安置其母, 復躍出解之, 幸不傷寸膚;乃與間道趨野外。約行五十餘裏, 世子困不能前;劉解所衣紗裙一襲易舊破椅, 兩人舁之。又前往二十裏, 借宿荒村, 流賊之氛遠矣;劉誡勿露王府字, 但雲是教書先生。劉歸覓母, 果無恙;移母居於鄉, 再來訪世子。眾皆謂東渡東河始安;相與步行二百裏, 渡河至曹州界之新店, 見有酒標。居其店之空室;店無男主, 孀嫗當爐, 有一弱子與長女童氏, 家頗裕。劉浼之, 使世子安其身, 因教其子讀小書。劉復歸;過冬再訪, 世子已遷入內室, 則盡其鄰之蒙童而就學矣。劉見其隔內外之木板有隙二、三寸, 若內外相視然;已疑及其家之長女。然世子之身已得所, 劉遂歸。再閱月, 李闖又破懷慶府。時親王之暫棲此城者, 為周、璐、崇三王;逃出流離, 復各匯集, 從水道由曹州南下。時為崇禎十七年二月, 又逢京變, 挽泊世子所寓近處。世子又會其女之夫家有構釁情, 乃趨入舟邊, 訴履歷於三王。又有福藩舊內侍田成、應進二人在內, 識故主, 遂同舟下淮安。
時三王俱有宮眷, 惟福世子葛巾布袍而已。四月初一日, 入儀真。北都三月十九日之信已確, 留京諸公會議擁立, 史可法、高宏圖、程註、張慎言、薑曰廣、李沾、郭維經、何應瑞等皆屬意於潞王。馬士英時在鳳陽, 不欲徇留京諸公意;內賄勛臣劉孔昭、外賄鎮臣劉澤清, 先陰使人導福世子借漕撫路振飛船在儀真載之過江, 即挾諸大僚見之舟次。士英首薦房師阮大鋮, 謂『亟用此人, 方可議中興之事』。時有應天府生員何光顯亦於舟次上揭, 有「正國體, 以正人心」議;隱制大鋮一黨應起用也。馬、阮甚恨之。福世子五月十六日正位, 大赦;改明年為宏光。太後亦自衛輝來;年同世子逃出而失散者一皮匠護藏之, 至是封伯。何光顯知宏光在曹州有童姓女事, 密奏前迎;即遣儀真所來{舟周}, 彩畫龍鳳, 差內官田成等迎接來京。七月二十日到水西門, 二十一日擬進大內;合城小民結彩供香, 皆謂聖後進朝。而馬士英秉政, 一憑大鋮主裁, 以為後之來也, 自何光顯, 後立而光顯內助之力巨矣;亟尼之以敗乃事。鸞輿已進朝門, 忽傳太後懿旨:『在藩原配已經死難, 並未再婚;今突聞有童氏擅自入京, 必系假偽奸棍引誘。著三法勘問』!時阮大鋮職總憲事, 舉朝承風旨, 竟加刑訊問;各刑曹今官日上拶、明日上夾。童氏有隨來族兄, 亦潛逃全命。荒村野居之孤女, 權貴以「冒認」二字加之, 大內又不出一旨, 何從分辨!九月初一日, 河南劉正學踉蹌而來;先知護太後者已封伯, 謂己之功不在皮匠下。乃一入城, 便知訊質童女事;倡言其事之真, 謂朝官不宜如此誣國, 已大觸時忌。馬、阮聞之, 深嫉其人。疏入, 留中;見朝, 不許。後竟直闖朝堂, 攘臂乞陳。宏光但雲『候旨』;童女亦置於獄。明年五月城破, 童女不知隨何人而去, 劉正學亦逃出城。阮大鋮為亂兵索金銀, 活釘入棺埋之地下。馬士英逃至浙江紹興府, 亦為亂兵所殺(按此紀與各書所載不合, 不知何所援引?姑存之)。
大悲僧假稱楚王
甲申十二月, 南京水西門外小民王二至西城兵馬司, 報一和尚自言當今之親王, 速往報, 使彼前迎。兵馬司申文巡城禦史入奏, 宏光批:『著中軍都督蔡忠去拿』。忠率營兵四十、家丁二人馳往, 見和尚坐草廳;忠入, 問曰:『汝何人, 敢稱親王?恐得罪』!和尚曰:『汝何人?敢問我』!左右曰:『都督蔡爺』。和尚曰:『既是官兒, 亦宜行禮;我亦不較。且問汝來何故?得毋拏我否』?忠曰:『奉聖旨, 請汝進去』。和尚即行。忠授馬乘之, 入城。有旨:『委戎政趙之龍、錦衣掌堂馮可宗在都督府會蔡忠勘問』。是十二月十七日事。和尚供:『我是定王, 為國變出家, 法名大悲。今潞王賢明, 應為天子;欲宏光讓位』。又牽出錢、申二大臣, 言語支吾。趙之龍和顏授以紙筆, 命彼自供。奏聞, 宏光命刑部鞫訊, 系是齊庶宗詐冒定王;復批九卿科道俱在城隍廟會審, 端是詐偽。合詞上奏, 即斬首西市。
此野史也, 他書載乙酉正月事。
詔選淑女
八月初二日(丁己), 科臣陳子龍奏:『有中使四出搜采, 凡有女子之家, 黃紙貼額, 持之而去;閭井騷然。明旨未經有司, 中使私自搜求, 殊非法紀。又前見收選內員, 慮市井無籍自宮希進;昨聞果有父子同奄者。先朝若瑾、若賢, 皆壯而自宮者也』。又禦史朱國昌言:『有北城士民呈稱歷選宮嬪, 必巡司、州縣定地開報。今未見官示, 忽有棍徒、哨凶擅入人家, 不拘長幼, 概雲「擡去」;但雲「大者選侍宮幃, 小者教習戲曲」。街坊緘口, 不敢一言』。二十二日, 群奄肆擾收女;陳子龍言之, 命禁訛傳, 棍徒不許借端詐騙。
二十六日, 傳皇太後遴選中宮。
九月初九日, 選淑女黃氏、郭氏、戴氏送內;命再選。
十八日, 韓贊周請大婚禮物;著光祿寺辦。二十一日, 諭工部:『大婚應用珠冠等如數解進』。二十四日, 工科李維樾言:『日來道途鼎沸, 不擇配而過門;皆雲王、田兩中貴強取民女, 以備宮衛。有方士營楊寡婦少女自刎, 母亦投井;亦大不成舉動矣』。
十月初八月, 韓贊周奏淑女齊集。十二日, 贊周請選淑女於杭州。十四日, 諭管紹寧:『京城淑女, 著博訪細選』。又諭內官田成、李國輔分路速選淑女。十七日, 諭贊周挨門嚴訪淑女;富室官家隱匿者, 鄰人連坐。
十一月十二日, 限中宮禮冠三萬金、常冠一萬金, 下戶部措辦。
二月十五月, 韓贊周再進淑女六名。二十三日, 命禮部廣選淑女。一日, 士英雲『選妃內臣田成有本來報, 杭州選淑女程氏』。上見一人, 大不樂。已而批旨雲:『選婚大典, 地方官漫不經心, 且以醜惡充數, 殊為有罪。責成撫按、道官於嘉興府加意遴選, 務要端淑。如仍前玩忽, 一並治罪』。阮大鋮曰:『定額三名不可少』。浙江巡撫張秉貞、內官田成得旨, 出示嘉興, 合城大懼;晝夜嫁娶, 貧富良賤、妍醜老少俱錯。合城若狂, 行路擠塞。蘇州聞之亦然;錯配不可勝紀, 民間編為笑歌。所選程氏, 寄養母家, 每日廩給三兩, 仰仁和、錢塘兩縣各為護衛;皂快五名, 在程門伺候。田成復至嘉興, 從者百人, 坐察院恣甚。凡選二十餘日, 選中兩名:一王氏、一李氏, 俱小姓女, 共程氏淑女三人;乃還南京。
四月初九日, 錢謙益奏選到淑女;著於十五日進元輝殿。京選七十人中選阮姓一人、田成浙選五十人中選王姓一人、周書辦自獻女二人, 俱進皇城內。
至五月初十日(辛卯)晨, 傳旨:『三淑女在經廠者放還母家』。時以大清兵至, 是夕將出狩也。
「野史」載:士英語遣選妃內臣往浙, 俱雲田壯國;而「編年」、「甲乙史」諸書則載田成。
三案、要典、逆案重翻
先是, 甲申十二月二十二日(丙子), 張捷抄出楊維垣所題, 言:『韓爌之再相也, 舉國皆推之, 獨臣不肯附和。己巳東變, 有一非爌所召者乎!只造一本不公之「逆案」, 阮大鋮及臣皆不附楊、左而入;乞皇上重復審定!有劉廷元、徐紹言、霍維華、呂純如、徐大化、賈繼春、徐揚先、嶽駿聲雪之而恤之, 周昌晉、徐復陽、虞廷陛、郭如闇、李寓庸、陳以瑞、曹穀雪之而用之;王永光、唐世濟、章光嶽、許鼎臣、楊兆升、袁宏勛、徐卿伯、水佳胤發憤此案者, 亦宜恤之』!
乙酉正月二十日(甲辰), 編修吳孔嘉言:『「三朝要典」須備列當日奏議, 以存其實;刪去崔呈秀附和』。命下所司。
二十一日(乙巳), 總督袁繼鹹言「要典」不必重翻;有旨:『皇祖妣、皇考無妄之誣, 豈可不雪!事關青史, 非存宿憾。群臣當體朕意』。
二十三日(丁未), 楊維垣又請重頒「三朝要典」;言張差瘋顛, 強坐為剌客者, 王之采也;李可灼紅丸, 謂之行鴆者, 孫慎行也;李選侍移宮, 造以垂簾之謗者, 楊漣也。劉鴻訓、文震孟只快驅除異己, 不顧誣謗君父;此「要典」一事重頒天下, 必不容緩也』。
二月初四日, 楊維垣請恤三案被罪諸臣。初五日, 昭雪璫案編修吳孔嘉。十七日, 予逆案徐景濂恤典。二十二日, 禦史袁洪勛追論梃擊、紅丸、移宮三案及焚「要典」諸臣罪;因摘吳甡、鄭三俊。並言『管紹寧不亟搜「要典」、袁繼鹹公然忤逆, 宜急行究治』。詔勿問。十五日, 予逆案徐大化恤典。二十八日(辛巳), 劉孔昭言「逆案」盡翻似濫。左良玉言:『「要典」治亂所關, 勿聽邪言, 致興大獄』。有旨:『此朕家事, 不必疑揣』!三月初一日, 「逆案」楊所修子為父雪罪;允之。
初三日, 升楊維垣都察院副都禦史;升阮大鋮兵部尚書, 賜蟒服。十九日, 設壇太平門外, 百官素服望祭先帝;獨阮大鋮後至, 哭呼先帝而來曰:『致先帝殉社稷者, 東林諸臣也。不殺盡東林, 不足以謝先帝。今陳名夏、徐汧等俱北走矣』!士英急止之曰:『徐九一現有人在』。大鋮日與楊維垣謀, 必欲盡殺東林、復社之人。大獄將興, 尋以上遊告警始緩。
四月初五日, 吏部尚書張捷奏請表章附鄭戚諸臣;允之。於是劉廷元、呂純如、王德完、黃克纘、王永光、楊所修、章光嶽、徐大化、範濟世各予謚蔭、祭葬, 徐揚先、劉廷宣、許鼎臣、嶽駿聲、徐卿伯、薑麟各贈官、予祭葬, 王紹徽、徐兆魁、喬應甲、陸澄原各復原官;而唐世濟、水佳胤、楊兆升、吳孔嘉、郭如闇、周昌晉、袁宏勛、徐揚、陳以瑞等先後起用。
初七日, 禦史袁宏勛請究追「三朝要典」諸臣得罪孝寧太後先莊妃者。監生陸浚源又借題三案, 疏詆光祿少卿許譽卿。譽卿疏言:『當日諸臣以翊戴光廟為正、今日諸臣以翊戴陛下為正, 俱從倫序起見耳。光宗母子無間, 先帝身殉社稷, 何嫌何疑;而小人無端播弄, 假手浚源。先帝久任體仁, 養寇釀禍;使得生榮死寵, 竊謚「文忠」。陛下追削, 萬口稱快。浚源滿口頌其平章之功, 何若輩之敢於黨奸欺上也』!
史載譽卿疏在甲申八月十七日, 而「遺聞」則列於乙酉年。
重提三案, 欲傷宮幃骨肉之倫、構清流危亡之禍, 此乾坤何等時, 而謀殺正人?若非告警, 禍正有不可測者。
先是, 楊維垣言「要典」為黨人所毀。夫小人自為黨, 而反目君子為黨;此從來一網打盡之計。當時被其禍者三十餘年, 而國亦與之終始矣!
災異
十月十一日(乙醜), 淮督田仰奏鳳陽地震。十五日(己已), 鳳陽祖陵一日三震, 有聲如吼;太監穀國珍以聞。
二十九日(癸未), 長庚星見東方, 較昔大異;光芒閃鑠, 有四角或五角, 中有刀劍、旗幟、馬影似哄鬥象, 且倏大倏小、忽長忽縮。
十一月初五日(己醜), 太監穀國珍奏鳳陽災。
十一日(乙未), 端門西旁舍火。
自秋至冬, 烈日如夏, 在在赤地。「遺聞」雲:『廟門告災, 鳳陽祖陵疊火』。
乙酉元旦為乙酉日, 天文家雲:『太歲值事, 不利』。是日, 日有蝕之。
中書舍人林翹疏稱:『正月初六日雷聲自北至西, 占在趙、晉之野有兵。日在庚寅, 主口角妖言』。翹, 江浦人;善星術。馬士英在戍日, 蔔其大用;至是, 士英神其術, 因薦授中書。尋躐一品武銜, 蟒玉趨事。未幾, 獲妖僧大悲, 僧系齊庶宗詐冒定王, 下法司會審, 棄市。
初八日(壬辰)立春, 流星入紫薇宮。
初九日, 大雷電, 雨雹。
張縉彥奏:『十一日(乙未)午刻, 河南開封府榮澤縣村郭忽現大城, 堞門畢具;二時方隱』。天官家雲:『「廣莫之氣成城郭」;今河南茫無人煙故也』。
二月二十日(癸酉), 欽天監正楊邦慶奏:『近來日月色甚赤』。上雲:『是何分野?何無占候?其訪術者舉用』。
三月初二日(乙酉), 楊維垣升左副都禦史。時語曰:『馬、劉、張、楊, 國勢速亡』。
七月十三日(乙酉), 太白經天。是日, 予往四河口候內父, 遇秦先生;適姚生至, 雲甫見日旁一星甚朗。夫金星晝見, 變之大者;而諸書不載, 何歟?秦之神, 無錫華藏人, 性至孝;曾於元旦夜夢西城縣一牌, 大書雲:『天下已屬之清』。時江南猶無事, 與眾言之未信;然秦素誠篤, 館於舅氏, 予聞而異焉。是春, 南京有驢忽作人言雲:『造什麽橋、修什麽路!五月幹戈亂, 人人路上跑』。既而不語。又是春江南督學朱國昌駐江陰歲試, 有奔牛。王生赴試, 寓中夜觀天象;次日歸, 不與試。眾怪問之, 王生曰:『昨晚旌頭星已現, 大清人不日至矣』!眾未之信;未幾而南京陷。江陰琉璜鄉亦多異鳥, 有一鳥身如鵓鴣, 口中吐舌長寸許。又一鳥花色可觀, 頭有兩角, 頗似鹿角;行於地上, 見人輒飛。張森之見而問予, 予憶古書有『鷊鳥, 大如觀鵒、頭似雉, 有時吐物長數寸』;有『鵵鳥, 有毛角』;此非常鳥, 天下將亂。鳥能得氣之先, 此之謂矣(鷊音逆, 鵵音屠)。
初, 崇禎十三年, 一五臺僧詣蘇州元墓山訪道友, 語人雲:『天馬星下界, 新天子已降生矣。不久, 當有易代事』。時共妄之。不五載, 大清果入。
乙酉元旦, 微雨、夜風。初二日下午, 雨。初三日, 雪。初四日, 雨。初六日, 終日雪。初九夜, 大雪。然吾鄉元旦陰雨而南京則日蝕, 初六日終日雪而南京有雷聲;初九日大雪而他處大雷震, 雹:陰陽災異, 所在不同如此。
吳適下獄
四月二十一日(癸酉), 給事中吳適疏參方國安、牟文綬;疏言:『文綬本無寸功, 驟列大帥;乃復縱兵嘩掠, 致摧陷建德、東流, 大屬非法。國安受國厚恩, 乃銅陵西關及南陵城外聚兵攻擊;赤子何辜, 遭茲塗炭, 益之以深熱, 其與叛逆何異?陛下宜加禁戢』!蔡奕琛等票旨, 切責之雲:『左良玉稱兵犯順, 連破九江、安慶, 文綬實久在南康、國安現在剿逆;吳適訛言亂政, 巧為逆臣出脫, 是何肺腸』?明日, 奕琛具疏特糾, 吳適下獄。蓋先是, 左光先按浙會鞫奕琛一案, 適時為衢州司理官, 與紹興司理陳子龍共成是獄。及奕琛入相, 乃與阮大鋮同心排擠光先以至褫逮, 並及於適。實借題以快其夙憾, 而國事、封疆俱置不問。禦史張孫振又有疏糾參『適為東林嫡派、復社渠魁, 宜速正兩觀之誅』。
東林正人之藪、復社名士之林, 以此論罪, 榮於華袞矣!
遷都召對
四月二十六日(戊寅), 上視朝畢, 問群臣遷都計。時禮部錢謙益力言不可, 乃退。自左兵檄至、大清兵信急洶洶, 上日怨士英強之稱帝, 因謀所以自全;士英請召黔兵入衛, 辦走貴陽。工科吳希哲等力陳, 乃止。是日, 召黔兵一千二百人入城, 駐雞鳴山, 踐踏僧房殆遍;每夜撥二百名守私宅。二十八日(庚辰), 上下寂無一言。良久, 上雲:『外人皆言朕欲出去』。王鐸雲:『此語從何得來』?上指一小奄, 正色語;鐸曰:『外間話, 不可傳的』!鐸因請講期;上曰:『且過端午』。馬士英發黔兵六百赴楊文驄軍。是時大清兵渡江甚急, 王鐸身為大臣, 而無一言死守京城, 以待緩兵至計;及第請講期, 豈欲賦詩退敵耶?抑欲戎服講「老子」耶?這都是不知死活人, 國家用若輩為輔臣, 不亡何待!然鐸意已辦歸大清一著為善後策, 故發如此淡話耳。宏光雲『且過端午』, 此語頗冷, 使鐸多少沒趨。君雖庸憒, 亦密知大清兵將至矣?
馬士英笞驛報
四月二十七日(己卯), 龍潭驛探馬至, 報清兵編木為筏, 乘風而下。又一報雲:『江中一炮, 京口城去四垛』。最後楊文驄令箭至, 雲『江中有四筏, 疑清兵。因架炮於城下, 火從後發, 震倒頹城大半垛;連發三炮, 江筏俱粉碎矣』。士英將前報二人捆打, 而重賞楊使。自是, 警報寂然。
馬士英奔浙
五月十六日黎明, 錢謙益肩輿過馬士英家, 門庭紛然。良久, 士英出, 小帽、快鞋、上馬衣, 向錢一拱手雲:『詫異、詫異!我有老母, 不得隨君殉國矣』!即上馬去。後隨婦女多人, 皆上馬妝束;家丁百餘人。出城至孝陵, 詭裝其母為太後, 召守陵黔兵自衛;黔兵亦半逃。平旦, 百姓見宮門不守、宮女亂奔, 始知君相俱逃去, 驚惶無措;遂亂擁入內宮搶掠, 禦用物件遺落滿街。一時文武逃遁隱竄, 各不相顧, 洗去門上封示, 男女泉湧出城;有出而復返。少頃, 忻城伯趙之龍出示安民, 有『此土已致大清國大帥』之語, 閉各城門以待大兵。黔兵在城者, 百姓盡搜殺之;以先受其害也。
附記:士英衛卒三百人從通濟門出, 門者不放;欲兵之, 乃出。私衙元寶三廳, 立刻搶盡。有一圍屏, 瑪瑙及諸寶所成, 其價無算, 乃西洋貢入者;百姓擊碎之, 各取一小塊即值百餘金。多藏厚亡, 信哉!
黔兵自江上隨尹帥還雞鳴山者, 先至二百九十人, 隨士英出;後至六十人, 無歸, 劫行城中。司城方勇巡警竟夜, 乃不敢肆。有潛藏者、有逃出城者, 民盡殺之, 無一人存。城內柵門盤詰, 護馬士英中軍八人送戎政趙之龍斬之。
馬士英寓在西華門;其子馬錫寓北門橋都督公署, 在雞鵝巷:百姓焚毀一空。次掠及阮大鋮、楊維垣、陳盟家, 惟大鋮家最富, 歌姬甚盛;一時星散。
趙監生立太子
五月十一日午刻, 有趙監生率百姓千餘人擒王鐸到中城獄, 群毆之;使認太子。鐸呼曰:『非幹我事, 皆馬士英所使』。眾笞鐸, 須發俱盡;太子亟止之, 命禁中城獄。百姓擁太子上馬入西華門, 至武英殿;又擁至西宮, 尚未櫛沐。時倉卒無備, 取戲箱中翊善冠戴首, 於武英殿登座, 群呼萬歲。兩日天氣陰霾愴慘, 月色罕見;是日天晴日朗, 眾心開悅。各部寺署官見者俱行四拜禮, 大僚亦間有至者。太子粘示皇城, 略雲:『先皇帝丕承大鼎, 惟茲臣庶同其甘苦。胡天不佑, 慘罹奇禍。凡有血氣, 裂眥痛恥!泣予小子, 分宜殉國;以君父大仇不共戴天、皇祖基業汗血非易, 忍垢匿避, 圖雪國恥。幸文武先生迎立福藩, 予惟先帝之哀, 奔投南都, 實欲哭陳大義。不意巨奸障蔽, 至攖桎梏;予雖幽獄, 無日不痛絕也。今福王聞兵遠遁, 先為民望;其如高皇帝之陵寢何!泣予小子, 父老人民圍抱出獄, 擁入皇宮;予自負重冤, 豈稱尊南面之日乎!謹此布告在京勛舊文武先生士庶人等, 念此痛懷, 勿惜會議, 共抒皇猷!勿以前日有不識予之嫌, 惜爾經綸之教也』。左都李沾肩輿微服詣趙之龍家求庇, 之龍以令箭護送出城。吏部尚書張捷微行至雞鳴寺, 以佛幡帶自縊。左副都禦史楊維垣自蹙二妾朱氏、孔氏死;買三棺, 旁置二妾, 中題「楊某之柩」, 並埋中堂;身挈一仆夜遁。至秣陵, 為怨家所擊殺。數日, 仆復跡之, 屍為犬食半。
十三日, 太子令釋王鐸, 仍為大學士。又召方拱幹、高夢箕於獄, 並為禮部侍郎、東閣大學士;二人出獄即逃。趙之龍召勇衛營兵入城, 城中乘間出者甚眾。柵禁稍寬, 店肆頗有開張者。文武諸僚集中府會議, 齒及太子, 皆有難色曰:『前日幾番雲雲, 恐有蹈呂、張之禍者;不然, 宏光帝復來, 將奈何』?趙之龍曰:『此中復立新王, 款使北歸, 其何辭以善後』!眾皆然之, 哄然而散。各衙門出示安民城守, 並不及立新王之事。太子敕封中城獄神為王, 差官捧敕。二人行至獄中開讀, 敕文稱「崇禎十八年」;兵馬司素服迎之。監生徐瑜、蕭某謁趙之龍, 勸其早奉太子即位;之龍立叱斬之。差官自北軍中回, 之龍即入西宮, 勸太子避位。馮可宗、陳監、王心一皆棄官逃;高倬、張有譽初傳死, 後亦逃。李沾既去, 李喬自為總憲。
王鐸不認太子, 罪可斬矣。而太子止其毆、釋其獄, 仍以為相, 其度必有太過人者。惜乎!全軀保妻子之臣之眾也。使鐸清夜自思, 其知愧否?
宋蕙湘題壁
宋蕙湘, 金陵人;宏光宮女, 年十四歲。為兵掠去, 題詩汲縣壁雲:『風動江空羯鼓催, 降旗飄颭鳳城開;將軍戰死君王系, 薄命紅顏馬上來』。『廣陌黃塵暗鬢雅, 北風吹面落鉛華;可憐夜月箜篌引, 幾度穹廬伴暮笳』!
卷之七 南都甲乙紀 下一卷▶
目錄
高傑論保江南
高傑疏言:『目今大勢, 守江北以保江南, 人人言之。然從曹、單渡, 則黃河無險;自潁、歸入, 則鳳、泗可虞:猶或曰有長江天塹在耳。若何而據上遊?若何而防海道?豈止瓜、儀、浦、采為江南門戶已乎!伏乞和盤打算, 定斷速行;中興大業, 庶有可觀』。傑發總兵李朝雲赴泗州, 又發參將蔣應雄、許占魁、郭茂榮、李玉赴徐州防守。
時寧南侯左良玉報稱:『副將蘇薦、遊擊朱國強斬賊四百餘級』。獲偽官江一洪, 獻俘京師。
陳子龍疏募練水師
六月十九日, 陳子龍疏言:『一介草茅, 四載抱牘, 蒙昇南京吏部文選司主事, 便道還裏。因臣祖母高氏老病危篤, 而臣以孑身獨子, 循例乞恩, 拜疏終養。風塵阻塞, 未達中途, 蒙先帝擢署省掖。時寇破恒、代, 漸逼京師;臣妄意聯絡海舟直達, 可資應援。因與長樂知縣夏允彝、中書舍人宋徵璧等捐貲召募。忽聞神京淪陷, 先帝昇遐;飲血崩心, 呼號無地。臣伏思君父之仇, 不可不報;中原之地, 不可不復。然必保固江、淮, 以為中興之根本。守江之策, 莫急水師;海舟之議, 更不容緩。幸松江知府陳亨志切同袍、氣雄擊楫, 多方措置, 以求成旅。適接兵部尚書史可法、職方司郎中萬元吉手書, 以「江上守禦方殷, 望此一軍, 共為犄角;不妨動支正供, 以俟銷算。總之, 以朝廷之糧養朝廷之兵, 無分彼此也」。臣等推職方司主事何剛忠勇性成、清介絕俗, 專司募練;而佐以山陰知縣錢世貴、舉人徐孚遠、李素、廩生張密已買沙船二十五隻, 募材官水卒共一千餘名, 多堪守戰之士。其制造器甲、修船、練藥等事, 則試中書舍人董庭、都司李時舉、生員唐侯等分頭經理:一月之內, 可以就緒。夫千人在長江, 如雙鳧乘雁, 不足為重輕;然使江南諸郡各為門戶之計, 則萬人亦不難致。臣等亦聊盡精衛之心, 倡怒蛙之氣而已』(出「大事記」)。
張亮奏邊防
六月二十九日, 安廬巡撫張亮奏「南北止隔一河疏」曰:『賊若從山東來, 則淮、徐據黃河之險, 我能守之。若從河南來, 則我無險可據, 必擯河地方防守縝密、盤詰嚴謹, 不容一人、一船私自暗渡。而不知大謬不然者。臣衙門承差程之兗、前撫臣董配元差往北齎奏身陷賊中, 四月初九日始得脫出;詢之兗從何處渡河, 彼雲止聞清江浦有防守, 彼從宿遷覓船, 於白洋河過渡, 同行二千人。鄉民間有問者, 答雲「南邊逃難人」, 輒不為怪也。再詢路上有行人否?彼雲:『途間遇有車推夏布、扇、茶等物, 皆自南而北, 赴彼交易』。臣聞之不覺駭然。夫南北止隔衣帶水, 果能一葦不渡, 猶慮取道中州;及今何時也, 而去來自若, 茫無稽察, 致使茶、扇、布箱得飽載而往, 於賊巢行壟斷之計哉!從來賊用奸細, 即以本地之人行之。程之兗系安慶人, 又系臣衙門差出, 幸而真也;假令人人如此不疑, 且如此可渡, 即賊之奸細已不知有若幹散匿於大江南北矣!濱河者所司何事?而疏玩若此哉!夫遷宿既有偽官, 彼已受賊之職, 自不禁人之渡;乃河南守土者漫不加意, 此何以故?乞飭濱河州縣嚴加盤詰, 若真正思漢歸南者, 有何憑據, 務得的確而後許之;若販賣北送者, 仍治以通賊之罪。其於封疆之計非小補也』。
章正宸論時事
七月初二日(丁亥), 吏科給事中章正宸上言:『兩月以來, 聞大吏錫鞶矣, 不聞獻俘;武臣私鬥矣, 不聞公戰;老成引遯矣, 不聞敵愾;諸生卷堂矣, 不聞請纓。如此而曰興朝氣象, 臣雖愚知其未也。計惟有進取為第一義。進取不銳, 則守禦不堅。比者河北、山左忠義響應, 各結營塞、多殺偽官, 為朝廷效死力;不及今電掣星馳, 倡義申討, 是劘天下之氣而坐失事機也。宜亟檄江北四鎮, 分渡河、淮, 聯絡諸路齊心協力, 互為聲援;使兩京血脈通而後塞井涇、絕孟津、據武關以攻隴右, 恐賊不難旦夕殄也。陛下宜縞素, 親率六師於淮上。但陛下親征, 豈必冒矢石、履行陣哉!聲靈所震, 人切同仇;虎豹貔貅, 勇憤百倍也。今都門部院、寺司各署不稱「行在」, 而工作儀文;陛下赫然欲為中興令主, 宜嚴敕諸大臣:速簡爾車徒, 某舊額、某新增, 水幾何、陸幾何;速備爾芻糗, 幾何本、幾何折, 主幾費、客幾費;選爾將帥, 某堪監纛、某堪分閫;審爾形勢, 某地建鎮、某地設堡, 某處埋伏、某處出奇;修爾幹戈, 繕爾城塹:進寸則寸、進尺則尺, 阨險處要, 大勢已得。天下大矣, 不患無人;臣未見張、嶽、韓、劉之傑不應運而出也』。
洞時事如觀火, 談兵械如列眉;而歸重親征, 尤為大義。
熊汝霖論封四鎮
戶科熊汝霖言:『四鎮以搶殺封侯, 百姓頭頸何辜而為此輩功名之地乎!今儼然佐命矣, 收拾恢復為中興名將, 豈不更快?況一鎮之餉多至六十萬, 勢必不供;何不仿古藩鎮法, 在大河以北開屯設府, 永盟帶礪, 而逼處堂奧也?萬元吉雲:「城外之屋應讓於兵」;誰非民業, 而拱手讓乎?近聞輦金求進者, 實繁有徒。當事諸臣, 亦宜猛省前事、倍滌肺腸也』!
蔣芬請勤王
廣西巡撫方震孺、松江知府陳亨、給事中李維樾與兄僉都禦史李光泰先後各措餉募兵入衛。而建陽知縣蔣芬捐俸資造火器, 募勇士朱千斤、劉鐵臂等, 三請勤王;其詞曰:『幸而邀天之幸, 迅掃狂氛, 指日奏凱, 社稷之福。否則, 惟有斷脰決腹, 一瞑而萬世不視;以明國家三百年養士之報, 亦無負職三十年讀書之志』。識者壯之。
「甲乙史」:『七月初二日(丁亥), 建寧知縣蔣芬自請勤王, 具進所造火器;按臣陸清原奏聞』。
王孫蕃論東南形勢
禦史王孫蕃奏曰:『審天下之勢者, 貴因乎時;而制一時之宜者, 先扼其要。今日定恢復規模, 或以區區在東南守備;然必防守固而後可以議攻討, 乃為策之善也。夫大江以南獨稱安土者, 恃此一襟帶水耳。於此時, 當以屯江為萬裏長城。茲彭澤、京口已增二鎮, 可謂識扼險之宜矣。然彭澤有道臣、有督臣, 層層彈壓、節節關通, 上流衝要或無他慮;京口負山枕江, 控扼三關、襟帶百越, 並鎮矣而不議設監軍道, 何以重彈壓乎!常鎮道鞭長不及, 則道臣所宜專設者也。說者謂京口並鎮, 不如孟河;雖近海口, 鹽道出沒, 是一隅之險, 而非合籌東南大勢也。孟河舊以把總部之, 沙唬船二十二隻、水陸官兵止九百四十三員名, 實存見兵少。水軍戰艦增設若幹, 仍於京口並鎮為長也。夫金山東連大海、西接神京, 去三江會口僅隔一江。昔韓世忠屯兵扼金人於此, 「江防考」所載額設官兵三千八百員名、戰船百艘。今存見兵六百名、戰船十餘只, 即支持綠林之充斥且不足, 何暇鞏固皇都而稱鎖鑰重地耶!是亦不可不早計者』。
李向中陳楚省安危
兵部員外李向中言:『臣鄉湖廣, 窮民散亂、軍旅空虛, 萬一逆賊競武昌, 則江南豈得安堵?臣謂荊、襄兩處宜速設重鎮, 募大兵以據其上遊, 與淮、鳳諸處相與犄角;使賊騎不得馳驟漢、黃, 庶可保障江南。且襄陽而下、漢黃而上, 為承天陵寢重地;按其昭穆迄今僅四世耳, 當不忍使祖宗血食為賊出沒之區, 乞早為整頓。至左鎮駐劄武昌, 自隱有虎據在上之勢。而撫臣何騰蛟一腔忠義, 千裏幹城;小民依之若嬰兒之求慈母、將士信之若手足之應腹心, 亦可謂上下相安而軍民各得者矣。近聞有升遷別省之說, 乞皇上仍令何騰蛟照舊和衷撫楚。臣思保江南不在逼處江幹, 而在扼其要領;則臣省荊、襄為急矣。而安臣省者, 拒賊猶後而馭兵為先;則知撫臣其不可更矣。伏乞聖明速賜施行』(出「大事記」)。
王應熊請節制楚、鄖、貴、廣
四川督輔王應熊上言:『蜀境西北接鄖, 東抵夷陵, 西南由建昌通雲南, 東南由遵義通貴州。今寇踞成都, 蜀人殆無孑遺。議者謂李賊在陝, 獻忠必不北向。然李賊自七月入蜀, 虛喝保寧、順慶之吏民而制之;一且為獻忠所驅, 則獻忠之無顧畏可見矣。川陝總督宜提兵復保寧, 牽賊北顧;臣得合滇、黔之力, 以搗其空。賊若不南不北, 則仍趨正東, 未可料也。廣西、鄖陽許臣節制, 則緩急可以呼應;臣名總督四省, 而兵止於黔、餉止於滇, 不幾輕視巨寇乎』?有旨:『命楚、鄖、貴、廣悉聽督輔節制』。
黃耳鼎劾解學龍、張縉彥
禦史黃耳鼎言:『解學龍執法大臣, 受賄黨逆, 如光時亨、周鍾、方允昌、項煜、陳名夏議緩議贖, 豈古人三宥八議之道進於此者!張縉彥俛首賊吏, 延喘偷生;皇上重以節鉞, 優遊數月, 不恢復寸土。高傑之變, 單騎逃避。乞付法司治以誤國之罪』!詔勿問。
朱國弼劾路振飛
保國公朱國弼劾舊淮撫路振飛:『賊信日逼, 先縱獄囚;天潢洊至, 兵拒河上。皇上扁舟不納入城, 且雲鳳陽有天子氣;偽官武愫系進學門生, 代為夤緣。乞敕法司逮治』!章下部院。
左良玉參馬士英八罪
四月初四日(丙辰), 甯南侯左良玉舉兵東下, 馳疏至雲:『竊見逆賊馬士英出自苗種, 性本凶頑。臣身在行間, 無日不聞其罪狀、無人不聞其奸邪。先帝皇太子至京, 道路洶傳陛下屢發矜慈, 士英以真為假, 必欲置之死而後快其謀。臣前兩疏, 望陛下從容審處;冀士英夜氣稍存, 亦當剔腸悔過以存先帝一脈。不意奸謀日甚一日, 臣自此義不與奸賊共天日矣!臣已提師在途, 將士眥目指髮, 皆欲食其肉。臣恐百萬之眾發而難收, 震驚宮闕;且聲其罪狀, 正告陛下。仰祈剛斷, 與天下共棄之!自先帝之變, 人人號泣;士英利災擅權, 事事與先帝為仇。「欽案」, 先帝手定者, 士英首翻之;「要典」, 先帝手焚者, 士英復修之。思宗改諡「毅宗」, 明示先帝不足「思」, 以絕天下報仇雪恥之心:罪不容於死者一也。國家提衡文武, 全恃名器鼓舞人心。自賊臣竊柄以來, 賣官鬻爵, 殆無虛刻;都門有「職方賤如狗、都督滿街走」之謠。如越其傑以貪罪遣戍, 不一年而立升部堂;□□□以貪汙絞犯, 不數日而夤緣僕少;袁□□與張道浚皆詔獄論罪者也, 借起廢徑復原官;如楊文驄、劉泌、王燧以及趙書辦等皆行同犬彘或罪等叛逆, 皆用之於當路。凡此之類, 直以千計, 罄竹難書:罪不容於死者二也。閣臣司票擬、政事歸六部, 至於兵柄尤不容兼握。士英已為首輔, 猶復掌樞;是弁髦太祖法度。又引腹心阮大鋮為添設尚書, 以濟其篡弑之階;兩子梟獍, 各操重兵以為呼應, 司馬昭復生於今曰:罪不容於死者三也。陛下選立中宮, 典禮攸關。士英居為奇貨, 先擇其尤者以充下陳, 罪通於天;而又私買歌女寄養阮大鋮家, 希圖進選, 計亂中宮, 陰謀叵測:罪不容於死者四也。陛下即位之初, 恭儉神明;士英百計誑惑, 進優童豔女, 損傷盛德。每對人言, 惡則歸君:罪不容於死者五也。國家遭此大難, 須寬仁慈愛以收人心。士英自引阮大鋮以來, 睚眥殺人, 如雷演祚、周鑣等鍛煉周納, 株連蔓引。尤其甚者, 借題三案, 深埋陷阱;將生平不快意之人一網打盡, 令天下士民重足解體:罪不容於死者六也。九重秘密, 豈臣子所敢言;士英遍佈私人, 凡陛下一言一動, 無不窺視。又募死士竄伏皇城, 詭名禁軍, 以觀陛下動靜, 曰「廢立由我」:罪不容於死者七也。率土碎心痛號者, 先帝殉難, 皇子倖存。前此定王之事, 四海至今傳疑未已;況今皇太子授受不明, 士英乃與阮大鋮一手拏定, 抹殺的確認識之方拱幹、而信串通朋謀之劉正宗, 不畏天道神明、不畏二祖列宗、不畏天下公議、不畏萬古綱常, 忍以先帝已立七年之嗣君為四海謳歌訟獄所歸者, 付之幽囚;天昏地慘, 神人共憤。凡有血氣者, 皆欲寸磔士英、大鋮等以謝先帝。此非臣之私言, 諸將士之言也;非獨臣標將之言, 天下忠臣義士、愚夫愚婦之公言也。伏乞陛下立將士英等肆諸市朝, 傳首四方, 用抒公憤。臣等束兵計刻以待, 不禁大聲疾呼, 激切以聞』。
數列八罪, 使人摭辨不得、躲閃不得;足褫奸雄之魄矣!
又討馬士英檄
蓋聞大義之垂, 炳於星日;無禮之逐, 嚴於鷹鸇:天地有至公, 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馬士英根原赤身, 種類藍面。昔冒九死之罪, 業已僑妾作奴、屠髮為僧;重荷三代之恩, 徒爾孤窟白門、狼吞泗上。會當國家多難之日, 侈言擁戴、勸進之功;以今上歷數之歸, 為私家攜贈之物。竊弄威福, 煬蔽聰明。持兵力以脅人, 致天子閉目拱手;張偽旨以讋俗, 俾臣民重足寒心!本為報仇而立君, 乃事事與先帝為仇, 不止矯誣聖德;初因民願而擇主, 乃事事拂兆民之願, 何由奠麗民生?幻蜃蔽天, 妖蟆障日。賣官必先姻婭, 試看七十老囚、三木敗類, 居然節鉞監軍;漁色罔識君親, 托言六宮備選、二八紅顏, 變為桑間濮上。蘇、松、常、鎮, 橫徵之使肆行;檇李、會稽, 妙選之音日下。江南無夜安之枕, 言馬家便爾殺人;北鬥有朝彗之星, 謂英君實應圖讖。除誥命、贈廕之餘無朝政, 自私怨舊仇而外無功能。類此之為, 何其亟也!而乃冰山發焰, 鱷水興波;群小充斥於朝端, 賢良竄逐於崖穀。同己者性侔豺虎、行列豬猳如阮大鋮、張孫振、李宏勳等數十巨憝, 皆引之為羽翼, 以張殺人媚人之赤幟;異己者德並蘇黃、才媲房杜如劉宗周、薑曰廣、高宏圖等數十大賢, 皆誣之為朋黨, 以快如虺如蛇之狠心。道路有口, 空憐「職方如狗、都督滿街」之謠;神明難欺, 最痛「立君由我」、「殺人何妨」之句!嗚呼!江漢長流、瀟湘盡竹, 罄此之罪, 豈有極歟!若鮑魚蓄而日膻, 若火木重而愈烈。放崔、魏之瘈狗, 遽敢滅倫;收闖、獻之獮猴, 教以昇木。用腹心出鎮, 太尉朱泚之故智, 幾幾殆有甚焉;募死士入宮, 宇文化及之所為, 人人而知之矣。是誠河山為之削色, 日月倏兮無光。又況皇嗣幽囚, 列祖怨恫。海內懷忠之士, 誰不願食其肉;敵國向風之士, 鹹思操盾其家。
本藩先帝舊臣、招討重任。頻年痛心疾首, 願為鼎邊雞犬以無從;此日履地戴天, 誓與君側豺狼而並命。在昔陶八州靖石頭之難, 大義於今炳然;迄乎韓蘄王除苗氏之奸, 臣職如斯乃盡。是用礪兵秣馬, 討罪興師。當鄭畋討賊之軍, 意裴度蔽邪之語。謂朝中奸黨盡去, 則諸賊不討自平;倘左右凶惡未除, 則河北雖平無用。三軍之士, 戮力同仇。申明仁義之聲聞, 首嚴焚戮之隱禍:不敢妄殺一人以傷天心, 不敢荒忽一日以忘王室。義旗所指, 正明為人臣子不忘君父之心;天意中興, 必有間世英靈天翼皇明之運!
泣告先帝, 揭此心肝:願斬賊臣之首, 以復九京;還收阮奴之黨, 以報四望。倘惑於邪說、詿誤流言, 或受奸臣之指揮、或樹義兵之仇敵, 本藩一腔熱血, 鬱為輪囷離奇;勢必百萬雄兵, 化作蛟螭妖孽。玉石俱焚之禍近在現時, 水火無情之時追維痛心。敬告苦衷, 願言共事。嗚呼!朝無直臣, 誰斥李林甫之奸邪!國有同心, 尚懷鄭虎臣之素志。我祖宗三百年養士之德, 豈其決裂於僉壬?大明朝十五國忠義之心, 正宜暴白於魂魄。速張殪虎之機, 勿作逋猿之藪!燃董卓之腹, 膏溢三旬;籍元載之廚, 椒盈八百:國人儘快, 中外甘心!
謹檄。
又檄
左良玉反兵東下, 請除君側之惡;移檄遠近, 以討馬士英。其略雲:『馬士英蠻獠無知, 貪狠悖義。挾異人為奇貨, 私嫪毒以種奸;欺蝦蟆之不聞, 恣鹿馬以任意。不難屠滅皇宗, 遂敢刑戮太子。效胡濚之名訪邋遢, 既不使之遯於荒野;踵錢寧之即訊大千, 又不容其斃於深宮。群小羅織, 比燕啄而已深;中犴幽囚, 視雀探而更慘。李沾威拷, 何如崔季舒拳毆;王鐸喝招, 有甚朱友恭塞謗!豈先帝不足復留種, 既沈其弟, 又滅其兄;將小朝自有一番人, 既削其臣, 並翦其主。嗟乎!安金藏之不作, 丙定侯之已亡!附會成羣, 誰敢曰「吾君之子」?依違欲了, 鹹稱曰「的系他人」。臨江之當亂虎, 是可忍也!孑輿之遇蟒毒, 尚何言哉!良玉受恩故主, 爵忝通侯;寧無食蕊之思, 詎忘結草之報。願共義士, 共討天仇!嚴虎豹之亟驅, 風雲氣憤;矢鷹鸇之必逐, 日月光明。郿塢豐盈, 應有然臍之禍;漸臺高擁, 難逃切舌之災』!檄下遠近傳播, 惟京中噤口。
前檄出「遺聞」, 在初四日(丙辰)下;此檄出「甲乙史」與「編年」, 載初三日(乙卯)也。
左兵東下
四月初五日(丁巳), 左兵入九江、安慶至於建德, 順流東下。初七日(己未), 左兵入東流。良玉沿途遍張告示, 稱『本藩奉太子密旨, 率師赴救』。士英等大懼, 京師戒嚴;士英專理部事, 不入直。江督袁繼鹹請赦太子以遏止之;宏光切責。士英調黃得功、劉良佐離汛, 邀劉孔昭、阮大鋮、方國安、朱大典禦左兵。昇大典兵部尚書, 國安掛鎮南將軍印。十四日(丙寅), 黃得功兵至江上;著於荻港三山暫駐, 有警進前。十五日(丁卯), 馬士英言:水陸諸軍必直抵湖口, 與九江、安慶呼吸相通。乃知上遊消息, 即催阮大鋮、朱大典督諸軍前發, 不得稽延。十七日(己巳), 馬士英奏上大捷, 賞劉孔昭、朱大典、黃得功、阮大鋮、黃斌卿、黃蜚、鄭彩、方國安、趙民懷、鄭鴻逵、蔔從善、杜宏域、張鵬翼、楊振宗銀幣。五月初一日, 張捷率百官進賀捷表。時維揚信絕, 左兵停留不下;阮大鋮、劉孔昭虛報捷音, 以愚都人耳目。初五日(丙戌), 黃得功與左兵屢戰, 身中二矢。捷聞, 詔封靖國公;遣太監王肇基勞之。並進阮大鋮、朱大典並太子太保, 總兵張傑、馬得功、鄭彩、黃蜚並加三級, 副將而下各進一級, 仍予錦衣世襲。
「遺聞」雲:『良玉舉兵不數日, 即病死。子夢庚東下至採石, 為黃得功、方國安所敗。尋聞大清兵緊急, 遂引還』。
高傑遺大清肅王書
逆闖犯闕, 危及君父, 痛憤於心。大仇未復, 山州俱蒙羞色, 豈獨臣子義不共天!關東大兵能復我神州、葬我先帝、雪我深怨、救我黎民, 前有朝使謹齎金幣, 稍抒微忱;獨念區區一介, 未足答高厚萬一!茲逆成跳梁西晉, 未及授首。凡系臣子及一時豪傑忠義之士, 無不西望泣血, 欲食其肉而寢其皮;晝夜臥薪嘗膽, 惟以殺闖逆、報國仇為亟。貴國原有莫大之恩, 銘佩不暇;豈敢苟萌異念, 自幹負義之愆!
傑猥以菲劣, 奉旨堵河。不揣綿力, 急欲會合勁旅, 分道入秦, 殲逆成之首, 哭奠先帝;則傑之忠血已盡、能事已畢, 便當披髮入山, 不與世間事, 一意額祝復我大仇者。茲咫尺光耀, 可勝忻仰;一腔積懷, 無由而質。若傑本念千言萬語, 總欲會師剿闖, 以成貴國恤鄰之名。且逆成凶悖, 貴國所惡也;本朝抵死欲報大仇, 貴國念其忠義, 所必許也。本朝列聖相承, 原無失德;正朔承統, 天意有在。三百年豢養士民, 淪肌浹髓, 忠君報國, 未盡泯滅;亦祈貴國之垂鑒也。
肅王報書
肅王致書高大將軍:欽差官遠來, 知有投誠之意, 正首建功之日也。果能棄暗投明, 擇主而事, 決意躬來過河面會, 將軍功名不在尋常中矣。若第欲合兵剿闖, 其事不與予言;或差官北來, 予令人引奏我皇上, 予不自主。此復。
先是, 大清副將唐起龍其父唐虞時致書傑, 勸其早斷速行;有『大者王、小者侯, 不失如帶如礪、世世茅土』語。傑皆不聽;身先士卒, 沿河築牆, 專力備禦。
許定國殺高傑
許定國, 河南歸德府睢州人;膂力千斤。初, 高傑為李自成將時, 嘗劫定國村, 殺其全家老幼, 惟定國逃免。至是同為列將, 定國銜之;秘而不言, 陽與傑好。時傑冒雪防河, 疏請重兵駐歸德, 東西兼顧, 聯絡河南總兵許定國以奠中原。定國在睢, 聞傑將至, 遣人致書雲:『睢州城池完固、器械精良, 願讓公駐兵』。傑信而不疑。十二月二十七日, 傑在歸德, 貽定國千金、幣百匹。正月初九日, 定國約傑會於睢州。初十日, 傑抵睢州, 定國來見;傑即回謁, 各敘思慕意。十二日, 定國招傑飲;傑即與張縉彥、監軍李昇偕部將八人及親兵數十人坦然赴之。定國設專席於內以宴傑, 布列席於外以宴諸將從兵, 酒醪悉盛;酣飲竟日, 繼之以燭。傑醉, 定國伏兵於內, 飾美妓薦寢。先竊去傑之甲兵;夜半, 帳外伏兵四起, 大聲連呼「高傑」。傑夢寐間聞之, 大驚曰:『誰敢呼我名』!急起覓槍甲, 已不得。定國持槍直入, 剌傑;傑雖短小而勇悍絕人, 連折二槍;定國持短刀殺之, 剖其腹以祭先靈。張縉彥、李昇走免;時八將猶飲於外, 聞內變大駭, 推倒筵案, 逾垣狂走。親兵被殺者三十餘人, 餘趨出城去。定國持傑首, 招撫士卒;士卒以失主將, 遇中州人即殺, 謂其合謀也。城中如沸, 竟夜走空。定國遂以渡河降大清, 封為平南侯。既而引大兵入儀封。
聞定國殺高傑有授旨者。
二月初五日, 史可法請優恤高傑。十二月, 傑妻邢氏率子元爵請恤, 可法請以傑部將李本深為提督。有旨:『興平有子, 朕豈以兵馬信地遽授他人!加監軍衛胤文兵部侍郎, 總督傑軍。所部將士, 仍聽邢氏統轄』。既而, 再請加李本深太子太保、左都督, 提督本鎮, 赴歸德;中權總兵楊承祖赴夏邑, 副將唐應虎赴虞城, 苗順甫赴碭山, 後勁總兵李翔雲赴雙溝、右協總兵胡茂貞、左翼總兵郭虎赴泗州駐防。十四日, 黃得功嘗與傑爭揚州而哄, 至是聞傑被害, 欲向揚州泄忿。史可法馳歸鎮撫之。請旨, 上諭曰:『大臣當先國事而後私憾, 得功若向揚州, 致高營兵棄河東顧, 設清兵乘隙渡河, 罪將誰任?諸藩當恪守臣節, 不得任意』!又諭史可法:『卿既歸揚, 解諭黃得功回汛, 何必與孤兒寡婦爭構?河上防禦, 責成王永吉、衛胤文料理』。十五日, 劉良佐見傑死, 欲並其眾;疏稱潰兵不宜授本深提督。劉澤清、黃得功、劉良佐又合奏『高傑從無寸功, 驕橫淫殺, 上天默除大惡;史可法乃欲其子承襲, 又欲李本深為提督, 是何肺腸?倘誤聽加恩太重, 臣等實不能相安矣』。甯南侯左良玉有「忠胤將同壓卵」之疏, 九江總督袁繼鹹亦有「興平有可念之勞」疏;詔贈太子太保, 許其子襲爵, 再蔭一子錦衣衛百戶, 從優祭葬。
閱「不能相安」一語, 劉、黃輩挾制朝廷, 目中無上久矣。
張縉彥薦蔔從善
二月, 張縉彥奏:『狄、白二賊流蔓固、汝間, 臣委李鼎招安;鎮臣王之綱以爭地之故, 激陷王帥, 乃閉門自守, 縱兵殺劫。臣以為之綱宜坐鎮內地, 安享溫飽。蕪湖蔔從善恩威久著河北, 有「飛將」之號;調使恢復, 則督、撫有臂指之使』。
史可法請餉
九月, 史可法言:『臣皇皇渡江, 豈真調和四鎮哉!朝廷之設四鎮, 豈真江北數郡哉!四鎮豈以江北數州為子孫業哉?高傑言進取開、歸, 直搗關、雒, 其志甚銳;臣於六月請糧, 今九月矣, 豈有不食之卒可以殺賊乎』?
史可法請恢復
十一月十七日(辛醜), 欽命督帥史可法為時事萬難分支, 中興一無勝著;密請恢復遠略, 激勵同仇, 以收人心、以安天比特事:『痛自三月來, 陵廟荒蕪、山河鼎沸;大仇在目, 一矢未加。臣備員督師, 死不塞責。晉之末也, 其君臣日圖中原, 而僅保江左;宋之季也, 其君臣盡力楚、蜀, 而僅固臨安。蓋偏安者, 恢復之退步;未有志在偏安, 而遽然自立者也。大變之初, 黔黎灑泣、紳士悲歌, 痛憤相乘, 猶有朝氣;今兵驕餉詘, 文恬武嬉, 頓成暮氣矣。屢得北來塘報, 皆言清必南窺;水則廣調唬船, 陸則分佈精銳。黃河以北, 悉為清有;而我河上之防, 百未料理。人心不一, 威令不行;復仇之師不及於關陝, 討賊之詔不達於北廷。一似君父之仇, 置之膜外者。近見清示, 公然以「僭逆」二字加於南;是和議斷難成也。一旦寇為清並, 必以全力南侵;即使寇勢鴟張足以相扼, 必轉與清合, 先犯東南。宗社安危, 決於此日。我即卑宮菲食、嘗膽臥薪, 枕戈待旦、破釜沈舟, 尚恐無救於事;以臣觀廟堂之作用與百執事之經營, 殊有未盡然者。夫將之所以能克敵者, 氣也;君之所以能馭將者, 志也。廟堂之志不奮, 則行間之氣不鼓。夏之少康, 不忘逃出自竇之志;漢之光武, 不忘蕪藪爇薪之時。臣願皇上之為光武、少康, 不願左右暬禦之臣以唐肅、宋高之說進也!憶前北變初傳, 人心駭震;臣等恭迎聖駕臨蒞南都, 億萬之人歡聲動地。皇上初見臣等, 言及先帝, 則淚下沾襟;次謁孝陵, 贊見高皇帝、高皇後, 則淚痕滿襟:皇天後土, 實式監臨。曾幾何時, 頓忘前事!先帝以聖明罹慘禍, 此千古以來所未有之變也。先帝待臣以禮、馭將以恩;且變出非常, 在北諸臣死節者寥寥、在南諸臣討賊者寥寥:此千古以來所未有之恥也。庶民之家, 父兄被殺, 尚思穴胸斷脰得而甘心;況在朝廷, 顧可膜置!以臣仰窺聖德、俯察人情, 似有初而鮮終、改德而見怨。以清之強若彼而我之弱如此、以清之能行仁政若彼而我之漸失人心如此, 臣恐恢復之無期而偏安未可保也!今宜速發討賊之詔, 嚴責臣與四鎮悉簡精銳, 直指秦關;懸上賞以待有功, 假便宜以責成效。絲綸之布, 痛切淋漓;庶使海內忠臣義士聞而感激也。國家遭此大變, 皇上嗣承大統, 原與前代不同;諸臣但〔有〕罪之當誅, 實無功之足錄。臣於「登極詔」稿, 將「加恩」一款特為刪除;不意頒發之時, 仍復開載!聞清見此示, 頗笑之。今恩外加恩, 紛紛未已;武臣腰玉, 直等尋常:名器濫觴, 於斯為極。以後似宜慎重, 專待真正戰功;庶使行間猛將、勁兵, 有所激厲也。至兵行討賊, 最苦無糧;搜括既不可行, 勸輸亦覺難強。似宜將內庫一切盡行催解, 湊濟軍需。其餘不急之工役、可已之繁費, 一切報罷;朝夕之宴衎、左右之貢獻, 一切謝絕。即事關典禮, 萬不容廢, 亦宜概從儉約。蓋盜賊一日不滅, 海宇一日不寧。即有宮室, 豈能宴處;即有玉食, 豈能安享!此時一舉一動, 皆人心向背所關、鄰國窺伺所在也。必皇上念念思祖宗之鴻業、刻刻憤先帝之深仇, 振舉朝之精神、萃四方之物力, 以並於選將練兵、滅寇復仇之一事, 庶乎人心猶可鼓、天意猶可回耳!臣待罪戎行, 不宜復預朝政;然安內實禦外之本, 故敢痛切直陳』。
聖旨:『覽卿奏疏, 具徵忠悃。朕於皇考、先帝深仇, 朝夕未嘗去念;誓師北討、光復舊業, 豈非至願!但外解不至、百用匱詘。時復亢旱, 催科實難;捉衿露肘, 徒煩仰屋。西宮、大婚等費, 日從省約;內庫物料, 正在議折。其餘的, 朕知道了。卿凡有忠讜, 不妨密切敷陳。討賊詔書, 候即頒行。該衙門知道』。
「甲乙史」載此疏為十二日奏, 而「遺聞」則雲『疏入, 不省』。予讀此疏, 酷似賈生痛哭、武侯盡瘁之書。閱之而不發憤為雄者, 真下愚之不移也;可為三歎!
大清攝政王致史可法書
甲申九月, 清攝政王遣副將唐起龍致史可法書:
清攝政王致書於史老先生文幾:予向在瀋陽, 即知燕山物望, 鹹推司馬;及入關破賊, 得與都人士相接見, 識介弟於清班, 曾托其手勒平安, 權致衷緒, 未審何時得達?
比聞道路紛紛, 多謂金陵有自立者。夫君父之仇, 不共戴天。「春秋」之義, 有賊不討, 則故君不得書葬、新君不得書即位:所以防亂臣賊子, 法至嚴也。闖賊李自成稱兵犯闕, 手毒君親;中國臣民, 不聞加遺一矢!平西王吳三桂介在東陲, 獨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義, 念累世之夙好、棄近日之小嫌, 爰整貔貅, 驅除狗鼠。入京之日, 首崇懷宗皇帝後諡號;蔔葬山林, 悉如典禮。親王、將軍以下, 一仍故封, 不加改削;勳戚、文武諸臣, 鹹在朝列, 恩禮有加。耕市不驚, 秋毫無犯。方擬秋高氣爽, 遣將西征。傳檄江南, 聯兵河朔;陳師鞠旅, 戮力同心:報爾君父之仇, 彰我朝廷之德。豈意南州諸君子苟安旦夕, 不審事幾;聊慕虛名, 頓忘實害:予甚惑之!夫國家之撫定燕都, 乃得之於闖賊, 非取之於明朝也。賊毀明朝之廟主;辱及先人;我國家不憚征繕之勞, 悉索敝賦, 代為雪恥。仁人君子, 當何如感恩圖報!茲乃乘逆寇稽誅、王師暫息, 即欲雄據江南, 坐享漁人之利;揆之情理, 豈可謂平?將以為天塹不能飛渡、投鞭不足斷流耶?夫闖賊但為明朝祟耳, 未嘗得罪於我國家也;徒以薄海同仇, 特申大義。今若擁號稱尊, 便是「天有二日」, 儼為勁敵。予將簡西行之銳, 轉旆東征;且擬釋彼重誅, 命為前導。夫以中華全力, 受困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國, 勝負之數無待蓍龜矣!
予聞君子之愛人也以德, 細人則以姑息。諸君子果識時知命, 篤念故主、厚愛賢王, 宜勸令削號稱藩, 永綏福比特;朝廷當待以虞賓, 統承禮物;帶礪河山, 位在諸侯王上:庶不負朝廷伸義討賊、興滅繼絕之初心。至於南州群彥翩然來儀, 爾公爾侯、列爵分土, 有平西之典例在;惟執事實圖維之!晚近士大夫好高樹名義而不顧國家之急, 每有大事, 輒同築舍;昔宋人議論未定而兵已渡河, 可為殷鑒!先生領袖名流, 主持至計;必能深維終始, 寧忍隨俗沈浮!取捨從違, 應早審定!兵行在即, 可東可西;南國安危, 在此一舉。願諸君子同以討賊為心, 毋貪瞬息之榮, 致令故國有無窮之禍, 為亂臣賊子所笑!予實有厚望焉。
「記」有之:『惟善人能受盡言』。敢布腹心, 佇聞明教;江天在望, 延跂為勞。書不盡意。
史可法答書
南中向接好音, 隨遣使訊吳大將軍, 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誼於草莽也, 誠以「大夫無私交」, 「春秋」之義。今倥傯之際, 忽捧琬瑊之章, 不啻從天而降也。諷讀再三, 殷殷致意;若以逆賊尚稽天討為貴國憂, 法且感且愧。懼左右不察, 謂南中臣民偷安江左, 頓忘君父之仇;敬為殿下一詳陳之。
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愛民, 真堯、舜之主也;以庸臣誤國, 致有三月十九之變。法待罪南樞, 救援無及。師次江上, 凶問遂來;地坼天崩, 川枯海竭。嗟乎!人孰無君?雖肆法於市朝以為泄泄之戒, 亦奚足慰先帝於地下哉!爾時南中臣民哀痛如喪考妣, 無不撫膺切齒, 欲悉東南之甲, 立翦凶仇;而二、三老成, 謂「國破君亡, 宗社為重」, 相與迎立今上, 以系中外人心。今上非他, 神宗之孫、光宗猶子而大行皇帝之兄也;名正言順, 天與人歸。五月朔日, 駕臨南都, 萬姓夾道歡呼, 聲聞數裏;群臣勸進, 今上悲不自勝, 讓再、讓三, 僅允監國。迨臣民伏闕屢請, 始於十五日正比特南都。從前鳳集河清, 瑞應非一。即告廟之日, 紫氣如蓋, 祝文昇霄, 萬目共瞻, 欣傳盛事;大江湧出柟梓數萬, 助修宮殿:是豈非天意哉!越數日, 即命法視師江北, 刻日西征。忽傳我大將軍吳三桂假兵貴國, 破走逆成;殿下入都, 為我先皇帝後發喪成禮, 掃清宮闕, 撫戢羣黎, 且罷剃髮之令, 示不忘本朝:此等舉動, 振古鑠今;凡為大明臣子, 無不是跽北向、頂禮加額, 豈但如明諭所雲「感恩圖報」已乎!謹於八月薄治筐篚, 遣使犒師;兼欲請命鴻裁, 連兵西討。是以王師既發, 復次江、淮。乃辱明誨, 引「春秋」大義來相詰責;試推言之, 此又為「列國君薨, 世子應立;有賊未討, 不忍死其君者」之說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宮皇子慘變非常, 而猶拘牽「不即位」之文、坐昧「大一統」之義, 中原鼎沸, 倉卒出師, 將何以維繫人心、號召忠義?紫陽「綱目」, 踵事「春秋」。其間特書, 如莽移漢鼎, 光武中興;丕廢山陽, 昭烈踐祚;懷、湣亡國, 晉元嗣基;徽、欽蒙塵, 宋高纘統:是皆於國讎未翦之日亟正比特號, 「綱目」未嘗斥為自立, 卒以正統予之。甚至如玄宗幸蜀, 太子即位靈武;議者疵之, 亦未嘗不許以行權, 幸其光復舊物也。本朝傳世十六, 正統相承, 自治冠帶之族;繼絕存亡, 仁風遐被貴國昔在先朝, 夙膺封號, 載在盟府。後以小人構釁, 致啟兵端;先帝深痛疾之, 旋加誅僇:此殿下之所知也。今痛心本朝之難, 驅除亂逆, 可謂大義復著於「春秋」矣。若乘我國運中微, 一旦視同割據;轉欲移師東下, 而以前導命元凶, 義利兼收、恩仇倏忽, 獎亂賊而長寇仇:此不惟孤本朝借力復仇之心, 亦甚違殿下仗義扶危之初志矣!昔契丹和宋, 止歲輸以金繒;回紇助唐, 原不利其土地。況貴國篤念世好, 兵以義動;萬代瞻仰, 在此一舉。若夫手足齊難, 並同秦、越;規此幅員, 為德不卒:是以義始而以利終, 貽賊人竊笑也, 貴國豈其然歟?
往者先帝軫念潢池, 不忍盡戮;剿撫互用, 貽誤至今。今上天縱英武, 刻刻以復仇為念;廟堂之上, 和衷體國。介胄之士, 飲泣枕戈;忠義民兵, 願為國死。竊以天亡逆闖, 當不越於斯時矣。語有雲:『樹德務滋, 除惡務盡』。今逆賊未伏天誅, 諜知卷土西秦, 方圖報復;此不獨本朝不共戴天之恨, 抑亦貴國「除惡未盡」之憂。伏乞堅同仇之誼、全始終之德, 合師進討, 問罪秦中;共梟逆成之頭, 以泄敷天之恨:則貴國義問炤耀千秋, 本朝圖報惟力是視。從此兩國世通盟好, 傳之無窮;不亦休乎!至於牛耳之盟, 本朝使臣久已在道;不日抵燕, 奉盤盂從事矣。
法北望陵廟, 無涕可隕;身陷大戮, 罪應萬死。所以不即從先帝於地下者, 實為社稷之故。「傳」曰:『竭股肱之力, 繼之以忠貞』。法處今日, 鞠躬致命, 克盡臣節而已。即日獎帥三軍長驅渡河, 以窮狐鼠之窟, 光復神州, 以報今上及大行皇帝之恩。貴國即有他命, 弗敢與聞;惟殿下實昭鑒之!
宏光甲申九月十五日。
何亮工, 南直桐城人;宰相何如寵之孫也。亮工少有逸才, 時為史道鄰幕賓;此書乃其手筆。順治丁酉, 亮工舉孝廉;家於南京武定橋。
史可法奏李際遇降大清
正月初九日(癸巳), 史可法上書:『陳潛夫所報清豫王自孟縣渡河, 約五、六千騎;步卒尚在單、懷, 欲往潼關:皆李際遇接引長驅而來, 刻日可至。據此, 李際遇降附確然矣。況攻邳之日未返濟寧, 豈一刻忘江北哉!請命高傑提兵二萬, 與張縉彥直抵開、雒, 據虎牢;劉良佐貼防邳、宿』。又言:『禦史陳藎往調黔兵五千人, 半載杳然;乞催之早到』。上從之, 命給閩銃三十枚。又奏:『清兵渡洛陽, 河南撫按俱避於潁、壽』。
史可法奏和議不成
十二日(丙申), 史可法言:『北使之旋, 和議已無成矣。向以全力禦寇而不足, 今復分以禦北矣。唐、宋門戶之禍與國始終, 以意氣相激, 化成恩仇。有心之士, 方以為危身之場;而無識之人, 轉以為快意之計。孰有甚於戕我君父、覆我邦家者?不此之仇而修睚眥之微, 真不知類矣:此臣所望於廟堂也。先帝之待諸鎮何等厚恩、皇上之封諸鎮何等隆遇;諸鎮之不能救難, 何等罪過!釋此不問而日尋幹戈, 於心忍乎?和不成, 惟有戰;戰非諸將之事而誰事也?閫外視廟堂, 廟堂視皇上;尤望深思痛憤, 無然泄遝!古人言:「不本人情, 何由恢復」;今之人情, 大可見矣』。至十四日, 可法七請接濟。時幕客馳金四出, 以召集為名, 不問所至;而可法躬自儉苦, 軍需嘗乏, 人皆惜之。
「和議不成」一疏, 「編年」載於甲申十二月下旬。
史可法求退
正月二十四日(戊申), 史可法上疏求退, 言:『衛胤文揭為一事權, 謂臣贅疣應去, 欲召臣使還。臣討賊未效, 妄冀還朝;臣雖至愚, 計不出此。遭君父之變、膺簡命之隆, 千難萬苦, 臣何自安』!上慰勉之。又言:『「春秋」即位初年, 必稱元年;明人君之用也。敬天法祖、任賢使能、節用愛人、勤政講學, 惟皇上力行無斁, 將由元年以至億萬年矣』。
史可法論軍資
二月十四日(丁卯), 史可法言:『當日建寘四藩, 恢復難期, 而軍資最急;在淮、揚則有稅可榷, 而廬、鳳則否:此得功、良佐所以有偏枯之嗟也。臣每歲餉銀有本、折六十萬數, 內五萬養徐州兵、一萬五千養泗州兵, 官兵間有犒賞。議將淮、揚兩關歲徵, 臣與得功、良佐三股均分。此時北道不通, 每季不過五千;若能守住江北, 則稅歸朝廷。否則, 地且難存, 何從榷稅』。
史可法奏泗州將
三月甲申朔, 史可法上言:『泗州鎮將李世春廉而有威, 一病遽亡。其弟遇春隊伍精嚴, 地方相安;奉旨用代矣。黃得功堅逐浦口將張天福, 部議改張天福於泗州;高營各將以泗州為其分地, 天福若來, 恐難相安。比伊兄天祿遷家屬至, 總兵蔔從善扼之於泊所;奪其馬騾, 家眷驚落水中。乞敕部仍用遇春, 其天福另用』。上如其言。
史可法北征疏
四月癸醜朔, 史可法「北征疏」雲:『臣受命督師, 無日不以國事為念。而人情難協, 事局紛更;睢州大變之後, 又有維揚之構。外侮未禦, 內釁方深;擁節制之虛名、負封疆之大罪, 竊自悲也!先是, 提督之命未下, 高營將士洶洶;臣不得不容之以鎮靜。本月二十三日, 臣議調兵北向, 李本深身患癰未起;今臣不得已, 先將鎮臣胡茂貞進發矣』。
卷之八 南都甲乙紀 下一卷▶
北事 六月初三日(己未), 都督陳洪範請任北使;命來京陛見。史可法乞選臣齎監國、即位二詔及使吳三桂、謝升二敕, 抵山東、北直曉諭。時訛傳「謝陛」偽「謝陞」也。 十五日(辛未), 馬士英以大清國攝政王所諭南朝官民示奏聞, 請遣官詔北行;士英疏曰:『據東鎮太子太師東平伯劉澤清揭前事內稱:「六月初六日, 據北來難民嚴太、沈紹祖、潘章、張敬山等雲:北兵五月初一日追賊至京, 出示雲:大清國攝政王令旨, 諭南朝官紳軍民人等知悉:曩者, 我國欲爾大明和好, 永享太平, 屢致書不答;以致四次深入, 期爾悔悟耳。豈意堅執不從;今被流賊所滅, 事屬既往, 不必論也。且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 有德者居之;軍民非一人之軍民, 有德者主之。我今居此爲爾朝雪君父之仇, 破釜沉舟, 一賊不滅, 誓不返轍。所過州縣地方, 能削發投順、開城納款, 即予爵祿, 世守富貴;如有抗拒不遵, 大兵一到, 玉石不分, 盡行屠戮。有志之士, 正幹功立業之秋;如有失信, 爲何以服天下乎!特諭」。看此示, 是不知中國已有主矣。理合速差文武二臣頒詔北行, 以安中外臣民之心。從此南北, 又換一局。臣已遣陳洪範向議和款主事馬紹愉往督輔史可法處相機商酌』。十六日(壬申), 馬士英舉陳洪範北行。十九日(乙亥), 僉都左懋第以母死於北京, 願同陳洪範北使。 二十六日(壬午), 進舊輔謝陞上柱國少師、盧世漼工部侍郎、黎玉田兵部尚書、王應華光祿卿, 俱充山陵使, 祭告先帝後祔葬。二十七日(癸未), 大清兵入德州, 盧世迎降;濟王走死, 馬元騄奔南京, 謝陞亦出仕於大清。 二十九日(乙酉), 北歸諸臣南下;舟次上閘, 監軍淩駉在舟。時李建泰已作大清輔, 駉有撫東之命;與署道於連躍出示, 稱順治元年。然駉於南京, 亦發疏不絕。 是日, 傳報濟寧固山額真石等奉攝政王令, 調兵馬巡視山東;所到地界, 官民出郭迎接, 違者以抗師治罪。大清國平西王吳三桂稱攝政王簡選虎賁數十萬絡繹南下, 牌仰山東德清一帶仰體大清安民德意。七月丙戌朔, 有北兵數人持告示至青州, 一爲攝政王、一爲平西王吳, 各稱安民。又有大清兵部文二角, 索一路清冊;惟濟寧未降, 東昌、臨清皆服。又臨清中軍張顯榮稱:攝政王命固山額真石六家總兵駐德州、侍郎王鼇永招撫山東。 八月初二日(丁亥), 張鳳翔家眷與楊仕聰同舟遇南京頒詔官, 即同南行, 借臨清兵自衛;淩駉預戒兵丁, 言北朝兵無送人南往之禮, 到濟寧即返。時馮銓、李建泰、謝陞俱爲大清國內院大學士。 初五日(庚寅), 進左懋第兵部右侍郎僉都, 經理河北;進郎中馬詔愉太仆少卿、陳洪範太子太傅。 大清已除王鼇永總督山東、河南, 以方大猷爲監軍。署巡撫事楊汝成、張維機從陸至, 大猷遣牌送至濟寧登舟。 初六日(辛卯), 視朝畢, 召廷臣及左懋第、陳洪範、馬紹瑜議北使;遂召對面諭之。尚書顧錫疇恭擬祭告陵園文、祭告大行皇帝後文、吳三桂封爵制書敕命鐵券、黎玉田高起潛敕命、諭宣北京人民諭, 一一呈覽。十四日(己亥), 僉都禦史左懋第言:『臣銜以經理河北、聯絡關東爲命。夫河北, 則山東、北直也;關東, 則遼東矣。遼東久爲清有, 北直爲清現居;山東雖殺偽官, 遍地皆土賊。臣家人來雲:膠州被圍賊至十餘萬, 則不皆向化可知也。經理實有封疆之責;以封疆重寄之銜而往議金繒歲幣之事, 名實相乖:此銜之當議者也。馬紹瑜昔年赴清講款, 爲清所折, 奴顏婢膝, 清送之參、貂;台臣陸清源糾之。其與清交情深淺, 臣誠不知;但聞其私許金十萬、銀百二十萬, 逢人頌揚, 臣不便與之同行也』。 十六日(辛醜), 史可法奏:『邱茂華所稱吳三桂師次慶都, 建大清國順治元年旗號, 迫人削發』。 十八日(癸卯), 催陳洪範速行。 二十一日(丙午), 大清國遣遼人四名到沂州索糧戶冊。 二十三日(戊申), 催左懋第、陳洪範星馳渡淮, 銀、幣令馬紹瑜隨後護行。 三十日(乙卯), 劉澤清請褒封吳襄, 使三桂銜感。劉孔昭奏:『三桂父子效忠, 宜加殊禮』。時舉朝皆知三桂無心本朝, 而奸黨故欲崇之, 已寓賣國之意矣。八月初二日(丁巳), 光祿少卿沈廷揚奉命海運十萬石餉吳三桂, 道梗不可行, 祈止之;上不許。二十三日(戊寅), 贈吳三桂父襄遼國公。 淩駉在臨海佯款大清國, 馳奏亟乘機恢複;遂令巡撫王燮、總兵邱磊速赴任山東。改駉巡按山東禦史, 給空劄一百勸功。 三十日(乙酉), 兗東道郭正中奏大清騎下東省。 九月十四日(己亥), 禦史徐養心言人自德州來者, 言山東有大清國巡撫方大猷、道臣張安豫牌赴濟上;宜敕王燮早行。大清國總河楊方興駐濟寧, 傳檄山東州縣, 漸次款服。方興, 遼東貢生, 登進士第一;尚主, 曆官內院。至是來總河, 與濟寧道朱國柱議取江南, 修漕運。 十六日(壬寅), 大清兵入宿遷。二十三日(戊申), 大清將楊方興收服土寇掃地王等。二十五日(庚戌), 大清國山東撫方大猷承選豐、沛二知縣胡增光、欽光到任;二人兄弟也, 俱魚台生員。 二十六日(辛亥), 田仰報忻州、郯城、宿遷烽火逼近。 十月初三日(丁巳), 大清國牌到濟寧, 稱攝政王發大兵十萬南下, 諭州縣預備糧草。有臨清總兵進濟寧駐劄。初五日(己未), 大清國東路兵到沂州、西路兵至濮。初八日(壬戌), 大清國取豐縣, 胡增光入城;前知縣劉燧走死。 十三日(丁卯), 馬士英奏賜王永吉一品鬥牛服色, 少隆接待北使之禮。劉澤清報:『贛、沭、沛、邳、曹、單、開、歸, 處處皆有大清兵;陳洪範、左懋第渡河無期, 玉燮、邸磊赴任無地。徐州爲張成福所守;成福送母至淮, 令馬化豹代須。今成福還徐、化豹回淮, 大清將已在沂、郯;必令邱磊渡海先收登、萊。邳、宿正當南北通衢, 令修清河廢城, 使馬化豹、柏承馥防守。如此派定, 以待使臣回日定和戰』。 十六日(庚午), 大清兵入海州。十七日(辛未), 大清兵至宿遷界, 鄉兵羊酒迎之;縣民盡逃。 十一月初四日(戊子), 總兵邱磊報青州之變;磊於白沙祭海, 裝家眷、行李於船, 將下船北發。初六日(庚寅), 邱磊帶百餘騎至安東, 柏承馥、王尊垣召磊進署, 突兵擒之。至二十一日(乙巳), 王燮爲邱磊引罪。 初十日(甲午), 大清兵破海州, 將獄囚盡放;天明, 回兵泗口。大清兵馬八萬分路南下, 一向沭陽、一向邳州、一向宿遷;又牌行鄰縣, 催辦糧料。十一日(乙未), 大清兵攻邳州, 署印推官沈冷之固守待救。「遺聞」雲:『史可法統兵抵白洋河』。十二日, 大清兵入宿遷;可法提兵救之, 隨拔營去。 十三日, 高傑抵徐州。先是, 河南巡按陳潛夫探得大清朝於十月二十五日發兵, 一往山東、一往徐州、一往河南, 豫王將從孟縣過河。傑與澤清書:『清朝發一王子, 領兵號二十萬, 實七、八千;齊駐濟寧。近日河南撫鎮接踵告警, 一夕數至;開封上下北岸, 俱大兵問渡甚急。恐一越渡, 則天塹失恃;長江南北, 盡爲戰場。時事到此, 令人應接不暇。惟有殫心竭力, 直前無二, 於萬難之中求其可濟, 以報國恩而已』。澤清以聞。 十五日(己亥), 劉澤清奏:『清將夏成祖已發濟寧;楊方興在宿遷集鐵匠打鐵條, 爲紮筏之用。臣今議分汛防河, 三裏一保、百步一圈, 空處築牆, 挑濠灌水, 勒令有司興工。王燮、田仰、王永吉自安東至徐, 蕭、碭屬督輔, 開、歸屬越其傑, 各申報竣;候左懋第回日另圖也』。 二十日(甲辰), 田仰言:『清將已駐沂、莒二州, 哨馬至沭、榆;遼人趙福星爲宿遷道, 兵五千鎮守』。 十二月乙卯朔, 大清國萬騎下河南。 初三日(丁已), 王永吉總督防河, 劉、高二將聯絡張縉彥、王燮分布河北, 王爕移駐淮上, 命黃得功、劉良佐移駐近地以援邳、宿。 十五日(己巳), 左都督陳洪範南還;上言:『初, 禮部薦臣, 以臣與吳三桂同裏戚誼, 意大清之破賊, 必三桂爲政;其事殊不然。九月十六日, 臣至德州, 大清撫方大猷示以攝政王令, 有「來使不必敬護, 止許百人赴京朝見」。夫曰朝見, 則目無天使矣。閣臣主議, 以抗節爲不辱命;但知三桂借兵於清, 未知大勢之何如也。錦衣駱養性爲之撫, 遣兵相迎。二十九日, 司務贊畫王言齎臣名帖送內院, 回言馮銓、謝陞等詞色甚薄, 卻帖不收。十月十二日, 奉禦書入正陽門;臣隨宿鴻臚寺, 關防甚嚴, 水火不通, 饑寒殊苦。十四日, 內院剛林偕十餘人來視, 戎服佩刀, 直登寺堂上坐, 指地下氈, 令臣等坐;大聲責臣江南不應更立天子, 且曰「毋多言, 我將不日下江南」。十五日, 剛林來收銀, 將十萬兩交訖;蟒緞餘幣, 尚在後也。私計吳三桂不受書, 則萬金可無與, 諸人踴躍搶散。明日, 遣兵押行。臣等請祭告諸陵及改葬帝後, 皆不許;朗誦檄文。二十七日, 促行, 防守甚嚴。十一月朔, 至天津;複運緞絹悉押去。疑養性有私於臣, 革職逮問。初四日, 過滄州;有官來追, 執左懋第回京, 不容敘別。十六日, 過濟寧;大清兵乃還。十一日, 到徐州, 渡河』。洪範入見, 言大清兵萬分緊急, 旦夕必下江南。馬士英惡之, 曰:『有四鎮在, 何慮焉』!陳洪範請加恩使北臣, 兵科戴英劾止之;言『洪範出使無功, 正使身陷異域、下役群聚晉爵, 天下聞之, 恐哄然竊笑也』! 十八日(壬申), 馬士英疏言:『清兵雖屯河北, 然賊勢尚張, 不無後慮;豈遂投鞭問渡乎?且強弱何常之有, 赤壁三萬、淝水八千, 一戰而江左以定;況國家全盛, 兵力萬倍於前, 廓清底定、痛飲黃龍, 願諸臣刻勵之也』。命王永吉防河北、張縉彥防河南, 分許定國、王之綱信地。「遺聞」雲:『大學士王鐸疏請視師江北, 以複國仇;不允』。時大清兵至夏鎮, 別由濟寧南渡, 攻海州、圍邳州。史可法、高傑、劉澤清各請告急;不應。 二十日(甲戌), 命史可法會兵援邳州。二十四日, 張緒彥分諸將防河:寧陵以東至歸德屬王之綱、寧陵以西至蘭陽屬許定國、祥符以西屬劉洪起、河雒委李際遇。高傑北征, 發徐州。 二十九日(癸未), 加高傑太子少傅、史可法太傅。先是, 程繼孔斬木編筏, 勾引北兵渡河, 偽投傑降。傑知其詐, 因誘斬之, 收其眾。至是, 士英追理其功, 故有是命。 使臣左懋第殉節 左懋第, 字仲及, 號蘿石;登州萊陽人。崇禎辛未進士, 出陳文莊之門。壬申冬, 授韓城令。三年之中, 流寇薄城者三、入境者再;皆設法擊走之。癸酉, 考選戶科給事中。尋以吏〔科〕給事中, 奉敕察核南京、燕湖等處兵餉;未複命而上崩。 宏光立, 入見, 陳中興大計;命視師江上。陞僉都禦史, 巡撫應、安等處。以母死於天律, 乞守制。而朝議遣大臣使北通好, 營先帝山陵並議割地歲幣。公自請北行, 因得葬母;陞兵部侍郎, 齎國書、金幣以行。而副之者太子太傅、左都督陳洪範及太仆寺少卿、兵部職方司郎中馬紹愉, 兵部司務陳用極等從行。 八月, 行次滄州, 陳洪範遣信先致吳三桂封冊;三桂不啟封, 緘奉攝政王。九月, 至楊村。士人曹遜、金鑣、孫正疆謁見, 言報國之志;公喜, 署爲參謀。十月, 進至張家灣。聞以四夷館處使臣, 行屬國進見之禮;洪範無言, 參謀陳用極曰:『此事所系甚大』。公爭之, 乃改鴻臚寺;遣官騎迎入。十四日, 內院剛林來, 責以朝見;公曰:『敕命先謁陵、後通好;今未拜先帝梓宮, 不敢見』。剛屈而去。明日複來, 言如前, 公終不屈;一一抗拒, 聲色俱厲。既, 持國書、金幣去。公遣參謀陳用極以謁陵事請, 不得;乃陳太牢於寺廳, 率將士哭三日。 二十七日, 忽數騎遣行, 出永定門。十一月初五日, 止滄州裏鋪;又數騎追執公及紹愉還, 而獨令洪範南。副將張有才、楊逢春、劉英止滄州;公返北都, 拘之太醫院, 不通出入。上攝政王啟, 不報, 而時令人說之降;公不答。洪承疇謁之, 公曰:『鬼也?承疇松、杏敗死, 先帝賜祭、加醮九壇、錫廕久矣;今日安得更生』!李建泰亦來謁, 公曰:『受先帝寵餞, 不徇國降賊, 又降清;何面目見我耶』!漢臣投謁者皆受罵, 亦憚見之。 乙酉正月, 劉英及曹遜、金鑣入訊, 逾垣得見;遂發疏, 令金鑣及都司楊文泰赴金陵奏之。及至, 而金陵已失守矣。曹遜曰:『如何』?公曰:『複何言』!七日不食, 慟哭誓必死。 閏六月十五日, 以江南即平, 再下薙發令。副將艾大選首髡如詔, 公杖大選及傳濬, 大選自經死;濬恐, 爲蜚語聞。十九日, 捕下刑部;公曰:『我自行我法、殺我人, 與若何與?可速殺我』!以兵脅公薙發, 公大呼『不可』。而參謀兵部主事陳用極字明仲, 蘇州崑山人;與遊擊王一斌、王廷佐、張良佐、守備劉統亦大呼『不可』。遂以公等六人下獄。 二十日, 攝政王召見, 鐵鎖擁入內朝;公麻衣孝巾, 向上長揖, 南面坐於庭下。攝政王數以偽立福王、勾引土賊、不投國書、擅殺總兵、當庭抗禮五大罪, 而公辯對侃侃, 終不屈, 惟請一死。命薙發, 堅不肯。攝政王問在廷漢臣雲:『如何』?吏部侍郎陳名夏曰:『爲福王來, 不可饒』。公曰:『若中先朝會元, 今日何面目在此』!兵部侍之郎金俊曰:『先生何不知興廢』!公曰:『汝何不知羞恥?我今日祗有一死, 又何多言』!攝政王揮出斬之。僉都趙開心將起有言, 同坐掣其裾而止。公至宣武門外, 神氣自若;南向四拜, 端坐受刑。儈子楊某涕泣稽首, 而後行刑。公既出, 趙開心始得啟王, 王將從之;而已報死矣。題絕命詩有曰:『峽坼巢封歸路回, 片雲南下意如何!寸丹冷魄消將盡, 蕩作寒煙總不磨』!馬紹愉率所從將士, 悉薙發降;陳用極、王一斌、王廷佐、張良佐、劉統與公同日見殺。忽沙風四起, 卷市席棚於雲際, 屋瓦皆飛;一時罷市。 陳用極之門人鹹默, 序其事傳之。蓋國朝以奉使死者, 忠文王褘、忠節吳雲與公三人而已。公與會稽章大理正宸誼最深;公死, 大理亦遯荒野。公之同鄉薑給諫采, 出其詩以梓於世。 東村老人曰:『蘿石之死, 比文信公尤烈。有一人而可洗中朝三百年之氣, 可見讀聖賢之書者原有人實踐。紛紛盜名之輩, 妄言聲氣, 賣降恐後矣』! 左公至北, 陳洪範欲以國書畀禮部。公謂館伴:『必以龍亭出迎;不然, 敕書必不可與』!故攝政王責公不投國書。 淩駉自縊於濟館 淩駉, 原名雲翔, 字龍翰;徽州歙縣人。崇禎癸未進士;甲申正月, 授兵部職方司主事、督輔軍前贊畫。曲沃兵潰, 駉獨走至臨清, 糾合三百人起兵;擒偽防禦使王皇極等三人。傳檄山東, 其略雲:『跡今逆賊所恃, 無過假義虛聲。假義則預免民租, 虛聲則盛稱賊勢。以致浮言胥動, 舉國如狂;愚愞無知, 開門揖寇。及至關城一啟, 即便毒楚交加;一宦而征數萬金, 一商而派數千兩。非刑拷比, 罔念尊賢;縱卒奸淫, 不遺寡幼。將軍出令, 先問女人;州縣升堂, 但求富戶。於是, 山東、河北各土寨來歸者甚眾』。 上疏南京, 改浙江道監察禦史, 巡按山東。而大清兵日逼, 駉複上疏言:『臣以鉛槧書生, 未諳軍旅;先帝過簡, 置之行間。遭值危亡, 不能以死殉國。乃以萬死餘生, 糾集義師, 討擒偽逆, 誠欲自奮其桑榆之效;然不藉尺兵、不資鬥粟, 徒以「忠義」二字激發人心。方今賊勢猶張, 東師漸進;臣已上書彼國大臣, 反覆懇切, 不啻秦庭之哭矣。然使東師獨任其勞而我安享其逸、東師克有其土而我坐受其名, 恐無以服彼之心而伸我之論。爲今日計, 暫假臣便宜, 權通北好:合兵討賊, 名爲西伐, 實作東防。俟逆賊既平、國勢已立, 然後徐圖處置之方。若一與之抗, 不惟兵力不支;萬一棄好引仇, 並力南向, 其禍必中於江、淮矣!若臣之自爲計, 則當不出此。臣南人也, 即不肖而有功名之想, 尚可幾幸於南;但恐臣一移足而南, 大河之北便非我有。故忍苦支撐於此, 以爲他日收拾河北、畿南之本。夫有山東, 然後有畿南;有畿南, 然後有河北。臨清者, 畿南、河北之樞紐也;與其以天下之餉守淮, 不若以兩河之餉守東。乞皇上擇一不辱君命之使臣, 聯絡北方, 以弭後患;宣慰山東州縣, 以固人心』。時朝廷已遣陳洪範北行, 而竟無一兵救山東者。大清兵盡下山東州縣, 駉南走至大名。大清國以兵科印劄招駉, 駉懸之陳橋驛中, 遂獨身至南京。 入對, 複差巡按河南。駉受命, 疾馳入歸德, 而大清兵已至城下。大帥王之綱引兵南走, 獨駉與士兵數百守城中。遊擊趙擢入城說降, 駉斬之以徇。次日, 率兵出西門斫營, 而守者已開東北門迎降。大清帥傳令:必生致駉。駉自刎, 爲其麾下所持。乃以兩印投井中, 命參將吳國興等齎敕旨並具遺疏入奏。即書一官銜帖, 與其從子潤生單騎詣營。見大清帥豫王, 長揖不拜;豫王雅重駉, 命具酒饌, 親持金爵飲駉, 駉辭以性不飲酒。留營中, 另設一幕, 贈大帽一、貂裘一、革舄一, 駉不受;強留之。一日, 夜與姪潤生同自縊死。遺豫王書曰:『世受國恩, 濟之以死, 臣義盡矣。願貴國無負初心, 永敦鄰好;大江以南, 不必進窺。否則, 揚子江頭淩禦史, 即昔日錢塘江之伍相國也!承貴國隆禮, 人臣義無私交, 謹附繳上』。豫王令殯之察院公署, 送銀百兩治喪;城中吏民皆大哭。駉母年七十歲、子四歲, 登第後未得一省雲。事聞, 朝廷壯之, 下部議卹;會國亡, 不果。自宏光初立, 史督輔請分南四鎮, 遂無一人計收山東者。使乘大清兵未下之日, 一旅北出與公犄角, 上扼滄、德, 下蔽徐、兗, 天下事未可知也。 「編年」雲:大清兵至範家塞, 總兵王之綱邀巡按淩駉南避;駉不聽。大清陷睢州, 巡按禦史淩駉被執, 不屈;與姪潤生自縊。事聞, 贈駉兵部侍郎、潤生禦史。 大清兵剿青州土賊 大清於正月初六日發兵往青口, 又調登州、天津海船巡邏平度州。望高山有土賊作亂, 燒萊州西關;有號許王者, 兵數萬, 屯青州。大清兵往剿。 大清豫王曉諭 四月十七日(己巳), 大清國攝政王曉諭江南、南京、浙江、江西、湖廣等處文武官員軍民人等知悉:爾南方諸臣向佐明朝, 崇禎皇帝有難, 天闕焚毀;國破君亡, 不遣一兵、不發一矢, 不識流寇一面, 如鼠藏穴:其罪一也。及我進戰, 流寇西奔;爾南方未知京師確信, 又無遺詔, 擅立福王:其罪二也。流寇爲爾大仇, 不思征討;爾諸將各自擁眾, 擾害良民, 自生反側以起兵端:其罪三也。此乃天下所共憤, 王法所不赦;予是以恭承王命, 問罪征討。爾文武官員, 速以地方城池投順者, 不論官之大小, 各陞一級;抗拒不順者, 自身遭戮、妻子受俘。如福王改悔前非, 自投軍前, 面釋其罪, 與明朝一體優待;福王親信諸臣亦知罪改過歸誠, 亦與祿俸。文到之日, 士民不必驚慌逃避, 農夫照前耕種;城市秋毫無犯, 鄉村安堵無妨。但所用糧草, 預解軍前。兵部作速火牌曉諭, 毋得遷延, 以違軍法。鹹使聞知。 議禦北兵 大清兵攻破徐、碭, 又破亳、泗。四月初八日(庚申), 史可法三報緊急;宏光曰:『上遊急則赴上遊、北兵急則赴北兵, 自是長策』。可法曰:『上遊不過欲除君側之奸, 原不敢〔與〕君父爲難;若北兵一至, 則宗社可虞!不知輔臣何以朦蔽至此』?乃遺書馬士英, 懇其選將添兵;大聲疾呼。士英惟以左兵爲慮, 不應。 初九日(辛醜), 大清兵至潁州, 南將降者、逃者相半。梁雲搆請合劉澤清、黃得功將兵入衛, 黃斌卿請留駐防。 初十日(壬戌), 徐、邳告急, 令衛胤文、李本深督兵駐泗州。 十四日(丙寅), 劉澤清、劉良佐各請將兵入衛;諭以防邊爲急。 十五日(丁卯), 劉洪起奏:『大清兵乘勢南下, 如同破竹, 無人敢遏;恐爲南京之憂』。王永吉奏:『徐鎮孤危援絕, 勢不能存。乞敕史可法、衛胤文共保徐州, 方可以保全江北』。十七日(己巳), 史可法奏:『大清騎分路南下, 鎮將平日擁兵糜餉, 有警一無足恃』!又奏:李成棟棄地南奔。士英亦不應。 時塘報洶洶。十九日(辛未), 宏光召對, 士英力請亟禦良玉, 大理寺卿姚思孝、尚寶寺卿李之椿等合詞請備淮、揚;工科吳希哲等亦言淮、揚最急, 應亟防禦。宏光諭士英曰:『左良玉雖不應興兵逼南京, 然看他本上意思, 原不曾反叛;如今還該守淮、揚, 不可撤江防兵』!士英厲聲指諸臣, 對曰:『此皆良玉死黨, 爲遊說;其言不可聽!臣已調得功、良佐渡江矣。寧可君臣皆死於大清, 不可死於良玉之手』!瞋目大呼:『有議守淮者斬』!宏光默然, 諸臣鹹爲咋舌。於是北守愈疏矣。禮部尚書錢謙益言:『陳洪範還該收他』。宏光曰:『國家何嘗不收人, 只是收來不得其用耳』!希哲退曰:『賈似道棄淮、揚矣』! 先君子述舅氏語曰:『宏光召對時, 群臣俱請禦北兵;宏光然之。獨士英大聲面斥上曰:『不是這樣講, 寧可失國於大清』雲雲。宏光不敢言。又朱大典含怒入朝堂, 曰:『少不得大家要做一箇大散場了』!眾聞之愕然。 史可法揚州殉節 四月二十二日(甲戌), 大清兵渡淮, 如入無人之境。二十四日, 大清兵猝至揚州, 圍攻新城。可法力禦之, 薄有斬獲;恐益急。可法書寸紙, 馳詣兵部代題請救;不報。二十五日(丁醜), 可法開門出戰, 大清兵破城入;可法拔劍自刎。原任兵部尚書張伯鯨被執不順, 身被數創, 自刎死;妻楊氏、媳郝氏從之。伯鯨標下遊擊龔堯臣被執, 不屈死。 「甲乙史」雲:大清兵渡淮, 是曉猝至揚州, 破新城。史可法在舊城, 大清檄雲:『若好讓城, 不戮一人也』!可法不爲動。丁醜, 大清兵詐稱黃蜚兵到, 可法縋人下城詢之;雲蜚兵有三千, 可留二千在外、放一千入城。可法信之;時大清兵在東門, 約以西門入。及進, 而反戈擊殺。可法立城上見之, 即拔劍自刎;左右持救, 乃同總兵劉肇基縋城潛去。或雲引四騎出北門南走, 沒於亂軍中。或雲大清兵銳攻北門, 可法震大砲擊之, 死者甚眾;再震而愈聚, 攻益銳, 已破西門入矣。擁可法見豫王, 長揖不屈;遂遇害。 予思甲戌渡淮, 是晚猝至揚州, 未必如此之速;則疑丙子爲是。至於史公死節, 其說不一。然豫王入南京, 五月二十二日(癸卯)即令建史可法祠, 優恤其家。是王之重史公, 必在正言不屈;而「縋城潛去」之說非也。更聞江北有史公墓;康熙初年予在淮揚, 見公生祠謚爲「清惠」, 父老猶思慕焉。憶順治六年仲冬, 予入城應試。有浙之嘉興人同舟, 自言久居於揚;問以大清兵破城事, 彼雲:『我在城逃出, 稔知顛末。初, 揚人畏高傑淫掠, 鄉民避入城;後水土不服, 欲出城, 江都令不許, 遂居於城。四月十九日, 大清豫王自亳州陸路猝至揚州, 兵甚盛, 圍之。時史可法居城內, 兵雖有, 能戰者少;閉城堅守, 不與戰。大清以砲攻城, 鉛彈小者如杯、大者如罍;堞墮, 即修訖。如是數次, 而砲益甚, 不能遽修;將黃草大袋盛泥於中, 須臾填起。大清或令一、二火卒偵伺, 守兵獲之, 則皆歡呼請賞, 可法賜以銀牌;殊不知大清兵甚眾。可法日夜待黃得功至;圍至六日, 乃二十五日(丁醜)也, 忽報曰:『黃爺兵到』。望城外旗幟, 信然;可法開門迎入。及進城, 猝起殺人, 知爲大清人所紿, 大驚;悉棄甲潰走。百姓居新城者, 一時嘩叫, 不知所爲;皆走出城, 可法不知所終。史公短小精悍, 面黑;在軍中茹麥粞飯, 食不二味。眾共憐之。 予按宋恭帝時元右丞相阿傑圍揚州日久無成功, 築長圍困之。城中食盡, 死者枕籍滿道。明太祖將繆大亨克揚州, 止餘民十八家。然則宋、元迄今, 揚民三罹劫矣;豈繁華過盛, 造化亦忌之耶!
卷之九 南都甲乙紀 下一卷▶
宏光出奔 五月初十日, 京師各城閉門。午後, 喚集梨園子弟入大內演戲, 上與太監韓贊周、屈尚忠、田成等雜坐酣飲。二鼓後, 上奉太後、一妃與內官四、五十人跨馬從通濟門出, 文武百官無一人知者。遺下宮娥女優五、六十人, 雜遝於西華門內外;得隨一人拉去爲幸(「編年」雲:『上跨馬從聚寶門出狩』)。 上至太平府, 劉孔昭閉城不納, 傍徨江次;乃奔阪子幾就黃得功營。得功方出兵與左兵戰;聞之, 即歸營, 向泣曰:『陛下死守京城, 臣等猶可借勢作事。奈何聽奸人之言輕出, 進退將何所據?此陛下自誤, 非臣等誤陛下也!臣營弱薄如此, 其何以處陛下哉』!居兩日, 劉良佐奉大清豫王令追至, 且召得功。得功怒, 單騎不甲而出, 隔河罵之;揮鞭誓死, 言『我黃將軍志不受屈』!良佐伏弩射中得功喉, 得功歎曰:『吾無能爲矣』!歸營拔劍自刎。良佐即入其營, 挾上回南京(一雲:馬士英撤江北諸軍堵左兵, 惟劉澤清不行、亦不北拒, 大清兵遂直下。五月十一日, 宏光出奔。十二日, 駐太平府二十裏外, 阮大鋮、朱大典、方國安等來見, 欲避入太平;劉孔昭率百姓閉城不納。十三日, 往蕪湖;水師總兵官黃斌卿先遁, 登中軍翁之琪舟。十四日, 因就黃得功居兩日, 將謀往浙。劉良佐追及, 得功死之;兵未渡浮橋, 鐵索忽斷, 軍士望洋而止。上遂蒙塵, 翁之琪投水死)。 五月二十五日, 宏光以無幔小轎入城, 首蒙包頭、身衣藍布衣, 以油扇掩面;太後及妃, 乘驢隨後。夾路百姓唾罵, 有投瓦礫者。進南門易馬, 直至內守備府。見豫王叩頭, 豫王坐受之。命設酒於靈璧侯府, 坐宏光於太子下。趙之龍暨禮部八人侍宴, 喚樂戶二十八人歌唱, 飲酒。席中豫王向宏光問曰:『汝先帝自有子, 汝不奉遺詔, 擅自稱尊, 何爲』?又曰:『汝既擅立, 不遣一兵討賊, 於義何居』?又曰:『先帝遺體, 止有太子;逃難遠來, 汝既不讓位, 又轉輾磨滅之, 何爲』?宏光總不答。太子曰:『皇伯手劄召我來, 反不認;又改姓名, 極刑加我。奸臣所爲, 皇伯不知』!豫王又曰:『我兵尚在揚州, 汝何爲便走?自主之耶, 抑人教之耶』?宏光答話支吾, 汗出沾背, 終席俛首。席散, 拘於江寧縣, 與太後、一妃同處。豫王令舊臣往視, 惟安遠侯柳祚昌、侍郎何楷視之;宏光嘻笑自若, 但問馬士英奸臣何在爾。 黃得功既死, 得功左協部將田雄負宏光與右協部將馬得功降附大清, 獻於豫王。當雄負宏光時, 宏光恨甚, 囓其肩, 遂成人面瘡。時在五月;後每逢夏五月便發, 痛不可忍。每日食肉三斤, 以一臠覆其上, 痛稍止。頃之, 複痛;又易新肉覆之, 痛乃緩。已而複痛, 反覆不得休息。如是者十八年。至康熙二年五月二十日, 終以此瘡死。雄字明宇, 宣府左衛人。得功兩目赤, 臨陣大聲呼疾, 故眾號爲「馬叫喚」。得功字小山, 遼東廣寧人。 附記:五月初一日, 有書聯於東、西長安門柱雲:『福人沉醉未醒, 全憑馬上胡謅;幕府凱歌已休, 猶聽阮中曲變』。又雲:『福建告終, 只看盧前、馬後;崇基盡毀, 何勞東捷、西沾。先是, 三月下旬夜半, 書馬士英堂中雲;『闖賊無門, 匹馬橫行天下;元凶有耳, 一兀直搗中原』。求其人不得。「福人」, 指宏光;本福王也。阮大鋮喜作歌曲, 時爲兵部報捷, 故「幕府」雲雲。「盧」, 太監盧九德也。「西沾」, 李沾也。「闖賊無門」, 罵士英馬賊也。「元凶有耳」, 阮字也。 豫王渡江入城 五月初八日, 大清兵駐瓜州, 排列江岸, 沿江窺渡;惟總兵官鄭鴻逵、鄭彩帥水師禦之。京口兵船, 則有時到江中;而黃斌卿、楊文驄兵列南岸, 隔江互發砲聲相應如戲賽者已三日矣。 初九日晨, 大清兵開閘放行, 蔽江而南。二鄭兵見之, 各揚帆東遁。江南之師, 一時皆潰, 武弁各卸甲鼠竄。巡撫霍達方整導出衙, 未至江邊, 即狼狽返;易服雜下役中, 竊逃附小舟, 潛入蘇州。鄭鴻逵複入丹陽, 燒劫南走, 雞犬一空。黔兵之從楊文驄者, 存二百五十人, 奔還南京。傳言大清兵已下江, 京口無備;都人大震。豫王謀渡江, 夜半乘西北風大順, 令軍中每人具案二張、火十把;如違, 笞四十棍。眾兵掠民間台幾及掃帚, 將帚系縛台足上, 沃油燃火, 昏夜乘風放入江中, 順流而下, 火光徹天;南兵見之, 謂大清師濟江, 遂大發砲擊之。然風順水急, 愈擊愈下;久之砲幾盡。王乃從七裏港渡江(「遺聞」雲:『初八日夜, 大清兵編筏張燈由鎮江, 而別由老鸛河渡。初九日, 盡抵南岸。老鸛河, 即俗稱七裏港』)。 十四日, 豫王兵到都城, 忻城伯趙之龍率禮部尚書管紹寧、總憲李喬各遣二官縋城出迎, 跪道旁, 高聲報名。將近豫王前, 喝起, 眾人倉皇入報。此時大雨淋漓, 無一騎、一卒敢跕簷下者。二大僚匐匍進, 行四拜禮。豫王駐師天壇中。 附記:豫王到城下, 遣四十人入城, 詢問降情真否;眾以實對。北使乃出, 王令兵退四十裏駐營(或雲:即紫金山下是也)。初, 豫王駐師城外, 趙之龍欲迎入, 百姓不願, 羅拜於地。之龍下馬, 諭眾曰:『揚州已破, 若不迎之、又不能守, 徒殺百姓耳!惟豎了降旗, 方可保全』。眾不得已, 從之。 趙之龍, 號易庵;河南儀封籍, 南直虹縣人。太子太保、忻城伯。 十五日, 大開洪武門。二大僚統百官獻冊, 行四拜禮。趙之龍叩首, 請豫王進城。保國公朱國弼、鎮遠侯顧鳴郊、駙馬齊贊元鹹至, 豫王問勳戚爲太祖、爲成祖?之龍一一具答。豫王喜, 加之龍位興國公, 命立朱國弼上, 賜金鐙銀鞍馬、貂裘八寶帽。令軍中設牛酒, 席地共坐。豫王問太子何在?之龍以「王之明」對。豫王曰:『逃難之人, 自然改姓名;若說姓朱, 你們早殺過了』。朱國弼曰:『太子原不認, 是馬士英所易』。豫王大笑曰:『奸臣!奸臣』!曉間, 趙之龍捧太子出城至營, 豫王離席迎之, 坐於己右, 相處不離丈許。李喬進城齎告示二道, 一爲大清攝政王曉諭江南文武官民、一爲欽命定國大將軍豫王曉諭南京官民;大約言『福王僭稱尊號, 沈湎酒色, 信任僉壬, 民生日瘁;文武弄權, 只知作惡納賄, 惟思假威跋扈。上下離心, 遠近仇恨』。時以爲實錄。 十六日晨, 豫王受百官朝賀, 遞職名到營參謁如蟻。趙之龍令百姓家設香案, 黃紙書「大清皇帝萬萬歲」;又大書「順民」二字粘門。王鐸詣營投到;以其弟王{金磨}在營, 甚禮之。查不朝參者, 妻子爲俘;差假, 本堂報知注冊。每日點名, 大僚俱四更進而午複歸。工部尚書何瑞征先於十一日自縊不死, 損左足, 臥家不朝;王令縛之。瑞征索劍自刎, 其子持之。賂官以揭進, 禁官爲之請;乃准調理。 附記:是日, 鄭鴻逵兵過石幢。予往東觀之, 水陸擁擠疾行, 自北而南, 凡三晝夜。或雲六萬人。嗚呼!雖多亦奚以爲! 十七日, 禮部引大清官二員從五百騎由洪武門入, 騎謂城上人曰:『勿放砲』。禮部向帝闕四拜, 因淚下。大兵問故?禮部曰:『我痛惜高皇帝三百年之王業, 一朝廢墜;受國厚恩, 豈不痛心』!大兵爲之歎息。候正陽門開, 索匙不得;禮部引進東長安門。盤九庫見銀九萬兩, 即命此官駐皇城內守之。總憲李喬獨先薙頭易服, 豫王罵之。 附記:常州知府郭佳胤遁入太湖。郭字如仲, 號夔一;河南歸德府寧陵縣人。崇禎丙子舉人, 丁醜進士;初爲無錫知縣, 後即陞常州太守者也。時大清已遣使至常州索冊, 府無正官, 留張守備坐堂。是日, 無錫放監鋪。 先是, 南京居民自相禁止, 途次寸步難行。至是, 以豫王曉諭, 百姓居行如故。 十八日, 文武官與坊保進牲醴、米面、菜果於營, 絡繹塞路。趙之龍喚優人十五班進營開宴, 逐套點演;正酣悅間, 忽報各鎮兵至, 之龍跪呈豫王, 王不爲意。戲畢散席, 發兵三百, 遣將將之, 即行。有頃, 擒劉良佐至。良佐叩首, 請以擒宏光贖罪。豫王允而遣之, 隨撥三百人同行(或雲大清將招劉良佐曰:『爾等豪傑, 不知天命乎』?良佐遂請降。又內官進鰣魚二大籮, 極其卑禮;豫王不受)。 十九日, 趙之龍同大清兵並騎入城。分通濟門起, 以大中橋北河爲界, 東爲兵房、西爲民舍;通濟、洪武、太平、神策、金川凡六門, 居大清兵。自是東北城民居日夜搬移, 提男抱女, 哀號滿路;西南民房一椽, 日值一金。豫王斬兵搶物者八人;並示『前日入內搶掠諸物, 自行交還江寧縣;藏匿者梟示』。 附記:「無錫日記」雲:『是日下午, 常州推官伺家駒在無錫殺二人於大市橋。二人俱姓華, 興道鄉人;兄弟五人在鄉間搶擄, 族叔呈之, 立刻梟首。所搶不過西瓜及酒二罈而已, 族叔止欲笞之;以時亂, 借以警眾, 遂殺之。族叔亦悔而泣焉。 二十日, 內院學士洪承疇牌諭:『翰林大小官每日入內辦事, 仰掌院陳於鼎造冊送進。每日清晨, 點兵』。午後, 令文武將印信、劄付盡數交納武英殿換給, 禦史王懩、大理丞劉光鬥、鴻臚丞黃家鼒等往各府取降順冊。 二十一日, 大放三日, 婦女出城者萬計。趙之龍先薙頭, 魏國、安遠、永康、靈璧、臨淮諸爵以漸剃訖;文官惟李喬、姚孫榘自薙。 二十二日, 豫王令建史可法祠, 優卹其家。 二十三日, 豫王進城, 衣紅錦箭衣, 乘馬入洪武門。白棍一對前導;文武班列道旁, 無一不至者。 二十四日, 劉良佐以宏光到, 暫停天界寺。 二十六日, 豫王各城門帖示雲:『薙頭一事, 本國相沿成俗。今大兵所到, 薙武不薙文、薙兵不薙民;爾等毋得不遵法度, 自行薙之。前有無恥官員先薙求見, 本國已經唾罵。特示』。黃營兵數萬人隨大清官進城, 向豫王求用;豫王收其衣甲, 散遣之。 二十七日, 豫王謁明太祖陵, 行四拜禮。四顧嗟歎, 喚靈穀寺住持速行修理。黃家鼒至蘇州, 撫臣霍達複歸郡(一雲家鼒至蘇州招撫, 被害)。 二十八日, 豫王出南門報恩寺行香, 觀者如堵。黃端伯向豫王憤憊大慟, 趙之龍欲殺之, 豫王不許;之龍乃執送獄。豫王令確報殉節諸臣及民間婦女,各坊共報男女二十八人。 二十九日, 豫王令調兵八萬下蘇、杭。 三十日, 豫王以宏光所選淑女配太子。數月後,北行;太子及宏光隨之,後俱凶問。 附記:劉孔昭自太平掠舟順流而東, 江行入常熟, 詭言起義;僉都禦史霍達招之入郡, 不應。停攻一縣, 白糧滿載入海。 附記:「無錫日記」雲:『五月二十七日, 劉光鬥至無錫討冊, 舟泊西門橋。光鬥, 武進人;天啟乙醜進士。崇禎朝, 爲河南道禦史;因貪黜罰。大清入南京, 遂降附爲官。安撫常、鎮士民, 討州縣戶口、糧役冊, 旗蓋炫耀, 邑中鄉紳拜之者如市。望亭巡檢來見, 光鬥曰:「汝好, 該陞一級」。即陞主簿, 掌縣印。將糧船俱提常州去。先有示雲:「安撫劉批:該縣速備船只, 士民不必驚慌」。常鎮道張健批:「本道發令箭一枝, 仰無錫百姓各安生理;大兵到處, 秋毫無犯」』。又『六月初一日, 蘇州巡撫霍達將糧散於百姓;常州豎「順民」旗, 至丹徒迎大清兵』。『初二日, 無錫選貢士王玉汝等具肉一百擔、面一百擔、羊三頭, 以迎大清兵。傳聞大清兵惡門神, 城中各家洗去;粘「大清萬歲」於門上。按玉汝字元琳, 庶吉士王表裔孫;崇禎甲申, 選貢。大清兵南下, 時劉光鬥與玉汝善, 移劄曰:「師至而抗者屠, 棄城而乏所供應者火。當爲桑梓圖萬全」!玉汝乃與邑民具牛酒公迎。已而同邑顧杲擁眾鵝湖, 玉汝單舸往諭, 遂遇害。杲掠沙山, 亦爲土人所殺』。 南都殉節諸臣 乙酉五月十二日, 欽天監挈壺官陳於階自經。此死節之最早者。豫王入京, 刑部尚書高倬、戶部郎中劉成治署中自經死。十八日, 國子監生吳可箕雞鳴山關帝廟中縊死。其死而不知日者, 中書舍人陳爊及子舉人伯俞、戶部主事吳嘉胤也;不知名者, 投秦淮河中馮小璫與百川橋下乞兒也。小璫以色幸, 卒以身殉。乞兒題詩橋上有雲:『三百年來養士朝, 如何文武盡皆逃?綱常留在卑田院, 乞丐羞存命一條』!又禮部郎中劉萬春、主事黃端伯以不朝, 被殺。端伯字元之, 江西南昌人;深明禪學。其絕命詞雲:『問我安身處, 刀山是道場』!又「補遺」雲:『南京之變, 以死聞者, 尚書何瑞征、光祿卿葛征奇、戶部郎劉光弼也』。 附記:劉萬春, 揚之泰州人。大清兵入南部, 萬春降。時豫王禁女出城, 萬春有妾在城內, 縋之而出, 爲守者所執;入見豫王, 萬春大罵而死。此與前載稍異;乃泰州邵廷輔口述。邵又雲:『吳甡, 揚之興化人;崇禎朝大學士。大清兵至, 祝發居師姑潭;自題句雲:「宰相出家, 師姑潭裏吳和尚」。久之, 無有續其聯者。 宏光時, 有古史不經見者二事:其始立也, 革工常應俊封伯;及其失也, 乞兒死難。一勳臣與一忠臣異矣!然封伯, 遇也, 爲應俊易;死難, 義也, 爲乞兒難。予思乞兒非常人, 蓋隱君子也;欲以一死愧當時大臣之不如乞兒者。 龔廷祥沈水死 龔廷祥, 字伯興, 號佩潛;無錫人。幼時, 鄉達陳幼學一見稱異。爲諸生, 遊馬文忠世奇門。崇禎已卯舉人, 癸未進士;有「不願爲良臣、願爲忠臣」之語。甲申思宗殉社稷, 世奇殉難;廷祥設師位, 爲文祭且哭, 如謝翱祭文信國狀。乙酉, 補中書。 居無何, 南都陷。廷祥具衣冠, 別文廟;登武定橋, 睹秦淮河歎曰:『大丈夫當潔白光明, 置身天壤;勿泛若水中鳧, 與波上下』。迺發憤自誓曰:『敢貪生以全軀者, 有如此河』!遂沈水死。 前一夕, 手書寄子書成, 付家人;越日乃逝, 實五月二十三也。書曰:『節義之士, 何代無之。只是吾節不成節、義不成義, 愧赧在心!願吾諸兒守父訓誡, 做好人、行好事;吾雖在地下, 有餘榮矣。但目前事, 不得不細言之:自吾正月出門, 與吾母執手相別, 欲得一誥命以榮父母。四月十八日, 果命下, 准誥封;吾事濟矣。吾又討差, 可歸定省矣。不意五月十一日, 天子播遷。吾是時艱苦萬狀, 有欲強吾奉迎一事者;吾此心何心, 忍背國恩乎?唯有捐軀見志而已。但思吾一見老母而不得, 肝腸寸剖、血淚滿襟。氣數既如是, 汝輩要小心謹慎, 奉事祖母;切不可預外事, 切不可得罪於人, 至惹災禍:此吾之孝子也。吾因生平愚拙, 事事要學古人, 故至於此。然不忠、不孝, 何以見先人於地下!念之愴然, 思之快然』。 附記:公幼穎敏, 其父令作破題, 時有燭在案, 即以爲題。公作一破雲:『丹心照國, 身盡而心完矣』。父大賞之, 知非凡兒也;後竟以爲讖。公家貧, 杭濟之先生嘗雲:『公作文迅疾, 有中才』。一日, 應童子試不利, 共走常州;晨飲白酒於市即大吐, 俱粉團也。蓋貧不舉火, 買團坊問, 因餓勞作嘔耳。時會嚴寒, 與先君子同臥外舅氏。及晨, 先君子起, 聞公在帷中作衣被聲, 良久不起。先君子問之, 公應曰:『汝不解妙法』。及揭帷, 公語先君曰:『吾服尚無棉, 頗覺背冷。今以褲下一層反拊背上束之, 豈非妙法乎』?相與一笑。其貧苦若此。 華允誠不跪死 華允誠, 字汝立, 號鳳超;常州無錫人。天啟壬戌進士;癸亥, 選工部都水司主事。會魏奄用事, 諸名賢皆放逐;公假歸。崇禎己巳, 起補營繕司主事;尋陞員外郎。其冬, 大清兵入塞, 都城戒嚴。諸曹郎分守城門, 多以守禦不備, 杖闕下, 有死者;而公守德勝門, 獨完。調兵部職方員外;乞休, 不允。公見當時銓閣比周, 舉錯徇私;上疏言「三大可惜、四大可憂」。可憂一條言:『國家罷設丞相, 用人之職, 吏部掌之, 閣臣不得侵焉。今次輔、塚臣以同邑爲朋比, 惟異己之驅除;閣臣兼操吏部之權, 吏部惟阿閣臣之意。線索呼吸, 機關首尾:庇同鄉, 則逆黨可公然保薦;排正類, 則講官可借題逼逐』。又言:『喪師誤國之王化貞宜正罪, 絜己愛民之餘大成有可矜』。疏入, 奉旨切責回話。公再疏直糾次輔溫體仁、塚臣閔洪學罪狀, 言尤切直。體仁、洪學疏辨, 幸上明察, 頗得其情, 公僅得罰俸。未幾, 以終養歸。上尋釋餘大成於獄, 置王化貞於法, 逐唐世濟而罷閔洪學;皆用公之言。 公裏居十餘年, 而有京師之變。南京立, 起補吏部驗封司員外郎, 署選司事。公見時事日非, 歎曰:『內無李、趙, 外無韓、嶽, 欲爲建炎、紹興, 亦何可得』!遂謝歸。南京陷, 公惟飾巾待盡, 杜門者三年。 戊子, 潛居鄉間, 偶過其婿家, 會有告其婿未薙者, 下逮, 並執公。見巡撫土國寶, 國寶勸公薙發, 不從。解至南京, 見巴帥, 不跪。時巴著快靴, 踢折公膝;複拔公發幾盡。公曰:『吾不愛身』!遂見殺。從孫尚濂字靜觀, 平日舉動皆效公;同日遇害, 年僅十九耳。 公登第, 出賀文忠逢聖之門;而師事高忠憲攀龍。嘗師程子靜坐, 終日如泥塑人。忠憲臨難, 特書一帖授公曰:『心如公虛, 本無生死』。公遂豁然於生死之際矣。詩文不多;蓋得力在理學, 文章其餘技也。最著者有「渡江」一律雲:『視死如歸不可招, 孤魂從此赴先朝。數莖白發應難沒, 一片丹心豈易消!世傑有靈依海岸, 天祥無計挽江潮。山河漠漠長留恨, 惟有群鷗伴寂寥』。人共傳之。 徐汧沈虎邱後溪死 徐汧字九一, 號勿齋;長洲人。崇禎元年(戊辰)進士, 改庶吉士。授簡討, 累遷右春坊右庶子。庚辰, 分考禮闈。辛巳, 奉差南歸;尋丁憂。南京建國, 起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讀學士。公知事不可爲, 不之官。乙酉閏六月, 大清兵至, 下令薙發;公誓不屈辱, 曰:『以此不屈膝、不薙發之身見先帝於地下』!遂自沈於虎邱後溪死。 公自己巳之難, 從都中寄書故人曰:『明天子在上, 知萬萬無虞;然事勢危急, 即有不可知, 惟以一死報君父』。甲申之變, 公方裏居, 號慟欲絕。是年烈皇聖誕, 感激賦詩四章, 言之血淚。自題畫像曰:『汧乎!而忘甲申三月十九日事耶?而受先皇厚恩, 待以師臣之禮;而子枋、柯以稚子, 一登賢書、一食廩餼, 尺寸皆先皇賜也。而不能斷脰納肝以殉國難、複不能請纓枕戈以雪國恥, 而偃息在床, 何爲者耶?義當寢苫, 罪當席蓆藳。存此寢苫、蓆藳之心以教誨爾子, 庶幾其勉於大義, 毋若厥父偷惰負恩也』。蓋公忠義出於天性, 捐軀報國, 其志然也。公少就學於兄養淳, 養淳爲陳文莊妹婿;因得公文, 奇之曰:『吾裏中乃有湯若士』!每向人述文莊言, 有知己之感。 公長子孝廉枋, 自公沒後, 杜門不入城市。 附「聖誕哀感」雲:『灑淚先皇似向隅, 吞聲豈忍憶嵩呼!衣冠此日趨南闕, 玉帛何年會冀都?聖主哀思應避殿, 微臣隱忍尚全軀。亦知佐命悲歡異, 還記今朝令節無』?又「挽許琰」雲:『禍纏霄極帝星微, 龍馭蒼黃去不歸!漢殿衣冠渾欲掃, 燕京鍾簴已全非。人輕李萼師誰借?邑□王生義庶幾。贍拜鼎湖因北首, 朝朝應見素魂飛』。 孫源文哭死 孫源文字南公, 無錫人;萬曆甲戌狀元。孫繼皋季子。性孝友, 博學工詩文;凡河漕、軍屯、錢賦、曆律、山川、星緯之書, 悉窺其奧。 甲申三月思宗殉社稷, 源文晝夜哭。鬻產得金, 倣宋任元受故事, 集緇流刺血爲文, 恭薦帝右, 躃踴幾絕;觀者皆泣下。遂咯血聲瘖。賦詩曰:『少小江南住, 不聞鴻雁哀;今宵清枕淚, 和爾舊京來』。悲吟不輟, 疾益甚。友人詢以後事, 唯曰:『家受朝廷特恩, 死吾分也』!餘不及。遂卒。論者謂:源文一草莽臣耳, 至悲其君以死, 豈特屈原之於懷王哉! 嚴紹賢同妾縊死 嚴紹賢字與揚, 無錫人;爲吳諸生, 從叔司寇嚴一鵬籍也。生而正氣嶽嶽, 周文簡炳謨深器之;每以正誼相砥。崇禎末, 流寇蠢動;紹賢侍司寇, 輒雲『烽火照天, 當坐臥臨池一小樓。勢亟, 有蹈水死耳』!其蓄志如此。 甲申思宗殉社稷, 紹賢每慷慨流涕;痛不若都城一菜傭, 猶得望梓宮奠杯水也。自此憧憧, 若失所依。乙酉, 新令下, 知國祚改。忽題壁曰:『此何幹坤時, 讀聖賢書, 當守義全歸』。與妾張氏相對就經。一女呱呱, 亦死。韋布盡節, 方知全軀保妻子者, 不啻霄壤雲。 馬純仁囊石沈河死 馬純仁字樸公, 號範二;南京六合縣人。曾祖在田, 巨富而善;祖字衷一, 邑庠生。父之驥, 字德符, 邑太學生;選縣佐二、縣丞一。母唐氏;純仁, 仲子也。幼穎慧。崇禎八年, 督學金蘭補弟子員, 許以大成。 乙酉, 薙發令下, 純仁方巾, 兩大袖囊石, 不告妻子, 竟赴龍津浮橋自沈於河, 而屍僵立不移;時七月六日也, 年甫二十歲。襟間大書曰:『與死乃心, 寧死厥身;一時迂事, 千古完人』。先是, 同筆研生汪彙子百穀, 才名並噪;國變, 約同赴水, 而彙竟負約。是歲, 即舉孝廉。己醜, 登進士, 選湖廣承天府景陵知縣。未幾, 純仁顯異, 遂卒。純仁妻侯氏無所出, 家人欲令改適, 屢欲自經;遂不敢逼。純仁生平多著作, 赴水前一夕, 盡取文章詩稿焚之;益不欲以文傳世雲。康熙間, 予在六合, 邑人稱之。訪至其家, 弟友仁, 亦庠生, 出見;述其事如此。純仁既效屈平之節, 生員袁逢盛等具呈在縣以表其事。 附記:六合人語予曰:『當汪彙在湖廣作令時, 一日白晝間適坐公堂, 忽見純仁舁至, 以大義責之曰:『汝不能死, 已負約矣!複登新朝進士爲官, 何也』?彙大驚駭, 遜謝不能出一語。遂得疾, 未幾死。妻年少, 或萌他志;純仁輒報夢, 令守節, 後以貞志聞。純仁已爲水神, 凡舟子賽福, 禱輒靈應;一時異之。 王域大罵不屈死 王域字元壽, 號兩瞻;松江華亭人。天啟元年舉人, 以孝友聞。除宿州學正;流賊犯州, 公固守以全。甲申十月, 積官陞建昌知府, 加銜江西按察司副使。 大清兵陷撫州, 公誓眾固守。而城中有內應者, 遂陷;益王出走。公被執至南昌, 大罵不屈;送武昌, 殺之。時八月二十日。同死者, 江西布政夏萬亨、分巡湖東道副使王養正、推官劉光浩等;與公六人傳首江西, 棄其屍城下。武昌人收而葬之沌砦河, 題曰「六君子之墓」。公第三子鑰走福京請卹, 未覆;閩中陷, 不果。 夏允彝赴池水死 夏允彝字彝仲, 號緩公;松江華亭人。嘉善籍。通「尚書」。萬曆四十五年戊午舉人, 崇禎十年丁醜進士。宏光立, 爲吏部主事。 大清兵下松江, 允彝避匿。其兄強之謁官, 允彝潛赴池中死。同年陳子龍挽詩雲:『志在「春秋」真不愧, 行成忠孝更何疑』! 眭明永不屈死 睦公諱明永, 字嵩年;鎮江丹陽人。曾大父燁, 官給事;父石, 官太史。崇禎壬午舉於鄉, 年六十矣;選華亭教諭。 乙酉八月三日城破, 公書明倫堂曰:『明命其永, 嵩祝何年?生黍祖父, 死依聖賢』。遂自經, 不死;出投泮水被執, 以不屈而死。 公子本字允立, 諸生。甲午春, 坐同邑賀太仆王盛事, 株連被系一夕死。 李待問、章簡被殺 松江原任中書李待問、博羅知縣章簡, 城破被殺。 顧所受投泮池死 顧所受字性之, 號東吳;長洲人。六世祖巽、巽子曜、曜子餘慶, 相繼舉永樂甲辰、正統丙辰、成化〔口辰〕進士;故表其坊曰「三辰」雲。公生而穎異, 邑令江盈科稱爲國士。十一歲, 補子弟員。崇禎十五年, 流賊破袁州, 犯吉安。時龍泉令劉汝諤請公爲幕賓, 畫戰守具甚悉, 賊因去。 十七年, 賊陷北京, 公絕飲食。已而聞許琰死, 曰:『吾今且可以無死, 爲琰傳』。又一年, 南京不守;公夜寢, 微聞嗟歎聲。明日, 言笑如平常;謂子善曰:『吾以老諸生出入文廟者, 五十餘年矣。時事至此, 恐委禮器於草莽也, 將往觀焉』。遂與其孫珩俱往。既至, 作「卷堂」文以辭宣聖, 且拜且泣。出廟門, 令珩先歸;遂投泮池死, 屍直立不仆。士民吊者千餘人, 邑令遂寧李實爲文祭之;言兩日前君儒服手一狀, 閱之則言死節事也。聞者矜其志雲。 徐懌自縊死 徐懌字瞻淇, 常熟諸生;家徐市。聞縣城陷, 歎曰:『吾家世科第,竟無一義士耶』!薙發令至, 服布袍別親族;題壁曰:『不欲立名垂後代, 但求靖節答先朝』。夜半,自縊。 諸姪守質, 亦諸生;家南郭。母病不能遷;兵至, 母與妹投井。守質曰:『吾不辱身』!與兵格鬥死。 項志寧扼吭死 項志寧, 常熟諸生;遁於野。方食餅, 聞薙發令, 餅半墮地, 扼吭不食死。 董元哲痛哭死 常州諸生董元哲, 痛哭死。崇禎末, 元哲歲試, 名居第一;蓋文行兼優士也。 石生及賣扇歐姓投池死 常州石生及賣扇歐姓者, 投西廟池中死。 賣柴鄉民躍入河死 鄉民賣柴入城;聞安撫使至, 棄柴船, 躍入文城壩南遊河死。 蓄鳥叟縊死 五牧有蓄鴉鳥薛叟, 以薙發自縊死。 賣面人自經死 玄妙觀前賣面人, 夫婦對經死。 許烈婦支解死 烈婦許氏, 常熟諸生蕭某妻、諸生許重光女。爲兵所掠;至蠡口, 見同掠有受汙者, 許氏大罵曰:『人何得狗彘偶』!兵怒, 縛之桅, 支解之;食其心。群視曰:『此烈婦也』!潛瘞其一股。 初亂時, 女子義不受辱者, 不能詳記;此其最也。 張氏賦詩投江死 揚州既陷, 一部將掠張氏至金陵, 以珠玉、錦繡羅飾於前;張氏弗顧, 悲泣不已。既而部將隨豫王北上, 張從之。出觀音門將渡江, 密以白綾二方可二尺許, 楷書絕命詞五首於上;乘隙投江。屍浮於高子港, 爲守汛者所獲。其詩跋雲:『廣陵張氏題。有黃金二兩, 作葬身之費』。遍體索之, 無有也;已而於鞋內得之, 蓋密縫於中者。眾以此金易銀, 葬焉。康熙四年(乙巳)六月七日, 予在六合, 得閱其書並其事如此。其詩曰:『深閨日日繡鸞凰, 忽被幹戈出畫堂;弱質難禁罹虎口, 祗餘魂夢繞家鄉』。『繡鞋脫卻換{革翁}靴, 女扮男妝實可嗟;跨上玉鞍愁不穩, 淚痕多似馬蹄沙』!『江山更局聽蒼天, 粉黛無辜實可憐!薄命紅顏千載恨, 一身何惜誤芳年』!『翠翹驚跌久塵埋, 車騎轔轔野塹來;離卻故鄉身死後, 花枝移向對園栽』。『吩咐河神仔細收, 碎環祝發付東流;已將薄命拚流水, 身伴狼豺不自由』! 遁跡諸臣 「補遺」雲:南京之變, 遯而不與迎降者:尚書張有譽、陳盟、侍郎王心一、少卿張元始、光祿丞葛含聲、給事蔣鳴玉、吳適、部屬周之璵、黃衷赤、主簿陳濟生等二十餘人。 有譽號靜涵, 江陰人;素有品望。潛居青暘, 不入城市。南京遘變, 五月十八日抵家;有問之者, 搖首涕泣而已。尚書印重六十兩, 挈歸。陳明號雪灘, 蜀人;道遠不能歸, 潛居浙之台、處間。後寓跡嘉秀, 僧服自晦。 起義諸臣 國家一統, 自成直破京師, 可謂強矣;大清兵戰敗之, 其勢爲何如者。區區江左, 爲君爲相, 必如勾踐、蠡、種臥薪嘗膽, 或可稍支歲月;即不然, 大清師之下, 禦淮、救揚, 死守金陵, 諸鎮犄角, 亦庶幸延旦夕。乃大清兵未至, 而君相各遁、將士逃降;大清之一統, 指日可睹矣。至是而一、二士子率鄉愚以抗方張之勢, 是以羊肉投虎、螳臂當車, 雖烏合百萬亦安用乎!然其志則可矜矣, 勿以成敗論可也。 閻、陳二公守江陰城 江陰以乙酉六月方知縣至, 下薙發令。閏六月朔, 諸生許用大言於明倫堂曰:『頭可斷, 發不可薙』!下午, 北門鄉兵奮袂而起, 拘縣官於賓館;四城內外應者數萬人, 求發舊藏火藥、器械, 典吏陳明遇許之。隨執守備陳端之, 搜獲在城奸細。以徽商邵康公嫻武事, 眾拜爲將;邵亦招兵自衛。舊都司周瑞龍船駐江口, 約邵兵出東門, 己從北門協剿。遇戰, 軍竟無功。大清兵勢日熾, 各鄉盡力攻殺, 每獻一級, 城上給銀四兩。徽商程璧入城, 盡出所儲錢與明遇充餉;而自往田撫及吳總兵志葵乞援。田、吳不至;程亦不返, 遂祝發爲僧。 是時叛奴乘釁四起, 救死不暇。大兵首掠西城, 移至南關;邵康公往禦, 不克。大兵燒東城, 鄉兵死戰, 有兄弟殺騎將一人者。鄉兵高瑞爲大兵所縛, 不屈死。周瑞龍船逃去, 明遇遣人請舊典史閻應元爲將;鄉兵擁之入城, 率眾協守。大兵四散攻剿, 鄉兵遠竄, 無複來援者。大兵專意攻城, 城中嚴禦。外兵箭如雨, 民以鍋蓋爲蔽;以手接箭, 日得三、四百枝。一人駕雲梯獨上, 內用長鎗拒之;將以口納鎗, 奮身躍上。一童子力提而起, 旁一人斬首, 屍墮城下。又一將周身縛利刃, 以大釘插城而上;內用鎚擊, 斃之。大清騎日益依君山爲營, 瞰城虛實, 爲砲所中;乃移營去。居民黃明江素善弩, 火鏃發弩, 中人面目, 號叫而斃。陳端之子在獄, 制木銃;銃類銀鞘, 從城上投下, 火發銃裂, 內藏鐵鳥菱, 觸人立斃。應元複制鐵撾, 用綿繩系擲, 著人即吊進城;又制火球、火箭之類, 大兵畏之。 劉良佐降大清爲上將, 設牛皮帳攻城東北角;眾索巨石投下, 數百人皆死。良佐移營十方庵, 令僧望城跪泣, 陳說利害;眾不聽。良佐策馬近城諭降, 應元罵曰:『我一典史卑官, 死何足惜!汝受朝廷封爵, 今日反來侵逼, 汝心何心』?良佐慚而去。明遇日坐臥城上, 與民共甘苦, 戰則當先;明遇平心經理, 民瀕死無恨。一夕, 風雨怒號, 滿城燈火不燃。忽有神光四起, 大兵時見三緋衣在城指揮, 其實無之;又見女將執旂指揮, 亦實無之。 大兵破松江, 貝勒率馬、步二十餘萬盡來江上。縛吳志葵、黃蜚於十方庵, 命作書招降;蜚曰:『我與城中無相識, 何書爲』!臨城下, 志葵勸眾早降;蜚默然。應元叱曰:『汝不能斬將立功, 一朝爲所縛, 自應速死』!志葵大泣拜謝。城下大砲日增, 間五、六尺地一;其彈飛如雹。一人立城上, 頭隨彈去而僵立不仆;又一人胸背洞穿, 而直立如故。有將坐十方庵後, 城上發砲忽轉向營, 立斃。 八月望, 應元給錢與民賞月, 攜酒登城嘯歌;許用作「五更曲」, 命善謳歌唱。城下人悲怒相半, 有激烈感慨者。二十一日午時, 祥符寺後城傾, 大兵從煙雨溷中潛渡, 遂入城, 民猶巷戰;有韓姓格殺三人, 乃自焚。男婦死者井中處處填滿, 孫郎中池及泮池疊屍數層。陳明遇閤門投水死, 閻應元投水被縛大罵死。明遇浙人, 故長厚循史。應元北通州人, 多膽略、有治才。甲申海寇顧三麻子直抵黃田港, 應元率鄉兵拒戰, 手射三人, 應弦而倒。以功加都司銜, 陞廣東簿;道阻未去。義民陸元同殉。訓導馮厚培, 金壇人;自經於明倫堂。中書戚勳字伯平, 家青暘。入城協守;知力不支, 大書於壁曰:『戚勳死此。勳之妻若女子、若媳死此』。闔室自焚。許用亦闔室自焚。黃明江, 故善彈唱;城陷後, 抱胡琴出城, 人莫識爲弩師也。 續記(難民口述) 崇禎二年(己巳), 江陰城鳴;時吳鼎泰作令。及崇禎十五、六年, 有阿□鳥在城中哀鳴一月, 聲如小兒啼;邑令聞之, 歎曰:『此城將有兵難』!十七年(甲申)冬, 五裏亭出一虎, 大如犢, 而勢猛捷。千人持械鳴金, 逐至百丈地方欲過河, 跳陷水中, 不得躍起;適近漁舟, 漁婦頗有膽, 急持小刀亂斫, 殺之。或謂虎屬陰, 兵兆也。乙酉五月, 江陰知縣林之驥, 福建莆田人;不解江南語, 眾號「林木瓜」。時有紅羅頭兵千人過邑賣鹽, 百姓歸啟, 蓋銀與爵也;爭市之而兵不知。蓋小鹽包乃掠人者, 兵欲劫城, 而帥與林同鄉, 林出謁, 賓主燕語, 遂斂兵去。五月二十五日, 林掛冠歸。六月二十日, 大清知縣方亨到任。方令猶紗帽藍袍, 未改明服;年頗少, 不攜家屬, 止有家丁二十人。已而耆老八人入見, 方令曰:『各縣獻冊, 江陰何以獨無』?耆老出, 令各圖造獻冊於府;府獻南京, 已歸順矣。不數日, 常州太守宗灝差四兵至, 居於察院;方知縣供奉甚虔。閏六月朔, 方行香, 諸生、耆老等從至文廟。眾問曰:『今江陰已順, 想無事矣』?方曰:『止有薙發耳。所差四兵, 爲押薙故也』。眾曰:『發何可發耶』!方曰:『此大清律, 不可違』!遂回衙。適府中詔下;開讀, 有『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一語。使吏役書示;至此, 即投筆於地曰:『就死也罷』!方令欲笞之, 共嘩而出。北門少年素好拳勇, 聞之遂起。鄉兵各服冊紙, 以錦袍蒙外;應者萬人, 俱揚兵。行至縣前, 三銃一吶喊;至縣後, 亦如之。方令見事急, 閉衙不出;移書宗太守雲:『江陰已反, 速下大兵來剿』。時城門已詰奸細;獲書, 眾大怒, 將使者臠之。遂入縣, 以夏手巾系方之頸, 拽之曰:『汝欲生乎?死乎』?方曰:『一憑若等』。眾使人守視;因曰『既已動手, 今察院中有兵四人乃押薙頭者, 不如殺之』。於是千餘人持槍進院;四兵發矢, 連傷數人。眾懼欲退;有壯者持刀擁進, 四兵返走, 一墮廁中、一匿廁上、一走夾墻、一躍屋上, 悉被擒。四兵初至時, 偽作滿狀、滿語;至是, 作蘇語曰:『吾本蘇人, 非北人;乞饒性命』!眾磔之。入縣, 攜方令與木縣丞出;木請曰:『願降爲明官』!遂囚於獄。此閏六月初二日事。 有守備陳端之, 居江陰;眾欲推爲主, 端之不遽從。甫出, 眾以槍刺之;端之躍屋上, 趨出城, 伏於荳內。次日上午, 鄉兵縛送城內, 殺之;食其心。有一妻、二子、一女、一仆, 欲盡殺之;其子叩首謝曰:『吾能制軍器, 幸貰我』!乃系獄。凡木砲、火球、火磚, 俱陳子手造。木砲長二尺五寸、廣數寸, 置藥於中, 狀如銀鞘;攻城, 即投下燒之。火磚廣二、三寸許。有黃明江善作弩, 弓長四尺、箭長一尺;以足踏上弦, 百發百中。初, 明末兵備曾化龍聞流寇亟, 造見血封喉弩, 藏三間屋。又張調鼎字太素, 福建歐寧人;亦爲兵備鑄大砲及火藥等。至是, 發之。徽人程璧字崑玉, 開當城中;出金爲餉。又徽客邵康公年三十餘, 力敵五十人;推爲將。宗太守得報, 遣王良率兵三百人(大半居民)行至湖橋, 遇江陰鄉兵, 被圍;俱跪雲『獻刀』, 悉殺之。投屍河中積如木筏, 南流數十裏;經石幢, 臭味難聞, 撐出高橋外。王良, 本江陰大盜而降者也。已而大兵至西門, 江民出戰, 被殺五十人而兵不傷, 遂退入城;大清兵又陸續至北門等處。時借靖江沙兵二千, 每人犒千錢;與大兵戰, 殺傷五百人, 沙兵揚帆去。程璧當靖江沙兵敗歸, 恨之;劫掠一空。方令在獄, 使作書退兵。及兵日進, 夜半眾擁入, 赤身擒出, 殺於堂上。 舊典史閻應元, 善捕盜。大兵至, 見林令歸, 挈家出城, 寓祝塘。六月十五日, 典史陳明遇遣邑人迎入城爲主。應元曰:『若等能聽我則可;不然, 不能爲若主也』。眾從之。祝塘少年六百送應元入城, 四門俱以張睢陽、城隍神坐月台上, 舁之巡城, 儀容甚盛;大清兵遙望, 驚疑焉。將四門分堡而守;如南門堡內人, 即守南門也。城門用大木塞斷, 一人守一堞;如戰, 則兩人守之, 晝夜輪換。十人, 一面小旂、一銃;百人一面大旂、一紅衣砲。初間夜兩堞一燈, 繼而五堞一燈。初用燭照, 繼用油;又以飯和油, 則風不動、油不撥。每堞上瓦四塊, 磚石一堆。大兵攻城, 或以船及棺木與牛皮蔽體而進;城內以砲石、箭弩雜發, 無不立碎。大兵乘城內食時, 架雲梯數十而上;凡城堞凹進而兩對直守者見兵至, 即發銃斃之。或城下攻, 將長街沿石擲下, 或以旗杆截段列釘於上投之, 或以木砲擲出。兵見而異之, 鹹爭奪;忽內機發, 反射, 皆死。故兵攻一城, 無不流涕。閻應元晝夜不寢;夜巡城, 見有睡者, 以箭穿耳, 軍令肅然。城堞被砲擊墮, 即時修葺;外以鐵門固蔽, 內以棺木泥築於中, 又塞以木石。城下十堞一廠, 日夕輪換居內安息、燒煮。公屋無用, 則使瞽者毀拆磚瓦, 傳運不停。攻城日急, 城中百計禦之;用油與糞各半和煎, 俟沸澆之, 無不燒著。 閏六月二十四日, 降將劉良佐在東城外, 射進箭書勸降;其言曰:『傳諭鄉紳士庶人等知悉:照得本府原爲安撫地方, 況南北兩直、山陝、河南、山東等處俱已剃發, 惟爾江陰等處敢抗國令, 何不顧身家性命耶?今本府奉旨平定江陰, 大兵一、二日即到。爾等速薙發投順, 保全身家。本府訪得該縣程崑玉若系好人, 爾等百姓即便具保, 本府題敘管爾縣;如有武職官員亦具保狀, 仍前題敘, 照舊管事。本府不忍殺爾百姓, 爾等系大清朝赤子, 錢糧猶小, 薙發爲大。今秋成之時, 爾等在鄉者即便務農, 在城者即便貿易;爾等及早投順, 本府斷不動爾一絲一粒也。特諭』。二十五日, 江陰通邑公議回書;其略曰:『江陰禮樂之邦, 忠義素著。止以變革大故, 隨時從俗。方謂雖經易代, 尚不改衣冠、文物之舊;豈意薙發一令, 大拂人心。是以城鄉老幼誓死不從, 堅持不二。屢次兵臨境上, 勝敗相持, 皆系各鄉鎮勤王義師聞風赴鬥;若城中大眾齊心固守, 並未嘗輕敵也。今天下大勢所爭, 不在一邑;蘇、杭一帶俱無定局, 何必戀此一方, 稱兵不解!況既爲義舉, 便當愛養百姓, 收拾人心;何故屢殺燒燬, 使天怒人怨, 慘目痛心?爲今之計, 當速收兵, 靜聽蘇、杭大郡行止;蘇、杭若行, 何有江陰一邑!不然, 縱百萬臨城, 江陰死守之志已決, 斷不苟且求生也。謹與諸公約, 總以蘇、杭爲率。從否唯命, 餘無所言』(或傳諸生王華作)。 八月初六日, 大清將服重甲逼身, 系雙刀、雙斧及箭手執槍登城;毀雉堞, 勢甚勇猛。守者以棺木捍禦, 用鎗刺之, 俱折不能傷。或曰:『止有面可刺耳』。遂群刺其面, 旁一人用鉤鎗挑其甲, 乃仆棺中;又一人斬之, 首重十八斤。持以示城下兵, 皆跪求首級;將屍擲下, 取去縫合, 掛孝三日, 設醮城下招魂。有六人服紅箭衣跪拜, 城上砲發, 悉被傷害。劉良佐百計勸降, 城中遣四人出議;良佐厚待之, 約曰:『豎了「順民」旗, 薙頭數十周行城上, 即退兵矣』。一人先還報。三人後去, 各送十金;及還白應元竟匿饋銀事。次日, 四城立「順民」旗;忽城下呼曰:『昨先回一相公, 尚未有銀, 特送至此』。城中聞之, 疑三人爲間, 即殺之。且內有不願降者, 於是拔「順民」旗, 複豎「大明」旗, 守之如故。攻城日急, 內外殺傷相當;然江民晝夜拒戰, 亦甚疲矣。平日攻城, 城壞, 夜半修訖;城外驚以爲神。是時城中益急, 人人有必死之志。中秋, 家家暢飲, 如生祭然。 十九日, 貝勒統兵至, 巡城下者三;複登君山望之, 謂左右曰:『此城舟形也, 南首北尾;若攻南北, 必不破。惟攻其中, 則破矣』。收沿城民家鍋鐵, 鑄彈子重二十斤納大砲中, 用長竹籠盛砲。二十日, 鼓吹前導, 砲手披紅;限三日內破城。在南門側發砲, 石泥俱碎;城崩, 遂不可修。眾困憊已甚, 計無所出, 待死而已。陳明遇不由階級, 從泥堆走上城;燃火發砲, 擊死大兵亦眾。東、西、南三門堅守, 而北門一堡人獨少;貝勒舁大砲君山下, 八月二十日二更後以大砲連擊, 城墮。複雨, 遂左右兩路發砲不止, 多置鐵石。惟中路一砲止有狼煙, 不納鐵石, 幹響而不傷人;煙漫障天, 咫尺不辨。守者謂砲聲霹靂, 兵難遽入;不知竟由中路黑煙內突入, 躍馬城上大射, 守者潰散, 城遂陷。須臾, 大兵俱集;恐有伏, 立視半日。至午後, 城中大沸, 遂下。有少年五百人相謂曰:『總是一死』!搏戰於安利橋, 殺傷甚眾, 力盡而敗;河長三十餘丈, 積屍與橋齊。殺至夜, 始收兵;屍骸滿道, 家無虛井。凡三日止。 十二、三歲童子不殺。有一四眼井, 死者如市。一人趨下, 後有壯者提起謂之曰:『讓我先下』。壯者死而提起者反生, 亦數也。觀音寺後華嚴庵(即毛公祠), 有三人避於韋馱頭上天花板內;兵以鎗刺之而去, 得免。有一人趨佛殿隱處, 已有一人在內;已而複一人至, 三人同匿。至第三日, 餓不可忍, 一人有生米一掬, 出而均分。時大雨, 伸手受簷水和米而飲, 得不死。有兄弟二人持槍隱衖中曲處, 對立;兵不知直入, 兄刺仆之, 弟拽去。後兵繼至, 複如前法, 凡殺十六人。適一兵繼進, 望見前兵被殺, 走出;引十餘人並進。遂走屋上, 被執殺之。 閻應元在南門顧振東家, 自刎。有黃爾錫與之善, 見其佩刀一, 右手刺心, 仰死庭中。黃欲殮之, 適兵至, 棄而走;後稍定, 覓其屍, 失所在矣。邑人義之, 爲立廟祠焉。大清兵入, 肅然起敬。 戚勳字石屏, 青暘鄉人。閤門自焚;題壁曰:『大明中書舍人戚勳閤門殉節處』。大清兵趨進, 見紗幘紅袍仰臥於地, 蓋灰影也。覺陰風凜烈, 懼而返走。 程璧見勢急, 假乞師出城, 故免。 有一家母子二人, 城破, 其子避於觀音寺大鍾內;上以繩懸系, 下踏一橫板。及夜走歸, 與母寢;未明, 直趨入鍾內。如此兩日夜矣;至第三夜歸, 對母大哭:『吾今日死矣』!母問故?子曰:『前兩夜, 神至寺內點死者姓名, 不及我;昨夕已呼我名在內矣, 故知必死』。是夜, 同母宿於家酣寢;及覺, 已天明矣。踉蹌欲趨寺, 適遇大清兵, 果被殺。 有一書吏, 與孔縣丞善。孔陞湖州爲知縣, 攜吏爲主文。在署中, 夢神謂之曰:『汝是六萬七千數內人, 何不速歸』!既覺, 不解所謂。請歸, 孔留之;複夢亡祖語, 亦然。會孔物故, 星馳歸。時江陰適起兵, 將閉城矣, 意欲出城;其父罵曰:『不孝子, 去我而之外耶』?複欲送母出城, 亦不聽。吏以父母家口在城, 不得已而止。後閤門遇難, 果符前夢。 「江陰野史」雲:『有明之季, 士林無羞惡之心:居高官、享重名, 以蒙面乞憐爲得意;而封疆大帥, 無不反戈內向。獨陳、閻二典史, 乃於一城見義;向使守京口如是, 則江南不至拱手獻人矣。時爲之語曰:「八十日戴發效忠, 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萬人同心死義, 存大明三百裏江山」』。 次年正月朔, 閤城百姓無一人不披麻者, 慘甚!及十一月十一日, 江陰複糾眾, 不克而走。撫臣土國寶欲屠之, 賴劉知縣不從, 指名擒獲;一邑遂安。 當攻城急時, 鄉民爲奴仆者勾結數百千人, 問本主索文書;稍遲則殺之, 焚其室廬。凡祝塘、琉璜、暘祁等處, 莫不皆然;人人畏懼。暘祁徐亮工, 崇禎庚辰欽賜進士;被奴殺死。妻與三子諸生, 俱遇害;獨季子汝聰遁免。未幾事平, 爲主者亦多擒仆甘心焉。故令馮士仁, 蜀人, 寓居琉璜;鄉兵起, 有張姓以舊時被笞十五板, 至持斧殺之。 侯峒曾守嘉定城 侯峒曾號廣成, 嘉定人;天啟乙醜進士。曆官至順天府丞, 未赴而京師陷。宏光立, 召爲左通政。峒曾見朝事乖謬, 遂不赴。 閏六月, 邑人起義, 推爲盟主;與子元演、元潔大治兵食。李成棟降大清爲將, 二十二日來爭邑城;峒曾約進士黃淳耀共爲死守, 百計禦之。攻城者多死, 解而複圍者再;死守十二日。七月初四日天忽大雨, 平地積數尺;城一隅崩, 成棟薄東門上。峒曾與二子猶指揮巷戰, 鄉民爭欲扶之去:峒曾曰:『吾既與城守, 城亡與亡;去何之』?趨拜家廟, 赴池死。元演、元潔相抱入水。成棟恨之, 斬其首;題曰:『元凶以徇於城中』。有金生者, 夜竊其首藏篋。峒曾之叔入收其屍, 方殮, 有哭聲自外來者, 則金生負篋至也。 舉人張錫眉、龔用圓、龔用廣、夏雲蛟、唐全昌皆死。北門有賈朱某者, 悉以家財佐軍;城破, 誘家人盡入一舟自沉。 峒曾弟岐曾坐藏陳子龍, 執至官;大罵死。二仆亦罵不絕死。 岐曾大罵難, 二仆亦罵更難;非烈丈夫而能如是乎!峒曾父子、兄弟、主仆之際, 誠盛事矣! 黃淳耀、淵耀同守禦嘉定城 黃淳耀字蘊生, 號陶庵;崇禎壬午舉人, 癸未進士。弟淵耀, 字偉恭。淳耀素與僧性如善, 性亦非淳耀不交。 乙酉閏六月, 大清兵圍嘉定。淳耀居城中寺內;淵耀宿城堞, 晝夜拒戰。七月, 勢益急, 淳耀語淵耀曰:『城破, 馳信於我』。淵耀素文弱, 城未破三日, 兩目忽突出, 青鐵色, 狀如睢陽;筋悉隆起。堞墮, 實泥大袋中重數百斤, 用長木肩之, 登城修訖;眾異焉。癸醜城破, 趨報淳耀曰:『吾了紗帽事耳!子若何』?淵耀曰:『吾亦完秀才事, 複何言』!淳耀整袍服、淵耀亦儒冠, 同縊寺中。淳耀題壁曰:『宏光元年六月初四日, 遺臣黃淳耀自裁於西城僧舍。嗚呼!進不能宣力王朝, 退不能潔身自隱;讀書寡益, 學道無成!耿耿不昧, 此心而已』。 時避難者悉趨寺中, 大清兵入寺, 俱殺之;次及性如, 性如曰:『吾閉關二十年矣』!兵問何人?性如告之;默然去。兵繼至, 問答如前。兵索寶, 性如答以無;有兵曰:『大施主供養, 豈無寶乎』?性如指地曰:『若此屍橫滿地, 假有寶, 亦逝矣;奈何坐守於此』!兵曰:『無寶, 殺矣』。性如曰『殺則殺耳, 寶終於無有;此亦前世孽, 奈之何哉』!兵問懼否?性如曰:『亦安避之』!兵曰:『遍城皆屍, 汝畏乎』?性如曰:『殺尚不畏, 何況屍耶』。兵曰:『倒好!吾給一箭於汝, 以懸寺門;自此, 無有入之者矣』。乃去。兵果不入。及初七日, 買二棺殮淳耀、淵耀, 俱僵屍, 絕無惡氣。眾屍穢腐難聞, 裹以蘆蓆焚之。 「編年」、「遺聞」諸書俱載淵耀爲淳耀之兄。 朱集璜起兵守崑山 朱集璜字以發, 崑山歲貢生。素有學行, 爲鄉井所推。 南京既亡, 邑人議拒守;而縣丞閻茂才已遣使投誠, 用爲知縣。乙酉六月, 士民起義兵斬茂才, 推舊將王佐才爲兵主, 迎舊令楊永言入城拒守。永言, 河南人;善騎射。 抗禦若幹日, 集璜協守甚力。七且初五日, 大清兵至城下;初六日, 砲擊西城, 潰而入。集璜被執, 大罵不屈, 見殺。 故將王公揚年七十, 奮勇力戰死。陶琰者字圭稚, 諸生;以理學稱。居雞鳴塘, 去城二十餘裏;方率鄉兵三百人赴援, 途中聞城破而潰。徬徨久之, 乃曰:『以發其死矣, 後之哉』?是夕拒戶自縊(而他書則雲自刎也)。原任狼山總兵王佐才爲亂兵殺死, 一家老幼俱殉。 金聲、江天一起兵守績溪 金聲字正希, 休寧人;崇禎戊辰進士, 授編修。南京陷, 與其門人江天一糾練義勇。以閏六月奉太祖高皇帝像, 率士民拜哭, 謀起兵。天一曰:『徽州諸邑皆有阻隘, 獨績溪一面當孔道, 其地平迤;宜築關隘, 重兵據之』。遂築叢山關, 屯軍其中。於是寧國邱祖德、涇縣尹民興、徽州溫璜、貴池吳應箕多應之, 遂拔寧國、旌、涇諸縣。 已而大兵攻績溪, 天一登陴守禦, 出迎戰:殺傷相當, 相持累月。降將張天祿於間道從新嶺入, 守嶺者先潰。九月二十日, 徽故禦史黃澍詐稱援兵入績溪, 聲見其發未薙、衣冠如故, 信之;城遂陷。聲呼曰:『徽民之守, 吾使之;第執吾去, 勿殘民』!天一追及之, 同系至南京。洪承疇以有年誼, 勸之曰:『多少臣子, 今俱亡歿;公宜應天順天, 毋徒自苦』!聲默然。諸生江天一大言曰:『流芳百世、遺臭萬年, 千古之下, 在此一時;不可錯過』!且罵承疇曰:『汝爲天朝大臣, 不能死而反誘人耶』!承疇命左右斷其舌, 天一罵不絕曰;遂殺之。聲亦罵口:『崇禎是汝君, 今何在?父在泉州, 今何有?汝無君、無父, 與禽獸何異』!承疇曰:『罵我極是, 奈時不得已耳』。豫王亦欲留之;聲大罵。承疇曰:『使爲僧可乎』?聲曰:『何以稱忠臣』!複戟手大罵。承疇曰:『成彼之名』。遂殺之;僅截其喉而不斷其頸, 以示全屍。一僧收葬, 木客出棺。舉族殉義。學者稱爲正希先生。 天一, 字文石。天一外同死者, 有陳際遇、吳國禎、餘元英。同起兵者, 歙縣諸生項遠、洪士魁、副將羅騰蛟、閔士英、都司汪以玉;先後被執, 不屈死。 附記:黟縣、休寧, 俱屬徽州府。乙酉四月大清兵猶未至, 邑之奴仆結十二寨, 索家主文書;稍拂其意, 遂焚殺之。皆雲:『皇帝已換, 家主亦應作仆事我輩矣』!主仆俱兄弟相稱。時有嫁娶者, 新人皆步行, 竟無一人爲僮仆。大約與江陰之變略同, 而黟縣更甚。延及休寧, 休寧良家子聞之大懼, 遂立七十二社;富貴者寫糧銀, 保護地方。知縣歐陽鉉, 江西人;邀邑紳飲, 痛哭起義。金聲、黃賡等亦舉兵, 而僮仆於是不敢動。 附張天祿襲休寧:天祿字桂吾, 陝西榆林人;明將, 降大清爲總戎。乙酉九月二十二日, 引兵下徽州, 距休寧六十裏。邑人聞之, 一夕走空。十月朔, 天祿至休寧, 下令薙發。知縣歐陽鉉遁去, 邑紳金聲曰:『吾不出, 恐百姓被害』!乃見天祿, 執解南京。時隆武相黃道周遣王總戎率兵千六百人至徽州, 義旅從者複數千;與天祿戰, 互有勝負。後王兵漸傷, 乃去。蓋王系杭州絲客, 詣閩中, 用賄得官, 本非將材;部下有風、雲、雷、雨副將四人, 而鄉兵多市人, 又不習戰, 故敗。十二日, 又有鄭兵駐休寧;而天祿駐徽州, 於三十日午後率總戎賀某、卞某五人引兵萬人疾行七十裏, 至休寧高堰駐營。時一鼓矣, 寂然不擾;天祿設虎皮椅而坐。漏下四鼓, 起馬疾馳百裏;晨至黃源小河地方。時爲丙戌正月朔, 鄭兵以除夕醉臥, 方起賀歲, 竟不及備, 而大兵已入營矣;遂大敗。天祿追出嶺, 至徽州及常山等處, 俱降之。初, 天啟、崇禎之際, 徽州方一藻爲陝西撫臣;時天祿爲旗牌官。至是, 天祿謁方夫人, 遣兵護其家;軍令肅然。 盧象觀謀攻宜興城 盧象觀字幼哲, 宜興人;故山西宣大總督象升之弟也。崇禎癸未進士, 授金溪知縣;未仕, 改中書舍人。 大兵南下, 象觀與宗室子遇西湖, 相與痛哭;入於忠肅祠, 誓同起兵。至茅山, 推督部故將陳坦公爲將。時大兵已踞宜興城, 而鄉鎮擁眾悉歸象觀, 遂得烏合數萬, 謀破城。自率前隊先行, 坦公大軍繼後。行三十裏, 至一鎮;象觀遣使覘城中, 還報無兵, 信之;竟不俟坦公, 身率三十騎疾趨入城。不知大兵駐營城外平野, 蓋利於馳突也。守卒見象觀至, 登城射矢;外營大兵馳入, 象觀遇於曲巷, 被圍。坦公引兵半道, 問留兵曰:『盧公安在』?兵曰:『適報城中無兵, 輕騎先入矣』。坦公大驚曰:『書生不曉兵事, 身爲大帥, 輕至此乎』!即選精騎三百赴援。見象觀頰中二矢, 危甚;殺退大兵, 以己馬授象觀馳出城, 自爲拒後。初, 鄉兵甚盛, 緣此失勢。大兵遂長驅下鄉, 至中途過鎮, 坦公駐橋上;大兵騎至, 坦公連殺七人, 不得過橋;乃由他道填河而渡, 鄉兵不能禦, 悉潰。坦公立橋上, 四面皆大兵, 力戰死;大兵臠之。象觀之昆季子姪死者, 凡四十五人。 大兵將搗盧氏故居, 族人謀獻象觀以滅禍;聞之, 遂率三百人入湖。時舊紳王其陞、荊本徹擁眾湖中, 象觀述前事;且雲宜興不足爲, 不如取湖州。於是王、荊率兵陸行, 象觀由水道。忽遇大兵, 與戰, 眾寡不敵;左右欲退, 已揚帆矣。象觀持刀斷索曰:『誓死於此不去』!遂被殺。 盧象晉, 象觀弟也;不薙發, 佯狂。已醜七月, 捕置獄中;蓋一門忠義雲。 此宜興人口述, 而象晉則別聞也。 吳應箕起兵池州 吳應箕字次尾, 號樓山;貴池人。父某隱者, 家故習儒。少則獵冶詩、古文詞, 意氣橫厲, 爲複社領袖。崇禎壬午鄉試副榜。時國事日棘, 應箕好奇計畫策, 門雜進武夫介士, 不複經生自處。 會世變, 南土陸沈, 忠義者起恢複;次尾曰:『吾有以自見矣』!署詩於壁曰:『韓亡子房奮, 秦帝魯連恥』!帥義兒門徒, 糾合拳勇, 與其曹攻郡城;不克, 同事者遁。已獨募士治眾, 以計複東流、建德。時歙州金聲首倡義, 奉隆武朔, 擢都禦史, 得承制專拜牒;署應箕池州推官, 監紀軍事, 勢始彰。而聲先敗, 失援;身練卒深山, 飛檄郡治, 語皆醜詆。怨家偵間百出, 大兵逼戰, 潰;匿婺源祁門界。被獲不屈;與官兵偕, 輒踞上坐, 亦敬重之、不加害。一卒以刀刃之, 叱曰:『吾頭豈汝可斷耶』?乃伸頸, 謂總兵黃某曰:『以此煩公!然毋去吾冠, 將以見先朝於地下矣』。其就刑處, 血跡灑之不去。頭入國門如生, 曆三日不變;人鹹異之。 黃毓祺起兵行塘 黃毓祺字介子, 江陰人;貢生。好學, 有盛名。其門人徐趨字佩玉, 亦以氣節著。江陰城守, 毓祺與趨起兵行塘以應;魯監國遙授兵部尚書, 賜敕印。城破, 亡命淮南。 明年冬, 偵城中無備, 率王春等十四人來襲;不克。趨被獲, 丁亥正月八日殺之。捕同謀者, 毓祺遠逸;收其二子大湛、大紅, 兄弟爭爲死。毓祺在泰州, 寄書所善江純一, 猶用故時印;純一之客持之。純一懼, 遂告變。毓祺見執, 入江寧。獄成將刑, 門人鄧大臨告之期;命取襲衣自斂, 趺坐而逝, 戮其屍。大臨號泣, 贖之歸葬;變服爲黃冠去。大臨字起西。 毓祺在獄, 自注「小遊仙詩」;注畢, 付鄧起西雲。其詩雲:『大夢誰分醜與妍, 白楊風起總茫然, 瓠緣無用從人剖, 膏爲能明苦自煎。桂折蘭摧誠短景, 蕭敷艾菀豈長年!歸途不向虛無覓, 朽骨徒爲蔓草纏』。『爲愁草盛稻苗稀, 日暮徐看荷鍤歸。何處先生多好好, 此中居士故非非。肥魚不肯憐蛟瘦, 飽鷃偏能笑鶴饑。請讀蒙莊「齊物論」, 橫空白月冷侵衣(非非居士, 王姓;予嘗贈詩曰:「坐中上客有王生, 問訊居然字子明;節度聲名同豹變, 相公事業與槐陰。出奇制勝三軍服, 守正推誠萬物平;文武只今誰得似, 因君遙見古人情」。朱梁王銕槍彥章、趙宋王文正旦皆字子明, 故雲)』。『散發人間汗漫遊, 風吹白日忽西流。淘沙慣嚇斜飛燕, 孔雀偏逢抵觸牛。鄉裏小兒朝拜相, 江湖暴客夜封侯。神仙赤舌如飛電, 開口舒光笑不休(拜相者無救時之手、封侯者有洗村之軍, 皆小兒暴客也。淘沙之於飛燕、牯牛之於孔雀, 有何相及而嚇之、觸之, 真可付之一笑!吸風飲露之神人, 豈爭煙火食;采薇行歌之義士, 豈爭巨橋粟哉)』!『腹中書任他人曬, 犢鼻褌從甚處懸?惟有丹心堅自愛, 忍能鑿破化爲圖(此立秋前一日七夕作也)』!『最無根蒂是人群, 會合真成偶爾文;沙際驚鷗常泛泛, 風前落葉自紛紛。掉頭東海隨煙霧, 屈指西園散雨雲。況複炎涼堪絕倒, 灞陵愁殺故將軍(宗門雲:「如蟲齧木, 偶爾成文;人生無根蒂, 會合亦如是」。杜工部詩:「巢父掉頭不肯住, 東將入海際煙霧」。風雲散流, 一別如雨;此五官中郎將所以有西園賓客之感也)』!『百年世事奕棋枰, 冷眼常觀局屢更;烏喙只堪同患難, 龍顏難與共升平。遙空自有饑鷹擊, 古路曾無蛟兔橫?爲報韓盧並宋鵲, 只今公等因當烹(渡江後, 詩皆爲守弁取去;止存「小遊仙」數章。海陵獄中, 多索書者。友人羅學制請予每章下作一小注;注畢, 付門人鄧起西。嗟乎!「遊仙詩」, 寓言也;即注, 亦非的解。後世知有黃介子, 庶幾不昧我心)』! 附記:介子居江陰月成橋, 素有文學;與常熟武舉許彥達善。彥達與南通州監生薛繼周第四子稱莫逆。薛子亦諸生, 居鄉間湖蕩橋。家貲三萬, 受隆武制, 佩浙直軍門印, 得私署官屬;偽爲蔔者。遊通州, 與彥達主於薛;薛生改稱周相公。時江陰有徐摩者, 字爾參;亦寄食焉。毓祺居久之, 凡遊擊、參將自海上來見者雖滿裝, 及入謁, 俱青衣垂手, 眾莫之知。既而毓祺作一聯, 人頗疑之。將起義, 遣徐摩往常熟錢謙益處提銀五千, 用巡撫印。摩又與徽州江某善。江嗜賭而貪利, 素與大清兵往還。知毓祺事, 謂返必挾重貲;發之, 可得厚利。及至常熟, 錢謙益心知事不密必敗, 遂卻之。摩持空函還, 江某詣營告變;遂執毓祺及薜生一門, 解於南京部院, 悉殺之。錢謙益以答書左袒, 得免;然已用賄三十萬矣。 王謀驅市人起義死 王謀字獻之, 號春台;無錫人。本杭姓, 濟之先生異母弟也。父諱州牧, 高才博學;齎志以沒。公居三, 幼嗣南門王氏;遂因王姓。崇禎己卯、庚辰之際, 訓蒙洛社, 移家居焉。每日晡, 輒至先生齋中, 清談片晌而去。性敏而嗜飲, 先生每以爲狂。 丙戌仲冬, 公將起義。時先生居江陰, 又以平日性謹, 故不敢告。公索精管輅術, 蔔之不吉;再蔔兆益凶, 大怒, 擲課筒於地。次日, 遂行;率鄉兵萬人, 夜薄郡城, 積葦焚門, 將破。蕭太守聞報, 登城望之, 俱白布裹首;乃曰:『賊夜至, 必非明兵』。親率師, 啟門出戰。有家丁溫台者, 擒一人斬之, 將首級飛擲空中。鄉兵本烏合, 俱賣菜兒, 素不知兵;猝見首級飛墮, 皆驚, 悉潰走。公皮靴步行, 道複滑;蕭守馳騎突追, 遂被獲。廷見不跪, 蕭太守問何人?公曰:『先鋒王謀也』。嚴刑拷問, 公猶自侈其眾!大罵不屈。蕭守亦異之, 因下獄。此十一月十一日事。久之, 眾囚越獄, 公獨不走;遂見殺。嗟乎!韋布之中, 非無義士。惜乎!其子單寒, 不克傳之於世也。 予思當日驅市人圍郡城, 猶似螳臂當車、羊肉投虎;其迂戇固不足道!所難, 瀕死不屈、獄開不脫;雖古之烈士, 何以加焉! 吳易起兵屯長白蕩 吳易字日生, 號朔清;吳江人, 崇禎丁醜進士。祖邦禎, 嘉靖癸醜進士;官太仆。 宏光立, 見史可法於揚州;奇其才, 題授職方主事, 留之監軍。乙酉, 奉檄征餉未還而揚州失。六月, 大兵徇吳江, 縣丞朱國佐以城降。諸生吳鑒欲起兵誅之, 徒手入縣庭, 罵國佐;國佐執送蘇州, 殺於胥門學士街。易聞而哀之, 率眾擒國佐授鑒父汝延, 令殺以祭鑒。遂起兵, 僅得三十人;七日, 眾至三百並三十艘, 居長白蕩, 出沒五湖、三泖間。會松江盜首沈潘有徒千四百人, 劫掠不常。諸紳患之, 移書於易;易起兵往戰, 以計擒之。沈潘降, 並其眾, 獲艘七十。 居無何, 易拜眾曰:『鎮江諜報:大清兵二千某時過此, 願邀之』!遂偽作農船, 每裏伏兵於湖濱, 凡三十裏。大清兵夜至, 不疑;過半伏發, 以長戈擊之, 應手而墮。其地左河、右湖, 中岸頗高。大清兵止短刀, 無舟不得近;大發矢, 眾以平基蔽之河側;複以火器夾擊, 遂敗。 丙戌元夕, 入吳江;殺令及新科舉人, 庫藏一空。鎮將吳勝兆兵至, 易已入湖, 民盡走;大掠二日而還。 四月, 勝兆複率眾七千入吳江肆掠, 舟重難行;勝兆令軍中曰:『敢挈婦人者斬』!有一舟百五十人, 悉沈諸湖。甫行, 見岸上白衣四人, 擒之使挽舟;問曰:『見羅頭賊否』?曰:『見之』。問幾何?曰:『三十號』。大清兵恃眾不戒, 呼曰:『蠻子速進』!俄, 四人拔刀將舟中兵殺盡之。後兵見而疾追, 遙望湖中泊舟, 兵至即散, 複返之;忽砲發, 飛舸四集, 矢砲突至, 煙火迷天, 咫尺莫辨。勝兆勢急, 棄舟走, 兵亦委輜重而潰, 凡斬將數人。勝兆大沮;謂『渡江以來, 未有此敗』!及還蘇, 慚忿不言;恨吳江民不救, 屠之。已而率三千人複至吳江, 經長橋, 易用草人裝兵, 大清兵射之;易度箭盡, 乃戰, 大敗之。 撫臣土國寶忿易久爲湖患, 密遣蘇人偽降易, 推城以待。忽反兵相向, 易急換舟;舟皆連系, 乃入小舟;舟重, 三十人盡覆。易泅水半裏, 其姪見水面紅快鞋, 謂易已死;以追兵急, 不得遽挈, 即系舟後。複行半裏, 始舉視之, 尚未死;倒傾血水, 酌酒數大觥。乃曰:『今追者已退, 吾兵尚有幾何』?左右曰:『百人耳』。易曰:『速返追擊!此去必大勝』。果敗之, 奪其輜重而還。 易有腹心某, 居嘉善;六月, 親訪之。其家仇人密白縣令, 令遣入猝取之, 解於杭州殺焉。 附記:崇楨末有知一禪師, 道行高邁;遊燕都, 士夫悉尊禮之。時易候選在京, 聞而往謁, 贈銀二十兩;師慨受不辭, 晨夕辨議, 相得甚歡。及甲申三月十七、八兩日, 賊攻城甚急, 易叩吉凶;師曰:『止一路, 無二路;公試自思。功名是分內帶來, 便可草草;若是朝廷所賜, 則「忠孝」二字正在此際分明』。易聞言大悟, 即欲祝發。師曰:『公向以貧衲削發被緇, 蒙施多金;今日理應回敬』。遂取前銀歸趙, 原封未啟。心異之, 乃下拜;師曰;『不須如此;去!去。我與汝從東便門走, 送汝還鄉;異日汝必盡忠王國。但闖賊非汝對頭, 今決無患』。次日出城, 師送易歸, 竟不知所之。至丙戌六月被殺, 果應「盡忠」之語雲。 文秉通吳易不辨 文秉, 長洲諸生;相國文震孟仲子。隱居山中, 有告其與吳易通者。執至官, 秉不辨;曰:『不敢辱吾父, 願速死』!遂見殺。 劉曙就義 劉曙字公旦, 號稚圭;長洲人。崇禎癸未進士, 授南昌知縣。未赴而蘇州破, 避地鄧尉山, 未嘗一至城市。南海諸生欽浩通款舟山, 疏吳中忠義士二十三人, 曙爲首;遊騎獲其書上之, 乃逮曙。曙膝不屈;詰曰:『反乎』?曰:『誠有之;愧事未成耳』。然曙實不識欽也。下獄八旬, 與顧鹹正、夏完淳從容就義死。 魯之璵、韋武韜戰死 蘇州原任遊擊魯之璵、韋武韜, 以起兵俱戰死。 麻三衡七家軍 麻三衡字孟璿, 宣城人;布政使溶之孫。生有異相, 長好習武事;以詩酒自豪。既起兵, 與旁近諸生吳太平、阮恒、阮善長、劉鼎甲、胡天球、馮百家號稱七家軍, 皆諸生也。三衡駐兵稽亭, 每戰當先, 舞大刀陷陣;人多畏之。後以眾寡不敵, 被獲, 殺於江寧;七家軍皆死。 吳福之、徐安遠起兵死 常州諸生吳福之起兵, 約任源邃同就李總兵軍, 與之合;屢與大兵戰。越三月, 兵潰, 投湖死。福之, 閩中禮部尚書吳鍾巒子。徐安遠字世珍, 武進人;入太湖從黃蜚兵, 兵敗被殺。 張龍文鄉兵薄城 常州諸生張龍文率鄉兵薄郡城, 殺死。 錢棅破家起義 錢棅字仲馭, 浙江嘉善人;相國士升之仲子也。崇禎丁醜進士, 爲吏部郎中。破家集義旅拒戰, 躡於震澤兵, 返戰;旋潰, 被殺。 徐石麒主盟 徐石麒字寶摩, 號虞求;浙江嘉善人。天啟壬戌進士, 除工部營繕司主事。爲權奄所惡, 以新城侯王升墳價事, 矯旨奪職。崇禎改元, 補原官;曆陞通政司、刑部侍郎、尚書。公奏兵部尚書陳新甲陷邊城四、陷腹城七十二、陷親藩七, 當斬;奏上, 新甲棄市。時周延儒救解甚力, 上不許;新甲之黨皆大恨。而公複讞光祿少卿監軍張若麒臨敵先逃, 總兵許定國失誤軍機、擒殺人民及兵部尚書丁啟睿兵敗鼠逃、棄去敕印;俱當斬。會禮科薑采、行人熊開元以言事忤旨, 上震怒, 下二臣獄;而劉宗周爭之, 並奪職。及二臣發西曹, 公疏薄其罪;上怒, 罷官。宏光立, 起公左都禦史;未至, 轉吏部尚書。公出戶科陸朗、禦史黃耳鼎爲藩臬;有旨:『特留用』。朗與耳鼎遂疏訐公爲吳昌時報複, 又言公殺新甲以敗款局。公乃曆陳自有東事以來主款之誤;且言『先帝之誅新甲也, 曰陷我七親藩。夫七藩之中, 恭皇帝居一焉;皇上忘之乎』?因引疾乞休;命馳驛去。 明年南京陷, 公遁於鄉。鎮將陳梧起義, 迎之主盟。三塔之敗, 城將不守, 自經死。其仆祖敏、李謹, 皆從公自縊。公有二子;長爾穀, 以松江事見殺。 「甲乙」諸書俱載徐錦, 非李謹也。未知孰是? 徐爾穀被執無撓詞 徐爾穀字似之, 官生;石麒長子。受隆武令。松將吳勝兆反, 長洲諸生戴務公實說之;遠近響應。錢棅從兄旃, 字彥林;夏允彝子完淳, 字存古:與爾穀皆以勝兆事, 被執。爾穀慷慨無撓詞;審官曰:『汝父爲忠臣, 汝定爲孝子』!三人同日受刑。旃妻徐氏、穀妻孫氏, 各自沈殉其夫。 顧鹹正坐吳勝兆事死 顧鹹正字端木, 號觙庵;崑山人, 文康公之曾孫、鹹建兄也。崇禎癸酉舉人;十三年庚辰, 以副榜除延安府推官。延安荒亂, 鹹正招撫有法。又奉檄追賊李明才等三百人, 殲之;又招降{犬回}賊張成儒、丁世蕃等三百餘人、慶陽土賊潘自安等千餘人。於是延中稍寧。會孫傳廷將出關, 鹹正上書, 謂『出關安危系全秦, 全秦安危系天下。軍志曰:「兵無選鋒曰北」。萬一蹉跌, 將不止三秦之憂』。不聽。賊陷西安, 鹹正率三百人登陴, 並棄甲去。賊執鹹正, 欲降之, 不屈;乃拘之營中。吳三桂兵入秦, 人多應之;韓城人推鹹正爲主, 斬偽令王業昌。已而知爲大清兵, 遂入山中。 明年, 以全發歸南。會雲間吳勝兆、陳子龍事敗, 錄其黨姓名, 首及鹹正;乃與同事四十餘人並死。子天逵字大鴻, 貢生;天遴字仲熊, 諸生。皆以藏子龍故, 亦死。當鹹正解南京時, 審官洪承疇問曰:『汝知史可法在乎』?鹹正亦答曰:『汝知洪承疇死乎、不死乎』?承疇默然。 是時大清兵所過州縣, 從風而靡, 長吏罕有殉城者。獨公弟鹹建字海石, 號如心;崇禎癸未進士, 除錢塘知縣。以焚冊故, 被擒不屈, 殺之。時盛暑, 懸首鎮海樓三日, 無集蠅。杭人收而殯之, 祀之土穀祠中。鹹正季弟鹹受, 天啟甲子舉人;城破, 亦死。僅存一孫晉穀, 年五歲;得免。大鴻兄弟自謂『世受國恩;雖書生, 義不苟活』;故一門父子、五人同死國事。吳中人士, 莫不悲之。 陳子龍誓眾稱監軍 陳子龍字臥子, 號海士;松江華亭人。幼穎異, 工舉業, 兼治詩、古文詞, 以經世自在。立幾社, 與江右艾南英爭名。登崇禎丁醜進士, 授惠州推官。以招撫許都功, 擢兵科給事中。南都立, 以原官召用;疏請親征, 又上防守要害及備邊三害, 皆當時至計而莫之能用也。明年二月, 以時事不可爲, 乞終養去。 南都不守, 閏六月十日, 松江兵起。子龍設太祖像誓眾, 稱監軍;邀致水師吳志葵等爲城守計。閩中授兵部左侍郎。八月三日, 李成棟破松江, 子龍以祖母去, 匿深山。無何, 吳勝兆之事起, 獄詞連子龍;子龍亡命奔嘉定, 匿侯岐曾仆劉馴家, 已遷崑山顧天逵所。當事跡至嘉定, 執岐曾;別遣兵圍天逵家, 遂獲子龍, 鎖舟中。乘間, 躍水中死, 是月二十四日也;猶戮其屍。 楊廷樞坐門人戴之雋事死 楊廷樞字維鬥, 吳縣人;諸生。以氣質自任。崇禎庚午, 舉應天鄉試第一。幼與同裏徐汧交最善;乙酉夏, 聞其殉難, 即隱居鄧尉山中。丁亥四月, 松江總兵官吳勝兆叛;爲之運籌者, 乃廷樞門人戴之雋也。事敗, 詞連廷樞;遂被執, 系獄中。慨然曰:『予自幼讀書, 慕文信國之爲人;今日之事, 素志也』。五月朔, 大帥會鞫於吳江泗洲寺。巡撫重其名, 欲生之, 命之薙頭;廷樞曰:『砍頭事小, 薙頭事大』!乃推出斬之。臨刑, 大聲曰:『生爲大明人……』。刑者急揮刀, 首墮地;複曰:『……死爲大明鬼』。監刑者爲之咋舌, 禮而殯之。 公在舟中, 題書血衣並詩十二首以遺其孤曰:『蘇州有明遺士楊廷樞, 幼讀聖賢之書, 長懷忠孝之志;立身行己事, 不愧於古人。積學高文, 名常滿乎宇內。爲孝廉者一十五載、生世間者五十三年, 作士林鄉黨之規模, 庶幾東京郭有道;負綱常名教之重任, 願爲宋室文文山。惜時命之不猶, 未登朝而食祿;值中原之多難, 遂蒙禍以捐生。其年則丁亥之年、其月則孟夏之月, 才隱遁於山阿, 忽罹陷於羅網。時遭其變, 命賦於天。雖雲突如其來, 吾已知之久矣。有妻費氏, 吳江人, 歸予二十餘載;有女觀慧, 適張氏, 亦二十餘春。大罵全真, 不愧丈夫之氣概;舍生就死, 殊勝男子之須眉。一家視死如歸, 轟轟烈烈;舉室成仁無愧, 炳炳烺烺。生平所學, 至此方爲快然;千古爲心, 到底終須不歿。但因報國無能, 懷忠未展;終是人臣未竟之志, 尚辜累朝所受之恩!魂炯炯而升天, 當爲厲鬼;氣英英而墜地, 期待來生!舟中書此, 不能盡言;留此血衣, 以俟異日。願我知己, 面付遺孤。如痛父母, 即思忠孝。垂歿之言, 以此爲訣。四月二十八日, 舟中血書』。又雲:『餘自幼讀書, 慕文信國先生之爲人;今日之事, 乃其志也。四月二十四日被縛, 餓五日未死、罵未殺, 未知尚有幾日未死!遍體受傷, 十指俱損, 而胸中浩然之氣, 正與信國燕市時無異;俯仰快然, 可以無憾!覺人生讀書, 至此甚是得力;留此遺墨, 以俟後人知之』。因舟中漫就一十二首;詩曰:『人生自古誰無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正氣千秋應不散, 於今重複有斯人』!『浩氣淩空死不難, 千年血淚未曾幹;夜來星鬥終天燦, 一點忠魂在此間』。『社稷傾頹已二年, 偷生視息又何顏!祗今浩氣還天地, 方信平生不苟然』。『歎息常山有舌鋒, 日星炯炯貫空中!子規啼血歸來後, 夜半聲聞遠寺鍾』。『有妻慷慨死同歸, 有女堅貞志不移;不是一番同患難, 誰知閨閣有奇兒』!『近來賣國盡須眉, 斷送河山更可悲!幸有一家如母女, 綱常猶自賴維持』。六首佚。 黃賡爲僧 黃賡, 徽人;明季武狀元也, 與黃澍同族。有膂力, 能運鐵鞭二十四斤。大清兵至, 率眾固守徽州;身爲前鋒, 所獲甚眾。後敗, 賡走閩。閩複陷, 大清帥招之不從, 乃削發爲僧。宣城人語我曰:『黃賡率鄉兵數十, 十九戰俱捷。後自宣城水東鎮統眾禦大兵於港河, 爲徽寧界也。大清騎日益被圍, 賡舉鞭忽折, 重十二斤;乃易樣鞭, 重三十四斤。賡馬見大清馬, 即跪;賡怒, 鞭殺之, 步戰。舉鞭一擊, 大清將以刀捍之;連擊三鞭, 捍之如前。賡乃走, 取箭搭射, 正中大清將左目;趨上, 一鞭擊死。然大兵甚盛, 賡以眾寡不敵, 乃走;鄉兵被殺遍野, 慘不可言』。 許生偽試事敗死 許某, 武進諸生。順治三年八月鄉試近期, 舟車雲集;部院洪承疇疑之, 每寓密令兵共居以偵察。時有一人, 晝則閉戶、夜半始出, 佯雲出恭;兵疑有奸, 觸之, 其人怒而訌。兵握其首, 乃未薙發者;解於承疇嚴訊, 遂招多人。遣兵各寓搜獲, 有冊藏金山下。無錫諸生華時亨, 字仲通;亦有名。蘇撫土國寶逮至, 見時亨雙瞽, 釋之。武進許生爲首事人, 亦見國寶;毅然曰:『老大人三年前, 亦與生員一樣。生員無他意, 只是不忘大明耳。今生員含笑而去, 不望含淚而歸』。人鹹壯之。解南京, 殺焉。是案幾殺千人, 鄉試因改期。至十月初七日下午, 無錫始報新解元範龍。龍本王姓, 字雲生。 附記:鄒來甫, 無錫泰伯鄉人;庠生。不薙發, 隱居教授。至康熙初年, 族紳鄒式金被仇家訟陷藏來甫於家, 遂逮來甫。郡守趙琪欲並究十年前總甲及館主不舉報罪;某費千金, 家幾破, 解於兵備胡亶。亶本浙之仁和翰林, 廉明仁恕, 眾號神君;呼來甫案前熟視, 謁趙守押差曰:『此是薙不全, 不是全不薙』。遂申文南京都院郎廷佐, 乃免。夫以諸生全身二十載, 亦異矣。 總論江南諸臣 東村老人曰:蘇代有言:爲人妻, 則欲其許我也;爲我妻, 則欲其詈人也。每一王興, 有附而至榮者, 即有拒而死烈者;生易而死實難!高帝斬丁公、藝祖褒韓通, 所重固自有在;諸君子毋乃能所得乃重乎!
卷之十 浙紀 下一卷▶
目錄
潞王出降
大清順治二年(乙酉)五月, 豫王既定南都, 分兵入浙;大帥, 貝勒博洛也。時潞藩避杭州;六月, 杭人擁戴之。貝勒以書招王, 王度力不能拒, 又不忍殘民, 遂身詣營, 請勿殺害人民;貝勒許之, 遂按兵入杭, 市不易肆。後潞王北行, 與宏光、王之明俱兇問。 附記:「編年」雲:『兵至杭州, 原任行人陸培縊死, 某縣知縣梁於涘亦死』(一載自死)。
祁彪佳赴池水
貝勒既駐杭, 遂散佈官吏至浙東招撫, 且令薙髮;召鄉紳謁見。原任蘇松巡撫祁彪佳赴池水死。
祁公諱彪佳, 字幼文, 號世培;紹興山陰人。父承㸁, 知長洲縣, 有惠政。公年十七, 舉於鄉。天啟二年壬戌進士;授興化府推官。郡兵以稽餉嘩於藩司, 公挺身往諭, 刻期給餉;皆斂手不敢動。復令自推為首者, 縛送藩司治之;眾皆帖服。
崇禎四年, 考滿福建道禦史。五年冬, 上疏言:「凡大小文武、內外諸臣, 皆使之各安其位, 而後有以各盡其心;若越俎而問庖, 即曠官而怠事。邇來六卿、九列之長, 詰責時聞、引罪日見, 因而有急遽周章, 救過不遑之象。竊恐當事諸臣怵於嚴旨, 冀以迎合揣摩, 善保名位;則未得振勵之效, 反滋悠忽之圖。臣所慮於大臣者, 此也。人才有限, 中下參半;非藉上感發其忠義, 則無以鼓舞其功名。今司道有司, 或「欽案」之累由人、或錢穀之輸未至, 降級住俸十居二、三。臣子精神、才具, 必其稍有餘地而後可以展佈;若追於功令, 必至苟且支吾, 急切赴名之心, 不勝其掩罪匿瑕之念。臣所慮於群臣者, 此也。皇上聞鼙, 而思將帥之臣;倘得真英雄, 即推轂設壇, 夫豈為過。但骯髒負俗, 決不肯俯仰司馬之門;若必依序循資, 則雖冒濫之竇可清, 似亦獎拔之術未盡。臣所慮於武臣者, 此也。皇上深懲惰窳, 特遣內臣;然必搜剔出於不意, 姦弊乃可無遺。若撫、按之事, 多令監視會同;則恐同□同功, 反使互蒙互蔽。開水火之端, 其患顯;啟交納之漸, 其患深。臣所慮於內臣者, 此也。」時以為讜論。
尋巡撫蘇、松諸府, 所至省騶從, 延問父老盡得其利病。豪右兼併, 細民皆得控陳;一時權貴為之側目。吳中無賴自署天罡黨, 淩轢小民;官治以法, 則攤贓無辜, 人益畏之。公至, 捕其尤者四人, 立磔於市。由是, 群奸股栗。他若徵解法、捐贖鍰, 為長洲置廣役田, 清吳縣隱租以備荒、無錫役米以惠鮮, 借華亭義米置上海役田。時粟貴, 率二石得一畝;計三年子粒, 即償華亭之數。平漕兌, 歲省四郡耗羨十餘萬金。吳人至今德之。
十五年, 大清兵深入逼淮, 道路阻絕。起公掌河南道;微服冒險, 間行達京師。明年, 佐大計;一主虛公, 無敢以一錢及門者。會上命台省遷轉, 必歷藩臬以考其才;面折選郎於朝, 因疏列其事。於是禦史蔣拱宸等群起攻之, 事遂已;而公竟改南京畿道。
十七年甲申五月, 公與史可法等決計定策;以公舊有威德於吳, 命奉敕安撫。尋晉大理寺丞, 即留為巡撫。首募技勇, 設標營五營, 各五百人;緣江要害, 增置屯堡。公受事六閱月, 開館禮士、設笥受言, 日夕拮據。又上疏, 請除詔獄、緝事、廷杖諸弊政;為朝廷所忌, 遂謝病。
乙酉夏, 大清兵入浙, 檄諸紳投揭;公聞, 語夫人商氏曰:此非辭命所能卻。若身至杭, 辭以疾, 或得歸耳』。陽為治裝將行者;家人信之, 不為意。閏六月六日(丙戌)夜分, 潛出寓園外放生碣下, 自投池中。書於幾雲:「某月日, 已治棺寄蕺山戒珠寺, 可即殮我」。其從容就義如此。後謚「忠敏」。
公生二子:長理孫, 字奕慶;次班孫, 字奕喜:皆有文譽。女德茞, 字湘君;年十三、四, 即韶慧絕人。其哭父詩有句雲:「國恥臣心在, 親恩子報難」。時盛稱之。
宏圖不食死
原任大學士高宏圖流寓紹興城中。逃至野寺, 不食死。
劉宗周絕粒死
劉宗周字啟東, 紹興山陰人;學者稱爲念台先生。萬曆二十九年進士;三十三年, 授行人。先後以母喪及養祖裏居者十餘年, 始補原職。尋充冊封益藩副使, 歸陳宗藩六議。四十一年, 疏請修正學。明年, 複謝病去。天啟元年, 起爲禮部儀制司主事。劾魏中賢、客氏, 坐奪俸半年。二年, 遷光祿寺丞。三年, 遷尚寶司少卿。尋改太仆寺, 告歸。四年, 補右通政, 力辭;上怒其矯情厭世, 革爲民。崇禎元年, 召爲應天府尹。二年、三年, 以疾在告;複上言除詔獄、蠲新餉爲「祈天永命」之本。上方憂旱齋居, 責其不修實政, 徒托空奏。公遂堅求去, 許之。八月, 召爲工部左侍郎, 日上言時政雲雲。上曰:『宗周素有清名, 亦多直言。但大臣論事, 宜體國度時, 不當效小臣歸過朝廷爲名高』。會體仁捐俸市馬, 公言不敢懷利事君;得旨切責, 遂引病求罷。既就道, 聞大清兵自昌平深入, 極論體仁大奸似忠、大佞似信, 並及刑政舛謬數事。上怒, 以爲比私亂政, 革爲民。十四年, 起吏部左侍郎;陳聖學三篇以切劘上躬, 多見采納。尋遷左都禦史;請申飭憲綱、複書院社學、罷詔獄, 從之。會當大計, 發中書某爲人行賄事, 置之法;一時風紀肅然。已而京師複被圍, 行人熊開元劾奸輔誤國;觸上怒, 下獄廷杖。公力爭於朝, 坐免官。
十七年南京再造, 起原官。公力詆時政, 馬士英、劉澤清等欲殺之;遂力請致仕。
明年, 大清兵至杭州;公與同郡祁彪幸約舉事, 不果。彪佳先死;公絕粒二旬, 以六月八日(戊子)卒。有絕命詩曰:『留此旬日生, 少存匡濟志;決此一朝死, 了我平生事。慷慨與從容, 何難亦何易』!又示婿秦嗣瞻詩雲:『信國不可爲, 偷生豈能久;止水與疊山, 只爭死先後。若雲袁夏甫, 時地皆非偶!得政而斃矣, 庶幾全所受』。
公以宿儒重望, 爲海內清流領袖;嘗以出處蔔國家治亂, 而終以節見。悲夫!其論學也, 以爲『學者學爲人而已;將學爲人, 必證其所以爲人』。又作「紀過格」以相糾考。立古小學, 每日生徒會講其中。嘗與高忠憲攀龍往複辨論, 忠憲以爲畏友。祁彪佳曰:『公之奏疏出, 可廢名臣奏議』。人以爲知言。子名汋, 遵遺命不以詩示人。
王毓蓍赴柳橋河死
王毓蓍字元祉。紹興衛人,甫婚而父鄰卒, 經年不就內寢。爲郡諸生, 師事劉宗周。
乙酉六月, 大清兵破杭州。時諸生無賴者群議犒師, 毓蓍憤甚, 榜其門曰:『不降者, 會稽王毓蓍也』。眾懼禍, 陰去其榜。聞劉宗周舉義, 毓蓍喜;越數日事不就, 乃爲書告曰:『門生毓蓍已得死所;願先生早自決, 毋爲王炎午所吊』!又作「憤時致命」篇, 授其子複榜於孔廟。將赴泮池, 池水淺, 乃赴柳橋河死。時六月二十二日也。
潘集袖石沈河死
潘集字子翔, 會稽布衣。性嗜酒;家貧不數得, 時從友人索飲。既醉, 或歌、或泣;人皆以狂少年目之。聞大清兵至, 自誓必死;家人詫曰:『江南甚大, 無死者;一布耳衣, 何死爲』?集曰:『蘇州之役, 吾父母俱死;於是吾三奔喪, 竟不得一骸骨歸。今靦顏爲民, 苟偷視息;死何以見先人於地下』!已聞毓蓍死, 爲文以哭之。出東門半裏許, 袖二石渡東橋下自沈死(或曰:此其意將以擊當事之倡降者不得間, 故死)。
周蔔年躍入海死
周蔔年字定夫, 山陰人;周文節公族子也。家貧力學, 年三十猶爲布衣;濱海而居。聞王毓蓍、潘集死, 曰:『二子死不先, 蔔年死不後也』。及傳城中已薙發, 邏騎四出;蔔年仰天大呼曰:『天乎、天乎!餘尚何以生乎』!遂肅衣冠趨出, 自幾上躍入海中死。時閏六月初六日也。越三日, 其妻溯流而號, 求之不得;忽見一屍逆流東上, 複於幾上兀然而止。就視之, 則顏面如生;眾嗟異之。
是日, 越中師起, 承制贈毓蓍翰林待詔, 集與蔔年教授、訓導。而越人感三子之節, 私謚毓蓍曰「正義先生」、潘集「成義先生」、蔔年「全義先生」。
王思任請斬馬士英疏
時馬士英潛率所部奉宏光母後突至紹興, 紹興士大夫猶未知宏光所在。原任九江僉事王思任因上疏太後, 請斬馬士英;曰:『戰鬥之氣, 必發於忠憤之心;忠憤之心, 又發於廉恥之念。事至今日, 人人無恥、在在不憤矣;所以然者, 南都定位以來, 從不曾真實講求報雪也。主上寬仁有餘, 而剛斷不足;心惑奸相馬士英援立之功, 將天下大計盡行交付。而士英公竊太阿, 肆無忌憚, 窺上之微而有以中之:上嗜飲, 則進醁{酉靈};上悅色, 則獻淫妖;上喜音, 則貢優鮑, 上好玩, 則奉古董。以爲君逸臣勞, 而以疆場擔子盡推於史可法;又心忌其成功, 絕不照應。每一出朝, 招集亡賴, 賣官鬻爵, 攫盡金珠。而四方狐狗輩願出其門下者, 得一望見, 費至百金;得一登簿, 費一千金。以至文選、職方, 乘機打劫;巡撫、總督, 現在即題。其餘編頭修腳、服錦橫行者, 又不足數矣。所以然者, 士英獨掌朝綱、手握樞柄, 知利而不知害、知存而不知亡, 朝廷篤信之以至於斯也!茲事急矣, 政本閣臣可以走乎?兵部尚書可以逃乎?不戰不守而身擁重兵, 口稱護太後之駕;則聖駕獨不當護耶?一味欺蒙, 滿口謊說:英雄所以解體, 豪傑所以灰心也。及今猶可呼號泣召之際, 太後宜速趣上照臨出政, 斷絕酒色, 臥薪嘗膽;立斬士英之頭, 傳示各省, 以爲誤國欺君之戒。仍下哀痛罪己之詔, 以昭悔悟:則四方之人心士氣猶可複振, 而戰鼓可勵、苞桑可固也』。
又上士英書
『閣下文采風流、才情義俠, 職素欽慕。即當國破眾疑之際, 援立今上, 以定時局;以爲古之郭汾陽、今之於少保也。然而一立之後, 閣下氣驕腹滿, 政本自由、兵權獨握, 從不講戰守之事, 只知貪黷之謀:酒色逢君, 門牆固黨。以致人心解體、士氣不揚, 叛兵至則束手無策, 強敵來而先期已走;致令乘輿播遷, 社稷邱墟。閣下謀國至此, 即喙長三尺, 亦何以自解?以職上計, 莫若明水一盂, 自刎以謝天下;則忠憤氣節之士, 尚爾相諒無他。若但求全首領, 亦當立解樞機, 授之才能清正大臣以召英雄豪傑, 呼號惕勵, 猶可望幸中興。如或逍遙湖上, 潦倒煙霞, 仍似賈似道之故轍;千古笑齒, 已經冷絕。再不然, 如伯嚭渡江, 吾越乃報仇雪恥之國、非藏垢納汙之區也;職請先赴胥濤, 乞素車白馬以拒閣下:上幹洪怒, 死不贖辜。閣下以國法處之, 則當束身以候緹騎;私法處之, 則當引領以待鉏麑』。士英愧憤, 不能答。
以伯嚭比士英, 最爲酷肖。一疏、一書, 痛快絕倫, 足褫奸魄。王公以文采風流擅名當時, 豈知其當大事而侃侃若此;可與黃、左兩疏, 鼎足千古。
魯王監國
魯王諱以海, 高帝十世孫。父壽鏞, 世封於魯;崇禎十五年, 大清兵入兗州, 城破自縊。以海年幼被執, 三刃不中;乃舍去。十七年, 嗣魯王位。
大清順治二年(南都稱弘光元年), 張國維爲戎政尚書;會與馬士英意見不合, 遂請歸裏。五月, 南都陷, 國維在家聞變, 收集義勇以待。六月, 杭州擁戴潞王;潞王尋以城降, 貝勒散布官吏於浙。招撫使至錢塘江上, 原任山西僉事鄭之尹子鄭遵謙忿殺之。聞魯王避難台州, 而熊汝霖、孫嘉績各起義餘姚, 遵謙遂與共謀立迎魯王於台;適朱大典亦遣孫玨勸進。時張國維至台州, 與陳函煇、宋之普、柯夏卿及陳遵謙、熊汝霖、孫嘉績等合謀定議, 擁戴魯王監國;乙酉六月二十七日(戊寅)也。即日移紹興, 以國維爲大學士。是時馬士英逡巡浙東, 聞魯王監國, 亦率所部至赤城, 欲入朝。國維知之, 首參其誤國十大罪;士英懼, 遂不敢入。起舊大學士方逢年入閣, 之普、大典俱爲大學士, 函煇爲兵部侍郎。而國維督師江上, 調方國安守嚴州、張鵬翼守衢州。補禦史陳潛夫原官, 加太仆寺少卿;命監各藩鎮馬兵。
賜張國維尚方劍
七月, 張國維複富陽。時兵馬雲集, 各治一軍, 不相統一, 部曲騷然。國維疏請於王, 謂『克期會戰, 則彼出此入, 我有休番之逸;而攻堅擣虛, 人無接應之暇:此爲勝算。必連諸帥之心化爲一心, 然後使人人之功罪視爲一人之功罪』。魯王加國維太傅, 賜尚方劍以統諸軍。
浙、閩水火
閩中隆武立, 頒詔至越;越中求富貴者, 爭欲應之。魯王不悅, 下令欲返台州, 士民惶惶。國維聞之, 星馳至紹興;上啟監國曰:『國當大變, 凡爲高皇子孫臣庶, 所當同心並力。成功之後, 入關者王;監國退居藩服, 體誼昭然。若以倫序、叔姪定分, 在今日原未假易。且監國當人心奔散之日, 鳩集爲勞。一旦南拜正朔, 恐鞭長不及;猝然有變, 唇亡齒寒, 悔莫可返!攀龍附鳳, 誰不欲之;此在他臣則可, 在老臣則不可。臣老臣也, 豈若朝秦暮楚之客哉』!疏出, 於是文武諸臣議始定。然浙、閩遂成水火矣。 「遺聞」及諸書俱雲『上疏隆武』;獨「甲乙史」雲『啟監國』。
封諸臣
十一月, 進方國安爲荊國公、張鵬翼爲永豐伯、王之仁爲武寧伯、鄭遵謙爲義興伯、國維子世鳳爲平敵將軍。
王之仁請戰
浙東將士與大清兵跨江相距, 自丙戌春屢戰不勝, 各營皆西望心碎。王之仁上疏魯王曰:『事起日, 人人有直取黃龍之志;乃一敗後, 遽欲以錢塘爲鴻溝, 天下事何忍言!臣爲今日計, 惟有前死一尺;願以所隸沈船一戰。今日死, 猶戰而死;他日即死, 恐不能戰也』! 申、酉間, 武臣未建寸功, 輒封侯伯, 竭天下之餉以奉之。平日驕橫, 卑視朝廷;一聞警至, 莫不逃降。「戰」之一字, 雖上趣之不能, 而況自請乎!今讀王公疏, 凜凜有生氣;洵推當時武將第一。視國安諸人, 真奴隸之不如矣!
王之仁江心襲戰
三月朔(戊申), 大清兵驅船開堰入江。張國維敕各營守汛, 命王之仁率水師從江心襲戰。是日, 東南風大起, 之仁揚帆奮擊之, 碎舟無數;鄭遵謙撈鐵甲八百餘副。國維督諸軍渡浙江, 大清兵爲之少卻。會隆武使陸清源齎詔至江犒師, 時馬士英依棲方國安, 因唆國安斬之;且出檄數隆武罪。國維聞之, 歎曰:『禍在此矣』! 士英既斷送南朝, 複離間閩、浙。小人之敗壞國家事, 可恨如此。然三月士英唆斬閩使、六月錢邦芑疏斬魯使, 兩國相殘, 俱小人爲之。武寧奮擊之功, 能不付之東流乎!
方國安夜走紹興
五月, 大清貝勒偵知浙東虛實, 遂益兵北岸, 以江涸可試馬, 用大砲擊南營;適碎方兵內廚鍋灶, 國安歎曰:『此天奪我食也!我自歸唐王耳』。謂大清兵勢重莫可支, 又私念隆武曾以手敕相招, 入閩必大用;即不濟, 可便道入滇、黔。遂於五月二十七日(丙戌)夜, 拔營至紹興;率馬、阮兵, 以威劫魯王而南行。
國安擁眾十萬, 未戰而逃;真可斬也。
浙師潰散
五月二十八日(丁酉), 江上諸師聞方國安走, 鄭遵謙攜貲入海, 餘皆潰散。惟王之仁一軍尚在, 將由江入海;國維與之仁議抽兵五千分守各營, 之仁泣曰:『我兩人心血, 今日盡付東流。壞天下事者非他人, 方荊國也。清兵數十萬屯北岸, 倏然而渡, 孤軍何以迎敵?吾兵有舟, 可以入海;公無舟, 速自爲計』!國維不得已, 乃振旅追扈魯王。
大清兵渡錢塘江
六月初一日(丙子), 大清兵渡錢塘江。
附記:五月中, 貝勒聞報方兵詬詈, 諭其下曰;『勿聽!若有福, 人自能過去;如無福, 自然過去不得』。二十三、四日間, 日夜砲聲不絕。二十八、九日, 潮不至;貝乃率兵拔船過三壩, 壩大鳴。初一日, 貝勒登壩渡江, 勇甚;身被重甲, 負矢三百, 長戈、短刀俱備。及已渡, 浙兵棄輜重無算;貝勒令諸軍無掠, 俟回時自有也。舊有讖雲:『火燒六和塔, 沙漲錢塘江』。崇禎九年, 六和塔災, 中心悉燒去;止餘四圍不動, 有若煙樓然。至是, 而錢塘江又沙漲矣:前數可知。
魯王遁入舟山
張國維追王至豐橋, 方、馬、阮兵斷送過橋, 橋石下舊刻大字二行雲:「方馬至此止, 敵兵往前行」。國安、士英南行, 決計執魯王投降, 爲入關進身地。乃遣官守王;守者忽病, 魯王得脫。比及兵追至, 王已登海船矣。後王遁入舟山。
餘煌赴水
禮部尚書餘煌大張硃示, 盡啟九門, 放兵民出走;畢, 遂正衣冠赴水死。
餘煌, 浙人。天啟五年乙醜狀元;以魏黨, 崇禎初罷, 科名幾穢。而其末節如此, 亦可稱也。
附記:餘公微時, 祈夢於於忠肅公廟。夢演劇, 金鼓競震, 止一醜出場, 以頭撞公而覺, 竟不解。及乙醜及第, 有司送匾至, 顏曰「乙醜狀頭」;始恍然前夢。
張國維赴園池死
魯王既登海船, 聞國維至黃石巖, 因傳命國維遏防四邑。國維至台州, 無舟不能從王, 遂回東陽治兵再舉;時六月十八日也。二十五日, 大清兵破義烏, 親眾勸國維入山以圖後舉;國維歎曰:『誤天下事者, 文山、疊山也;一死而已』。二十六日, 大清兵至七裏寺;國維具衣冠, 南向再拜曰:『臣力竭矣』!作絕命詞三章。「自述」雲:『艱難百戰戴吾君, 拒敵辭唐氣勵雲;時去仍爲朱氏鬼, 精靈當傍孝陵墳』。「念母」裏:『一瞑纖塵不掛胸, 惟哀耋母暮途窮!仁人錫類能無意, 存歿銜恩結草同』。「訓子」裏:『夙訓詩書暫鼓鉦, 而今絕口莫談兵!蒼蒼若肯施存恤, 秉耒全身答所生』。
公字正菴, 號玉笥;金華東陽人。天啟二年壬戌進士, 除番禺知縣;以卓異, 薦擢刑科給事中。曆吏科, 陞禮科都給事中、太常寺少卿。崇禎七年, 以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巡撫應天等處地方。先是, 巡撫駐蘇州, 行文各屬;間一出巡, 駐句容。及公時, 江北多事, 往往出鎮皖口。賊破廬、圍桐, 駸駸有南窺之勢。而安慶素無兵(國初有軍五千三百餘, 宣德中徙二千人於河間、懷來諸衛, 後又以二千人運糧、三百人入南都, 餘丁不足待戰), 乃調吳淞戍卒及徽寧兵往。而海上複告警, 公請益募兵千人, 比楚、黔故事, 留新餉給之;報可。複議增馬、步二千人。於是, 皖爲重鎮。上采科臣言, 申飭江防;公請募卒千二百人, 半戍浦口、半戍鎮江, 修繁昌、太湖、建平、六合、高淳諸城, 建敵樓於蕪湖。十二年, 海寇焚崇明之東三沙, 犯福山及陸座港口;公設伏擒其魁袁四、吳通州等。明年, 陞兵、工二部侍郎兼僉都禦史, 總督河道。會大盜李青山起, 山左騷動;公擒之, 東方遂寧。十五年, 陞兵部尚書。公視事, 時則大清已入邊七日矣;乃奏大調天下援師。大清兵深入至山東、淮北;癸未春, 載護車牛、人口竟去。周延儒出視師, 不能一有所創。公乃請告歸;爲言官所糾, 緹騎逮下刑部獄。甲申春, 特旨赦公, 以前官督餉直、浙出都, 而聞先帝之變。宏光立, 授戎政尚書, 加銜太子太傅;請建四輔以藩南京, 未果行。複告歸;而南京失國。會陳遵謙等迎立魯王, 召公直東閣;而以長子世鳳代總軍事, 支撐江上者一年。丙戌六月, 大清兵至紹興, 公急走歸東陽。赴池中死。
附記:當緹騎逮公過蘇州, 蘇人感公舊德, 萬眾擁之, 羅拜慟哭;宰牛羊生祭, 且拜且哭, 獻酒。公從容語眾曰:『予何德於汝!今茲行無傷也, 有周相公手書在, 非我不禦罪也』。遂受而飲之。及北上, 出書呈上;故得免。此蘇人口述, 以爲公之快事。東陽、義烏, 屬金華府。
王之仁見殺
興國公王之仁, 載其妻妾並兩子、幼女、諸孫等盡沈於蛟門下;捧敕印北面再拜, 投之水。獨至松江, 峨冠登陸;百姓駭愕聚觀。之仁從容入見內院洪承疇, 自稱『仁系前朝大帥, 不肯身泛洪濤;願來投見, 死於明處』。承疇優接以禮;命薙發, 不從。八月二十四日(丁酉), 見殺。
聞之仁罵承疇曰:『昔先帝設三壇祭汝, 殆祭狗乎』!
陳函煇死節
公諱函煇, 字木叔, 號寒山;台州臨海人。崇禎甲戌進士, 除靖江知縣。先帝留心吏治, 許科道官以風聞上言。而禦史左光先按浙過吳, 因劾滸墅鈔關主事朱術{土旬}及公;公坐罷, 裏居。浙東監國, 授公禮部侍郎。越州之亡, 公赴水死。
公少年時, 落筆妙天下, 笑罵皆成文章;人爭誦之。其交遊, 亦遍吳、越間。及爲令, 嘗以縣奉客, 遂掛彈文以免。及公一死, 海內翕然稱其大節焉。今讀其文, 殆類有道者。其絕命詞雲:『餘以五月晦日晚, 從主上出亡。值亂兵間, 道相失。還自僻路, 徒步重繭;八閱月, 始得抵台。城閉, 痛哭入雲峰山中。有池, 可從靈均大夫之後。是夜, 宿湛明大師禪房。漏下五鼓, 作六言絕句十章。其一雲:「生爲大明之人, 死作大明之鬼;笑指白雲深處, 蕭然一無所累」!其二雲:「子房始終爲韓, 木叔死生爲魯;赤松千古威名, 黃蘗寸心獨苦」!其三雲:「父母恩無可報, 妻兒面不能親;落日樵夫河上, 應憐故國孤臣」!其四雲:「臣年五十有七, 回頭萬事已畢;徒慚赤手擎天, 惟見白虹貫日」。其五雲:「去夏六月廿七, 今歲六月初八;但嚴心內春秋, 莫問人間花甲」!其六(闕)。其七雲:「手著遺文千卷, 尚存副在名山;正學焚書亦出, 所南心史難刪」。其八雲:「慧業降生文人, 此去不留只字;惟將子孝臣忠, 貽與世間同志」:「今日爲方正學, 前身是寒山子;徒死尚多抱慚, 請與同人證此」』!又遺友人書雲:『煇死矣!季劄之劍、孝標之書, 皆諸先生心事也。或念煇生平忠悃, 得存其遺孤、藏其遺骨、收其遺文, 所謂埋我三年而化碧地下, 必有以報諸公矣』!又自作祭文一、「埋骨記」一, 從容笑語, 扃戶自經死。 「編年」載自經;而「啟禎錄」載赴水。故並志俟核。
陳潛夫闔室沈河
太仆寺少卿陳潛夫偕妻孟氏、妾孟氏夫妻姊妹聯臂共沈河死。
陸培與潛夫皆杭人。諸生時, 同盟相善;後有違言, 遂相仇。尋俱入仕。大清兵至, 潛夫死;培居家聞城降, 即自縊。兩人卒同殉國, 人鹹稱之。
朱大典闔門焚死
朱大典, 號未孩;浙江金華人。萬曆四十四年丙辰進士, 曆任巡撫鳳陽、戶部侍郎。及魯王監國, 加大學士銜。大清兵至金華, 大典固守;攻月餘不下。用紅衣砲擊破之, 大典闔門縱火焚死。其子師鄭邠, 武進人;亦死。
張鵬翼見殺
總兵張鵬翼守衢州, 標下副將秦應科等爲大清內應;城破, 鵬翼及樂安王、楚王、晉平王皆被殺。督學禦史王景亮被執, 不順;遇害。
王瑞旃自縊
王瑞旃字聖木, 溫州永嘉縣人。天啟五年乙醜進士, 原官兵部職方郎。大清兵陷溫州, 貝勒下擢用之令;乃集先世遺像, 親爲題志, 且拜且泣曰:『死見先帝, 即歸膝下耳』!遂與姻友會酌, 悲歌盡懽。已而, 入戶縊殉。
鄒欽堯赴江
鄒欽堯字維則, 永嘉人;郡庠生。大清朝總鎮範某下令髡發, 欽堯即赴江;流屍不可得。
葉尚高飲藥痛罵死
葉尚高字向椏, 永嘉人;邑庠生。大清兵入城, 尚高被發佯狂;儒巾帛衣, 截神祠本台爲鐸狀, 搖布狂言, 惟「洪武聖訓」四字朗朗徹人耳。上丁釋奠, 尚高冠進賢冠, 倚廟柱肆詈當事;庭鞫, 不跪。鞭箠血遍體, 略無一語;惟呼『太祖高皇帝』而已。被創後, 吟詠自若;和「正氣歌」, 有『未吞蒲酒心先醉, 不浴蘭湯骨已香』之句。飲藥痛罵死。獄吏欲倒出尚高於竇, 諸士擁圜扉, 枕尺環哭, 幾譟;事聞, 有司乃壞棘牆, 輿尚高至宅殮焉。
錢肅樂入海
錢肅樂字希聲, 號虞孫;浙江寧波鄞人。崇禎丁醜進士;授太倉知州, 嘗兼攝崇明、崑山兩邑事。年饑, 薙山貧民相聚掠富家;公捕倡亂者, 杖殺之, 邑賴以安。壬午, 入爲刑部員外;尋丁艱。乙酉, 南京破, 因遂與鄭遵謙、孫嘉績、陳函煇等會師江幹。浙直曆授公僉院、副院、少司馬, 皆辭;戮力軍中者一年。
丙戌, 錢塘失守, 公攜家入海。閩中複授公副院;公至, 則延平已破, 複遁跡海島中。
丁亥, 鄭彩治兵海上, 福建起兵;公複以掌邦政召, 乃與熊汝霖、馬思理、沈宸荃、林垐、吳鍾巒等協力任事。戊子, 加閣銜。公見國勢日蹙、藩鎮驕悍, 憂憤成疾, 卒於海外之琅琦山。遺命以先朝員外冠服殮, 故仍稱員外雲。
張名振題詩金山
大清順治十一年(甲午)正月, 海船數百溯流而上;十三日, 抵鎮江, 泊金山:大帥張名振、劉孔昭及史某也。二十日, 名振等白衣方巾登山, 從者五百人。寺僧募化;名振曰:『大兵到此, 秋毫不擾, 得福多矣;尚思化乎』?僧曰:『此名山也』。名振助米十石、鹽十擔;且書簿雲:『張某到此, 大兵不得侵擾』。徘徊半日, 乃下。次日, 紗幘、青袍、角帶複登山, 向東南遙祭孝陵, 泣下沾襟。設醮三日;題詩金山雲:『十年橫海一孤臣, 佳氣鍾山望裏真。鶉首義旗方出楚, 燕雲羽檄已通閩。王師枹鼓心肝噎, 父老壺槳涕淚親。南望孝陵兵縞素, 會看大纛禡龍津』!前雲:『予以接濟秦藩, 師泊金山, 遙拜孝陵有感』。後雲:『甲午年孟春月, 定西侯張名振同誠意伯題並書』。越二日, 掠輜重東下。二十三日, 旌旗蔽江而下, 砲聲霹靂, 人人有懼色。
四月初五日, 海艘千數複上鎮江, 焚小閘。至儀真, 索鹽商金;弗與, 遂焚六百艘而去。名振還師海島。
是年病, 遺言令以所部歸監軍張煌言, 悉以後事畀之。論者謂陶謙之在豫州, 不是過也。歿後, 煌言爲之葬於蘆花澳。
附記:張名振舟師至泰興, 有李公仁者被掠, 擊柝二日, 謂卒曰:『吾秀才也, 不堪此役』!卒引入見名振;及轅門, 有金字牌一面, 上書『軍令十條:一、劫掠子女者, 立刻處斬。一、殺無辜百姓者, 斬。一、見敵兵不殺而故縱之者, 斬。……』雲雲。進見名振, 名振綠袍、戴丞相冠, 年六十餘;與劉孔昭同居一大舟。知李爲庠士, 命立語;問南都、鎮江等處兵勢若何?李迎其意曰:『大清師雖眾, 能戰者少』。名振曰:『取天下當何如』?李曰:『老台台胸中蓋已定矣, 書生何知;且國家失已十載, 何不直抵中原』!名振曰:『極有此意, 但兵微將寡, 不敢輕試其鋒。雖不能恢複中原, 而海中明朝依然如故』。語畢, 泣下。名振問故;李曰:『思父母耳』。名振曰:『父子乃一生倫理、君臣實萬世綱常, 何必如此』!遂贈銀五兩、絹二匹, 遣歸。
大清部院郎廷佐致明帥張煌言書
欽命南京部院郎, 致書於元老大君子閣下: 仆素性愚魯, 謬膺特簡。自蒞任以來, 事無巨細, 惟在安民。上天好生惡殺, 則人何敢不畏鬼神, 而忘自縱橫、攪亂百姓也。嘗有海上諸公歸來如顧鎮忠、王鎮有才者, 日久抵掌, 因備悉大君子忠孝至性, 出自天成。本標總兵黃鼎, 亦津津道之不置。方知至人舉動, 別有苦心;與尋常山海輩借口起義者如較天壤, 語難同日。景仰之私, 非今伊始。目今新奉恩詔, 爲山海諸君子大開宏造:凡投誠文武官員, 照原官題職;地方官, 即爲起文赴部推補實缺。天語煌煌, 遐邇昭布, 非敢謬言。倘邀天幸, 大君子幡然改悟, 不終有莘;自膺聖天子特達之知, 轟轟烈烈, 際會非常, 開國奇勳, 共襄大業:此其上也。如曰志癖孤忠、願甘恬退, 優然山中宰相, 祖塋墳墓朝夕相依, 骨肉至親歡然團聚;出處既成, 忠孝兩全:此其次也。其或不然, 即於歸來之日, 祝發陳詞;仆代請作盛世散人, 一瓢、一笠逍遙物外, 遍選名勝以娛天年:又其次也。亦強日坐危舟, 魂驚惡浪, 處不成處、出不成出, 既已非孝、亦難名忠;況且震聽海岸, 未免驚擾百姓, 竊爲大君子難聞者。仆率愚直之性、行簡淡之詞, 屏去一切繁文套語。如逆闖之害, 何以當仇?本朝之恩, 何以當報?當仇者, 不審天時, 自甘撲滅;當報者, 妄行恃險, 自取淪亡。邪正之至理、興衰之大數, 有識者燎若觀火;又何必煩詞, 取厭大君子之清聽哉!
昔人有言:局內人明者自暗、局外人暗者自明。某以局外之觀, 略陳鄙意;不避嫌疑, 傾心萬裏。終不敢效輕薄者以筆舌爭長, 不敢蹈驕矜者以高抗取罪;至誠之心, 望祈同樂!其采聽與否, 惟大君子裁酌已耳。臨楮神越。
張煌言複書
欽命贊理恢剿機務、察視浙直水陸兵馬兼理糧餉兵部侍郎兼翰林院學士張, 複書於遼陽世冑郎君執事前: 夫揣摩利鈍、指畫興衰, 庸夫聽之, 或爲變色;而貞士則不然。其所持者天經地義, 所圖者國恨君仇, 所期待者豪傑事功、聖賢學問;故每氈雪自甘、膽薪彌厲而卒以成功, 古今以來, 何可勝計?若仆者, 將略原非所長;祗以讀書知大義, 痛憤國變, 左袒一呼, 甲盾山立。{山厄}{山厄}此志, 濟則顯君之靈;不濟, 則全臣之節。遂不惜憑履風濤, 縱橫鋒鏑之下, 迄今餘一紀矣。同仇漸廣, 晚節彌堅;練兵海宇, 祗爲乘時。此何時也, 兩越失守, 三楚露布以及八閩羽書, 奚啻雷霆飛翰!仆因起而匡扶帝室, 克複神州;此忠臣、義士得志之秋也。即不然, 謝良、平竹帛, 舍黃綺衣冠, 一死靡他;豈諛詞浮說, 足以動其心哉!乃執事以書通, 視仆僅爲庸庸末流, 可以利鈍、興衰奪者。譬諸虎仆戒途、雁奴守夜, 既受其役而忘其衰;在執事固無足怪, 仆聞之怒發沖冠!
雖然, 執事固我明勳舊之裔、遼左死士之孤也。念祖宗之恩澤, 當何如怨憤;思父母之患難, 當何如動念!稍一轉移, 不失爲中興人物。執事諒非情薄者, 敢附數行以聞。
張煌言臨難賦絕命詞
張煌言字元箸, 號蒼水;鄞縣人。崇禎壬午, 舉於鄉。魯王監國, 授翰林院編修。丙戌師潰, 範海。己醜, 從魯王居健跳。庚寅, 閩師潰, 諸將以監國退舟山;張名振當國, 召以所部入衛。時鄭成功縱橫海上, 遙奉隆武爲號;於監國則修寓公之敬而已。惟煌言以名振軍爲衛, 成功因之加禮。煌言極推其忠, 嘗曰:『招討始終爲唐, 真純臣也』。成功亦言:『公始終爲魯, 與吾豈異趨哉』! 迨後勢孤力竭, 與心腹十餘人, 將至普陀落伽山祝發爲僧。內一人欲降大清, 遂私見浙江趙部院。趙曰:『汝欲爲官, 必先建功爲進身地』!其人以某日張煌言至普陀告, 遂率師擒獲。公方巾見趙, 略敘寒溫;蓋趙曾入海與公會者, 只論海中事, 降公之意絕不談。久之, 趙始曰:『公若肯降, 富貴功各可致』!公正色曰:『此等事講他恁的, 在小弟惟求速死而已』!趙知公意不回, 遂館公。疏聞, 廷議有謂宜解京斬之者、有謂宜拘留本處者, 又有謂優待以招後來者;久不決。部覆雲:『解北, 恐途中不測;拘留, 慮禍根不除。不如殺之』。臨刑時, 挺立俟死;乃曰:『陳上交鋒被獲, 死亦甘心;今如此, 於心不服』!作絕命詩四章, 眾競傳之。方殺時, 刀折爲兩, 鹹大異焉。
其詩曰:『義幟縱橫二十年, 豈知閩統屬於闐!湘江只系嚴光鼎, 震澤難回範蠡船!生比鴻毛猶買國, 死留碧血欲支天。忠貞自是人臣事, 何必千秋青史傳』!『何事孤臣竟息機, 暮戈不複挽斜暉?到來晚節慚松柏, 此去清風笑蕨薇。雙鬢難堪五嶽往, 一帆猶向十洲歸。疊山遲死、文山早, 青史他年任是非』!『揶揄一息尚圖存, 吞炭、吞氈可共論?複望臣靡興夏祀, 祗憑帝眷答商孫。衣冠猶帶雲霞色, 旌旆仍留日月痕。贏得孤臣同碩果, 也留正氣在幹坤』。『不堪百折播孤臣, 一望蒼茫九死身;獨挽龍髯空問鼎, 姑留螳臂強當輪。謀同曹社非無鬼, 哭向秦廷那有人!可是紅羊剛換劫, 黃雲白草未曾春』?
附記:當鄭成功趨圍南京, 張煌言一軍抵蕪湖, 令甚嚴。一兵買面, 價直四分, 止與十錢。店主哄起白張, 張問兵;曰:『誠有之;時無錢耳』。張曰:『汝食大糧, 何雲無錢』!將藍旗投下, 曰:『拿下去』!左右縛兵, 兵問故;曰:『張爺令斬汝』!兵大驚曰:『吾罪豈至此乎, 容吾回稟』!張曰:『吾有諭:在外即一錢亦斬, 況四分乎』!遂斬之。諸軍肅然, 狄毫無犯。商舟數百隨張, 張俱給一小旗, 白心、元色鑲邊, 豎舟前。軍士望見, 即呼曰:『此船板張爺船也』!賈舟雖出入兵間, 無不獲全者。凡舟壞, 俱稟張總管;故兵呼「船板」雲。
沈廷揚殉節
沈廷揚字季明, 崇明人。爲人多智, 好談經濟。崇禎中, 以海運策幹時見用, 加光祿寺少卿。宏光立, 命以原官督餉, 饋江北諸軍。疏請海運百艘, 可改充水師;沿江招集簡練, 願統之以成一軍, 爲長江之衛。不報;但命運米十萬餉吳三桂軍。大兵下江南, 廷揚航海入浙。魯王監國, 加戶部侍郎兼右僉都禦史, 總督浙、直, 令由海道以窺三吳。時田仰爲相, 忌之;乃至舟山依黃斌卿。
丁亥, 松江吳勝兆將舉事, 送款舟山;廷揚曰:『事機不可坐失』!定西侯張名振慨然請行, 邀爲導;乃謂之曰:『兵至, 必以崇明爲駐劄地』。至崇明, 舟泊鹿港;五更, 颶風大作, 軍士溺死過半, 大兵岸上呼『薙髮者不死』。名振與張煌言、馮京第雜降卒中逸去。廷揚歎曰:『風波如此, 其天意邪!吾當以死報國。然死必有名』。乃呼遊騎曰:『吾都禦史, 可解吾之南京』。時經略洪承疇與有舊, 使人說之薙髮。問誰使汝來?曰:『經略』。廷揚曰:『經略死松山之難久矣, 安得有其人』!承疇知不可屈, 遂與部下十二人同日被刑死。其親兵六百人, 斬於蘇之婁門, 無一降者;時比諸田橫之士雲。
卷之十一 閩紀
作者:計六奇 卷之十二 →
目錄
閩紀
唐王始末
大清順治二年乙酉五月, 大兵渡江, 南都失守;鎮江總兵官鄭鴻逵、鄭彩知勢不可為, 因撤師回閩。會唐王從河南來。王諱聿鍵, 太祖九世孫。性率直, 喜文翰, 灑灑千言。初封南陽, 以父夭, 失愛於祖端王;兩叔謀奪嫡, 未得請名。及祖端王薨, 守道陳奇瑜、知府王之柱始為請嗣, 遂襲位。後以統兵勤王, 擅離南陽;錮高墻。宏光立, 赦出;避亂適浙。鴻逵因奉之南至福州, 與福建巡撫張肯堂、巡按禦史吳春枝、尚書黃道周、南安伯鄭芝龍等會議, 立王監國。時擁入者艷翊戴功, 鹹請正位。諸大臣多言『監國名正;出關尺寸, 建號未遲』。芝龍意別有在, 亦固爭, 以為不可;而侍郎李長倩有『急出關、緩正位, 示監國無富天下心』之疏。惟鄭鴻逵請正位;曰:『不正位, 無以厭眾心以杜後起』。遂定議:於閏六月十五日乙未奉王即皇帝位於福州。是日郊天, 大風震起, 拔木揚沙;及駕回宮, 尚寶司卿坐馬忽驚躍起, 玉璽墜地, 損其一角。人鹹異之。改福州為天興府, 以布政司為大內。大赦, 改元隆武;命頒詔於兩浙、兩粵。遙上福王尊號曰「聖安皇帝」。
附記:華廷獻「閩事紀略」雲:『閏六月, 邑簿陳王道自京口來任, 始知有五月十一日之事。時傳鄭鴻逵數乘過嶺, 中有真主。俄而, 百官郊迎, 閩中有大鄭、二鄭之目。鴻逵守金山, 遇大兵而潰。會唐藩以恩詔出中都, 聞變渡江, 邂逅於京口;塵埃物色, 引與俱東。王雅好圖書, 喜翰墨, 有河間獻王風。傳檄手書, 先及世系、後及時艱;一稱張鯨淵先生、一稱吳梅穀先生, 千言灑灑。即監國位於省城;越旬而登極議起』。
文武諸臣
鄭芝龍、鄭鴻逵晉爵為侯, 封鄭芝豹為澄濟伯、鄭彩為永勝伯。設六部九卿, 以張肯堂為吏部尚書、李長倩為戶部尚書、曹學佺為禮部尚書、吳春枝為兵部尚書、周應期為刑部尚書、鄭瑄為工部尚書、馬思理為通政使、鄭廣英為錦衣衛都督。以天、建、延、興四府為上遊, 汀、邵、漳、泉四府為下遊, 各設撫按。縣升府、府升道、道轉內卿;一命以上, 鹹與寵錫。於是敷求耆碩, 起蔣德璟、黃景昉、黃道周、蘇觀生、何楷、陳洪謐、林欲楫、朱繼祚、黃鳴俊皆為大學士, 而蘇觀生最信任。又起曾櫻、何吾騶、郭維經、葉廷桂、路振飛, 以次至, 皆入閣辦事。其遠不能至者, 如王應熊、楊廷麟等, 僅列其名:閣臣至三十餘人。然不令票旨, 俱閑無事;凡有批答, 皆上親為之。德璟、景昉、欲楫皆力疏辭, 行人以死請, 乃至。德璟陛見, 以清屯、練軍上請;上然之而不能行。改庶吉士為庶萃士, 命蘇觀生主之, 以招選賢才。
鄭芝龍議戰守
時內外文武濟濟, 然兵餉、戰守機宜俱鄭芝龍為政;鴻逵、芝豹皆其弟也。故八閩, 以鄭氏為長城。芝龍開府於福州, 坐見九鄉, 入不揖、出不送。集廷臣議戰守, 兵定二十萬。自仙霞關而外, 宜守者一百七十處;每處守兵多寡不等, 約計十萬。餘十萬今冬精練、明春出關, 一出浙東、一出江西。統二十萬, 合八閩、兩浙、兩粵之餉計之, 尚虞不足。
殺靖江王
粵西有靖江王者, 名亨嘉;太祖甥朱文正裔。八月, 稱監國。隆武詔至, 不受;舉兵將東。廣西巡撫瞿式耜知之, 移書兩廣總制丁魁楚為備;又檄思恩參將陳邦傅防梧, 再星檄調狼兵勿聽調。靖江遣桂平道井濟促式耜入, 式耜不允;未幾, 靖江提兵至梧, 命式耜易朝服朝, 式耜不從;且以兵脅之, 卒不可奪。靖江兵尋為丁兵戰敗, 還桂。
時宣國公焦璉為粵西總鎮楊國威旗鼓, 式耜因密授計於璉, 而邦傅亦應檄統兵並受令, 遂擒靖江王及國威與吏科給事中顧奕等;械至福州, 奉旨斬於市。以擒靖江功, 封魁楚為伯, 式耜兵部侍郎銜兼副都禦史。
是時, 浙東亦奉魯藩監國。
鄭芝龍議助餉
十月, 閩餉不足, 鄭芝龍遣給事梁應奇入廣督餉。應奇往督, 因參遲誤者數十人, 俱奉旨提問;然有遲疑未提至者。潮州知府楊球欲入朝, 聞旨, 遂止粵界不敢入。芝龍又令撫按以下皆捐俸助餉;官助之外有紳助, 紳助之外有大戶助。又借征次年錢糧;又括府、縣庫貯存積銀未解者, 厘毫皆解。不足, 又鬻官爵:部司銀五百兩, 後減三百兩;武劄僅數十兩或銀數兩。而之倡優廝隸, 盡列衣冠;然無俸、無衙門, 空銜而已。其黠者, 倩軒蓋、雇僕役, 拜謁官府、鞭撻裡鄰。晉江令金允治蒞訟, 兩造皆稱官職, 立而語;不服, 則互毆於庭而不可制。謠曰:『敵兵如蟹, 遲遲其來』!識者已知其必敗也。
國家新造, 當內撫百姓、外禦疆場, 或可稍延。乃助餉賣官, 較士英當國為更甚焉;安得不僨乎?「易」言『負乘』;信矣!
曾後入閩
鄭芝龍所招關門兵, 不過疲癃數百人耳。廷臣請出關者, 章滿公車;隆武每欲躬履行間, 而芝龍但以缺餉為辭。會十月, 曾後至, 迎入宮。時胤嗣未育, 或勸珍攝以俟來春;乃暫止。
初, 隆武孤身南來, 鴻逵以所掠美人十二獻, 隨居官衙。至是, 曾後至, 遂大興工作, 擴構宮殿, 卮匜之屬皆用黃金。開織造府, 造龍袍;後下體衣, 皆織龍鳳。然後性儆敏, 頗知書, 有賢能聲。隆武召對奏事, 後輒於屏後聽之, 共決進止;隆武頗嚴憚之。
鄭森入侍
隆武尚未有嗣, 鄭芝龍乃令子鄭森入侍;隆武賜國姓, 改名成功。隆武每意有所向, 成功輒先得之, 以告芝龍;由是, 廷臣無敢異同者, 宰相半出門下。何楷與芝龍爭朝班不合, 乞歸;中途盜截其耳, 詔追賊不得。兵科給事中劉中藻亦以忤鄭氏去。
有密告芝龍攬權者, 隆武輒責芝龍。芝龍怒, 佯欲謝事。隆武心知芝龍不可恃, 無以制之;因復固留曰:『此非朕意, 乃某人言也』。芝龍潛中傷之。於是左右無一同心, 皆鄭人矣。
築壇遣將
廷臣屢請, 命鄭芝龍出關。芝龍亦知不出關無以壓眾心, 因分兵為二, 聲言萬人、實不滿千;以鄭鴻逵為大元帥出浙東, 鄭彩為副元帥出江西。隆武仿淮陰故事, 築壇郊拜而送之。二將既出關, 疏稱候餉, 不行;逗遛月餘。內催二將檄如雨;隆武下詔責曰:『倘畏縮不前, 自有國法』!乃不得已, 逾關行四、五百裏, 仍疏言餉絕, 留住如故。
隆武之遣二將, 猶思廟之遣李建泰也;二將軍之逗遛關外, 猶建泰之逡巡圻內也。
刑罰用舍
丙戌正月朔乙酉早朝, 鄭芝龍以手板擲蔣德璟, 幾傷。
邵武知府吳炆歸;推官朱健以南安王入境, 疑敵兵, 移眷他駐:坐倡逃。建寧府建陽知縣施■為奸胥摘發, 坐貪酷。俱駢斬市曹。漳州府龍溪知縣謝泰宗以貪參, 罰入千金。
杭嚴道龔可楷航海至閩, 不用;有「呼爾蹴爾」之疏, 終被賊殺死。而南來無賴之徒, 爭上疏談兵, 即得召對;片言合旨, 賚寶錠、賜官爵。久之漸多, 部曹幾及千人;所賞, 芝龍亦不應。
張肯堂請襲金陵
吏部尚書張肯堂, 與吏部郎中趙玉成同籍江南。疏言:『臣等生長海濱, 請以水師千人, 從海道直抵君山, 襲取金陵以迎;陛下陸行, 期會於金陵』。隆武大喜, 亟催芝龍大造艘;芝龍笑諾。會有上疏言水師諸臣宜留其家眷以防逃歸者, 事遂不果。
隆武駐建寧
隆武決意親征;二月, 駐建寧。楚撫何騰蛟、江右楊廷麟皆有疏迎隆武, 隆武意欲往江右, 猶豫未決。而芝龍以關門單弱, 固請回省。省中人數萬呼擁請還;不還, 則絕天下望。因駐蹕劍津。任兵部尚書吳春枝留守, 晉大學士;辭不受, 留駐浦城。
皇子誕生
六月, 皇子誕生。群臣賀表, 有「日月為明、止戈為武」語。隆武嗟異。大赦。覃恩, 鄭氏廝養俱得三代封誥;撰敕者、織軸者, 日不暇給。
當是之時, 兵羸餉絕, 行止猶豫;召對會議, 欠伸而已。當事無談及兵事, 舉朝如夢如醉;不待識者而知其敗壞矣。
殺魯王使陳謙
都督陳謙奉魯王使, 與行人林垐至閩, 趑趄不敢入。謙與芝龍有舊, 先遣人問之;芝龍以書招之曰:『我在, 無妨也』。乃與林垐入見, 啟函稱「皇叔父」而不稱「陛下」;隆武大怒, 下廷議, 二人俱下獄。鄭芝龍上疏救之, 不聽。
陳謙者, 武進人, 舊鎮金、衢。乙酉春, 齎宏光詔, 封鄭芝龍為南安伯。比啟讀券, 乃誤書「南安」為「安南」;謙謂芝龍曰:『安南則兼兩廣, 若南安僅一邑耳。請留券而易詔, 更晉伯為侯』。鄭芝龍大喜, 厚贈而別;及半途而南京變。芝龍素德之, 故有是救。時有錢邦芑者自請召對, 言天下事, 語未竟, 中旨即擢為監察禦史;實出芝龍門下。而與隆武親, 最蒙信任;密啟隆武:『陳謙為魯藩心腹, 且與鄭至交;不急除, 恐有內患』!隆武信之。或以告芝龍;芝龍謂:『刑人必經其門, 臨期救之更便』。不意至夜半, 內傳片紙, 別移謙他所斬之。芝龍急救, 則已授首矣;伏屍而哭極哀。以千金、百布葬謙, 為文以祭;中有『我雖不殺伯仁, 伯仁為我而死』之句。
天下之勢, 當論其輕重、大小。七國時, 勢莫強於秦, 蘇季子合六國以拒之, 得安者十五年;後秦日夜攻韓、魏而齊不救, 及韓、魏亡而齊、楚亦遂隨之矣。大清勢重若泰山, 即昔日之秦, 不足以喻;而魯之弱, 猶未及韓、魏。隆武雖不悅, 而「同舟」、「唇齒」之言, 不可不思。姑大度優容, 連兵共拒;俟勢稍定, 大小自分。不此之計而自相尋仇, 則魯必折入於大清, 而閩之亡可立待矣。昔晉滅虢而虞亡, 秦滅韓、魏而齊、楚亡, 晉滅蜀漢而吳亡, 八王自殘而劉石強, 元滅金而宋亡益速;古今之勢, 大可見矣。
華廷獻論浙、閩事
華廷獻雲:『時東南民望, 漸屬魯藩。畫錢塘為界, 烽火相望。自兩都破竹, 至此始阻;相距於七裏灘者十餘月。五月午日, 至延平之順昌縣, 遍訪鄉音, 微聞有黃兵之說。會中州侯若孩攜家往贛, 詢及世事, 搖手蹙額謂:「此時宜枕戈待旦, 戮力一心。乃處累卵之危, 而修筆舌之怨;忘敷天之憤, 而操同室之戈:吾其濟乎」!時浙、閩甌脫, 自分彼此;宦兩地者各不相安。朱大典以一旅處兩大間, 左右瞻顧。九江關外, 聲援既絕;錢塘兵力不支, 時事難言之矣』!
進講
命儒臣賴垓、陳燕翼進講「易」之「元亨利貞」、「書」之「聖神文武」。圜橋肅穆, 聖德誕敷;群臣表賀。
開科
六月, 吳炳來自江西, 單騎入關;命以布政提調棘闈, 以編修劉以修為主考。是月, 即開科, 題「大學之道」三句;取中舉人葉瓚等百餘名, 猶雍雍太平象也「編年」載:萬瓚解元。時湖廣武昌省郡多陷於大清, 遂於衡州府鄉試。表題擬上, 視學行釋奠禮成。
鄭芝龍拜表即行
時六月, 大清兵渡江, 錢塘不守。鄭芝龍微聞之, 因疏稱『海寇狎至;今三關餉取之臣、臣取之海, 無海則無家, 非往征不可』。拜表即行。隆武手敕留之曰:『先生稍遲, 朕與先生同行』!中使奉敕至河, 而芝龍飛帆已過延平矣。芝龍既去, 守關將施福聲言缺餉, 盡撤兵還安平。
大清兵從容過嶺
是時舊撫田兵及方兵、鄭〔兵〕號三家兵, 或離、或合, 逶迤而南;或手不持鐵, 所至劫掠, 或挾婦女。至山頭, 呼盧、浮白, 漫衍嶺界者四、五日。後關門無一守兵、亦無一敵兵, 寂如也;如是者三日, 始有大清騎二、三千從容過嶺, 分馳郡邑。然大清兵入閩, 或由汀、或由福寧, 俱走山穀間;道出不意, 不必定走仙霞嶺也。
馬、阮、方、蘇降
馬士英、阮大鋮等猶擁殘兵數千, 請入關;隆武以其罪大, 不許。士英計窮, 遁至臺州山寺為僧;尋為大清將搜獲。阮大鋮迎降, 貝勒令隨內院辦事。方逢年、方國安及刑部尚書蘇壯, 俱薙發投誠。
大清殺馬、阮、方四人
八月二十四日, 大清兵至順昌, 獲隆武之龍扛;搜之, 得馬士英、阮大鋮、方國安父子及方逢年連名「請駕出關為內應疏」在已降後。大鋮方遊山, 聞信知不免, 自投崖死;仍命戮屍。士英駢斬延平城下, 家眷百餘口悉給賜兵丁。時以周、馬作聯雲:『周延儒字玉繩, 先賜玉、後賜繩, 繩系延儒頸, 一同狐狗之斃;馬士英號瑤草, 家藏瑤、腹藏草, 草貫士英皮, 遂作犬羊之鞟』。
附記:華廷獻雲:『見劍浦城邊一堆白骨, 雲是馬士英、阮大鋮、方國安父子。所惜者, 方書田耳;比匪之傷, 悔何及乎!時延、順間以搜索龍扛, 有破家隕命者。迨啟扛中, 得五人連名「請駕出關」一疏, 查在降後;惡其反覆, 故殺。嗟乎!賣國者何所逃乎!死一而已, 有履刀鋸而骨猶香、伏斧鉞而血猶汙者, 豈非處死者異哉』書田, 逢年字也!
隆武奔贛
隆武自芝龍去後, 聞大清兵信念, 遂決計幸贛。八月二十一日甲午, 啟行;監軍錢邦芑先期請清路, 猶赫赫頤指屬縣。二十二日乙未, 駕至行宮, 戎服金蟒。而上好書, 雖崎嶇軍旅, 猶載書數十車以從。二十四日丁酉, 抵順昌;未發, 巳刻警至, 大清兵已及劍津毀關, 且踵至。頃之, 行宮數騎突出, 雲駕在內, 從行者惟何吾騶、郭維經、朱繼祚、黃鳴俊數人已;而何與郭亦散去。曾後肩輿河幹, 顧從官曰:『劉宮人有懷, 好護持就道』。妃媵狂奔, 有一舸而數人者、有一騎而三人者。
隆武遇害
大清兵過延平而東, 獨陳謙之子帥數百騎追駕, 為父報仇。及汀州, 時隆武將入贛, 停一日曬龍鳳衣;陳謙子適追至, 遂及於難, 並執曾後及從駕官朱繼祚、黃鳴俊。械至福州, 隆武、曾後遂遇害。朱繼祚勒令致仕, 旋為亂兵所殺;黃鳴俊許授五品官, 以老疾辭免。
蔣德璟絕食死
大清別遣李成棟、韓固山略定興、泉、汀、邵、漳州等處。九月初八日, 大兵入泉州, 德化知縣陳光晉迎降。
先是, 大學士蔣德璟見鄭師逗遛, 因自請行關確察情形, 相機督戰;隆武許之。比至, 則疲兵弱卒、朽甲鈍戈, 一無可為。因嘆息, 告病去。戶部尚書李長倩亦以餉不繼, 憂憤而死。提學禦史毛協恭亦憤卒。迨泉州既降, 德璟遂絕食死。
曹學佺、馬思理自縊
十五日, 大兵至汀州。十月十九日, 入漳州。漳州道傅從龍、知府金麗澤以城降, 皆仍舊職任事;不三日, 鄉兵起, 殺從龍、麗澤。禮部尚書曹學佺、通政司馬思理俱自經。
黃道周不屈
大學士黃道周憤師不前, 因請以師相募兵江西;曰:『江西多臣子弟, 願招之效死軍前』!隆武命芝龍助資, 芝龍不與;隆武給空劄百函而已。道周以劄號召門下, 得百人;居吉安, 與楊廷麟、萬元吉為呼應。出兵徽州, 竟為大清所執。械送南京, 道周絕粒, 積十四日不死。大清內院洪承疇憐欲生之, 道周不屈;承疇疏救曰:『道周清節夙學, 負有重望。今罪在不赦;而臣察江南人情, 無不憐憫、痛惜道周者。望皇上赦其重罪, 待以不死』!不允。尋同中書賴雍、蔡繼謹等俱殺於市。
鄭為虹、黃大鵬噴血大罵
閩潰兵先奔者, 於路間焚掠為食。至建寧, 科臣黃大鵬、鄭為虹閉城, 發倉米、庫銀以犒賞, 俱歡呼而去;一郡獨全。八月十七日, 大清兵將至浦, 百姓議請出降, 鄭為虹不可;再請, 為虹執不可。大清兵擁見貝勒, 眾迫跪;為虹不屈。貝勒嘉其節, 不忍遽殺, 且勸薙發;為虹曰:『負國不忠、辱先不孝, 忠孝俱虧, 我生何用!寧求速死, 發不可薙也』!明日, 復召見, 責輸餉;為虹曰:『清白吏, 何處得金來』!百姓爭欲代輸贖其死;為虹曰:『民窮財盡, 烏乎可』!因噴血大罵。貝勒怒, 下令斬之。為虹大喊奮躍, 奪刀自刺胸, 不死;遂見殺。百姓為之立祀。黃大鵬同日殉難。為虹義僕陳龍與標下中軍遊擊原任浦城千戶張萬明及子都司張翹鸞、都督洪祖烈, 俱從死。
黃大鵬, 福建建寧府建陽縣人。崇禎丁醜進士;甲申, 授衢州龍遊令。乙酉, 授金衢道。大清兵至, 杭嚴道與按察司及建寧、浦城知縣三人俱降。大清招撫衢州, 謂大鵬:『鼎革之事, 自古皆然。天下歸大清今已八、九, 豈衢之一郡能抗乎?不如早降』!大鵬不從。是時, 衢州陸知府與各屬縣令悉望風投誠, 龍遊與浦城接壤, 貝勒駐兵於此, 諸降臣俱入跪見;獨大鵬紅袍紗幘, 挺立眾中。貝勒異之, 問立者為誰?對曰:『前任龍遊知縣, 今為金衢道黃大鵬是也』。貝勒曰:『汝何不跪』?大鵬肆罵, 不拜。貝勒大怒, 命割其舌;大鵬噴血連罵, 觸階而死。浦城人立廟祀之。
傅冠不屈
公諱冠, 字元父, 號季庵;江西南昌府進賢人。天啟壬戌進士, 廷試第二人;授編修, 纂修神、光兩朝「實錄」。丁憂歸。起復, 升侍讀;歷左春坊左中允充經筵日講官、左諭德右庶子。戊辰、甲戌, 分考禮闈;歷國子監祭酒、詹事府少詹、禮部右侍郎兼侍讀學士, 掌詹事府事、仍掌翰林院事。上疏, 言『欲施政令, 必治精神;欲致功能, 必集才力。欲精神之四周, 當明體要;欲才力之畢出, 當別流品』。因奏保元氣、辨人才、正紀綱、信詔令四事;上嘉納之。丁醜, 升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 入閣辨事。戊寅, 以疾乞休;賜馳驛、金幣歸裏。公在閣一季, 多所獻替;以「溫室」之義不著之於書, 世莫得而詳焉。
南京登極, 特旨存問。其明年, 闖賊部將王體中犯江南, 破進賢, 殺公孫鼎幹, 掘公先墓;公奔入閩。閩中起公原官, 已而辭任。及大清兵至, 公走泰寧門人江亨龍家, 為江之仇執之, 以獻於大清帥;不屈, 殺之。公被執時, 於石牛羊中作書, 以骸骨托汀州士民, 並述其奔竄、囚執之狀甚詳。所著有「寶綸樓集」若幹卷。
鄭芝豹閉城索餉
初, 大清兵未至泉州, 鄭芝豹先至, 閉城門大索餉;皆計鄉紳家財勒取, 不應即梟首。至縛親家母於庭, 抵暮得數萬。又具火手五百, 將盡焚一城中宮室;以餉未足, 遲至明日。俄報固山兵將至, 乃奔安平。
鄭芝龍降大清
大清朝招撫福建者, 為禦史黃熙胤;福建晉江人, 與鄭芝龍同裏。初, 芝龍密遣使, 微行通款。既而汀、漳皆降, 惟芝龍尚保安平, 軍容烜赫;戰艦齊備, 炮聲不絕, 響震天地。以前遣之信未通, 猶豫未敢迎入。自恃先撤關兵, 無一矢相加, 有大功;而兩廣屬部下, 若招, 兩廣總督可得。貝勒知泉州鄉紳郭必昌與芝龍最厚, 因遣招之;芝龍曰:『我非不欲忠於大清, 恐以立王為罪耳』。會大清韓固山逼安平, 芝龍怒曰:『既招我, 何相逼也』!貝勒聞之, 乃責固山, 令離安平三十裏駐軍;而遣內院二人持書至安平, 書略曰:『吾所以重將軍者, 以將軍能立唐藩也。人臣事主, 茍有可為, 必竭其力;力盡不勝天, 則投明而事, 乘時建不世之功, 此豪傑事也。若將軍不輔立, 吾何用將軍哉!且兩粵未平, 鑄「閩廣總督」印以相待。所以欲將軍來見者, 欲商地方人才故也』。芝龍得書, 大悅。其子弟皆勸芝龍入海, 曰:『魚不可脫於淵』!不願降。而芝龍田園遍閩、廣, 秉政以來, 增置莊倉五百餘所;駑馬戀棧, 不聽子弟諫, 遂進降表。過泉州, 大張播告, 誇投誠之勛;猶持貝勒書招搖, 得官者就議價。十一月十五日, 至福州謁見貝勒, 握手甚歡, 折箭為誓;命酒痛飲。飲三日, 夜半, 忽拔營起, 遂挾之而北矣。從者五百人, 皆別營不得見, 亦不許通家信。芝龍對面作家書數封, 皆囑「無忘大清朝大恩」語。而謂貝勒曰:『北上面君, 乃龍本願。但子弟多不肖, 今擁兵海上, 倘有不測, 奈何』?貝勒曰:『此與爾無與, 亦非吾所慮也』。芝龍既行, 鄭彩、鄭鴻逵、鄭成功皆率所部入海, 張肯堂、沈猶龍等亦往舟山依魯王;芝豹獨奉母居安平。芝龍至京陛見, 奉朝請。鄭彩、鄭成功復入, 殺掠漳、泉諸縣, 皆破之、汀、邵並亂;據建寧, 閩郵為之阻。戊子夏, 大清兵再入閩, 破建寧, 直抵漳、泉;鄭兵皆遁入海, 後為邊患。
鄭成功入鎮江
鄭成功原名森, 芝龍第四子也;隆武養以為嗣, 賜國姓, 改名成功。大清順治丙戌, 芝龍降, 羈置北京。成功率眾入海, 駐四明州。及聞芝龍被殺, 遂引舟師抵浙, 襲溫、臺四郡, 馬信等降。江南大震, 將沿江數百裏港門填塞, 以通馬路。成功駐臺數月, 忽去。戊戌, 謀入南;啟行發炮, 颶風大作, 壞舟千計, 乃還。
十六年己亥五月十三日, 成功率兵十萬入寇;被甲能戰者三萬而已, 餘俱火兵。有一甲卒, 即有五火卒隨之。俱以布裹首, 赤足;刀長六尺, 或長槍、團牌。二十九日, 經江陰;六月初一至初三日, 蔽江而上。初八日, 至丹徒。十三日, 泊金山祭天, 諸舟環集, 旗蓋、袍服俱用紅, 望之如火;十四日, 祭地及山河江海諸神, 色俱黑, 望之如墨。十五日, 先以吉服祭太祖、次以縞服祭先帝, 俱用白色, 望之如雪。祭畢, 大呼高皇者三, 將士及諸軍俱泣下。
鎮江至瓜洲江面十裏, 大清朝守臣用巨木築長壩;截斷江流;廣三丈, 覆以泥, 可馳馬。左右木柵, 有穴可射。炮石盤銃, 星列江心;用圍尺大索牽接木壩兩端, 以拒海舟:凡費金錢百萬。壩始成, 被潮水湧漲, 立刻沖斷;南京部院郎廷佐親出祭江, 壩復成, 設兵嚴守。操江蔣國柱、總兵管效忠、副總高謙協守鎮江, 又於談家洲伏兵二千, 列炮於上。新操江朱衣助六月十三曰到任, 守瓜洲。十五日, 海舟二千三百泊焦山, 先遣四舟, 外蒙白絮、內載烏泥, 操舵數人揚帆而上。大清兵望見, 大發炮石。海舟近壩, 從容復下。大清兵注射, 炮聲晝夜不絕;有如轟雷, 可聞三百裏。凡發炮五日, 不傷一艘。海舟既上復下, 循環數次, 一以誘大清炮矢;二以水兵藏內, 近壩即入水砍斷。十六日, 度炮將盡, 悉舟過鎮江, 莫有遏者。十七日, 上瓜洲, 從後寨殺入, 大清兵出禦;蓋東門外有高岸, 騎布列, 鄭兵立兩旁水田中, 斫馬足, 大敗之。朱衣助坐北門察院, 發令旗, 求援淮撫亢得時。忽左右報曰:『海賊至矣』!語未畢, 兩人趨至, 挾朱去。見成功, 撫以善言;已而脫之。鄭將劉某乘東門之勝, 直追入瓜洲城, 大殺;將沿江炮移向談家洲擊之, 兵立劄不定。有海兵二千, 忽自江中浮上, 持長刀亂斫;洲上兵走, 海舟以千人追殺, 復移洲炮擊鎮江。
鎮江告急於南京。南京發洪承疇麾下羅將軍鐵騎千人赴援;其兵鐵甲如雪, 大言曰:『這些海賊, 不彀吾殺』!欲入江剿絕。時蘇、常四郡兵方畏敵如虎, 見京軍欲居前隊, 甚喜。常州王總鎮、無錫守備張科、江陰守備施某、羅將軍、管提督等兵共九隊, 凡萬五千人, 而馬居半。羅兵第一隊, 管第二隊;蘇、常四府拈鬮, 常州士兵第八隊, 無錫、江陰兩營從之。京軍憍躁, 急欲與戰。而海舟忽上、忽下, 大兵駐南則泊於北、駐北則泊於南, 佯為畏避以誘之。大兵隨走三日夜不息, 露立江邊甚疲。時既酷暑, 又連日多雨;雨後蒸熱, 甲內尤不可忍。且大暑聚立如林, 不敢出聲, 馬亦張口喘息。城中百姓送飯江邊, 兵謝曰:『吾輩不下咽矣』!繼送炒米, 亦不能食。兵曰:『吾為兵已久, 昔日曾作流賊, 凡臨陣時必先吃牛粉;蓋用小牛炙乾研末, 佩於身間, 臨陣吃少許即不餓。今為將者不知此;且雨熱勞餓, 不食已兩日矣』!時鄭兵前隊長槍, 次團牌;第二陣倭銃。第一隊五十人, 前有五色旗一面領之。有滾被二人;滾被者, 用一大棉被厚二寸, 一人執之, 雙手有刀。如箭至, 即張被遮候;箭過, 即卷被持刀滾進, 斫人馬足。又有團牌二人。五十人內, 此四人俱吃雙糧。更有挨牌遮箭。前一隊五色旗, 第二隊蜈蚣旗, 第三隊狼煙, 第四隊銃, 第五隊大刀末後。又另用一人敲鼓, 頭上插一旗。如鼓聲緩, 則兵行亦緩;鼓聲急, 則兵行亦急。然多步卒, 大兵甚輕之。凡騎兵遇步卒, 反退數丈, 加鞭突前;敵陣稍動, 即乘勢殺入, 步卒自相殘陷, 騎兵因而蹂躪:以此常勝。至是遇鄭兵, 亦用此法。大兵馳騎突前, 鄭兵嚴陣當之, 屹然不動;俱以團牌自蔽, 望之如堵。大兵三卻三進, 鄭陣如山;遙見背後黑煙冉冉而起, 欲卻馬再沖, 而鄭兵疾走如飛, 突至馬前殺人。其兵三人一伍, 一兵執團牌蔽兩人、一兵斫馬、一兵砍人;甚銳, 一刀揮鐵甲、軍馬為兩段。蓋鑄刀時, 用鐵匠百人挨遞打, 成此一刀;故銳特甚。然是時鄭兵雖勇而大兵不遽退者, 以管效忠立於次隊, 欲斬返卻者耳。戰良久, 鄭陣中一將舉白旗一揮, 兵即兩開, 如退避狀;有走不及者, 即伏於地。大兵望見, 謂其將遁, 可以乘勢沖擊, 遂馳馬突前;不虞鄭陣中忽發一大炮, 擊死千餘, 餘軍驚潰。鄭兵馳上, 截前五隊騎兵圍之, 大殺;羅部下白先鋒、郎部下王先鋒歿於陣。管效忠多備戰馬, 刀斫至, 急避之。馬頭落, 效忠躍上他馬;須臾, 馬頭三落, 效忠三躍以避。鄭將見其勇健絕倫, 欲生擒之, 故免;敗走銀山, 追兵至, 乃走山上。久之沖下, 鄭兵不動。俱鐵甲胄、鐵面頭子, 止露兩足;用長刀砍騎, 銳不可當。射中其足, 則拔箭更戰;大兵遂敗。二十二日, 效忠遙語鄭曰:『從來止有馬上皇帝, 豈有水中皇帝乎?上來決戰』!頃之, 有兩舟渡兵二千, 結營於楊篷山之菜園;效忠麾下勇將王大聽率兵出戰。鄭將周都督立陣前, 高聲問曰:『汝得非管效忠乎?何不速降』!王不應, 即發一矢中其趾。周方拔矢, 已連中其趾者三;周怒, 持刀直前砍殺王, 沖入陣。時鄭將列一陣;效忠望見, 謂麾下曰:『此八卦陣也。生門向江, 宜從此攻入, 開門而出』。及入, 即變為長蛇陣, 擊首尾應、擊尾首應, 遂圍。效忠見不利, 向執旗官手中取旗, 自負而返;兵見之, 俱退走。鄭兵追殺, 效忠部下僅存三百人。效忠馳至城濠, 鄭兵飛走隨至, 諸軍皆散;效忠出兵四千, 止存百四十人。嘆曰:『吾自滿洲入中國, 身經十七戰, 未有此一陣死戰者』!常州王鎮兵三百, 存三十七人;高謙五百兵, 存八十騎:入鎮江, 登城閉守。效忠走南京。而蔣國柱走丹陽, 百姓恐追至, 閉門不納;餒其腹, 馳至常州, 已夜半矣。呼城, 門者報太守趙琪;琪不信, 曰:『斯時寧有都爺至耶』?令王總鎮登城望之, 始啟入。國柱疲甚, 不俟臥具, 即寢於門。
鎮江守將高謙與太守戴可立列炮城上, 鄭將馬信馳城下大呼曰:『速速獻城, 遲則屠矣!今外兵已殺盡;汝等不信, 請觀楊篷山』!守者大懼;有民棍郝十應曰:『候議定出降, 明午會』。信乃去。時高謙、戴可立與鄉宦笪重光、楊鼎、陳乾、王鼎紀俱在城上, 商之;紀齒爵俱尊, 對可立曰:『老公祖, 亦隨機可也』!當議降時, 笪重光與張九微慟哭力爭不得, 乃遁去)。可立泣一夜, 撤守城兵。次日, 率二十人及百姓五十人出城, 行至橋上, 各將滿帽投河中, 截辮發;入見。成功問曰:『汝是戴太守乎』?曰:『然』。仍命為太守。又謂百姓曰:『若輩苦十六年矣』!郝十曰:『鎮江須有守兵方好;不然, 恐後日兵去, 百姓不好』。成功怒, 叱縛之;已而得釋。鎮江城共三千七百垛, 成功發兵三千七百人登守;旗幟五色, 紛耀奪目。成功服葛布箭衣, 有暗龍二條;邊帽、紅靴。從者二人, 織錦暗龍紗衣;一人須發皓白, 張紫蓋。有兵五百, 擁衛前後。成功封福建延平王, 軍中稱「王爺」。二十四日, 舟中送紗帽三頂入城:高謙掛將軍印, 銀五百兩;戴可立三百兩, 知縣任體坤一百兩。二十五日, 諸官入見, 俱去辮;兵民解發, 戴網巾、棕帽。下午, 市肆大開。二十六日, 賞賚從征將士。二十七日, 促裝;二十八日, 啟行往南京, 留兵四千守鎮江城。
附記:六月二十七日, 常州釋囚。七月初一日, 無錫知縣王之蔚宰豕, 做饅頭三百斤、半斤一枚, 分賚衙役。揚州鹽運使, 十六日遁, 百姓俱走;城遂空。
泰州人劉坤率黨千六百人、糧萬石降成功, 口稱扶助先帝, 審系假冒;立喚該地裏總楊芳、許秀等供稱, 實系鹽盜假冒明主, 作耗地方。立時綁出, 號令江口;又差鐵甲兵一千前去該地抄沒, 不容假冒。又發諭該地方, 張掛告示一道:『爾百姓等各安生理, 毋聽訛言煽惑。如再仍前, 許地方童叟百姓據實呈報, 剿拿掃除。再敢計誘聳動, 只字虛報, 罪當反坐!特諭』。
郎廷佐大敗鄭成功
郎廷佐聞鄭兵將至, 將城外屋悉行燒拆。近城十裏居民, 俱令入城。大開水西、旱西兩門, 使百姓置柴;限五日, 如城外不賣及賣不完者, 俱火之。鄭兵至, 結營白土山, 距南京儀鳳門七裏。廷佐斂兵閉守;滿將哈哈木疑民有異志, 郎保無他。令民閉戶, 雞犬無聲。鄭兵圍困不攻, 城中米七兩一石;百姓不敢街上行糴, 有餓死室中者。惟柴不甚貴, 以燒臺凳故也。七月, 南京被圍, 廷佐檄松江總兵馬進寶進寶於順治十四年改名逢知及崇明提督梁化鳳入援;進寶不奉檄, 化鳳以四千人至。初, 成功入南, 進寶遞書降。進寶初為闖將, 號馬鐵扛;及居松江, 殘忍好殺, 奇富。化鳳字卿天, 陜西西安府長安縣人;順治丙戌武進士。成功南來, 化鳳亦偽降;與馬信拜結兄弟, 祭誓天地。至是入京, 信獨不疑。以兵逼城, 城內寂然不動, 鄭兵益懈;謂功在旦夕, 甚輕之。
七月十二日, 總兵餘士信約諸將二十三日計議, 二十五、六日破城。有福建林某, 入海已十六年, 為管甲吏, 知鄭虛實;從破瓜州時, 於儀真淫掠, 鄭笞二十, 以是銜恨。至此聞密計, 遂走;夜縋入城, 見廷佐曰:『逾三日, 城必破矣。明日二十三日為成功生日, 諸將卸甲飲酒;乘其不備, 可破也』!某處假營、某處實營, 一一詳報。廷佐令守城軍十人留一, 餘俱下城歸營。南京有神策門, 向久砌塞;是夜掘開, 止留外磚一層。沿城荻深數尺, 馬信等竟不知內有突門;忽炮大發, 梁化鳳、哈哈木、管效忠各引精騎乘炮勢沖出, 信兵大亂, 大清將分路襲殺。餘士信與先鋒甘輝方演戲;得報, 被甲而出。戰良久, 哈兵稍卻;廷佐登城見之, 驚曰:『如何退了』!復發一隊從小東門出, 掩鄭之後;猝不及備, 遂大傷。然軍令嚴, 主將不奔, 軍皆死戰。既而甘輝身中三十餘矢, 力不能支, 乃走;兵始走。時海舟泊江邊, 距城二十餘裏;廷佐先令軍士詭裝百裝, 載柴、酒、米、肉, 日與海舟貿易, 以觀動靜。初猶遠舟, 後漸相暱不疑;遂知火藥所在, 密以硝黃實酒瓶中, 近舟發之, 焚其四艘, 火藥俱盡。成功大驚, 謂有奸謀, 乃放舟南下。岸兵敗走二十裏至白土山, 欲覓舟, 舟已開矣;群趨山上。大兵追至, 鄭兵殺下。久, 哈哈木密從山頂上馳下, 廷佐登高遠望旗色, 喜曰:『吾家兵上山, 勝矣』!須臾, 鄭兵大敗, 走江邊, 以無舟, 勇銳多投江死者;舉其甲, 重四十斤。檢屍, 得四千五百人, 長發者千五百餘人:時七月二十四日也。
時城中居民已閉門一月, 忽聞街上大呼曰:『海賊俱已殺去, 汝等百姓俱開了門罷』!門始開。廷佐出示各郡縣雲:本部院同征黔凱旋大將軍噶羅統滿漢兵哈、管及水師提督梁, 於七月二十三日殺賊, 生擒偽都統餘士信, 箭射死馬信, 殺賊幾許、箭死幾許及渰死不計其數雲。初, 六月下旬, 鄭兵至天長, 知縣出迎。七月初八日, 張煌言率舟師抵九江等處, 所過郡邑多附之。蔣國柱奏曰:『凡獻冊者十九縣, 請旨定奪』!上批雲:『此非百姓之罪, 乃汝失守封疆之罪也;來京聽審』。廷佐奏捷;上批雲:『海寇犯邊, 爾乃一城之隔, 致之死地;此乃郎卿第一功臣也。沿江所失封疆, 俱免屠戮;府、縣官, 更加培植』。百姓聞之, 始安。
亢得時號佑五, 山西崞縣人;淮安總漕。率兵救鎮江, 中途遇兵而敗, 投河死:此七月二十一也。眾疑遁去, 忽於硯下得書知之;以繩系手於船, 故得屍焉。朱衣助既脫, 奏曰:『臣履任四日, 而賊即至。求救於蔣國柱, 國柱不發一兵;求於管效忠, 效忠逗遛不進。賊既至, 不戰而逃;賊既退, 不撫而搶』。遂於九月十三日, 逮國柱、效忠。而高謙從鄭入海, 籍其家。
附記:馬進寶字惟善;遼東籍, 山西隰州人。鎮守松江, 貪淫酷虐, 士民無不被其毒者。有妾八十人, 每在鬮簽而臥。其母勸減妾, 進寶語妾:『願去者拈簽』。拈者頗眾。進寶佯謂母曰:『今將嫁之矣』。悉斬之;母大駭。一妾有疾, 召醫視脈;醫者曰:『此孕也』。進寶以妾眾, 亦竟忘之矣;怒曰:『寧有此事!汝止此, 如有孕, 不殺汝;若非孕, 當斬汝矣』!頃之, 內托一兒出, 乃剖妾腹而得者。醫者驚悸, 進寶賞五十金。其不仁如此。及降海事發, 解北京磔之。
武某, 河南人;管效忠部將也。膂力數千斤。年三十餘, 長可五尺;身兼四人, 馬不能勝, 止一黑馬乘。當效忠被圍於鎮江也, 武以大鐵棍擊殺千餘人, 眾皆披靡。既出重圍, 問軍士曰:『管爺出來否』?對曰:『未也』。復殺入;如此者五出入。萬人之中, 莫敢有當之者。效忠被鞭落馬, 武下馬負之而趨, 效忠因出重圍而免。武入南京, 以失機事, 解上司;笞五十。及南京之戰, 餘士信舞大刀至;武以鐵扛撥開, 即擒於馬上。士信美儀容, 布甲跣足;入京時, 猶攜刀乘馬, 武押之而行。解哈哈木, 哈問曰:『汝將乎』?士信曰:『然』。哈又問:『願為官否』?士信曰:『不願也;止求速死足矣』!遂殺之。而武之救管、擒餘之功, 不錄。又有先鋒甘耀輝?者, 短黑而勇;以醉而敗, 匿於民家。追者至, 趨出搏戰, 殺數人;不虞背後馬某擒之。入見哈哈木, 哈問如前, 甘對曰:『吾為將, 殺數千百人矣;宜可以死』。亦殺之。
鄭入鎮江, 大清將彭某引兵五百還六合, 閉不納。已而阮春雷服布衣、戴棕帽乘轎至, 稱兵部職方司;六合武生王寅生、文生夏志宏、徐三峰率眾執香迎之, 大清兵五百乃去。有湖賊劉青海率百二人歸阮;問何能?曰:『團牌』。阮試之;劉舞畢, 阮雲:『去得, 但不全』。阮置紗帽於幾上, 自起舞, 牌影如花, 不見其身。劉年二十餘, 拜阮為父;阮使為副總。阮審事明速, 批答如流;真文武才。七月十八日, 出兵滁州;戴小帽, 罩甲, 赤足出。團牌手十人、大刀手二十人、新降二百人隨之;前一旗, 寫「三軍司命」。甫出察院, 執旗者僕, 欲斬之;眾告免, 笞二十。至盱眙口, 時滁州有鳳泗道發炮, 擊死執旗者;眾失色。阮怒曰:『若等無用』!遂持大刀直前, 手殺五十餘人;大兵退走。阮追殺至滁, 大兵入城閉門。近城半裏街上有大城墻, 阮以兩大釘釘壁間, 執牌登;兵驚走。阮啟門引入, 至前街, 門閉;復如前法。城內兵懼, 開別門走。滁民出迎, 遂得滁州。及八月初五日, 始還六合;從者百人, 拏鹽舟一西下, 遇大清舟三百, 被圍;發一炮, 碎其二舟, 餘舟乃退, 始揚帆去。王寅生有力, 宏光時參將欲殺之, 遂依高傑;至是歸阮。取示與兩人, 馳天長;時已暮, 寅生城下呼曰:『兵至矣!速開門。否則, 雞犬不留』。守者白王令, 令醉不意;百姓曰:『他不降, 吾等受屠乎』?遂啟門;寅生三騎登堂, 令走鄉寺自縊。後南京韋巡按奏曰:『六合拒兵獻城, 天長殺官獻城, 儀真逐官獻城』。眾聞之, 懼。後上批郎廷佐本:『免屠』;乃安。寅生走入鄉莊, 與妻子酣飲怒歌;以數歲兒投之河, 繼殺一女, 與妻短甲、草履持槍馳騎遁。韋巡按遣人拘逮, 已不及矣。擒其兩兄至, 各笞二十, 下獄;後釋歸。兄名起生, 亦文生。
方鄭兵入南, 杭州有馬龍來降事。馬龍, 或雲崇禎時總兵也。順治己亥, 率海兵四十人至海鹽縣降, 不受;因至杭州。守臣李部院、巡撫佟思遠及總戎田雄疑有詐, 馬龍曰:『吾舟漏失機, 故來歸公。如殺我, 恐絕後來者』!李等受其降。此六月初二也。小帽網巾, 居城外二日;薙頭入城。越三日, 李設宴;酒半酣, 問曰:『汝有何所能』?馬曰:『無所能』。又問:『能箭否』?馬曰:『不善也。然吾立於此, 可令射之』。重甲端坐;射之, 馬以鞭撥, 箭紛紛下;或擊斷、或接手中, 九矢不傷。至第十矢, 馬平指如錢者;箭至, 當之中錢上, 箭激去。軍士報射畢, 田大驚。馬曰:『公部下豈無避箭者?亦發十矢』。佟令一軍士前立, 馬發一矢曰:『吾欲於汝頭上過』。果然;二矢亦如前。第三矢, 則曰:『此一箭欲於汝胸前穿過』。大懼, 號求乃罷。雙鞭重八十斤, 輪舞如飛;久之, 向空一擲, 呼隨身兵空中接去。眾失色。脫甲與眾砍, 刀折而甲不損。田等竊作滿語;馬覺之曰:『吾七歲至滿洲, 豈不解耶』?田愧謝。聞南京敗, 復下海去。未審確否?
鄭自南京敗走, 次年庚子引數百艘至廣州府。舟用大木釘成, 高與城齊;桅內藏兵五百, 並堞攻擊。戰時三人一隊, 一人執團牌、二人持槍刀。一人居中擊鼓;鼓一震, 每隊疏列成陣。大兵馳騎突前, 其隊又各讓去, 即分兩邊趨後截。其藤牌, 桐油浸透, 刀箭不入;大兵患之。有副將進計曰:『惟鐵箍頭棍可破也』。遂復戰, 用棍擊破其牌, 箭無所蔽;乃敗。復走入海, 居南澳。
臺灣復啟
久聆智略, 芳名流播;虛心仰慕, 悒悒何已!頃荷惠書, 教以不逮;又遣貴介劉、馬二君備述委曲, 幸甚、幸甚!然竊怪麾下之未能諒不佞之心, 而猶從流俗之未議也。
曩者思明之役, 自以糧盡而退, 非戰之失也。況風帆所指, 南極高、瓊, 北至高、遼, 何地不可屯紮、何地不可聚兵?不佞所以橫絕大海、移國東寧者, 誠傷士女之仳離、幹戈之日滋也。是以區區鄙懷, 曾見於前劄。往歲得貴藩院之書, 而貴朝猶未深察, 尚嚴邊界之禁;遂使百姓流離、四省邱墟, 坐捐數千裏之賦稅、歲糜億萬之錢糧, 斯非貴朝之失策哉?今麾下計法處遠, 欲為朝廷久遠之謀、萬民之命;而貴介所傳, 又述前日之套語、「削發」之虛談, 欲以八閩及沿海各島二說相餌, 尚為知識者之論乎?自昔貴朝議和者屢矣, 從先王以至不佞, 止緣爭此二字。況今東寧遠在海外, 非屬版圖之中;東連日本、南蹙呂宋, 人民輻輳、商賈交通。王侯之貴, 固吾之所自有;衣冠之盛, 不輸於中土。即未敢遽比太王之遷岐, 而生聚教訓, 足以樹萬世之基業:此貴介所親睹者也。不佞有何慕於爵號、亦何貪於疆土, 而為此「削發」之舉哉?而麾下以海濱為慮、蒼生為念, 則息兵安農, 復歸故業;使男女老幼皆得遂其生育, 而舉朝可以歲獲數百萬之賦:此仁人之心, 不佞亦有同心也。縷縷膈言, 麾下亮之! 96 附記:孔文舉本姓王, 江陰王鸛嘴人。幼為青暘吳煥如家家僮;少長, 祝發於嶺聖關帝者。既而至蘇州, 募化得數百金;走浙, 居江邊, 時與海通。適有孔將軍者悅之, 與同舟;未幾孔死, 因蒙其姓, 得其副將印。引舟兵至鎮江固山劉之源營, 請降。劉上聞, 召對, 賜坐;官以將軍, 還居鎮江。及康熙初年, 復召對, 賜坐如前。時鄭成功已死, 其子經猶擁眾, 居海外臺灣;遣文舉往招之。經不出見, 止答此書;文舉乃還。後文舉坐巨舟, 擁兵至青暘祭墓。見家主稱叔, 演劇詣宴, 俱有饋遺;次請紳衿張有譽等。乃去, 北上復命。閭裏榮之。
鄭鳴駿傾心投誠
大清康熙二年八月, 投誠鄭鳴駿等疏曰:『臣兄建平侯臣鄭泰集眾海上, 屈指廿年。初緣王化泰沾, 維識大命有在;拳拳歸款, 無由遽達。去年六月內, 蒙靖藩臣耿、總督臣李遣官宣布朝廷德威, 招撫臣等投誠;臣兄泰遂歡然傾心歸順。初未知朝廷規矩, 以為當先請旨, 然後削發;隨差臣都督楊來嘉赴闕待罪。恭蒙朝廷寬恩含蓋, 以為無奏章、又未薙發, 恐無歸誠之實;欲臣等先薙發登岸, 乃準投誠。及楊來嘉稱述朝廷德意寬宏浩蕩, 臣兄泰不勝感激, 深自悔罪。謂海上諸眾, 原系臣鄭家之火統馭;今鄭成功已故, 臣兄泰欲舉全眾歸順, 俾諸島清寧, 永免朝廷南顧之憂。已於本年五月初五日, 復差臣都督楊來嘉、楊淇先布誠意於靖藩耿、總督臣李、提督臣馬、戶部臣黃、兵部臣金世德, 願登岸削發。正在調師進發, 出泊金門, 將趨泉港;不意又有逆黨馮澄世、陳永華、洪旭、周全斌等恨臣兄欲統文武水陸全師攜眷登岸投誠, 謀之逆侄鄭錦, 詐稱大家願聽臣兄調度歸順, 請臣兄赴鷺門計事。臣兄正欲乘此等齊集鷺門, 說以共事投誠;隨輕身而往, 誤墮奸計, 於六月初八日赴席被羈。初九日, 臣兄泰手書密囑臣鳴駿同兄男纘緒速圖歸正, 成其未了之志;身雖死而不恤。初十日, 探知臣挈全部舟師進入泉州港, 隨投繯自縊, 以堅臣等歸順之心。臣兄忠於朝廷而不顧其身, 雖當危難之際, 猶致囑其後一意朝廷, 初終無二;其心跡, 並揭日月之昭明矣。今臣統胞侄臣纘緒統所部文武各官四百餘員、水陸官兵七千三百餘名各帶家眷, 駕戰艦一百八十餘號, 直抵泉州港口;仍慮各處地方汛守船只及販運船只恐未知叛逆謀臣兄之消息, 一面點撥大小戰船四十八號配精兵二千餘名, 管押文武官四十多員前往臺灣、海壇、三都、南澳、銅山等處護接應援。計實在港內文武官四百三十一員、船共一百三十七號、兵五千二百餘, 蒙靖藩臣耿、總督李會同提督臣馬、戶部臣黃、兵部臣金安輯家眷泉城, 隨於二十六日文武官袍帽筵宴, 仍計口給糧停妥。其餘差出各員及兵丁船隻, 當俟續到續報。計逆侄鄭錦自其父成功已故之後, 實賴臣兄協佐擁護;今誤聽奸人之謀, 自壞其長城, 孤立無輔, 將行趨於瓦解矣。臣仗天朝之威靈、合子弟之痛憤, 即當躬率所部還搗鷺門, 盡殲群奸, 收朝廷之效, 藉以雪亡兄九泉之恨。臣心區區, 止於如此。若夫臣家三百餘口、所部官頭兵目為類頗多, 不殺之外, 另有浩蕩異恩;此出上斷, 非臣等所敢知也』!
擒斬海賊
大清康熙二年十月, 福建總督李率泰疏曰:『準水師提督總兵官施瑯塘報前事。該臣看為逆孽鄭錦, 乃鄭成功之遺種也。其父已伏冥誅, 其子尚不悔禍, 猶敢集餘黨復肆鴟張。當其骨肉相殘、醜類潰亂之際, 臣與靖藩提師駐紮漳、泉, 一面廣布皇仁, 用示招徠;一面裝造快艇, 必圖進取。業已再三申嚴水陸將領整頓舟師, 以防叵測。茲準水師提臣施瑯報稱:「鄭錦遣發水陸賊將林維等領帶船隻, 拋泊海門, 謀欲乘風順潮直入海澄, 燒我新造船隻, 詐亦狡矣。幸探得實, 提臣密遣前營中軍守備汪明等統水兵配駕快艇, 夜半直抵海門;賊蹤前來向敵, 我兵奮勇, 陣殺偽副將林維、吳習等, 活擒賊官、賊兵一百二十五名, 奪回船隻、器械、偽印、牌劄等件累累」。足見官兵用命, 可謂破敵之先聲矣。是役也, 提臣施瑯有法縱之功。但獲偽官、偽兵名數繁多, 恐塗次起解未便;臣會同靖藩, 即今就近正法。偽印、牌劄, 立行焚毀』。
施瑯字尊侯, 福建晉江人。
廈門大捷
大清康熙二年十二月, 靖南王耿繼茂疏曰:『臣等奉旨料理水陸大兵進剿海寇, 原議臣繼茂統陸兵由潯尾而進, 臣李率泰統陸兵由嵩嶼而進。其水師各標官兵船隻, 在泉州者提臣馬得功統領調度, 由圍頭取齊進發;在漳、澄者提臣施瑯統領調度, 由海門取齊進發:俱經具題在案。臣等於九月二十九日合疏恭報後, 隨於十月初二日先發臣繼茂旗下都統王大用、纛章京夏功等帶領馬步官兵, 自泉州起行;另調原防漳州右翼總兵官左都督徐成功、右副都統汪元勛等各帶官兵, 自漳州起行:俱於本月初五日抵潯尾, 與廈門高崎緊對下營設備。對岸賊船四十餘只見我兵一到, 各駕船遊奕, 朝營內打炮;我兵隨發大炮、行營炮攻打。初六日午時, 鄭錦、周全斌領大舟周賊艘往來轉戧, 炮打我營;我兵亦發炮攻打, 晝夜防範。初六晚, 賊率精銳千餘乘夜潛渡, 直逼遊擊史定國營盤, 火炮、弓箭齊發, 與我兵垛臺上相對砍刺;遊擊史定國帶甲兵殺出營門, 都督王大用等督兵策應, 堵殺力砍, 箭傷、炮傷賊兵及落水淹死者甚多。因潮水泛漲, 難計其數。奪獲盔甲十一副、火箭噴筒二十七件並弓箭、槍刀等項。賊奔敗船, 其大舟周隨回;餘有汛守賊船及陸路賊兵一片營盤, 仍劄高崎。塘報前來, 臣等催督泉州同安水師仍發藩旗甲兵六百名, 令都書僉事陳一明等帶領, 及鄭鳴駿、陳輝、總兵楊富等官兵船只收拾開駕, 聽馬提督帶領馬步官兵, 沿岸調度, 至圍頭與夾板船合舟周去後;臣繼茂於本月十二日馳至潯尾, 臣率泰在漳遣發漳、澄水師並統陸路官兵亦於十二日同海澄公臣黃梧、中路總兵官王之鼎等馳至嵩嶼, 兵威大振。所有把守高崎、嵩嶼各海口賊船, 有撤回廈門者、亦有在海上遊奕者。臣繼茂一面布置兵馬, 收拾快船並同安水師總兵杜永和大小戰船;臣率泰一面發兵即攻打沿海賊船, 奪獲古浪嶼, 屯劄架炮:各整頓渡海事務齊備, 會議妥當。密令水陸兩路官兵俱於二十一日一齊進取廈門, 隨飛檄圍頭水師各船於二十一日子時開駕, 至廈門白石頭會合。惟時夾板船先於十八日開駕八只出泊金門外港, 馬提督遂於十九日親率各標大小戰船四百餘只、夾板船七只經至金門烏沙頭;有偽提督黃廷等領巨艦百餘號前來迎敵, 我兵協力攻打, 夾板船首尾擊應, 賊兵大敗。據鄭鳴駿、陳輝、藩旗都司僉書陳一明等報稱:獲賊大船二隻、犁船四隻, 陣斬賊兵三百餘名、生擒賊四十餘名, 炮傷溺死者甚多;據楊富報稱:擊折賊偽總兵謝福船桅, 過船殺賊二百餘名、生擒賊十八名並偽防牌、軍器等項;據同安水師遊擊鄭洪報稱:同中軍守備孔應賢等率領兵船與賊打仗, 獲鳥船一只、趕舟曾船一只、水底舟貢二隻, 殺賊七、八十名, 餘俱跳水, 並獲火藥、器械等項。至二十日早, 鄭錦、周全斌親督巨艦精銳之師, 蜂擁挑戰;夾板船揚篷出禦。重疊銳擊, 打破賊船數只。我師齊起竭力應援, 交鋒死戰, 自辰至酉, 賊始退回廈門港。時臣繼茂在潯尾營盤了望, 賊船遍海;惟慮我兵渡海登岸, 賊船尾我之後突犯潯尾, 宜計萬全。該臣繼茂一面令遊擊範維傑帶官兵一千員名扼守高崎海口、副將李之珍等官兵一千員名扼守潯尾海口, 各於兩岸安設大炮堵禦;其潯尾及嵩嶼營盤仍劄不動, 以杜窺伺。一面遣發臣繼茂部下都統王大用、總兵官徐成功、纛章京夏有功、副都統江元勛、擺牙喇參領徐文耀、王蟒漢參領馬九玉、阿達哈哈番張元德、田養民、拜塔喇布勒哈番王梅、噶蔔什章京朱懷德、吳效忠、副將馬化麒、遊擊郭奇、史定國、牛虎等統領擺牙喇蒙古馬步官兵四千餘名, 並同安總兵黃翼及楊富、副將辛球等步兵, 銜枚夜渡;臣率泰遣發標下遊擊謝泗等帶領官兵, 並海澄公標副將吳淑、遊擊戴亮等官兵及總兵蔡祿、郭義等各標官兵, 俱乘夜渡海。一時兩路兵馬搶岸同登, 奮勇攻打;賊勢不支。於二十一日寅時直抵廈門草安山會合, 遂長驅至廈門城。時值荷蘭出海王領夾板船已抵大擔, 控扼海面。臣率泰發水師提督施瑯領該標官兵船只與督標參將徐登第等、公標總兵沈茂等及總兵蔡祿、郭義、柯義、林祖等各官兵船隻, 臣繼茂發同安水師總兵官杜永和領官兵船隻, 共出古瑯嶼;臣率泰傳令快捷炮船五十只為先鋒, 合舟周前進, 發炮攻打。時賊兵屯聚教場前, 正在張皇抵敵;忽見馬步大兵蔽嶺而下追奔欲殺, 賊眾驚潰, 各亂奔上船, 亦有奔船不及散伏山洞者。我師將兵馬撤開, 環劄海岸, 策應舟師擊賊;賊兵披靡, 退泊浯嶼, 計賊大船七、八百隻小者不計, 蜂屯蟻聚, 狡謀復逞。臣等一面發藩旗督標及各路官兵同提督遊擊陳天玉、守備華尚蘭等帶領官兵, 並延、建、邵三府官兵焚剿山洞賊寇;一面商議將漳、泉兩路舟師挑選精銳, 令施瑯統領, 協同鄭鳴駿、陳輝及總兵楊富、都司陳一明等會合夾板船於二十四日直抵浯嶼撲剿, 炮火夾擊, 賊船抵敵不住, 退泊浯嶼之外。本日黑夜潛逃, 勢必奔往銅山、南澳二巢;臣等已飛檄漳浦總兵王進功嚴加偵備, 並移會廣東平南王及將軍、督提諸臣共圖堵剿, 期絕根株。其金門後浦尚多餘逆, 急須乘勝廓清;於二十六日遣發官兵船只前去攻取, 剿殺無遺。所有廈門、金門各島賊巢既經攻獲, 本應請旨定奪。因自閩至京往返計三閱月, 內地重兵不宜久駐海島;且士卒雲集, 挽運為艱。臣等再三公議, 合將賊垣房屋盡行拆卸焚毀, 免致賊船飄忽, 復肆憑陵。惟浯嶼小島居垣無多, 出海王暫留修船;俟其工完, 即行拆毀。蓋緣各島越在界外, 四面皆海;乃從古以來, 寇盜窟宅。逆賊鄭成功父子盤踞二十年, 久逋天討, 皆坐於此。今仗皇上威福, 犁庭掃穴。臣等職任封疆, 何敢言功。惟是新舊將士航海用命以及荷蘭出海王助順宣勞, 均應敘錄。所有功次、傷亡並得獲大小船隻、銃炮、器械等項, 容臣等查明另題。謹以克捷情形飛章入告, 仰慰宵旰於萬一也。臣繼茂、臣率泰謹會同海澄公臣黃、水師提臣施合疏具題, 伏祈睿鑒, 敕部施行』。
徐成功, 字淩圖;遼東海州人。史定國, 字明宇;陜西同州人。陳一明, 字光宗;遼東人。中營中軍都司陳輝、左營中軍守備王之鼎, 遼東人。範維傑, 字子俊;江南休寧人。李之珍, 字岐山;榆林人。馬化麒, 陜西人。郭奇, 河南人。牛虎, 字龍泉;山西人。黃翼, 字輔卿;福建平和人。孔應賢, 字伯柱;江西金溪人。守備徐登第, 字雲程;遼東人。王進功, 字敏齊;遼東遼陽人。陳天玉, 字明宇;遼東錦州人。華尚蘭, 大同左衛人。
十二月, 靖南王耿疏曰:『臣等於十月二十七日攻克廈門、金門後, 賊勢無穴可歸, 必遁雲霄一帶;臣等飛檄右路總兵整頓兵馬提備去後。十一月初四日, 據右路總兵王進功塘報前來等因到臣;據此, 該臣等看逆賊鄭錦等向以廈門、金門扼險負固, 跳梁為患;今仗天威蕩剿, 窮獸無依。臣等料其敗遁, 必至突犯雲霄, 函檄提備。而該鎮設奇制勝, 誘賊深入平川, 斷其歸路;伏兵夾擊, 遂使數千賊眾, 一時擒斬無遺, 可稱勇略兼優者矣。生擒偽總兵紀鳳, 行令解赴軍前審問正法;陣獲船隻、器械留備征剿, 傷亡兵丁分別恤賞可也。目今餘逆鼠竄, 出沒於銅山、南澳之間。臣等復令海澄公黃梧、總兵蔡祿、郭義並督標左營副將黨守全、總兵楊學皋、副將楊喬統領官兵協同右路相機追剿, 務期境內廓清而巖疆從此鞏固矣。臣繼茂、率泰合疏』。
黨守全, 字巽之;滿洲人。
曾櫻自縊
曾櫻字仲含, 號二雲;江西臨江府峽江縣人。年十三, 補弟子員。萬歷壬子舉人, 丙戌進士。給假歸, 玩誦「王文成先生集」;謁吉水鄒南皋先生, 師事之。家居三年, 砥志不與外事;惟地方利弊、生民休戚, 悉力竭心, 以佐邑宰。
己未, 授工部營繕司主事, 監琉璃黑廠, 興造三殿。督神廟、光廟陵工, 與中璫共事;公嚴厘核, 璫敬憚。又奉望檄佑城工, 節省以萬計。
辛酉, 典廣東鄉試, 盡革士相見贄儀、犒從。壬戌, 遷正郎。
癸亥, 擢知常州府;地沖煩、賦役重而不均、科第顯官甲天下、俗好訟, 夙號難治。臺使者自撫、按外, 有巡倉、巡鹽、巡江、巡漕、督學諸差, 皆出巡操舉核, 竭地方之供應、掣有司之精神, 民受其困。公申文禦史臺曰:『江南賦重民貧, 上臺朘剝日至。請一切戒飭, 革鉤訪、取贖諸陋習, 蘇民困』!時禦史同鄉熊壇石先生, 初駭愕, 然卒為移檄飭行。公為政, 鎮以清靜, 出之豈弟;持以公平, 風以廉儉。於利弊無不興革、於權豪不少假借, 於小民事事優恤、於財用事事節省。高明之家, 一裁以法;一切受獻、侵占、魚肉小民之風, 斂手屏息。贖鍰減之又減, 以至於無;即笞罪, 亦不輕擬。夫馬濫觴, 江南孔道往來如織;公收驛冊親掌之, 於勘合、廩給事件裁之、革之。有現任政府朱某之用夫太多, 裁之;其僕洶洶, 鎖驛卒、擊驛吏, 公擒其人杖責之, 遣去。文試清嚴, 得士有吳貞啟、陸月巖、劉光鬥、龔可楷、高世泰、胡時亨、曹荃、吳之鴻、王孫蘭、王孫蕙、鄒左金、馬瑞、王期升、史調元等公, 皆成名進士;武闈規巡方以正, 宿弊盡革。甲子以後, 魏璫熾, 黨禍作。公獨立不懼, 護持諸公;調劑周助, 曲盡心力。如武進孫公之免於就戍、宜興毛公之逃戍而家屬無恙、無錫高公聞信自沈而緹騎斂戢, 上臺調護, 皆公之力也。其餘江陰繆公、李公就逮之時, 亦盡心竭力為之扶持;既竭俸囊, 復設處以贈其行。諸公家屬, 無不銘感入骨。丁卯冬, 入覲;士民耆老罷市祀祠, 送至京口者千萬人。
崇禎戊辰, 遷福建布政司右參政、兵巡漳南道。有九連山亙閩、廣, 洞寇盤踞猖蹶, 出沒無常;自王文成、譚襄敏剿滅以來, 種類復熾。公密約惠潮道謝璉刻期會剿, 以十二月望啟行, 聲言團練鄉勇;偃旗息鼓, 月夜扳藤捫蘿入其穴。獠賊方睡, 殲滅幾盡;謝璉拒之於廣, 脅從就撫, 洞寇平。督、撫某某攘其功, 公不言也。
己巳, 丁內艱;廬墓三年。辛未, 起兵巡興泉道。時海上多事, 紅夷與海賊劉香沖突。閩、浙、廣三省海寇鄭師芝龍已就撫, 駐劄於泉, 然閩撫按猜防之甚;鄭亦疑畏, 每入謁兩臺擁兵胯刀, 格格不浹。兩臺起殺心, 鄭亦盟叛志;方慮地方受其害, 無復得其力矣。公一見鄭, 愛其才略;語曰:『君不用憂疑, 某願百口保君;君一心辦賊』!鄭感泣曰:『上臺憲如公, 某敢愛頂踵乎』!公乃力言之, 兩臺釋其猜疑。值紅夷寇漳、泉, 用鄭為先鋒, 紅夷創去。蓋香系鄭密戚, 非公主持, 欲其「心義滅亂」難矣。泉俗貧約, 公以治毗陵者治之;豪右斂跡, 小民安堵。屬官饋送, 絲毫不收;一應交際, 務從省約。丙子, 移福寧守道, 加銜按察使。自戊辰為監司, 十年不改官;以無一字入長安故也。鄭師不平, 因遣人攜金入都, 為公謀遷官。事發, 逮公就訊;既事不由公, 怡然就道。閩民數百詣闕擊登聞鼓言枉;兩臺及閩紳合疏申雪;會鄭帥「任罪疏」亦至, 京禦史葉初春等連章代白。於公未到之先, 事得釋;仍以原級, 補福建巡海道。
內閣楊嗣昌以臨藍土寇縱橫, 特疏改任湖廣湖南道, 駐永州府。公念討賊事重, 因具疏請晏日曙為太守、葛元吉為司理;得旨施行。以戊寅冬月至永, 佐偏沅巡撫陳公;剿撫兼施, 寇息兵戢。永有祁陽王恣橫, 公以祖訓繩之;王斂威守法, 吏飭民安。
庚辰, 升山東右布政, 分守登萊海防道。五月, 抵任。海右風俗, 豪強尤橫;公仍以治毗陵、治閩楚者治之, 不特窒息其兇, 撫按亦為斂戢, 屢飭其下無犯曾公, 亦如在吳、楚、閩時。辛巳, 升巡撫登萊副都禦史。時山東大饑, 人相食;登萊與榆關相對, 設法賑荒, 應關門之需無缺。平青、濟間土寇。時大清入山東, 公所轄青、登、萊三府特全。論功, 擢南少司空;公不赴任, 仍請告歸。
未幾, 京師陷, 福王立;旋又南都失守。唐王稱號閩中, 鄭芝龍專柄, 因薦櫻;起工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時張肯堂吏部移都察院, 令櫻掌吏部事;櫻當銓政, 持法不撓。尋薦揭重熙、傅鼎銓等擢用之, 後皆以節著;人謂其知賢。以覃恩, 晉太子太保、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比隆武幸建寧、駐延平, 命與定遠侯鄧文昌留守福京。大清兵入景寧關, 勢不支, 文昌死之;櫻乃挈家避海外, 依鄭成功於中左所。越五年, 其地被兵;嘆曰:『吾之不能死者, 死有待也;今而已矣』!遂自縊。時辛卯三月朔也。
卷之十二 粵紀 下一卷▶
目錄
永明王始末
大清順治三年(丙戌)八月, 福京既陷, 兩廣總督丁魁楚與廣西巡撫瞿式耜、廣東巡撫王化澄、廣西巡按鄭封、肇慶知府朱治憪、廣東總鎮嚴從雲、舊錦衣衛僉事馬吉翔、采買翠羽太監龐天壽等會議監國, 而閣學兵部尚書呂大器自閩至, 原任兵部尚書李永茂以守制並至;式耜首言監國永明王賢, 且爲神宗嫡孫, 應立。永明王諱由榔, 桂恭王常瀛少子。恭王初封湖廣衡州府衡陽縣, 以流寇亂, 徙寓粵西梧州府;時恭王已薨, 永明王猶在衰絰中也。昔者唐王嘗語群臣曰:『永明, 神宗嫡孫, 統系最疏。朕無子, 後當屬諸』。時恭王太妃王氏曰:『諸臣何患乎無君!吾兒仁柔, 非撥亂才;願更擇可者』!魁楚等請之堅, 以十月初十日監國, 十四日(丙戌)即皇帝位;仍稱隆武二年, 以明年爲永曆元年。改肇慶府署爲行宮。推置僚署有差:魁楚、大器俱爲大學士, 式耜以吏部右侍郎兼閣學, 掌銓;魁楚兼戎政、大器兼中樞。永茂請終制。 「粵事記」雲:『永曆立, 晉王化澄憲副、鄭封通參;朱治憪右副兼兵侍, 提督兩廣, 承丁魁楚後。內外局惟魁楚主裁。肇慶府去廣州府僅四百裏, 擁立時無一函商及;三司各屬既立後, 複不頒新天子詔。元勳大老, 惟鬻爵擇腴是務;至於軍國重事, 如峽以外設守廣州、防禦梅嶺, 不暇顧及, 且暫爲目前計而已』。 丁魁楚, 河南永城人;進士。王化澄, 江西人;崇禎甲戌進士。鄭封, 河南人;甲戌進士。朱治憪, 浙江舉人。嚴從雲, 江西人;封靖江伯。馬吉翔, 順天人。龐天壽, 北直人;司禮。李永茂, 丁醜進士。
廣州立紹武
福建舊輔蘇觀生、何吾騶遁回廣東, 觀生嘗貽書魁楚, 欲預擁戴功, 遣陳邦彥來勸進;魁楚與觀生素不協, 拒之。觀生乃自南、韶還師, 適唐王弟聿{金粵}浮海至廣州。十一月癸卯朔, 觀生與布政使顧元鏡、總兵林察等擁聿{金粵}入廣州城, 立爲帝, 年號紹武;以都司署爲行官。招海上鄭、石、馬、徐四姓盜, 授總兵官;以與肇慶相拒。 「粵事記」雲:『紹武立, 一月內, 幸學、大閱、郊天、祭地等巨典, 按日舉行。二、三文官連膺覃恩數次, 舉朝無三品以下官』。 「遺聞」載:紹武監國, 然改元、行郊禮;是帝矣。 蘇觀生字宇霖, 廣東東莞縣人;保舉選貢。無極知縣, 隆、紹兩朝大學士。何吾騶, 廣州香山縣人;崇禎辛未進士。顧元鏡, 浙江湖州人;萬曆丙辰進士, 紹武朝大學士。 萬元吉固守贛州 丙戌九月, 萬元吉率義勇固守贛州, 楊廷麟等附之。贛地雖高, 三面俱水;城中望外, 浩淼無際;惟南門無水。元吉於磚城外四面, 築木城一座。大清兵攻圍急, 元吉出舊庫元寶數十萬, 陳列幾案, 謂眾曰:『能殺一人者, 賞元寶一』。眾遂奮勇出戰;大兵畏之, 不敢薄城。堅守一年, 眾亦憊甚。及丁亥八月, 城中忽失火, 南門複有兩人內應;大清朝撫臣科某率兵乘之, 自南門殺入, 眾猶巷戰, 殺傷頗眾。力竭城陷, 萬元吉、楊廷麟與楊玉宸等俱投清水塘死。 楊廷麟字機部, 崇禎辛未進士。楊玉宸, 寧都貢生;與廷麟起義者。
永曆移梧州
大清兵破贛州, 丁魁楚聞報, 與太監王坤趣永曆移梧避之。瞿式耜曰:『今日之立, 爲祖宗雪仇恥;正宜奮大勇, 以號遠近。東人複不靖, 苟自懦, 外棄門戶、內釁蕭牆, 國何以立』!爭之不得, 遂移梧州。尋還肇慶, 故大學士陳子壯書達式耜, 請力馘蘇而趣兵東;永曆遣兵科給事彭燿往諭之。燿, 粵東人, 舊爲秦令, 有能聲;譬曉倫序、監國先後、國家仇仇利害。觀生等殺耀於市, 日集兵向肇慶。右司馬林佳鼎督兵靖東郊, 東將詐降, 陷佳鼎沒於水。 又「粵事記」則雲:『紹武立, 學臣林佳鼎位總憲, 行大司馬事;提兵西向, 上三水縣, 欲侵肇慶。式耜奉命出東峽, 設砲禦焉。十一月十五日, 對陣一砲, 殲佳鼎;偵者訛傳式耜敗。肇慶新創, 朝廷逃複一空。永曆隨眾奔遁, 直達廣西梧州府五百裏, 溯流兩日夜, 並程而至。太後馬氏通史書, 本不欲世子稱帝;呼省臣李用楫、台臣程源等面呵無固志, 且詰責棄逃狀。適式耜手報至, 知前訛, 諸臣皆伏地引罪。後奉永曆再下肇慶, 別遣靖江伯嚴從雲等護三宮預駐廣西桂林府』。 「遺聞」載林佳鼎爲永曆臣;而「粵事記」則雲紹武臣。且勝負各異, 並志之以侯考。但「粵記」一書, 乃宦廣者所寄予也。 陳子壯字集玉, 號秋濤;廣東南海人。萬曆己未探花;崇禎朝春坊, 後封南海公。李用楫, 宜興人;癸未進士, 禮科都給事中。程源, 癸未進士。
王坤擅改諸臣
瞿式耜疏言:『草昧之初, 惟養聖德、修紀綱、慎政教、挽人心、布威武、起用人望、招來賢俊爲首務』。王坤者, 固北閹;自南都失而入閩, 隆武遣出。茲用司禮秉筆。有戶部郎中周鼎瀚, 內批改給事中;式耜力言不可, 不聽。以粵巡使王化澄陞粵督, 尋代佳鼎, 晉少司馬, 掌中樞;大器先以病去矣, 內批:陞化澄爲大司馬。式耜疏言:『化澄誠賢, 有廷論;斜封墨敕, 何可爲例!請補部疏, 尚得體』。蓋汲汲爲閹預慮也。晉李永茂大學士;茂守制, 僉稱專知經筵, 不入直。茂疏薦十五人, 爲十五省人望;疏上, 王坤啟視, 殊不悅。既而, 山西道禦史劉湘客斥罷。永茂怫然曰:『朝廷方以經筵責茂, 茂以十五省人進, 非私也;斥湘客者, 斥茂也』。即日解舟去。式耜疏言:『大臣論薦, 新朝盛事;司禮輒去取其間, 無以服禦史, 何以安大臣』?坤複疏薦海內碩望數十人;式耜又言:『司禮抑人不可, 薦人更不可』!吏科都給事中劉鼒等疏論坤內臣, 不得薦人;永曆怒, 斥逐鼒等。式耜力持之, 得複用。禦史童琳參都禦史周光夏越資序題差用, 私亂台規非法;命廷杖琳。式耜力救, 得免。陞翰林院檢討方以智爲中允, 改禦史劉湘客充經筵講官;坤不悅。湘客且疑劉鼒疏出以智手, 以智放舟去。 劉湘客, 陝西西安人;布衣。
辜朝薦獻策下廣
先是, 兩廣在籍鄉紳多與兩院、三司通關節;己未以後, 何吾騶主之。辛未以來, 潮陽辜朝薦每事與何吾騶角;然吾騶勢大, 朝薦弗勝也, 憤甚。及丙戌八月, 清兵取閩, 尚無入廣之令。潮陽縣距閩省止四日程, 朝薦親往福州府獻策下廣, 極言三月內可直達西粵桂林;思得首功, 以壓吾騶耳。清固山李成棟遂發兵, 先選精騎三百宵夜東行, 由老龍而下廣;過廣州增城縣, 俱潛入花山。十二月十一日上午, 止命前鋒十人以青白布裹頭, 扮作洋船舟子狀, 直至廣城布政司前紫薇牌坊。下午, 人叢中悉去頭上布, 現出辮發, 露刃大呼;止殺一人, 滿城崩潰。十人分守六門, 閉城, 晝夜巡視。第五日, 三百騎始至;成棟大軍月終乃至。 時蘇觀生匿酒肆, 有於篋中見文淵閣閣臣印, 索其一醉, 弗與報知;巡緝被執, 觀生慨然曰:『吾以一布衣登兩朝相位, 死亦何憾』!質問時, 一語弗答;遂殺之。何吾騶、顧元鏡率士紳投誠, 優禮而去。吾騶乞修「明史」, 門署「纂修明史何」;廣州有「吾騶修史, 真堪羞死」之謠。紹武一身扮買舊衣人, 欲出城, 未識鄉路;貌複寢怪, 識者無敢藏匿。爲內閣中書所持, 賣銀十兩;副將杜永和擒至, 並周王、益王、遼王等俱殺於廣州府布政司前雙門下。紹武在位, 二月而已。百姓俱薙發歸順, 市不易肆、人不知兵;但傳檄各郡縣耳。時有石、馬、徐、鄭四姓聯舶海上, 花山楊光林亦擁眾數萬;水陸交訌, 民不聊生。成棟相機剿撫(花山在增城縣)。
李綺參丁魁楚
十二月十八日, 侍禦李綺參丁魁楚十大罪:欺君、誤國、玩兵、害民、敗群、亂常、罔神、蔑誓並且喪身、辱祖;若不改□, 覆亡立俟。面帝朗誦;魁楚亦引罪, 上慰諭。明日奉旨:『李綺降三級, 調外用』。綺宵夜入廉州府, 以家眷在此也(綺, 松江華亭人。崇禎庚辰進士, 廣東提學副使)。
永曆奔西峽
李成棟既殺紹武, 於十二月二十三日發兵往南韶而親下肇慶。二十五日聞報, 瞿式耜請視師, 督戰士駐峽口。王坤複請永曆西避之, 式耜爭之, 不聽;遂駕小艇上西峽。 「粵事記」雲:『丁魁楚用舊旗鼓蘇文聘陞內閣辦事中書, 晝夜出入, 計值, 百□, 分給文武憑劄, 絕不示人羽報;以事幹者百金減半, 誘人多就。有瓊崖參將白斌托李用楫弟李來營劄總兵, 來新受中書, 見時事日非, 聞廣州信, 因爲觀望。斌在海外猶未之知, 恐李來爲之不力, 具廩揭魁楚促早就, 雲具名禮在中書李來處;來尚不知, 忽二十四日夜半遣二十人索斌贄, 示稟揭, 勒逼如數, 來反填入酒器五十金。二十五日黎明, 朝見謝恩者猶趨蹌殿陛。忽肩輿出城, 掠小艇駕上西峽, 喧傳爲帝。於是文武紛逐, 各不相顧;帝因知有凶耗, 隨奔者亦揣廣州事必敗, 不可瞬息留。侍禦汪光寶與李來同舟, 萬眾競進;不知鄰舟爲帝座, 幾爲刺沒。惟魁楚舂容雅度, 絕不惶;遽漸移貲入舟, 瞪目而視, 反若局外觀者。魁楚丁擁戴後, 即自爲計;今則有他意矣』。 蘇文聘, 廣東人。李來, 宜興人。白斌, 浙江人。汪光實, 淮安清河人;舉人。
丁魁楚
「粵事記」雲:『丁魁楚, 河南永城人;晉撫失機, 遣戍五年。崇禎戊寅, 奉旨納餉三千兩許本軍, 准回原籍;魁楚援例得歸。永城有舊總兵劉超, 壬午十月以私仇殺丁艱侍禦魏景琦。豫扶王漢奉旨往勘, 超又一箭斃之;率家丁劫眾鄉紳, 勒魁楚上疏訟冤。魁楚計款之, 陰遣子弟兵四面布置。至癸未二月朔五鼓, 伏兵四起, 用鐵網遏超, 擒解京師獻俘。魁楚敘功複職, 塚宰李日宣量加本省屯田巡撫銜。甲申南都立, 馬士英擅權, 會推兩廣總制。十一月, 受職。乙酉七月, 聞南都陷, 即潛通靖江王, 約期定計下廣舉事;王果以桂林推官顧奕爲相、臨桂知縣史其文爲大司馬。八月初七日直抵肇慶, 魁楚已於初六日拜隆武登極詔矣;遂發大砲擊碎王舟, 襲其所載。執王, 並擒顧、史二人解閩京, 供論叛逆, 誅之。魁楚遂封靖粵伯』。 魏景琦, 崇禎庚辰進士;永城人。顧奕, 蘇州人;舉人。史其文, 溧陽人;天啟辛酉舉人。
沐天波激變土司
沐天波號玉液;沐英之裔。襲封黔國公, 世守雲南。丙戌秋, 南都陷, 三司、兩院請增兵守滇南境, □防客兵流入;增兵必措餉, 求助之。天波蹙容曰:『極是緊事, 第邇年多費, 不能助一緡;奈何?還須從長酌處』。然增兵刻不容緩, 而滇田磽瘠, 賦複難加;天波謂『各土司用鹽頗多, 再增本府一票, 餉百出矣』。眾然之。乃令鹽務計會官結連, 使鹽票再置沐府餉票, 准於本年九月始。初行時, 土司亦有遵法納沐票餉銀者。初九日, 楚雄府土司吾必魁抗令於鹽場中, 不獨棄沐票, 並奪商鹽。鳴之縣, 毆差;鳴之府, 毆府差。言『己無朱皇帝, 何有沐國公』!遂率眾入城, 執楚雄府文武數眾而殺之, 據其城。
沐天波調沙亭州
天波欲複楚雄城而力不逮,想調土司強有力者克之。素聞沙亭州驍勇,令符調之,失時。 崇禎初年, 滇南有普民升之變。民升非自能爲亂也, 其妻範氏美而艷, 有奇力、且多智, 而不好靜;自引民升振旗鼓、掠力壯以爲樂。朝廷爲之耗餉者, 凡二千萬;兩院司道奪職鐫級者不可計, 恇怯潰弁殞命革逐者數十百人。後民升將敗, 範氏忽與言別曰:『爾勿以我爲妻, 我亦不以爾爲夫;我去矣』!即往鶴慶府執土司沙亭州者, 曰:『惟我與爾, 可爲夫婦』。亭州曰:『我自有妻』。範氏曰:『請出, 我與語之, 妯娌稱呼』。三言未畢, 舉刀刃之;即攜亭州袖曰:『今不可爲百年之好乎』?於是亭州悉遵範氏約束, 嚴號令、明賞罰, 生聚教訓, 遂爲滇南土司中富強第一。茲聞天波召, 遂欣然傾洞而出(他書載「沙定洲」)。
沙亭州襲破沐府
十一月初旬, 沙亭州困楚雄府。十五日, 已解吾必魁首級, 掃清楚雄;稟請再設文武各屬爲守土撫治計。天波喜甚, 將金帛重賞之。亭州又稟曰:『臣夫婦欲來面恩』。至二十九日, 天波升座, 兩榭設儀仗、鼓樂、旗幟, 殊爲炫耀, 受拜、受賀。亭州與範氏兩人三叩未畢, 急趨上殿急視之, 出刃於靴, 四刀飛舞;已格殺左右數人, 侍衛人等如風草偃仆。天波速奔入內, 亭州、範氏尾後疾追;隨見隨殺, 沐府男婦侍衛約五百人, 須臾屍橫遍地, 天波逾牆走。範氏遂稽核府內藏蓄, 絕□未死內寺與姬妾, 儼稱中閫。亭州整容升座, 襲天波冠裳, 稱沐府新主;已有趨謁拜賀、供其調遣者矣。又遣親黨與守城關, 盤詰出入。蓋亭州破楚雄後獻功時, 各兵已伏城垣;至是刻期並起。亭州踞坐沐府, 守令仍許照舊。時沐府富厚敵國, 石青、珍珠、名寶、落紅、琥珀、馬{足臣}、紫金裝以細筏篋五十觔, 藏於高板庫;每庫五十篋, 共二百五十庫。他物稱是, 八寶黃龍傘一百四十執。亭州將沐府數十世蓄積, 日夕輦運洞底;彼蓄志已久, 時乘間突發耳。夫天波蓄養數百年, 竟致妻子不保、祖業喪亡, 良可嗤也! 語雲:『多藏厚亡』;於亂世每見之。楚藩不肯養兵三名, 及城破, 獻賊三十萬;嘉定不肯助餉二萬, 迨京師陷, 聞籍五十二萬。此輩真守庫子耳!不知千古來珍寶, 多是空費人搬運者;殊可猛省!
孫可望入滇
丙戌, 張獻忠死成都, 孫可望馳入貴州, 據定番州, 休息士馬;意欲入滇南, 取沐府三百年厚藏耳。至是, 聞爲沙亭州所取, 大驚;擊案曰:『此吾幾上肉也;亭州小寇, 何得襲我囊中物乎』!遂宵夜啟行, 疾入雲南, 爲七月初二日;亭州已於前三日遁回本洞。可望止取沐府空署一所, 並戮亭州所署官屬。天波來自大理府, 可望許之複仇, 即用天波爲報門官。十一月, 選二千精銳圍亭州土穴。至明年戊子二月, 擒亭州、範氏及親戚四人;天波府藏與亭州素積, 乃悉輦入沐府丙宅。可望將所擒六賊, 於天波坐前活剝其皮;天波亦叩首稱謝。此可望入滇之始末也。
永曆至梧州
大清順治四年(丁亥)正月朔(癸卯。永明王稱永曆元年), 至梧州;蓋以臘月二十五日聞報李成棟親下肇慶, 故避至此。時丁魁楚惑於奸弁蘇聘, 從梧走岑溪;王化澄走潯州。隨行者, 止式耜一人。是月十六日, 成棟克定肇慶, 隨發副將楊文甫、張月領兵克取高、廉、雷三郡;即於二十九日一鼓而入梧州, 廣西巡撫曹曄出降, 梧屬俱遍令納印。及南雄、韶州二府報捷, 別遣副將閻可義等前赴瓊州。 「粵事記」雲:『正月朔, 帝在梧江舟次, 免朝賀。知府陸梧廉取庫銀五十南爲僱覓挽夫費, 將北進桂林府。所召次輔李永茂、晏日曙同卿田芳, 未及朝見;聞帝奔, 率銀台鄭封退潛博白縣深山。從行者, 惟總憲王化澄、大司農吳炳、宮詹方以智、文選吳貞毓、省臣唐諴、台臣程源、中翰吳其靁、洪土彭、大金吾馬吉翔、司禮監龐天壽等而已。式耜猶留肇慶, 同朱治憪爲守禦計。元宵後, 溯流上府江;在途, 拜方以智、吳炳典樞務』。 前言式耜一人從行, 化澄走潯州:是由肇慶至梧州時也。「粵事記」言從行化澄等, 而式耜猶留肇慶:是由梧州將奔桂林時也。此皆肇慶未失之先。及肇慶失, 而式耜始抵桂林。 陸世廉, 蘇州人;恩貢生, 後爲光祿寺正卿。晏日曙, 江西人;饒州舉人。田芳, 河南人;丁醜進士。吳炳, 宜興人;己未進士。後爲大學士, 死節;先任湖西兵巡道副使。方以智, 字密之;桐城人, 庚辰進士。唐諴, 湖廣人;癸未進士, 副都禦史。吳其諴, 宜興人;庠士, 兵科給事中。洪士彭, 寧國人;庠士, 禮科。曹曄, 進士;兵部尚書。廣州、韶州、南雄、肇慶、高州、廉州、雷州、瓊州八府俱屬廣東, 而桂林、梧州、潯州、平樂四府俱屬廣西。岑溪、博白二縣俱屬梧州。
永曆抵桂林
三月, 上抵桂林, 改桂林府署爲行宮。式耜肅殿陛, 敕守諭誕告楚、蜀各鎮:粵西居山川上遊, 桂誠可都, 疏請道裏之可達桂林者。王錫袞、文安之爲相, 周堪賡、郭都賢、劉遠生爲六卿。時給事中丁時魁疏論新政, 烺烺碩畫;召掌禮科給事中。金堡素有清直聲;終制, 敕召還。何騰蛟晉閣學督師。 金堡, 浙江杭州人;庚辰進士, 兵科。丁時魁, 湖廣人;庚辰進士, 吏科。何騰蛟, 黎平人;辛酉舉人(或雲桐城人)。 李成棟斬丁魁楚 「粵事記」雲:『先是, 十二月十五日省城之變, 丁魁楚知之最早, 即密遣親幹齎黃金三千兩、珍寶稱是, 重賄李成棟。至二十五日上奔時, 彼日有密報, 親幹已投入李成棟帳下爲家丁, 刻望回音;故眾雖□□□□獨安閑也。魁楚有大哨船四十, 將三年宦囊悉載入, 仍在肇慶度歲。丁亥正月初旬, 方移舟西向, 入岑溪;並於城中修葺茆蘆, 以候廣城信, 實不欲登岸。親幹於二月初始以金寶入, 達魁楚意;成棟曰:『何不早言, 正欲邀爾主仍爲兩廣軍門;急齎書去』!二十六日, 魁楚投岑溪舟中得成棟手書, 大悅;即移舟順流東下。時成棟駐梧州, 先上五裏迎之;握手道故, 相見恨晚。知魁楚三子入廣已殀其二, 止存長子;通名先叩, 情誼甚篤。臨晚, 邀魁楚父子飲, 隆重如常禮。把臂間, 指畫嶺表, 審度當朝;謂『東南半壁, 惟某與老先生撐持』!因訂雲:『明日吉期, 敢煩再攝兩廣篆。拜表即真, 亦在明晨』。將旗牌、符纛、制台舊敕即悉手付之。魁楚喜甚, 乃別。夜半, 成棟戎服升帳, 列炬;交戰將令旗, 請魁楚父子有機密語。魁楚茫然不知所以, 即過舟, 見成棟正位危坐, 知事已變;遂跪請曰:『魁楚止一子, 或不及妻拏』!成棟曰:『汝欲饒子乎?令先斫下』!左顧, 而首級至矣;即將魁楚斬之。成棟立舟首, 火光燭天, 照同白日;將魁楚家丁每營分一人細查, 家屬一妻、四妾、三媳、二女及婢仆婦淨身搜檢, 攜入成棟舟中;惟一妾於過船時, 投入江中。四十年厚橐, 悉歸成棟;聞舟中精金八十四萬, 皆三年中橫取者。嗚呼!罔民、虐民, 可以鑒矣』!
瞿式耜留守桂林
四月, 大兵渡海, 克定瓊州。方警報之疊至也, 王坤又趣永曆往楚。時有自湘南來堵者, 盛言湖廣長、衡、永、寶四郡未有所屬, 宜亟取以爲中興之本;方以智、吳炳奏以爲可。式耜上疏, 言勝敗存亡、山川要害甚激切;略曰:『駕不幸楚, 楚師得以展布, 自有出楚之期。茲者一年之內, 三、四播遷;民心、兵心, 狐疑局促, 如飛瓦翻手散而覆手合』。又曰:『在粵而粵在, 去粵而粵危。我進一步, 則人亦進一步;我去速一日, 則人來亦速一日』。又曰:『楚不可遽往, 粵不可輕棄。今日勿遽往, 則往也易;今日若輕棄, 則更入也難』。又曰:『海內幅{巾員}, 止此一隅。以全盛規西粵, 則一隅似小;而就粵西恢中原, 則一隅甚大。若棄而不守, 愚者亦知其拱手送矣』!擎跪涕泣, 不可挽。無已, 請身留桂;乃命式耜留守桂林, 各路悉秉節制。式耜仍疏請暫駐全州, 以扼楚、粵之中。 當平樂之不守也, 大清兵直薄桂林。三月十一日, 沖入文昌門, 城中大恐。時焦璉自合浦歸, 從數人推弦提兵, 與大清兵接戰, 稍卻之, 屯陽朔。遍野俱薙發, 式耜與璉孤守危城;疏請征安國公劉承胤兵。承胤初從武崗入護, 猶持正守法:逐王坤爲弄權, 而叱周鼎瀚爲奄寺鼻息;故見重式耜, 發兵數千援桂。未幾, 承胤請金吾郭承賢、馬吉翔、嚴雲從封伯, 禦史毛壽登駁參『金吾無矢石功, 何得援邊鎮例晉五等』!吉翔等疑疏出劉湘客, 鼎瀚遂造蜚語爲「董卓、漼、汜之議」激承胤怒, 偪永曆立命廷杖, 而縛籌登、湘客及禦史吳德藻、給事中萬六吉於午門外。會諸臣申救, 得免;壽登等俱落職。承胤益橫, 脅劫永曆幸武崗。式耜疏留全、陽, 曰:『聞郊社禮成, 即圖移駕, 不知移駕將回桂林耶?抑幸武岡、辰、沅耶?今日原以恢複兩粵爲心。則不徒西粵未恢, 不可移動;即東粵尚未恢, 亦且當駐全也』。故承胤專嗾杖湘客等, 以湘客主還蹕桂林之議也。承胤所部至桂, 挾餉不出兵。式耜搜括庫藏而外, 捐囊萬金;夫人邵氏, 亦捐簪珥數百。兵卒不肯出, 與焦兵主客不和, 嘩變;擊門掠布而去, 爲五月十四日。永曆竟駐武崗。 五月二十五日, 大清兵偵兵變, 積雨城壞;環攻桂城, 吏士皆無人色。璉負創奮臂, 呼督師、撫、按分門嬰守, 用西洋銃擊中馬騎;尋出城戰, 奮勇擊殺。自辰抵午, 不及餐;式耜括署米蒸飯分哺之, 士卒俱樂用命。明日, 複出戰, 大清兵旋去。式耜先令路將馬之驥伏於隔江, 犄角相應, 固圉倍慎。是三月之內危於亂兵, 式耜一手指揮, 璉乃得底定。璉久將桂, 得桂人心;式耜國士遇之, 故獨得璉死力。 以保桂功, 晉式耜兼太子太師、臨桂伯;式耜辭不拜。疏上, 不允。複請告自劾:『自二月十五日以迄五月二十九日, 此百六日中遇變者三, 皆極危險;變故當前, 總辨一「死」字, 亦遂不生恐怖、不起愁煩。惟是臣之病不獨在身而在心, 不徒在形而在神;身與形之病可療也, 心與神之病不可醫也』。又疏再請返蹕全、陽, 卒不聽。乃督璉恢朔、賓、柳、潯等郡, 並複□。 至八月, 具疏上言粵西全定, 請還桂林, 昭告興陵。 昔劉錡守順昌, 兀術曰:『劉錡何敢與吾戰』!則宋之不兢可知。王師南下, 將相聞風迎避;惟錢唐江兩戰, 差強人意。入閩、入廣, 勢如破竹;其能鏖戰以卻兵者, 惟瞿、焦二公, 真人傑也哉!璉, 山西人。
永曆駐武崗
「粵事記」雲:『五月中, 永曆自粵西至武崗州(武崗屬楚寶慶府)。時方以智、吳炳隨駕, 馬吉翔、龐天壽護三宮移蹕荊南。路出衡、永, 巡道嚴起恒郊迎;面廣身偉, 縱談時務, 遂拜相。相度武崗州, 可暫駐駕;遂以州署爲行宮。王化澄後至, 亦協理閣務。百日間, 先朝流寇如湖南曹志建、河南王朝俊等逼入河南者, 俱稱提兵十萬、五萬來歸宇下;悉賜五等爵。又進何騰蛟爲總制、加宮保, 建節衡州。李自成餘黨高必正等聲言百萬流入長沙, 騰蛟具奏, 遣堵胤錫統制之, 號「忠貞營」;分爲十大營, 防守長沙。文臣、武將位置星列, 兵勢稱振』。
張家玉沈江
先是, 二月朔, 張家玉與陳子壯豎義起兵。於是上而蒼梧、下而潮陽, 所在伏莽淫掠小民、燒燬村堡。家玉六月兵敗, 自沈於江。子壯潛身高明, 複擁一村妓, 因而被擒;解至省城, 李成棟會齊三司曰:『若依國法, 子壯應剮三千六百刀;今抵下十倍, 三百六十刀罷』!降臣袁彭年跪稟曰:『國法所在, 還應三千六百刀爲是』。成棟曰:『我尚恨其不先死來解也, 何必如是』。 羊城上下仍不克靖。潮陽界於閩漳, 山海蒙箐, 盜賊益熾;百姓追原亂始, 皆由辜朝薦與何吾騶爭權, 引大兵入廣所致;恨入骨髓。及成棟歸明後, 永曆駐蹕端溪, 朝薦因吾騶在朝, 不敢出山;雖門生李用楫三爲薦剡, 恐事敗露, 終未見朝也。 家玉, 廣東廣州府番禺縣人;崇禎癸未庶吉, 後封番禺公。子壯, 廣州府南海縣人;萬曆己未探花, 後封南海公。 蒼梧屬廣西梧州府, 潮陽屬廣東潮州府, 高明屬肇慶府。
永曆入粵西
大清平定長沙, 而衡州相繼盡失;總兵黃朝選、楊國棟等被執, 屍幾斷流。八月二十四日, 武崗複敗;永曆又播遷入粵, 次柳州。式耜屢疏, 極言不可他移一步:『滇、黔地荒勢隔, 忠義心渙;三百年之土地僅存粵西一線, 且山川形勢、兵馬糗糧俱有可恃』。時督師何騰蛟、新輔嚴起恒及劉湘客鹹至桂、南安侯郝永忠率兵驟至, 宜章伯盧鼎亦至自楚;式耜複疏, 極言『柳州猺獞雜處, 地瘠民貧, 不可久駐;慶遠壤鄰黔、粵, 南寧地逼交夷, 不可遠幸』。 時騰蛟與永忠、鼎、漣等俱分防任汛。會土司覃裕春子鳴坷與道臣龍文明搆兵, 永曆複次象州。式耜與騰蛟、起恒、湘客等籌畫調和主客, 集永忠、璉誓於神, 刻期出師。鼎與滇鎮總兵趙印選遂各分路駐全, 全州戰勝諸帥連營而軍;大清兵因次楚。 十一月, 永曆自象州抵桂, 式耜與嚴起恒並相。司禮龐天壽請催兵下梧, 久在粵舊司禮王坤被承胤逐者複入自武崗;至柳、至象, 票擬皆金吾吉翔手也。式耜疏請永曆攪大權、明賞罰、嚴好惡、親正人、聞正言, 威德並行, 以服遠近。時謂名言。 「粵事記」曰:『八月二十四日下午, 大兵忽至武崗州南, 守兵皆在城北, 迅不及支, 一戰而敗;闔城上下斫北關, 棄釜飧而走。除帝駕、三宮, 無不跣足奔者。皇子甫兩匝月, 竟委泥沙;中宮嫡妹年亦及笄, 與母同輿出城, 俱迷失無蹤。閣臣吳炳整衣冠北拜君親, 奉敕誥自縊。永曆恐亂兵自全州、灌陽由大路搶桂林, 乃與臣工從間道踉蹌至慶遠府。僅覓二小舟, 三宮並載;隨路逗遛, 行行且止。至十一月十五日, 始抵象州。意欲進南寧府爲久避計, 又爲新興伯焦璉亂兵所阻。從行文武官皆以青布囊頭, 胼手胝足, 面無生氣, 幾致散去。馬吉翔左右帝舟, 力挽眾;乃分遣王化澄、吳貞毓、龐天壽護三宮上南寧, 永曆仍溯十八陡逆流北上。十二月初三日, 再達桂林, 得延殘喘;君臣皆鍵戶遛兵。人無土著、街無獨行, 薪米、百物價騰五倍。軍丁居貨, 貿易無善顏;眾皆度日如年』。 天子流離播遷, 子委泥沙、眷戚不保, 亦可悲矣!吳公自縊, 是「主辱臣死」之義也。慶遠、南寧二府屬廣西, 灌陽屬桂林府。
三宮至南寧府
十二月初十日, 三宮至南寧府, 議商安集處。時守道趙台猶據府署不肯讓, 錦衣馬吉翔責台慢視, 當坐「大不敬」;台始退入分司署。三宮以南寧府爲行宮, 供設帳具草率不堪。移入時, 惡少逼視。有流寓貢生王者友之弟王者臣語出無狀, 中宮怒, 執送有司;仍以「訛傳」告免。 趙台, 北京人;官生。以府判陞監司, 後爲巡撫。王者友, 南直人;後爲禦史。
張獻忠亂蜀本末
甲申春, 獻賊大掠湖南。遇左良玉兵戰敗, 遂盡擄湖南船只、居民, 自夷陵挽舟入川。時流賊所擄百姓數十萬逆流而上, 日行一、二十裏;舟中乏糧, 饑死大半。使川中能扼險而守, 夔門三峽之險, 雖百萬之眾不能逆溯而上也。時巡撫陳士奇在重慶, 有餉數十萬;議者請發餉征兵, 守夔關一帶。士奇曰:『縻費朝廷之餉, 異日難以消算;我雖賣□, 不能償也』。由是, 坐視獻忠入川。由夔州曆忠、萬, 所在軍民望風奔逃, 並無一矢相加遺者。 甲申六月, 獻忠兵至重慶;城中鄉紳大家俱先以家口逃出城外。瑞王時自漢中避賊來, 亦在城中;知賊信緊急, 亦欲出城, 士奇執不可。及賊至城下, 士奇茫然無策。賊圍城之第一日, 命一人至城下說降;城中守者不應。第三日, 賊命兩婦人裸體在城下穢罵, 城上亦不解何故。重慶城三面臨江, 皆石壁;至西南, 有磚城數十丈。賊就其處挖掘, 入火藥數石轟之, 城崩十餘丈, 磚石皆飛入雲際;賊乘勢破城。城三面臨江, 賊從一面來, 城中數百萬生靈無一逃者。巡撫陳士奇、知府王行儉、巴縣知縣王錫俱被執, 張獻忠欲降之, 俱不屈;而王錫尤激烈, 憤罵不絕口;俱被害。重慶衛指揮顧景聞城破, 急入瑞王府中, 以己所乘馬扶瑞王乘之疾走;遇賊, 爲所執。見獻忠, □曰:『寧殺我, 毋犯親王』!獻忠叱殺瑞王;景大罵, 亦被殺。獻忠遂屠重慶, 砍手三十餘萬人, 流血有聲。 七月, 獻忠率兵向成都, 沿途州縣或降或逃。八月, 圍成都;鄉紳、有司請蜀王發帑金募兵守城, 王真守財虜, 吝不與。及城破, 王及有司俱被害。巡撫劉之渤, 陝□人也;在任有聲望。獻忠欲降之, 而之渤罵不已;獻忠怒, 殺之。凡成都所屬州縣, 悉降於賊。獻忠乃稱帝, 國號「大西」, 稱「大順」元年。以桐城江某爲宰相、成都所屬鄉紳嚴某爲吏部尚書、江某爲禮部尚書, 以其養子孫可望爲平東將軍、李定國爲安西將軍、艾能奇爲定北將軍、劉文秀爲撫南將軍(四人皆冒姓張), 以其黨王尚禮爲中軍府都督、白文選爲前軍府都督、王自奇爲後軍府都督。時本年三月北都陷於李自成, 宏光新立於南都, 中原多事, 不暇問及西川;故獻忠得竊據成都。然獻忠暴狠嗜殺, 鞭撻無虛刻;即左右至寵至愛信者, 少失其意, 即斬艾如草芥。故百姓惴惴不服, 遠近州縣無不起義兵殺賊。獻忠乃大肆屠殺, 稍有犯者, 即全邑盡屠。然賊兵一過, 義兵隨起;凡獻忠所選府州縣官, 有到任兩、三日即被殺者, 甚至有一縣三、四月內連殺十餘縣官者。雖重兵威之, 不能止也。故獻忠擁兵數十萬, □自稱制, 而其威令所攝伏者, 不過成都前後十餘縣耳。 乙酉春, 奪取井研縣。內閣大學士陳演女爲皇後, 問左右以封皇後之禮;偽禮部具儀注進。獻忠見其禮數繁多, 怒曰:『皇後何必儀注!只要喒老子{毛來}頭哽{口養}得他快活, 便是一塊皇後矣。要許多儀注何用』?是時, 搖黃賊自漢中流入川北;川中亂, 且恐爲獻忠所屠, 悉附之, 其眾日盛。搖黃原名姚黃, 原系漢中士賊姚、黃二姓者爲首;後其眾既多, 分十三枝, 訛爲「搖黃」。以袁韜爲首, 擁眾十萬;其餘如呼九思、王昌、陳林、景果重、王友進、王興、楊正榮等, 各領數萬。川北保寧、順慶一帶, 悉爲殘破。 居民有力者聚眾入山, 負險結寨自守;其屠者悉據入營。張獻忠亦不能問。獻忠日肆攻戰;川西州縣□成都最近, 又無兵, 不勝其殘暴, 逃散殆盡。遊擊曾英, 福建莆田人;隸撫院標下。其人通文墨, 好交遊。先剿搖黃有功, 題授遊擊, 守白帝城, 總統十三隘, 爲撫院所制;兵不滿一千。見獻忠破夔門、陷成都, 英料眾寡不敵, 退守涪州, 募義兵於武隆、彭水。適有官解餉二萬餘過江津縣, 曾英謂其眾曰:『此餉前去, 必爲亂兵所劫掠;不如取其餉以招募』。一月之間, 得眾十餘萬。曾英率其眾, 即恢複重慶、瀘州、洪都、長壽各州縣, 軍聲大振。都司王祥有兵數千, 亦附之。時宏光正位南都, 敕東閣大學士王應熊爲督師, 賜尚方劍, 率兵討賊。應熊駐兵遵義, 以曾英恢複重慶城, 兵多樵采不禁;應熊乃重慶人, 深怒之, 欲加責讓。而曾英撫大兵以禦賊, 應熊怒亦漸消。 乙酉四月, 獻忠命張定國、張文秀、王複臣等大合兵攻曾英;英率部將餘仲、李定、王祥、李占春、餘大海等分兵四擊之, 眾賊俱敗。捷音至遵義, 應熊乃題奏曾英爲總兵, 王祥爲參將, 餘仲、李占春、餘大海、李定等爲遊擊。而曾英兵日強, 附之者益眾。時巡撫馬幹率兵三萬人駐內江縣, 參將楊展駐嘉定州, 總督樊一衡亦領副將侯天錫、參將馬應試等駐劄瀘州衛, 副總兵屠龍率通、巴五營李正門等劄納溪縣。八月, 獻忠命張可旺率兵攻樂用寨羅從義。樂用寨, 本古藺州奢崇明故地。天啟初年, 調奢崇明兵援遼;至重慶, 舉兵反, 殺巡撫邵用春。朝廷興兵滅之, 改其地屬永寧衛;而樂用寨有山最高, 日經崖囤土, 可屯萬人, 險峻不可攻。羅從義率五千精兵劄其上, 可旺兵至, □數月不能解;乃遣人往說之, 從義舉眾降。可旺誘至成都, 盡□之。 時獻忠開科取士, 會試進士得一百二十人。狀元張大受, 成都華陽縣人, 年未三十;身長七尺, 頗善弓馬。群臣諂獻忠, 鹹進表疏稱賀;謂『皇上龍飛, 首科得天下奇才爲鼎元, 此實天降大賢助陛下, 不日四海一統, 即此可蔔也』。獻忠大喜。召大受;其人果儀表豐偉、氣象軒昂, 兼之年齒少壯、服飾華美;獻忠一見大悅。左右見獻忠欣悅, 又從旁交口稱譽;自頂至踵, 色色詳贊, 以爲奇士古今所未有。獻忠喜不勝, 賞賜金幣、刀馬至十餘種。次日, 大受入朝謝恩, 面見獻忠;左右文武複從旁譽其聰明學問及詩文字畫一切技藝。獻忠喜甚, 召入宮賜宴, 諸臣陪宴, 懽樂竟日。臨散, 遂以席間金銀器皿盡賜之。次早, 大受複入朝謝恩;叩首畢, 諸臣複再拜曰:『陛下龍飛之始, 天賜賢人輔佐聖明, 此國運昌明、萬年丕休之象。陛下當圖其形像, 傳播遠方;使知我國得人如此奇異, 則敵人可不戰而服矣』。獻忠大悅, 遂召畫工圖其形像;又大宴群臣盡懽, 群臣席間又極口稱譽, 獻忠複賞賜美女四人及甲策□□□□二十人。次日, 獻忠坐朝, 文武兩班方集, 鴻臚□□□新狀元午門外謝恩畢, 將入朝面謝聖恩;獻忠忽嚬蹙曰:『這驢養的, 喒老子愛得他緊。但一見他, 就心上愛得過不的, 喒老子有些怕看見他。你們快些與我收拾了, 不可叫他再來見喒老子』(凡流賊謂殺人, 爲「打發」;如盡殺其眾, 則謂之「收拾」也)!諸臣承命, 即刻便將張大受{扌邦}去殺之;並傳令將大受全家並所賜美女、家丁盡數斬殺, 不留一人。是年冬, 傳令各府州、縣考試生童, 秀才三等以下童生不入學者盡殺之。丙戌春, 複開科取士, 生員不到者五家連坐, 老幼俱斬;所屬州縣, 無有不到者。至期, 典試分考監臨及各職事官並生員、供役人等俱入闈, 閉門封鎖。獻忠即發兵萬人, 圍貢院;不問官員、秀才及供役人軍丁一齊誅殺, 不留一人。 時賊黨劉進忠駐兵遂寧縣, 與漢中相拒。漢中守將, 乃馬科也;馬科原系李自成部將, 陝西戰敗, 投順大清, 領兵萬餘守漢中, 將窺西川。進忠恃勇, 頗輕科;而進忠不受約, 私發部下兵襲漢中, 與馬科再戰再敗, 折兵大半, 仍歸駐遂寧。獻忠聞進忠敗回, 大怒, 命偽翰林寫敕讓進忠。獻忠一字不識, 凡平日發敕書與群下必口述過;不論鄙惡, 悉照其口語書之。如差一字, 便殺代書者。是時進忠在遂寧, 忽傳朝廷有敕書至, 即傳合邑有司、鄉紳、士民郊外迎敕至公所拜辭畢, 命生員登壇開讀, 官民跪聽;但聞其上高聲讀雲:『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喒老子叫你不要往漢中去, 你強要往漢中去;如今果然折了許多兵馬驢球子, 入你媽媽{毛皮}的!欽哉』。文武士民俱向上叩首, 呼萬歲謝恩而退。進忠知獻忠怒甚, 料不能免;於是帶兵連夜入漢中求馬科投大清矣。 獻忠此時方命張可旺、張文秀、王尚禮、狄三品、王複臣等領兵攻州南、嘉定等處, 王應熊命楊展、顧存志、張登貴、侯天錫、屠龍、馬應試連營犍爲、敘州一帶, 可旺等連戰不勝。五月, 曾英、王祥、餘仲等方整兵向成都, 獻忠偵知, 急撤可旺等回川西。獻忠見四面兵馬漸逼、劉進忠又投大清, 知成都不能守, 乃分遣諸將帶兵屠殺附近所屬州縣百姓, 不論在城、在鄉男女老幼務期盡殺, 不許私留;人雖藏匿深山窮穀、懸崖險洞, 務必千方百計取而殺之。一月之間, 諸將悉回報功, 各州縣剿除盡絕, 更無一人留遺者;然後盡搜成都城外鄉間百姓殺之, 次乃盡屠城中不餘一人。然後拆毀城垣, 放火燒盡房屋。 七月, 乃拔營盡起, 相率走川北, 駐劄西充山中, 列四大營。每日清晨帶數人登高埠, 逼視諸營;或隊伍不整、或旗幟參差、或器具不備, 即並一營盡屠殺之。又恐諸將爲變, 輒以小冊揣藏懷中, 時取視之;喃喃自語曰:『若此, 我事尚未得了, 奈何、奈何』!又或時向天自語曰:『天教我殺, 我敢不殺』!如是左右愚人偕信以爲乃天使殺戮, 不敢背叛。及兵馬屠殺過半, 其左右腹心如張可旺、張能奇等密問:『今上等好漢斬殺將盡, 後將何以禦敵』?獻忠默然久之, 曰:『皇帝極是難做, 喒老子斷做不來。今老子金銀甚多, 想來做皇帝不如做羢貨客人快活!我今藏有銀數萬兩、羢貨數十挑、好驢馬百餘頭, 將此眾人殺盡, 我等心腹數十人搬馱金銀、羢貨前往南京做羢貨客人, 受享富貴, 圖下半世快活, 有何不可』!眾曰:『此事無論未必妥;即欲如此, 便將眾兵解散亦可, 何必定殺盡』?獻忠曰:『我面上有刀痕, 軍中誰不識我;異日撞見, 定然漏泄。且數十萬人相隨, 一時豈能脫去』。可旺等見其謀之拙如此, 知事必不濟;然畏其凶惡, 不敢爭。 至十月初, 可旺與能奇、定國等將謀殺獻忠, 待日舉事。忽劉進忠引馬科由漢中出保寧襲獻忠營, 卒然而至。撥兵報有敵兵, 獻忠怒殺報者;次報又至, 言敵兵將壓陣, 複斬之;第三次報至, 獻忠猶不信, 自持槍上馬出營觀之。適進忠與馬科沖至, 進忠面迎獻忠, 指謂科曰:『此即張獻忠也』!於是齊放箭射之, 獻忠喉中一箭, 墜馬死。大清兵直沖入營, 諸將猶未知, 一時驚潰。張可旺、王尚禮等率殘兵五、六萬人, 由順慶走重慶。 時曾英全軍劄營江上, 數月前間獻忠燒成都等處, 率兵走川北, 遂以爲無事;王應熊等但知遣將收拾成都, 侈言恢複之功, 竟不防張可旺等敗潰之兵從川北突至江上。且重慶附近各府縣士紳商民避賊者, 皆□□□英以自固, 江上因而成市;水陸數十裏, 兵民相雜。卒聞賊至, 未免驚擾;有望風先避者, 人情恟恟不定。曾英命李定、餘仲、李占春等率兵迎戰;可旺等皆窮寇, 恐大清兵後追, 料無退步, 乃奮力死戰, 李定等失利而歸。曾英方欲整頓再戰, 餘仲即入後營放火, 劫本營馬匹、輜重;各營見本營火起, 以爲賊至, 遂大亂。曾英急率家眷登舟, 舟重不可行;後軍卒至爭舟, 曾英墜水死。餘仲、李定、王祥等潰走綦江, 散入南州縣、真安州山中;李占春、餘大海等浮舟下夔州。可旺連夜奪船渡江, 破綦江縣。督師王應熊駐兵遵義, 巡按瞿{日永}亦按臨, 同住城中。丁亥正月初七日, 瞿{日永}走真安州, 王應熊亦率諸部將遁入畢節衛山中。正月二十三日, 賊入遵義城。 獻忠既亡, 可旺等乃奉偽皇後陳演女爲主, 駐遵義桃源洞;可旺等諸賊每早必往朝賊後, 凡事奉請而行, 偽宰相汪某輔之。汪性□刻過於獻忠, 平日□以暴□媚獻忠, □所欲殺汪必□□, 故獻忠最信之。諸賊銜之已久, 然畏之而不敢發。至是, 每公會議事, 汪猶傲據諸賊上。一日, 張能奇怒曰:『汝今尚敢如是耶』?拔佩劍斬之。二月初, 大兵至重慶, 諸賊將賊後焚死, 拔營渡營烏江, 走貴州。 時貴州守將定番伯皮熊聞賊至, 走都勻;巡撫米壽圖走偏橋, 按察使唐勳、副使曾益走定番州, 城中百姓逃竄一空。可旺等入城, 出示招撫百姓;十日後, 百姓悉回。可旺兵進取定番州;定番城中唐勳、曾益調土兵守城, 賊至輒敗去。張能奇自率眾來攻, 中藥箭幾□。賊乃書字射城內雲:『數日殺吾兵將甚多;與我鬥酒, 當即退去』。乃退二十裏。城中以爲賊怯, 守稍□。賊忽湧至, 城遂破;唐勳、曾益自縊死。江津進士程三成時在定番, 亦被殺。 二月終, 大兵至遵義;可旺諸賊盡屠貴州, 遂渡盤江走滇。可旺複姓孫, 自稱平東王;能奇複姓艾, 稱定北王;定國複姓李, 稱安西王;文秀複姓劉, 稱撫南王。時滇中方值土司沙定洲之亂, 黔國公沐天波棄省城走滇中, 竟無兵防;而諸賊逆得乘亂據滇矣。 附記:甲申正月, 獻忠自嶽陽渡江, 虛設偽官於江南;大隊俱北, 由湖南入川, 陷之, 瑞王闔宮被難, 舊撫陳士奇死之。獻忠取丁壯萬餘, □耳鼻、斷一手, 驅徇各州縣:『兵至不下, 以此爲令。但能殺王府官吏、封府庫以□, 則秋毫無犯』。由是, 所至官民自亂, 無不破竹解甲投降者。獻忠陷涪州、再陪瀘州, 順流下重慶, 進陷成都;蜀主闔宮遇害, 巡撫龍文光暨道府各官皆死之。重慶推官王行儉死;總兵趙光遠降, 馬士英猶請降敕獎之。獻忠大索全蜀紳士至成都, 皆殺之。既而縣榜試士, 諸生遠近爭赴;獻忠以兵圍之, 擊殺數千人, 鹹挾筆握策以死, 蜀中士類俱盡。時中原多故, 諸將無暇西顧;獻忠遂奄有兩川, 據險設官。□入□, 改元「義武」。置左右丞相, 以徐以□爲右丞相、潘獨鼇爲中書舍人。築宮室台觀, 置酒自娛。及聞李自成敗, 逡巡不複出。其後, 獻忠被創死。 有自楚蜀□者雲:『獻忠謂蜀中紳衿反覆, 盡行誅滅。既而考試童生, 詭雲選用汝等;諸童亦謂紳者既絕, 必用吾。詣□□者萬計, 府縣署前不能容, 使往校場□試。午刻, □少年先完卷上呈, 已而交卷者絡繹而上。須臾, 砲聲轟烈, 伏兵四起, 突入場中, 將童生盡殺之。維時或握管濡墨而死、或碎首斷肩而死, 又或折肱破腹而死, 以至橫豎倒側, 種種不一, 慘不忍言』。夫獻忠殘惡因不足道, 而士子爭試亦自取其禍也! 獻賊入蜀, 蜀人拒戰;獻恨之, 大肆殺戮。飲酒, 將小兒拋擲鎗上;兒啼, 以爲笑樂。有童稚殺不盡, 則以大鋤刈之。其殘忍如此, 蜀人大懼。有大在洞, 內可以容人二十萬匿於中;因不得入, 置薪洞口焚之。吹煙入洞, 眾俱糜爛而死。 江陰沙尚賓在揚州與一兵會飲, 熟視之;兵曰:『汝何視我』?沙曰:『吾聞食人者, 其目必赤。今子目赤, 毋乃食人乎』?兵曰:『吾曩年食五人矣。昔從獻忠入蜀, 蜀人畏之, □避匿深山, 無所得食;遂掠人食之。惟女子纖足趾束最佳, 如豕蹄然。時獻忠每日發糧銀一錢, 而蜀中米每升值銀八錢;若持得米二升, 則糶一升, 便食不盡矣』。
郭獻珂起兵
甲申七月, 張獻忠遣偽將馬科至四川招安、保寧一帶, 原任兵部主事郭獻珂起兵戰於桃園, 賊兵潰;追獲偽將宋朝臣, 斬之。
卷之十三 粵紀 下一卷▶
目錄
永曆在桂林
戊子正月朔(丁酉), 永曆在廣西桂林府;以朝臣星落, 免朝賀。
永曆走平樂
何騰蛟再督師出全州, 兵益不睦;焦璉下平樂、郝永忠壁興安。未幾, 永忠營被襲, 疾至關, 欲撤兵;左右禁近欲永曆遷。式耜持不可;言『督師警報未至, 營夜警無火, 恐二百外風塵而遽使主露處、播遷無寧日, 國勢愈弱、兵氣愈難振;民心皇皇複何依?潮回波逝, 能逆挽戙{木戈}哉』!左右禁近周章不能止;式耜又請曰:『無已, 侯督師歸;果急, 親督甲士背城借一, 勝敗未知。若以走爲策, 桂城危, 柳益危;若今日可到桂, 明日亦可到南、太』。反覆數百言, 淚下沾衣。嚴起恒曰:『遲至五鼓』!夜半, 而永曆已行矣。是戊子二月二十二日也。 「粵事記」雲:『二月二十三日夜三更, 有霍允中者(河南歸德人, 封永城伯)忽搶入大內, 劫帝於寢被中, 舁出城外;將文武百官捆吊勒索, 盡逼所有, 妻孥不保。瞿式耜亦被劫掠。帝雖裸體, 幸無傷;只身走平樂府。桂林殘敝, 不可駐足;思三宮已在南寧, 馬吉翔備布袍、竹轎, 掖帝而行。遇水濡足、遇嶺披枝, 可謂行路難矣』。 此與「遺聞」差一日, 而被劫一事更詳。嗟乎!天子裸體。時事至此, 難言哉! 南、太, 南寧府、太平府也。
瞿式耜複守桂林
當永曆夜行時, 肆掠蹂躪, 公署職官無一得免;式耜被逼登舟。黎明, 刑部侍郎劉遠生、給事中丁時魁、萬六吉及劉湘客俱至;蓋湘客奉命安撫亂亡及勸餉糈, 而遠生、時魁以召將入也。遇式耜於樟木港;式耜集遠生等入民屋, 立草檄, 分路四發。暫駐陽朔, 催焦璉兵上援。楚鎮周金湯、熊兆佐亦入桂, 又檄翰林簡討蔡之俊、大理寺評事朱盛{氵隷}先入桂宣式耜令, 檄按察司僉事邵之驊部璉兵, 定人心。式耜於初一日複入桂署, 督師何騰蛟自永寧至、滇鎮胡一青統兵至、焦璉自平樂統兵至。大清兵疑桂城空虛, 直抵北門。三月二十二日, 騰蛟督兵三面禦之;大兵渡甘棠去, 督師列營榕江。永曆詔旌式耜銀、幣又賜「精忠貫日」金圖書一枚。式耜念南寧蠻鄉不可久居, 日爲永曆清道。 前日所憂在內者, 今更在外;督勳鎮將士直取全州, 保巡撫魯可藻下梧。會東人有反歸信, 令可藻繕兵以待。會可藻銜自署「兩廣」(舊例:東撫稱制兼粵西, 西撫稱撫);式耜曰:『方今武人多自署撫軍;予代疏請銜, 曷不可』?周鼎瀚以閣部擅假, 式耜亦疏正之。當武岡之亂, 言官彈鼎瀚以附承胤入直;式耜司票, 曰:『獨不聞王沂公曰:「進賢、退不肖, 皆有體」?瀚系大臣, 應聽自謝免、不謝免而複擅假, 毋乃不可乎』!陳邦傅稱「粵西世守」, 牒四飛;式耜疏駁之:『今日功晉五等, 尚未裂土。海宇剝削, 止粵西一隅爲駐蹕之地;楚、滇數萬之師日需食。輒曰「世守」, 豈老成憂國所隱料』?式耜身雖在外, 在廷大紀綱極言力請;疏曰:『臣與陛下患難相隨、休戚與共, 原自不同於諸臣;一切大政, 自得與問。廟議可否, 眾指所關。本亂而求末治, 未之有也』!
永曆駐南寧
「粵事記」雲:『三月初十日, 永曆入南寧府;加守道趙台巡撫銜, 令耑直大內食饌。隨至者, 內閣嚴起恒、吏科許兆進、兵科吳其靁、戶科尹三聘、禮科洪玉鼎、禮科洪士彭、兵部尚書蕭琦、大金吾馬吉翔七人耳。帝欲進土州, 蕭琦上「十便、十不便疏」止之。君臣資斧, 空乏實甚。起恒以首相兼吏部尚書下車之明日, 亟收人心, 懸示通衢:『民間俊秀願立本朝者, 悉陳履曆姓氏』。即於三月十五日, 廣爲開選;邕城通二十四土州, 檳榔、鹽布諸賈及土樂戶皆注仕籍、列鴛班, 借府學明倫堂爲公座蒞任地。自晨至暮, 日以百計。鼓樂旗幟、軒輿扇蓋, 前人按套、傴僂罄折尚未遽畢, 後官多疊趾以俟:如吳城、沙市等處極鬧。禮生一時驕貴, 以公座遽多禮, 榮歸展親、謁祠、拜長更多禮也』。 蕭琦, 江西人;崇禎丁醜進士。 邕江, 南寧府。吳城, 江西巨鎮。沙市, 荊州巨鎮。
皇子生
四月初一日(丙寅), 世子生。王化澄請冊爲太子, 赦天下;詔曰「萬喜」, 行在文武加一級。
土官陞授
「粵事記」雲:『時田州、果化州等土官來朝, 行在文武各曲意款徇, 冀得其懽心, 以爲異日東道主。土巡司皆陞爲邑宰、土邑宰皆陞爲知府, 竟有道銜與土知府者。蓋土司舊規, 原加一等行事;以道銜與之, 儼然開府矣。此三百年不破之格也』。
李成棟歸明
「粵事記」雲雲:『四月初十日(乙亥), 大清廣州統兵固山李成棟將所轄廣東、廣西兵馬、錢糧、戶籍、土地悉歸永曆, 遣帳下投誠進士洪天擢、潘曾緯、李綺等三人齎奏稱臣, 並請聖駕東蹕肇慶爲逾嶺策應地。滿朝驚喜, 猶恐兵貴神謀, 中藏詭秘;擢等極言李固山忠誠懇摯, 跂足注望意。詳詢其歸明之故, 亦未甚悉;雲「於四月初一日寅刻, 懸掛奉朔改妝, 示諭廣州文武立刻更襖參見;時烏紗吉服、腰金象簡, 滿堂爲之改觀」。初, 成棟於丁亥二月收繳兩廣文武印信凡五十餘顆, 於中獨取「總督」印藏之。有愛妾某(松江妓也;獨攜閩、粵)揣知其意, 因故夕慫惥, 成棟置不問。及今年三月三十日晚侍酒, 複挑之;成棟撫幾曰:「憐此雲間眷屬也」。蓋成棟北來, 家眷悉駐松江府城, 故雲此。妾曰:「我敢獨享富貴乎!先死尊前, 以成君子之志」。遂引刀自刎。成棟抱屍大哭曰:「女子乎是矣」!即服梨園袍帶、冠進賢冠, 四拜而殮之。將「兩廣總督」印具疏迎永曆於廣西南寧府;選洪天擢三人, 令兼程晝夜行』。 「遺聞」雲:『六月, 粵東李成棟有反向明朝報至』。此載四月, 蓋志事之始也。 洪天擢, 徽州人;崇禎丁醜進士, 吏部侍郎。潘曾緯, 應天溧水人;進士, 大理寺正卿。李綺, 松江華亭人;崇禎庚辰進士, 廣東督學。 附記:自吳勝兆敗後, 成棟鎮松江。戊子春, 率兵萬人征廣, 餘老弱二千及家眷居松。成棟歸明, 蘇撫土國寶籍其家, 得酒器三屋、妻屬六十人;解南京馬內院, 拘徐國公舊府。每人日給米一升, 所有兵以次散去;猶存兵妻二千不肯散, 亦日給米一升。每成隊而出, 放馬砍草, 橫行於松。
群臣複出仕
「粵事記」雲:『四月十五日(庚辰), 又有沈原渭者, 再齎成棟速駕之奏至。知事果真, 於是彈冠者遍地。王化澄杜門半載, 忽入直矣;朱天麟變姓名隱太平府, 走別竇邀拜相矣;晏清自田州出, 爲塚宰矣;張鳳翔, 兵科兼翰林院修撰矣;張佐辰與扶綱自貴州至, 司文選、考功司事矣;顧之俊制中亦出隨駕, 上天地人三策、水火藥三用矣;張起、王者友、朱士焜等各造一名邑, 營考選矣;吳江縣書役王正國, 爲吏部司務矣;董雲驤, 爲大行人矣;潘觀駿進兵曹、王渚戶曹矣;龐天壽, 掌司禮監矣;吳貞毓吏侍兼副憲, 下廣答諭李成棟矣。沈原渭, 當即賜宴殿前, 敕加都察院右副都禦史。一時人情, 鹹以出仕爲榮、不仕爲辱矣』。 沈原渭, 蘇州吳江人;生員。朱天麟, 吳江人;崇禎庚辰進士。晏清, 湖廣黃岡人;進士。張鳳翼, 庚辰進士。張佐辰, 進士。扶綱, 貴州人;崇禎甲戌進士。顧之俊, 蘇州人;癸未進士。張起, 蘇州舉人;戶科給事中。朱士焜, 靖江人;貢生, 吏科都給事中。董雲驤, 松江生員。潘觀駿, 湖州生員, 武選主事。王渚, 池州布衣;戶部主事。
章服錯亂
「粵事記」雲:『四月二十日, 又下考貢之旨。村師、巫童以及緇衣、黃冠凡能握管書字者, 悉投一呈曰山東、山西某府縣生員, 必取;極遠以爲無證。拽裾就道, 瀰漫如蟻:曾經出仕, 僉曰「迎鑾」;遊手白丁, 詭稱「原任」。六曹、兩侍, 旬日之間, 駐列濟濟。然相遇道左, 各不舉手;爲有一、二科甲在內, 故淩氣質以自尊。餘如菜傭、屠夫、倡優、書役, 雖冠進賢冠, 行行隊隊, 若羞見人。維時無故, 或吉服、或衣錦、或卑末而用大藍翦羢靴。至於章服補帶多未合式:或補鶴而帶銀、或帶金而補雀、或帶黑而角四雲大紅石藍;且有官不如其帶、品不如其服者。凡站立位次、稱呼禮貌, 俱未之嫻;文武錯佩、大小倒置, 滿朝皆無等威:攘臂脫肩、半襟馬裾。新創朝廷, 遂成墟市;嚴起恒不得不任其咎。喧嚷兩月, 左、右二江人不稱官者少矣』。 地少官多、朝小官大;自古如此, 於今爲甚!
兩粵複全
「遺聞」雲:『瞿式耜念無講官, 經筵不禦、石室塵封, 何由聞得失;手書「八箴」於扇進之。何騰蛟複全陽;是五月二十七日事也。騰蛟報功疏, 不肯自爲功;有曰:「爲陛下以信臣、用臣者, 式耜一人也」。時李成棟具疏迎駕;又江右金聲桓據南昌, 藏表疏於佛經部面中遣使齎奏亦至:兩粵俱稱全土。式耜疏請永曆往桂, 又請勿遽東;又言「事權宜專、號令宜一。茲軍功爵賞、文武署置, 決於成棟。若歸之朝廷則中擾, 閫外不能專制;聽之, 朝廷徒虛拱。且楚、黔雄師百萬, 騰蛟翹首威靈, 如望雲霓。駕既東, 軍中將帥謂朝廷樂新複之土, 成棟亦有邀駕之嫌;號令既遠, 則人心渙散。請一見東諸侯, 俾共瞻至尊音容, 面爲慰勞指屬, 然後責其盡意於東, 刻期出戰, 鹹決於外不中擾也」。又令簡討蔡之俊入迎;再疏, 令給事中蒙正發迎。永曆竟由梧入肇, 先後諸疏俱不報;式耜聞, 淚簌簌下。再疏謂:「前月粵東未複, 宜住桂以視楚;今日江、廣反正, 則宜住桂以圖出楚。事機所在, 毫厘千裏」。吏部侍郎吳貞毓疏請永曆住廣城, 式耜乃促遠生入阻永曆。適成棟自嶺還師, 修行宮, 且迓駕。永曆命遠生詣廣勞師, 遠生謂成棟曰:『今駕至此, 爵賞、征伐, 人疑有私;不可不嫌』!成棟然之, 遂罷修行宮、止迓駕。成棟具疏, 言『式耜擁戴元臣, 粵西扼禦定;毋容久於外, 應亟召還綸扉』。永曆專命遣官三、四召;式耜曰:「前日在南寧, 桂林危;桂林危, 則天下去矣。其機在外不在內也。今江、廣悉定, 何公督師下星沙, 朝臣且輻至;予不敢忘危而即安」。具疏乞骸再上, 不允』。 蒙正發, 湖廣舉人;戶科都給事中。
朱天麟邀相
「粵事記」雲:『朱天麟, 崑山人;出自羽衣, 庚辰進士。是時以知推行取高等, 竟入翰林。思廟閱司李訪單, 拗取無圈點者爲上選, 天麟遂入翰林。丙戌九月, 由閩入廣, 獨攜家屬舟過肇慶。會永曆登極, 諸臣適欲覓一老詞臣爲朝端重, 共迎□之。天麟絕維而去, 變姓名, 隱居廣西太平府之雲山。至是, 知成棟歸明;適太監王保入山置市蘇木, 天麟故爲款納, 禮極恭, 使具奏。王保回朝, 極口薦之;且詳述其留待意。內閣嚴起恒、王化澄忌有三人, 以「該部知道」還之。天麟又求慶國公陳邦傅特疏薦曰:「三朝元老, 中興柱石;今潛修太半, 此天心欲留伊、呂再造股肱以佐陛下。主政者終不欲密勿之地權分異己, 量擬以宗伯召」。時爲前六月朔;越三日, 天麟見朝。宗伯篆王化澄兼攝;初五日, 化澄以策送天麟, 天麟固不受;往返推辭, 自旦至暮終不允。科道兩衙門傳揭曰:『天麟以閣臣薦, 豈宜授之宗伯;今當合詞以閣臣請』。明日疏上, 仍以『該部知道』四字還之。於是, 天麟勉受宗伯。不三日, 營長子日生爲侍禦, 令掌河南道事;次子月生爲中書。其弟天鳳爲大行人, 僱鄉兵四、五十人執戈揭旗以從;雲爲將來出將地。凡會客敘談, 日昃夜分葛藤不了。一門可笑如此』。 王保, 應天人。朱天鳳, 乙酉福建舉人。
陳邦傅留永曆潯州
閏六月初十日(甲辰), 永曆與三宮邕江登舟出南寧, 曆橫州、永淳。時以急流, 兩日夜即抵潯州府, 有舊總兵慶國公陳邦傅挽留訴功。初, 永曆駐南寧三月, 邦傅不敢入覲;以與朝臣不協, 又與趙台有隙。台本北京人, 任子也;擢南寧知府。甲申京變, 只身宦南。時邦傅總鎮粵西, 依之爲親, 爲後日身家計;曾經面訂, 未行吉禮。邦傅亦屢疏薦揚, 台之得擢, 頗由於此。後邦傅見駁於式耜、不理於朝臣, 台欲絕之, 至形之章奏以博眾歡。邦傅因宣言聖駕下廣, 台必隨扈;路出潯江, 吾必掠其妻女、殺其父子。台聞之, 遂不敢從, 留子南寧舊署。至是, 永曆過潯, 邦傅留之;面稱『帝忘大恩, 聽兩衙門交搆, 於本爵無少加恩。倘丁亥二月, 梧、潯等處無臣父子血戰三晝夜扼南下之兵, 長驅直搗, 皇上焉有今日!至趙台賴婚負義, 法所當誅, 皇上反加優容;彼不敢經臣河下, 何得任爲留守!且南、太等府原系臣鎮轄下, 何必再設巡撫!明系兩衙門受賄, 計設蒙蔽。望皇上大奮幹綱, 毋爲文武作奴仆, 飽彼私橐;後日將士解體, 身受實禍』。永曆慚愧, 面赤無答;但雲『你補本來』。又於隨駕諸臣, 略不爲東道主;反向戶部主事王渚索餉, 拳毆而死;顧之俊憤極而死。嚴起恒、王化澄兩相以惡草食進, 相見無和顏溫語。又面□兵部尚書蕭琦不遣兵護駕, 率家丁亂石碎其舟, 舟半沈;複不容琦登岸, 蹲踞水艙, 遣村兒、野婦環坐而辱詈之。琦憤恚, 蒸悶三日, 卒於舟次;邦傅取其舟中所有, 複不爲之殯。 二十日(甲寅), 邦傅逼永曆上潯州府, 駐府署爲行宮。邦傅挾朱天麟同嚴起恒、王化澄知機密, 因廣爲給發劄付;始而慶國自劄, 繼而部劄, 後貴欽劄。欽劄者, 玉璽劄官, 知縣、知府、科道、翰林以至侍郎、尚書, 武則正副總兵、遊擊、參將, 使之執劄到部照受實在衙門;故陳乞紛紛。尚書正總欽劄, 亦可易百金;部劄半之:下廣路費需之此也。 是年永曆閏六月, 而大清朝閏四月。 橫州、永淳縣, 俱屬南寧府。
張立光受賄換敕
七月, 永曆駐潯州, 允陳邦傅居守潯州府如桂林瞿式耜, 設官征賦。敕下中書謄黃, 中書舍人張立光受賄二十金, 遂以「世」字易「居」字, 用璽助卿亦不及察;惟永曆覺之, 曾微言於嚴起恒, 令行在諸臣發其事, 欲追前敕更正「居」字, 並提立光擬「擅改敕書」罪, 竟不果。 立光, 蘇州崑山人;生員。
晏日曙四臣殞身蛇廟
廣州、肇、梧州千餘裏間注望聖駕, 杳不可得。晏日曙、李永茂、田芳、鄭封等俱中土產, 性惡濕熱;又潛伏深山一載餘, 嵐瘴之氣浸入肝膈。至是, 各艤舟以待於蒼梧城下府江、藤港合流處三角嘴挽泊;西望眼穿, 滿腔欲控。閑遊蛇廟避暑縱談, 四人各喘急暴病, 相繼而亡, 竟弗獲面聖略傾積悃。亦因熱中瘴發, 炎蒸不耐;俗雲「等人躁急」故耳。
葉子眉朝歌逆旅題壁
『馬足飛塵到鬢邊, 傷心羞整舊花鈿;回頭難憶宮中事, 衰柳空垂起暮煙』。 妾廣陵人, 從事西宮;曾不二年, 馬上琵琶, □塵遠去。和淚濡毫, 語不成聲。愴懷賦此, 幸梓裏同人見之, 知浮萍之所歸耳。廣陵葉子眉題。戊子七夕前二日也。 永曆再入肇慶 七月二十五日(戊子), 陳邦傅爲李成棟促請聖駕, 辱詈不堪;不敢挽留。是日, 離潯州。二十九日(壬辰), 至肇慶城下。成棟先整督學道船長三十三艙者爲龍舟, 百裏外迎接;上慰勞備至。八月初一日(癸巳)辰刻, 成棟率文武百官迎帝, 手扶鑾輿入肇慶行宮。宮中儲銀一萬兩以備賞賚, 供帳器飾複約萬金;象魏殿陛亦粗可觀。朝賀後, 加成棟衛公(?)爵極品;賜禦袍靴帶、尚方劍等。成棟再拜, 謝。時首相嚴起恒, 次王化澄、次朱天麟;凡政之大小行止, 必呈成棟而後奏。
李成棟出師
李成棟, 陝西人。爲人樸訥剛忍, 無衿意、無喜容, 不脂韋、不多言;內外文武悉敬畏之。永曆命築壇城東, 傚漢淮陰故事, 令督師南下。壇半就, 成棟曰:『事在人之爲耳, 豈必壇之登與否乎』!蓋刎頸愛妾刻不去懷, 必欲得當以答其意也。八月十二日(甲辰), 面奏永曆曰:『南雄以下事, 諸臣任之;庾關以外事, 臣獨有之』。一言竟, 去;提兵二十萬上南雄。時江西金聲桓據南昌, 日通成棟約期南下矣。
朝臣媚李元胤
自八月十二日李成棟去後, 朝局大變。都察院左都禦史袁彭年向爲周延儒腹心, 延儒議處, 首揭延儒;後降大清, 授廣東學道, 示雲『金錢鼠尾, 乃新朝之雅制;峨冠博帶, 實亡國之陋規』。及返明朝, 又複詆之, 矜反正第一功臣。成棟有養子李元胤, 本賈姓;河南人。以庸蠢, 不攜行間, 留肇慶守家。彭年特隆其體, 以內外權屬之。元胤爲傀儡, 笑罵無情;彭年爲線索, 機權刺骨:一時政事人心, 乖離殊甚。吏部侍郎洪天擢、大理寺正卿潘曾緯、廣東學道李綺、兵部尚書曹曄、工部尚書耿獻忠、通政使毛毓祥爲成棟所親愛, 皆自五羊來, 爲一種;嚴、王、朱三相國、吏部尚書晏清、吏部侍郎吳貞毓並雜項出身六科吳其靁、洪士彭、雷得複、尹三聘、許兆進、張起等皆南寧隨駕西來, 爲一種;又有從各路至者都察院副都禦史劉湘客、禮部尚書吳璟、吏科都給事中丁時魁、兵科都給事中金堡、戶科給事中蒙正發、禮科給事中李用楫、文選司郎中施召征、光祿寺正卿陸世廉、太仆寺正卿馬光、儀制司郎中徐世儀等, 又爲一種;其廣東本土人陳世傑詞林、吳以連驗封司郎、李貞省垣、高賚明西台、楊邦翰□卿、唐元楫方郎等, 亦爲一種:種種望風, 歸入一黨。彭年招引同志, 驅除異己, 於是元胤之門如市。登其堂者, 不啻龍門;拜盟認宗, 李氏、賈姓莫不矜喜。每當朝期, 東班趨入西班與元胤交接, 東班爲之一空。元胤爲人暴戾自用, 狂率不情;客至不揖、去不送。喜遺仆卒與客賭博, 諸臣傾囊奉之, 謔浪罵座, 弗忌人諱;皆彭年脅制內外曲徇以成之者。中郎無子, 洵不誣矣!十月初九夜, 元胤奉成棟密計, 題請兵部尚書佟養甲往涪州府祭告興陵。二鼓時, 於德慶道上殺養甲;地方官以盜殺報。由是, 威權益震。本月十五日, 元胤誕辰, 在朝文武公分之外, 有私分;私分之外, 有私公分;私公分之外, 又有私私分;饋遺晝夜絡繹不絕。自八月至冬杪, 莫不奔競於元胤左右:可歎也! 彭年, 湖廣公安人;崇禎甲戌進士。毛毓祥, 武進人;丁醜進士。吳璟, 原名文瀛, 松江人;進士。施召征, 無錫人;癸未進士。馬光, 蘇州人;保舉湖南總督。徐世儀, 江南人;陞文選司郎中。陳世傑, 進士。吳以連, 丁醜進士, 驗封司郎中。李貞, 進士, 吏科給事中。高賚明, 進士。楊邦翰, 進士, 太仆寺少詹。唐元楫, 丁醜進士, 職方司郎中。佟養甲, 遼東人;都督同知。
李成棟庾關初敗
十月二十日(辛亥), 李成棟過庾嶺。二十五日(丙辰), 於江西贛州府城外結營, 聞內外已通。二十六日(丁巳)五更, 聞城上呼「董大哥」者三。成棟於夢中驚醒曰:『董大成是我中軍;彼呼之, 我軍已爲彼有矣』!亟披藍布短馬衣, 跨一騾疾走, 竟不發一言;庾關至梅嶺六百裏, 兩晝夜奔蹶大雨中。初出關兵二十萬, 分爲十大營;每營立一大總鎮;成棟棄軍走, 十總戎亦尾之而行。及進南安府城門, 成棟如夢初覺, 顧謂十人曰:『爾等何得隨來』?十人對曰:『大爺既走, 吾輩不得不來』。成棟怒, 以爲謬;即手刃愛將楊大用。二十萬士卒、器械悉棄贛州府城外, 止與百人南來;亦羞入肇慶面君, 遂順流直下廣州府爲再舉計。朝中得報, 亦不甚異;仍封誥陞轉, 仕籍紛紛, 竟不計及外禦、內修者。 董大成, 河南人。楊大用, 陝西人。 贛州府, 屬江西省;南安府, 江西進廣處。 以二十萬眾大帥, 豈無故獨走?即十將, 亦豈竟不知所以, 隨行兩晝夜, 獨不得成棟一語而奔乎?此必有說。姑志以俟考。
文選給空劄
九月、十月, 通政司疏陳乞職者日以千計。閣臣票擬刻版, 定「著議具奏」四字。吏部堂司兩廡, 擁簇挨擠;文選司雖掌銓選之權, 無出選之地。廣東一省, 非奉成棟咨, 大小有司不得擅爲除授;桂林、平樂, 則留守閫臣瞿式耜爲政;慶遠、柳州, 則焦璉爲政(璉者, 陳邦傅出京時京債主);潯、南、恩、太四府, 則慶國公陳邦傅爲政。又選所副乞陳之望, 第給一空劄爲後日到部憑據而已。
陳邦傅圍南寧
十月, 邦傅率兵至南寧府, 圍城二月, 鬥米一兩;活剝媒人錢廷曄。趙台莫能支, 開城降;涕泣出女, 與邦傅爲媳。邦傅父子遂駐南寧府。 錢廷曄, 無錫馬僑人。
賈士奇辱施召征
十一月朔(辛酉), 文選施召征謝恩時, 同班舞蹈者二人:一爲本兵曹曄、一爲鑾儀司賈士奇(□爲現通譜李元胤)。召征未揖士奇, 士奇大怒, 指名辱罵。召征初未曉, 及惡聲出始覺;諉雲短視, 當詣門請罪也。睡亦解紛, 士奇稍舒。至初四日, 遇於道, 攘臂欲毆。召征避讓, 細問其故;士奇見召征他處刺名頗小, 而請荊字獨大, 以爲欺之也。召征杜門三日, 幾費調停, 代款四兩始息議。無非假元胤而恣肆耳。 士奇, 湖南人;初爲守備。
吳其靁宵遁
十一月初六日, 兵科吳其靁具疏「清文武之職掌, 以肅朝綱;勵新舊之廉恥, 以別人品等事」:『內閣六部、四衙門, 總兵以下移會用手揭, 此三百年之舊規。現文武諸臣有初朝、二朝、三朝、四朝、五朝、六朝之分別, 各宜建立爲功, 以昭靖其自獻之本心』。袁彭年、李元胤知之, 恨入骨。初十日, 其靁宵遁, 上桂林府與瞿式耜共事。疏亦留中。
朱容藩僭亂本末
朱容藩, 本楚藩通城王派下一庶人;居家無賴, 不齒於王府。逃入左良玉軍, 假稱郡王;引兵害人, 營中諸將惡之。甲申春北都既陷, 容藩至南京, 賄馬士英請以「鎮國將軍」監督楚營。行至九江, 以橫恣激變, 軍民懼罪逃奔。時李自成潰於陝, 餘賊流入楚。容藩複入賊中稱「楚王宗子」, 賊大喜, 欲立爲王。後見舉動乖異、語言虛詐, 因疑之。 丙戌十月永曆即位端州, 容藩走赴行在, 言賊中情形甚悉。內閣丁魁楚素庸陋, 信其舌辯, 遂薦之朝, 掌宗人府事;得參大政。而兵科程源喜談兵, 與之結納甚歡。程源, 四川人也;一日與容藩談川事曰:『川中賊勢雖盛, 而諸將兵不下數十萬;吾兩人各請總督之職, 公督東北、我督西南, 賊不足平也』。容藩喜, 具疏請之。朝議以程源方改兵科未及兩月, 不慶陞遷;而源狂躁, 意在必得。乃加源太常寺少卿, 經理三省;而改容藩爲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禦史, 總督川東兵馬。十二月, 大清兵破廣東, 永曆移蹕桂林;內閣呂大器回四川, 丁魁楚率子女、輜重由潯州走橫江小路, 內閣隨駕者止瞿式耜一人。丁亥正月駕至廣西桂林府, 朱容藩覬覦入閣辦事, 逗遛不行;囑給事中唐諴等連名具疏, 參丁魁楚私逃, 上護從單弱, 如容藩、程源皆系擁戴重臣, 不宜輕出外。上素惡容藩, 因怒曰:『爾等又欲擁戴容藩耶』?遂命削容藩職, 奪其總督敕印, 欲斬之。容藩懼, 披剃爲僧;賄買內監龐天壽求太後謂上曰:『變亂以來, 宗室凋零;容藩罪不至死, 毋過求』!上素孝, 承太後懿旨, 即赦容藩;仍複其官, 還與敕印。容藩由楚入川。程源由楚入黔, 假稱三省總督、兵部右侍郎, 沿途賣官送劄, 贓私巨萬。四月, 四川巡按錢邦芑具疏參之。時上以三月劉承胤迎駕蹕武岡;疏入, 上震怒, 削程源職, 逮問。 容藩由辰州入永順司至施州衛, 得王光興兵馬二萬人。時光興爲大清兵所擊敗於鄖陽, 走入施州衛, 無所歸;容藩假稱「楚王世子、天下兵馬副元帥」, 光興諸將不知其偽, 遂附之。時川中曾英爲張可旺(即孫可望)所敗, 部將李占春、餘大海率舟師東走夔州;容藩既得光興兵, 即移檄占春、大海, 兩將亦歸之。時大清兵既破成都等處, 由重慶泛舟而下;容藩命占春、大海截之。二將以舟師溯流而上, 七月十一日相遇於忠州之湖灘;占春出不意, 以輕舟直入其營, 發火砲亂擊之, 大清兵棄舟登岸, 走川北。容藩得三營兵馬, 益複恣肆妄行;遂稱監國, 鑄副元帥金印佩之。改忠州爲木定府, 號府門爲承運門;稱所居爲行宮。設祭酒、科道、鴻臚寺等官, 擅封拜:王光興、李占春、餘大海、楊朝佐、譚弘、譚文、譚詣、楊展、馬應試等爲侯、伯;以張京爲兵部尚書、程正典爲四川總督、朱運久爲湖廣巡撫。 八月十三日, 錢邦芑率王祥複遵義;九月, 檄袁韜複重慶, 川北總督李幹德同袁韜兵駐重慶。十一月, 容藩率李占春□營至重慶, 會幹德;容藩諷幹德, 欲其擁戴己。幹德若不解者, 而禮複不相下。適冬至行朝賀禮, 袁韜本搖黃賊, 初受撫, 素不知禮, 乃與容藩同班拜舞。容藩怒, 命李占春暗襲袁韜並害李幹德。是晚, 李幹德登舟中, 忽覺煩悶, 遂登岸於高埠, 設帳安息;及占春兵至, 擄幹德舟中, 止得一妾、一女, 不見幹德, 乃大驚。及襲袁韜營, 複不能勝。次日, 袁韜集兵與占春相讎殺, 數戰不解, 互相勝負;容藩走涪州。時錢邦芑在武隆、川南總督楊喬然在彭水, 容藩移書邦芑、喬然, 請至涪州爲兩營解釋。邦芑複書, 深責容藩僭逾之罪;容藩不從, 乃私鑄錦江侯印送王祥, 求其以兵應占春, 同戰袁韜。戊子正月, 王祥以兵出綦江, 與袁韜三戰不勝, 退劄南岸。祥獨乘輕舟見容藩, 少頃占春來相會, 王祥力大, 遂擒占春過其舟, 同至綦江縣;命部下王朝興守之, 不聽歸營, 欲並其眾。朝興, 陝西人;與占春同裏。占春慰以好言;時苦寒, 占春解貂衣贈之。朝興悅, 守爲之懈;占春乃夜逾城出, 得小舟逸歸營。王祥既失占春, 戰袁韜複不勝;兵無糧, 殺馬而食。二月, 遂回遵義;袁韜亦走順慶, 占春退劄涪州之平西壩。 夔州臨江有天字城, 甚險, 可守;容藩乃改爲「天子城」以爲己讖, 領部眾數千居之。鑄印, 給諸部下。石砫、酉陽兩土官, 俱封爲伯, 掛將軍印;廝養蠻獠, 俱授監軍、總兵之鑄職。川中屢經張獻忠、搖黃之亂, 地方新複。丁亥武岡之變, 上由靖州幸柳州, 幹戈阻道, 朝廷文告久不通川中;容藩乘機煽惑川東一帶, 諸將士多爲容藩所動, 競往歸之;求官授職、無虛日。錢邦芑乃列其罪, 疏劾雲:『爲奸宗謀逆, 請正天討事。臣察得逆宗朱容藩自元年正月在廣西得罪, 皇上欲置之死;幸天恩赦宥, 還其原官, 命料理湖南一帶。彼時寇逼湖南, 容藩即由施州衛走入川東。五、六月寇陷涪州, 臣方至彭水界上。川東夔府一帶與朝廷消息不通, 文武無主;容藩亦以川中消息不通之故, 遂乃假朝廷之威靈, 收拾兵將。至八、九月間, 川中各鎮如王祥、侯天錫、李占春、餘大海、趙榮貴、曹勳、馬應試、袁韜等各出兵剿寇, 四路捷報。維時皇上幸廣西, 川中不知聖駕所在;容藩即自爲吏、兵兩尚書, 鑄刻印信, 選授文武, 籠絡軍民, 隱有稱王之意。今歲六月臣巡川南, 忽軍□傳來朱容藩刊諭建置文武榜文, 其自稱則曰「予一人」、「予小子」;如此而欲其終守臣節, 其可得乎?今皇上遠在百粵, 四川僻在極西, 沿途兵寇阻道, 凡詔諭、敕旨經歲餘後通, 其浮沉不達者尚多。且四川之地, 四圍蠻夷土司, 易生反覆;又迭經寇禍, 三年之間四易年號, 人情惶惑, 莫知適從。故容藩欲乘此搖動人心, 謀爲變亂。自去歲秋、冬川地漸複, 臣不憚艱苦往來深山大箐、荒城破壘之中, 驅除豺虎、翦披荊棘, 招集殘黎、撫慰土司, 宣達皇上威德, 四川之地始知正統所屬。今聲教漸著、法紀方行, 而容藩包藏禍心, 謀窺神器;陽尊朝廷, 陰行僭偽。假皇上之威福, 布黨亂之爪牙;意待羽翼既成, 便欲盤據四川, 以爲公孫子陽、王建、孟知祥之事。臣已早窺其隱, 先致書告以大義;隨即傳檄楚督何騰蛟、堵胤錫、〔楊〕喬然、李幹德及各大鎮, 俾共尊朝廷, 勿爲叛臣所惑(語不具載)』。邦芑乃封疏稿、檄文達書於堵胤錫, 期合兵共討。胤錫率馬進忠駐施州衛;胤錫得書, 即乘舟入川會容藩, 正色責之。容藩曰:『聖駕播遷, 川中不知順逆;聊假名號彈壓之耳』。胤錫呵之曰:『公身自爲逆, 何能服叛逆乎?錢代巡有檄會兵;若再不悛, 錢公率兵下, 吾截其後。川將皆朝廷臣子, 誰爲公作賊者』?時文臣附容藩者, 止張京、程正典、朱運久三人;胤錫一一陳大義切責之。川東文武始知容藩名號之偽, 各各解散。 八月, 督師呂大器至涪州, 李占春迎見。適容藩有牌至, 期諸將會師, 上列「楚王世子監國天下兵馬副元師」之銜;大器笑曰:『副元帥, 非親王、太子不敢稱;且天子在上, 何國可監?此人反叛明矣』!占春曰:『昨堵督師面叱其非, 某等已知其偽。然朱千歲猶鑄印封拜, 奈何』?大器曰:『容藩專擅如此, 朝廷即檄兵會討。爾等受其官, 必不免』。占春曰:『誤爲所惑, 今已悔之。討叛以贖罪, 若何』?大器唯唯。占春即整舟師, 連夜至天字城攻容藩;容藩以兵相拒不勝, 走入夔州山中。占春率部下窮追兩日, 容藩匿草舍中, 爲土人擒獻;斬之。川東之難悉平。
武岡播遷始末
劉承胤, 本南京一市棍, 投兵部爲家丁。有膂力, 酗酒無賴, 自號劉鐵棍。後隨營至楚以征蠻獠, 累功至副總兵。甲申北都既變, 何騰蛟總督楚中兵馬, 題承胤總兵官, 鎮守武岡;招集兵二萬人, 大半南京市棍。承胤實剛愎不知兵, 以「鐵棍」之名哄動遠近;騰蛟亦誤信之, 與聯姻。丙戌七月, 隆武封爲定蠻伯, 愈恣肆。兵科龔善選以冊封李赤心過武岡, 承胤令兵辱之。 丁亥正月, 永曆駕蹕桂林, 承胤具疏迎駕。二月, 兵科給事中劉堯珍過武岡。時太仆寺卿鄭逢元以催粵餉駐武岡, 見承胤兵盛, 與承胤聯姻。先是, 沅州有妖僧查顯仁假稱宏光, 常煽動地方;逢元亦具表稱賀。至是, 劉堯珍語譏之。逢元慚怒, 以告承胤;次日, 對眾拳毆堯珍。錦衣衛指揮張同敞至, 與禦史傅作霖責承胤曰:『爾具疏迎駕, 而得罪朝紳, 何也』?承胤不自安, 乃具酒請罪。後上駕蹕全州, 見駕, 倨侮無人臣禮;禦史瞿鳴豐疏劾之。次日, 朝退至門外, 承胤指都察院禦史楊喬然曰:『汝任風憲之長, 近日言官混雜妄言, 汝不能表率, 要汝何爲』?因以拳揮之;喬然與相爭, 至裂冠毀裳, 眾爲勸息。喬然、鳴豐具疏請罷斥, 杜門不出;承胤回武岡。 三月, 車駕幸武岡, 以岷府爲行宮。進封承胤爲武岡侯。以工部尚書吳炳爲東閣大學士, 入直;以貴州總督李若星爲吏部尚書、黃太玄爲太常寺卿、侯偉時爲文選司主事;改吏科唐諴爲右春坊右諭德, 以禦史傅作霖爲兵部左侍郎、管部事, 加吳貞毓太常寺卿、仍管文選司事, 加嚴起恒戶部右侍郎、管布政司事。錦衣衛指揮張同敞, 江陵故相張居正之曾孫也;威宗以任子官中書。北都陷, 同敞懷牙牌間關入閩, 隆武命襲錦衣世職。至是, 舉朝薦其才可大用;上素聞其賢, 改翰林院侍讀學士。太仆寺卿鄭逢元以承胤姻親, 陞兵部右侍郎, 總督川、楚軍務。以劉達生爲太仆寺卿, 陞翰林院簡討劉湘客爲右春坊右諭德。改禮部主事劉鼒爲翰林院庶吉士;尋複改禦史, 加給事中。以庶萃士劉魯生爲編修。劉遠生、劉湘客、劉鼒、劉魯生四人皆以劉姓, 與承胤認同宗兄弟, 故皆得美官。遠生原任江西巡撫, 丙戌年爲清兵所執, 逃回失官;至是, 得複用。湘客, 即其弟也。劉鼒, 四川人, 頗能詩文;喜交遊。劉魯生, 楚人;丙戌五月, 以貢生入閩廷試。隆武見翰林諸官皆不知書, 每問故事, 瞠然無以應;及命撰文, 又淺俚不通。因選貢生二十人, 命爲萃士, 附翰林院讀書, 准同庶吉士服。三年後, 再加考試, 如文理果通, 方淮實授庶吉士;倘文理仍前不通, 即與選州縣等官。劉魯生時亦與萃士之選;及福建之變, 魯生走回楚中, 遂自稱庶吉士也。又因六月間隆武生太子推恩, 群臣各加一級, 魯爲庶吉士加一級, 乃簡討也;遂自稱翰林院簡討。朝廷當變亂之後, 無能核其來曆;兼魯生諂交承胤認爲同宗兄弟, 即有知其非者, 莫敢與辨, 而魯生又居然編修矣。四月, 加巡湖廣堵胤錫兵部右侍郎, 總督恢剿軍務。先是, 胤錫招撫李赤心、高必正等十營兵頗強, 駐劄楚界, 聲言欲入湖南就糧;承胤懼爲所並, 以爲非胤錫莫能制。於是加胤錫銜, 敕其督兵出江西。 五月, 承胤驕橫日甚, 動輒以兵挾朝廷;群臣畏其剛暴, 爭諂之以自固, 交疏頌功德。遂進封興國公、上柱國, 賜尚方劍、蟒玉, 便宜行事。承胤止二子, 五月間以功蔭錦衣衛世襲指揮者七。承胤亦侈然自以功蓋古今, 莫之與京矣。六月, 督師大學士何騰蛟聞承胤專擅, 頗不平, 憤欲制之。承胤原系騰蛟薦爲總兵, 遂稱門生, 稍倨肆;後聯爲姻親, 竟不受約束。及上幸武岡, 遂挾天子作威福。既得上柱國之銜、賜尚方劍, 意欲與騰蛟抗衡並駕。忌其權出己上, 乃上疏請改騰蛟戶部尚書, 專理糧餉;上不允。騰蛟辭朝, 歸鎮長沙;上賜紵絲、金幣, 敕廷臣郊餞。騰蛟托病駐城外荒寺, 不言行期, 蓋防承胤也;承胤果伏千騎於道中, 欲暗害騰蛟。時趙印選領滇兵五百隨騰蛟, 皆悍卒也;行至中道, 伏兵起, 印選率部下盡殲之, 承胤諱之而不言。時總兵張先璧自江西潰入楚, 兵猶數萬, 欲入朝;承胤素怯先璧, 請旨勿許。先璧怒, 駐兵武岡城外;承胤閉門, 出城與戰, 屢爲先璧兵所敗。承胤詈先璧以犯闕〔先璧〕詈承胤以劫駕, 相持月餘不解。上命兵部主事龍之洙奉敕往解之, 先璧奉敕退兵, 往劄沅州。七月, 督師堵胤錫劾承胤專擅截殺騰蛟, 因率高、李諸營出江西;承胤見胤錫疏, 始知惶懼。上加胤錫兵部尚書, 賜尚方劍, 總督江、楚軍務, 專辨恢剿。 八月, 大清兵破常德, 留守廣西大學士瞿式耜請上移蹕桂林。上召承胤, 茫然無策;但強言『我兵多, 他決不敢來』。越數月, 警報迭至, 人情洶洶;承胤與部下密議投降。上覺之, 與輔臣吳炳議由古泥幸柳州。二十五日, 上奉兩宮太後先發, 上及中宮隨行;至二渡水, 車駕甫過、諸臣渡未半, 而浮橋遂斷。凡無馬者, 追隨不及, 皆被亂兵劫殺;李若星走黔陽、張佐辰走平溪, 餘多流匿白雲諸山。上過木瓜橋, 迷城步小路, 循大道竟抵靖州。內閣吳炳、吏部主事侯偉時走城步縣, 大兵追及, 二人被執, 不屈死之;禦史劉鼒疾馳, 得免。九月初一日, 上次靖州, 乃由古泥幸柳州。劉承胤虛聲恐嚇, 及上出城, 遂不守、不戰, 惟議降。兵部侍郎傅作霖勃然大罵曰:『吾始以汝爲人, 今乃知汝狗彘也!汝迎駕至此, 挾天子作威福, 惟所欲爲, 富貴已極。一旦有事, 束手無策, 致天子蒙塵, 罪已不容於死矣。且汝擁兵數萬、糜餉十年, 平日誇口天下莫當;今不謀戰守, 先議迎降, 真狗彘不如也』!承胤不顧, 早命人遠迎大清兵;及入城, 作霖冠帶坐堂上大罵。時偏沅巡撫傳上瑞已投順, 與承胤再三婉勸之;作霖唾其面, 遂遇害。作霖妾鄭氏有殊色, 作霖甚寵之;既爲大兵所執, 求與作霖一面不許, 遂從馬上躍入橋下水中而死。承胤既降, 全營諸將及家口數萬人同移至武昌, 駐劄漢口之後湖。 十二月, 承胤部下副總兵陳友龍亦投降, 帶兵追駕至潯州, 忽然反正;報至武昌, 大清朝疑承胤與友龍通。至戊子四月, 以兵圍承胤營, 並傅上瑞家口百餘, 不問老幼、男女盡殺之;五、六萬人斂手受害, 無一免者。
雷雨風雹
己醜正月庚申, 永曆在肇慶;大雷雨風雹, 群臣免朝賀。 元旦而有雷雹之異, 天之警之也深矣!殆何、李敗沒之兆乎?
李成棟駐軍信豐
李成棟於去年十一月返廣州府, 整頓士馬、儲備糧械。十一月二十七日(丁巳), 具疏遙辭永曆, 再上南雄府。及今年正月初五日(甲子), 於滇陽峽中白日閑坐, 忽見所殺愛將楊大用持刀索命。成棟舉弓射之, 身隨弓去, 墜入江水;急爲救援, 神情慘急, 英勃之氣十減五、六。自是, 不敢逾梅關;枉道東旋, 駐軍信豐縣界。 南雄, 屬廣東。滇陽峽, 在廣東韶州府之英德縣界。信豐縣, 屬江西贛州府。
科道擊陳邦傅
行在科道兩衙門迎合彭年、元胤意, 正月、二月以攻陳邦傅爲正課;其餘國政, 無人談及。陳邦傅, 浙東處州府人;崇禎末年, 廣西總兵。隆武二年春, 掛征蠻將軍印。成棟素惡之;以其丁亥年二月大清兵未入粵西, 先有降表到廣州通款故也。後成棟爲陳子壯、張家玉亂, 西進之兵撤回廣城;邦傅得安潯、慶二載, 自侈以爲功。丙戌之夏, 亦預謀靖江王下廣, 事幸未□。今竟謂潯、慶、南、太未經薙發, 勳比汾陽, 借以陵人;不亦誣乎!
科道散朝
時攻擊陳邦傅科臣中, 惟金堡爲最勁。邦傅立疏曰:『皇上兩、三年幾次奔逃, 流離顛沛之極;並無一位兩衙門官共嘗辛苦!何今日?即次稍安, 侍禦濟蹌, 議論紛紛若是。如以臣爲無餉、無兵竊取勳爵, 請即遣金堡爲臣監軍, 觀臣十年糧草、十萬鐵騎』!疏入, 十一月朱天麟票擬, 有「金堡從來, 朕亦未悉」之句。時嚴起恒久欲擠天麟而無隙, 即以此票擬密示吏科丁時魁;〔時魁〕忿怒, 即夜約兩衙門科道十六人, 於十三日晨率入丹墀, 共言『強臣箝結言官之口, 將來唐末節度可虞』!因哄叫而出曰:『吾等不做官矣』!將公服袍帶擲棄庭中, 小帽叉手、白衣冠聯袂去;所恃者, 李元胤也。元胤承彭年橐籥, 權通大內、勢逼至尊。時永曆坐穿堂, 召太仆馬光追敘五年前永州破難、逃入全州前後手書謝馬光有『先生衣我、食我, 後日歲月皆先生生我、成我』句等事;忽聞外變, 兩手振索, 茶欲傾衣。十四日, 特降諭旨, 敕李元胤各到十六位科道門, 諭令仍入本衙門辦事;前本另發票擬, 閣臣朱天麟即日放還田裏。諸臣以爲手裁矯矯, 中興朝政第一美舉。
何騰蛟死難
己醜正月, 大清兵破湘潭, 何騰蛟被執。初, 騰蛟檄各處兵馬齊集湘潭, 而命馬進忠等由益陽出長沙下, 邀截上下舟船, 焚掠湘鄉, 斷絕水道。一只虎率大隊複至長沙, 絡繹攻圍。值大清援兵合至, 戰勝於湘潭;騰蛟被擒, 斬之(「遺聞」)。 湘潭、湘鄉、益陽三縣, 俱長沙府。 「何堵事略」雲:『癸未冬, 何公雲從來撫楚。是時左帥三十六營散處江、漢間, 凶獰之狀不可向邇。群帥故多降賊, 桀驁難制;公推轂接待, 控禦有體。又時以忠義激勸左大帥, 以故兵猶戢。嘗對人誦「鞠躬盡瘁, 死而後已」之句二語;公平生大節, 具見之矣。軫殘黎、收遺胔, 皇皇無虛日。嘗出行城市, 竟日未得食, 屬門者購餅餌從輿上啖之;戒勿令有司知, 恐爲具饌。夜則寢穿堂一門■上, 枕以木石。其自爲刻勵如此。乙酉三月, 左焚劫武漢趨江南, 以討君側爲名, 逼何共事;何知左反側, 誓死不從。強輿至舟, 即投江;眾兵掖之起, 委於岸。左舟發, 殘民萬餘聞何在, 簇擁之;輿至通山, 取道河南而去。四月, 抵長沙;與堵胤錫合, 收集餘眾, 行大募兵, 滇兵主將黃朝宣隸之。丙戌、丁亥間, 南北嘗小小交鋒, 南取勝;燕子幾一戰, 黃老將武功爲赫。戊子, 自洞庭口轉至衡陽, 勝負相當;章曠當其沖, 與三王兵鏖戰三晝夜, 大將劉承胤賣降, 章憤激死, 勢岌岌且殆。何、堵聞變, 亟援之;大清兵退。己醜, 堵駐長沙;何麾下諸□喜長沙貨物輻輳, 奪其居。是時一只虎已署爲忠貞營, 在辰、常界;堵引兵就之。十月, 大清盛兵上湖南, 沿湖殺哨撥兵, 抵長沙;長沙城下人無知者。何倉皇命出師, 眾散走;有卒數十人擁何出城, 何怒叱之曰:「若屬不用命, 去將安之?吾今而得死所矣」!以舊時衣冠衣之, 獨危坐沙嶼上。大兵至, 自言「何督師」;執送古菴中, 不食數日死。公煦煦愛人, 爵賞少濫;庖丁廝養, 多列旌旄。以故爵不足勸, 諸營將漸跳梁不奉檢束;務含貸, 不遽繩以法。然而忠義慷慨, 固其天性;語及疆場事, 輒流涕嗚咽不勝。蓋誠有餘而才不足, 拊循有餘而軍旅非其所長也。向之所謂「鞠躬盡瘁, 死而後已」;其言不虛矣』。 何騰蛟, 字雲從;黎平人。追封中湘王, 謚「文忠」;廟祀靈州縣。章曠, 字於野;松江華亭人;崇禎丙子解元、丁巳進士。
李成棟信豐再敗
己醜二月二十六日(乙卯), 李成棟南下。四更時, 先發火器手三百人, 責咐曰:『如前遇兵, 盡發火砲, 我爲後應;不爾竟前走』。至黎明, 杳無砲聲。眾皆曰:『火器軍往矣, 吾當拔營, 披甲上馬』。言未畢, 清兵殺入, 滿營潰亂。蓋先發銃手前遇大兵, 適欲舉火, 忽暴雨突至, 砲聲不發;三百人殺無遺, 故爾寂然。成棟營後即系急流山澗, 有見成棟被甲未完, 乘一跛馬渡澗者;及過後, 遍覓無有也。三月初七日(丙寅), 成棟與騰蛟凶問同時報至肇慶, 君臣大懼;大雨中, 晝夜逃徙。門戶水火, 悉皆冰釋, 寂靜者一月。至九月、十月, 先後贈騰蛟中湘王、成棟寧夏王。永曆設壇掛帛, 皆抆淚親祭;紙錁與千鈞舟並大, 以示酬恩(「粵事記」)。 「遺聞」雲:『二月, 大兵破信豐, 李成棟歿於陣』。
金聲桓赴水
「遺聞」雲:『金聲桓踞南昌,大清兵晝夜攻擊,破之;王得仁自殺、聲桓赴水死』。 贛州信豐縣貢生曹兌光, 多才智。先是, 起義贛州;及贛城破, 金聲桓擒兌光降, 遂居聲桓營中。迄戊子年, 聲桓詣關廟行香, 兌光指關神說之曰:『此是何人』?聲桓曰:『漢朝忠義人也』。兌光曰:『彼丈夫也, 我丈夫也;若能舉大事, 將軍亦與關神同矣』!聲桓心然之。兌光知其意, 遂移書寧都所善貢士盧南金、廩生趙日覲、庠士曾傳燈等八人。南金次子將書示外, 知縣田某聞之, 申文上司, 報八人解省中;聲桓勘問, 盡釋還。聲桓本約八月合南京諸處起義, 以南金等故, 恐遲久事泄, 遂於四月同副將王得仁邀諸將領既畢, 不欲令出;黎明, 命左右取優孟衣冠, 即於座上服戴, 以袍冠遞送諸將, 俱從之。遂反踞南昌, 命得仁提兵上贛州圍之。時守贛城者, 大清巡撫劉武元、巡道張鳳、總兵胡某也;率兵堅守, 不出戰。圍三月, 城中糧米五十兩一石、鹽十六兩一斛、糕四兩一盤;有寧都人李去白在圍城中, 將家鄉圩田三百畝僅易楊某米二石。百姓止存三百餘人, 俱掛一腰牌, 不許私語;語則拿去。繳上腰牌數十, 俱餓死者。圍至八月, 勢益不支。武元欲降, 鳳不從;曰:『再俟三日, 無援兵則降耳』。及三日, 而譚固山兵至南昌矣。得仁解圍去, 贛城得全(贛州人口述)。 日覲, 趙某字。曾傳燈, 號廷問, 改名畹中。
薑曰廣賦詩殉節
薑公諱曰廣, 字居之, 號燕及;江西南昌新建人。萬曆己未進士, 改庶吉士。鄒忠薑公諱曰廣, 字居之, 號燕及;江西南昌新建人。萬曆己未進士, 改庶吉士。鄒忠介公薦李三才, 爲廷論所指;公出揭直之。天啟甲子, 授翰林院編修。奉使朝鮮, 不攜中國一物往、不取朝鮮一錢歸;奉旨閱視島帥毛文龍還。乙醜, 分考禮闈。權奄用事, 令其甥傅應皇納交於公, 拒之;複令其孫魏撫民謁公, 不見。坐門戶, 落職爲民。丁卯冬, 起原官。崇禎己巳, 大清兵深入, 上特簡馬世龍爲經略;世龍擁兵不戰, 公力言於朝, 罷之。庚午, 補講官;主應天鄉試。壬午, 陞詹事, 掌南京翰林院印。先是, 公在講筵見時事日非, 進諫上勿任性、勿用左右小人;上顧謂閣臣:『曰廣言詞激切, 大見不平。朕知其人每優容之』。及甲申年三月, 先帝升遐;公與南兵部尚書史可法議立君未定, 諸帥受太監盧九德指, 奉福藩至江上。於是南京文武大臣並集內官宅, 韓贊周出簿令各署名;公言『不可如此草草, 貽羞史冊。須來日爲文祭告奉先殿, 乃舉行』。迨明日, 乃與眾同至奉先殿, 議監國事;諸勳臣語侵史公, 公厲聲呵之。於是, 內外側目公。宏光立, 以公爲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公辭, 改禮部左侍郎, 入直。劉孔昭廷訐吏部尚書張慎言;公因上疏求斥罷, 不許。馬士英薦阮大鋮, 得召見;公爭之不得, 再求罷, 不許。公上疏言事, 而四鎮合疏詆公。會有建安王府鎮國中尉朱統{金類}侯考吏部, 因奏公定策時有異心;公求去益力。以皇太後至京, 加公太子太保;尋致仕。明年南京陷, 公潛裏中。後金聲桓歸明, 迎曰廣至南昌;奉爲盟主, 以資號召。迨己醜正月十九日(戊寅)城潰, 聲桓自殺;曰廣乃作絕命歌, 投偰家池死, 一家從死者三十餘人。 其詩曰:『有君美好且宣通, 志軼唐、虞爭比隆。智辨驚臣謝莫及, 宵旰□□急治功。逢天瘁怒日多故, 奸相踵繼熒聖聰。因循養亂難救藥, 賊氣直逼大明宮。臣甘婢媵死賊手, 君死社稷獨正終。慷慨乘龍歸帝所, 亙天長氣化爲虹。龍髯難攀弓劍□, 楸松萬樹泣忠風。一盂麥飯無人薦, 孤臣永念泣無窮』!其二曰:『哀哀吾父性方格, 道遵先民事垂則;嚴性正氣泱其儀, 寒冬孤嶺松百尺。施濟懇懇同吉凶, 磨錯粲粲傅清白。慘矜偶影驚鬼神, 誠達體質貫金石。攻苦積學名不成, 闇修備德福弗獲。終身勤動日憫惶, 遭遇坎坷含辛蘗。發憤於子望眼穿, 大志竟齎入窀穸。窀穸之中恨不磨, 貽祿不待亦何益!憶昔提攜繞膝時, 惓惓忠孝是鞭策;國破躊躇且苟延, 永念教言當促刺。至今百爾計無之, 惟有一死少逭責』!其三曰:『哀哀吾母稱至善, 淑慎其身如戰戰;通曉大義本性生, 發言闇自合經傳。初能孝養被□□, 病亦女紅至瞑眩;代父教子備苦辛, 苦辛傷心強自咽。恩斯勤斯育子勞, 怠則譙訶蹇則唁。恨昔因人憑遠遊, 南陔養缺情戀。晚達徒含風未悲, 朝朝泣對大官膳。我今一笑入黃泉, 喜得慈顏永相見』。其四曰:『哀哀四兄聖賢徒, 心行直與先君符。端凝皜皜自洗濯, 俯視流俗如負塗。憶昔提攜繞膝時, 篝燈子夜共咿唔;明發常懷過庭訓, 日征月邁爭步趨。兄德則豐命則塞, 拂亂煩冤志不輸;精心戮力無已時, □□□□□□□。無先無後俱已矣, 天乎與養何弗渝!人誰不死弟亦死, 弟有餘憾兄則無』。其五曰:『有子、有子方繈褓, 見我爭向泣嗚嗚。我年十歲便無父, 汝今失怙早過吾。窮民遍產德門裏, 茹荼未了又茹荼。夜來抱汝看汝笑, 我心隱痛欲欷歔!母言爾幼全賴我, 國破君亡我更孤。夜夜鍾聲疑禁裏, 朝朝淚眼看飛烏。匪我忍情恩不甚, 名義千秋自凜如!我念作人全末路, 汝思生子在厥初。良田有收無晚歲, 過河枉泣是枯魚!無父之子人易議, 勗哉早克讀父書』!其六曰:『有孫、有孫在童蒙;讀罷依依就阿翁。汝方一歲便無父, 小叔零丁與汝同。汝今謹識趨庭訓, 異日記取共磨礲!崇崖其阿多墜石, 茂枝之下鮮芳叢。炎炎者滅隆隆絕, 宦裔誰家克有終!祖澤一經傳九世, 罔因驟發墜素風!傷心阿翁教汝父, 嘔肝敝舌苦歸空!汝父臨危終愛汝, 眩目顧汝血淚紅。析薪是荷能克念, 祖父瞑目幽冥中』。又絕句二首:『自古誰人不死亡, 要知遺臭與流芳;讀書九世纔今日, 莫謂偷生是吉昌』!『要知喜死原非死, 況複衰年豈記年;杯酒從容微笑去, 此心朗暢亦何言』! 此得自圍城中, 傳寄於文登嵓處。公孫薑□振志。
假山圖、五虎號
兩衙門謂李元胤不足恃, 思抑袁彭年;遂同具「重朝廷以力抑奔競」一疏, 申請以事權歸永曆, 隱彈彭年把持。彭年奮怒, 答疏中有『倘臣舊年以三千鐵騎鼓勵西行, 今日君臣安在』等語;永曆持其章疏, 泣訴臣下, 舉朝失色。行在因有假山圖、五虎號。假山圖者, 賈也;繪假山一座, 下繪朝官數百。有以首□之者、有以肩負之者、有以手托之者, 有仰望者、有遠聽者、有指點話言者, 有驚恐退避、兩手掩耳而走者。山嶺黑氣一道, 直上沖天。此皆郊市童叟胸中不平, 爲此圖以詼諧之也。五虎號者, 吏都丁時魁、戶都蒙正發, □彭年同鄉, 楚產也;一爲虎尾、一爲虎腳。兵都金堡, 浙人也;昔爲福建延平知府, 疏激隆武賞罰不明, 連殺同鄉吳文煒、施■二人, 人畏之, 爲虎牙。副憲劉湘客, 關中一布衣;來自留守閣臣瞿式耜, 又爲成棟同鄉故, 爲虎皮。虎頭, 則袁彭年也;日將「祖制」二字說迂談講空話, 因之獲厚利。言非虎黨不發, 事非虎黨不成;星巖道上, 遂成虎市(「粵事記」)。 吳文煒, 浙江湖州人;進士, 邵武知府。施■, 字火然, 號嘉峪, 湖州人;崇禎癸未進士, 建陽知縣。
賀全業出獄
賀全業, 鎮江丹陽諸生。崇禎末, 隨父懋讓之任上林。永曆在藩邸, 受教講讀。登極日, 除主客司主事;後相失二載。戊子五月, 於南寧府考改授;以囊澀不得入清華, 量移精膳司郎中。七月十五日, 邕江解維, 前追帝駕。忽有試禦史傅宏烈修舊隙, 舟爲奪去;聲言覓全業, 理前不了事。丕業罄身, 手持兩誥軸而已;借友人華姓銀二十兩, 亟馳去。八月初□日, 抵肇慶;拜賀後, 即具□訴冤。□溫綸複召對, 有『先生與他人不同, 後將大用』。因加太仆寺少卿銜, 暫爲受職。本司無事, 見在內袁彭年等議論乖方、在外陳邦傅等跋扈無上, 慨陳「四維三綱、人心朝廷」一疏, 言詞激切, 傳誦當時, 共推中興第一疏。彭年等恨之, 暗指李元胤於朝班駕退後, 欲毆殺之;友人急告, 潛入高明、四會等處。十一月初四日臨晚, 道路喧傳外縣解來假官, 肘縛下獄;全業極口呼冤, 莫爲之理。次晨, 友人入告司禮夏國祥;國祥亦念系永曆舊師, 告獄主留活全業。至今年己醜三月初四日, 部覆爲彭年、元胤所持, 奉「永不敘用」旨, 保出獄。友人再贈資斧, 令上桂林謁瞿式耜。三月十九日, 寄一函於蜀僧, 三達梧州, 寓水井寺。 後竟不知所之, 或曰卒於桂矣(「粵事記」)。 賀懋讓, 舉人;廣西田州府上林縣知縣。傅宏烈, 上林人;布衣。禦史夏國祥, 池州人。
瞿式耜兼督各省
自何、李敗後, 永曆專命瞿式耜留守督師兼〔督〕江、楚各省兵馬;式耜疏請兵科給事中吳其靁監各營軍。永曆駐肇慶, 疏奏諄諄, 以『歲月稍暇、財賦優裕, 用心盡力修內治以自固、嚴外備以自強;且一材一藝之士, 靡不收羅。幕府每慨人才易盡, 凡趼足而至者, 非懷忠抱義之人, 亦亂世取功名之士。人之歲月、精神不用之於正, 則用之於邪;安可驅爲他人用哉』!人鹹以桂林爲稷下。 瞿公愛惜人才,真將相之器;宜保危疆數載也。使鎮撫諸臣盡如公意,則一線可延。
卷之十四 粵紀 下一卷▶
目錄
堵胤錫始末
堵公諱胤錫, 字錫君, 更字仲緘, 號牧遊;宜興人。萬曆二十九年(辛醜)十二月初八日酉時, 母陶氏誕生公於武進之夾山村。父維嘗, 號沖宇;邑庠生。公六歲喪母, 十一歲喪父;十二歲, 依嶽丈陳娛濟家。二十歲, 七月遊於無錫, 依四兄知白讀書;因通籍於無錫。知白諱大建, 撫公如子;後公撫知白之子正明亦如子, 而正明後隨公殉節於楚焉。天啟元年, 受業於馬文忠。三月, 婚於婦家。壬戌, 二十二歲, 補郡諸生。十二月, 徙居中橋莊。甲子, 複徙歸於婦氏。己醜, 歲試五等。丙寅, 科試一等。癸酉, 三十三歲, 舉鄉試十六名。丁醜, 三十七歲, 登進士一百零八名。九月, 廬墓虞山(山在宜興豈山之南)。戊寅六月, 辭墓。己卯四月, 授南京戶部主事。庚辰二月, 蒞北新鈔關分司。辛巳, 解任;三月, 歸裏。六月, 陞湖廣長沙知府。壬午冬入覲, 離任。癸未四月至京, 舉廉卓, 賜宴禮部。五月, 辭朝複任。九月, 加陞二級。十月, 行至蘭溪, 聞寇陷長沙而還。十二月, 複任, 路阻;歲除, 守墓。甲申正月, 複至長沙。二月, 陞巡道。九月, 授楚督學副使。 乙酉四月, 督師何騰蛟抵長沙相見, 抱頭大哭;徐揮淚進策曰:『楚囚泣, 無爲也!不措餉, 能輯兵乎;不招降, 能張楚乎』?何公然之。自是, 公措置轉運, 資何軍不絕。 五月, 南都失守報至;檄告天下勤王, 設三科以募士。六月二十七日, 寄子書雲:『世界至此, 國破家亡, 吾再有何言!鞠躬盡瘁, 危疆待命;急則身受於刲, 暇則梁懸一索。苟無愧爲祖宗、父母之身, 斯已矣。遲速吉凶, 吾已置之度外, 吾兒可勿慮也。爲爾慮者, 只有「逃」與「匿」兩字;逃要相機、匿要深晦。念三百年宗族邱墓一旦淪亡, 尚何忍言!吾兒若一簑臥月、終身農豎, 春秋不乏祀火, 傳之子孫, 永不出仕二姓, 便吾不失忠、爾不失孝矣!言至此, 淚如雨下;爾母勸令勿戚;四十仳離, 差不惡也。一切家務, 吾悉置不言;只爾自強爲善, 守身弗辱, 便瞑吾目。後音難繼, 書此絕詞, 兒可牢識』! 公自起兵, 即謝學政, 日夜爲守禦計。隆武中, 以何騰蛟薦, 七月陞公左僉都禦史, 巡撫湖廣。駐節辰溪, 懸異格以羅奇才;諸生趙振芳上謁, 公曰:『國家多難, 主辱臣死;本院倡率天下義士, 即日東下勤王。以何道而必濟, 君試言之』!振芳曰:『使相東下勤王, 未必不濟。豈不聞川、陝爲天下肩背, 荊、襄爲天下要樞?控制上遊, 實爲恢複根本。若舍此東下, 使敵騎長驅, 荊、襄以南不複爲國家有。是公以現在之封疆委之於人, 雖赴死金陵, 亦何益』!公爲首肯者久之。於是留致幕下, 決意經理荊、楚以窺中原。尋題振芳荊州府推官。振芳別字胥山, 浙江上虞人;在松江從師十年學「易」, 刻「易講」甚多。後大清兵至, 降;爲福建延平府同知。 八月, 時李自成敗, 而遺孽李錦(號一只虎)性凶暴, 與母舅高一功尚合十營約三十萬眾。自川、陝由當陽轉戰而來, 剽掠荊南間;聲言約我軍會獵湖南。公爲兵糧百不能支, 乃集麾下謂曰:『覆亡無日, 吾願赤身往, 爲國家撫集其眾。事成, 則宗社之靈;否則, 某授命之日也』。先遣監紀陳某、副將某將命曰:『他人恐不達命, 今本院即日親臨, 約以某日相見』。遂以匹馬率帳下執事數人, 由武陵、澧水以達草坪;積骨縱橫, 閭舍蕩然。賊徒初見公馳驅, 且沮且詰;未至三百裏, 拒不達前, 止空城中。逾刻, 望見戈矛蔽天、煙塵塞野, 從者皆泣;公顧謂曰:『若等當生還無恙, 某死, 乞收吾骸以返』!頃之, 賊徒猝至, 擁入營;以大義諭李錦等曰:『將軍輩有大用材, 而陷於不義, 亦當事者之過。但念國家三百年來若祖宗世食其德, 卒以烏合之眾覆滅宗社, 止博賊名, 爲此何利?今若能悔禍改行, 協力同心以建立功業, 某當與將軍等共之!昔五代馬殷撫據湖南, 延祚四十餘年。宋之南渡, 楊公作亂, 其黨王佐、楊欽等亦於此地爲嶽武穆所招, 表授官爵;後隨武穆協力中原, 遂爲中興名將。湖南一片地, 正英雄出世展略揚聲之藉也。且赤眉當年思「爲賊」二字名號不順, 其尊劉盆子爲王。今福京新建, 主聖臣賢;以此號召天下, 何難比美南陽, 光複舊宇!以天道、人事蔔之, 中興無疑。將軍千古得失之機, 正視舉足間爾;安可執迷自誤哉』!錦等見公開誠布示, 意欲定盟;忽李錦母高氏屏後出呼錦跪堂下, 誡之曰:『使爾輩贖前罪、洗賊名者, 堵公之賜也。爾其始終勉之, 勿生二心』!錦素敬憚其母, 即叩首曰:『願遵慈命, 誓當死報』!因與公釃酒誓, 複留宴奏伎;所用女樂, 猶是帝宮掠來者。公方素服腰絰, 乃卻坐不觀;痛哭而言曰:『兩京未複, 萬姓倒懸;某求死無所, 尚何心聽樂耶』!錦即撤去, 並令散西秦、燕、晉、豫、楚等處百姓不下數萬。公返之日, 民皆抱攜, 呼拜道虜遍數百裏。於是李錦、高一功等三十餘萬皆就撫, 聽公節制, 楚中號「十家兵」雲。公自收高、李後, 兵強且眾, 得專力守禦, 屢有戰功。公乃爲李錦等上疏, 請封伯爵;遣武弁舉人傅作霖齎赴行在。乙酉九月, 備車戰火攻。先是, 公遣人四出募兵。及是, 所集二萬人。特題蜀人楊國棟爲大帥, 令統之爲親兵, 使與各營相表裏;以車制騎, 以整暇制野戰, 以火器制弓矢之長, 以更番制堅久之戰。國棟後封武陵伯。十一月, 請封疏達行在。內閣蔣德璟、路振飛、林增志持議, 謂『李賊破北京, 罪在不赦;其黨安得封拜』?禦史錢邦芑具疏, 言『方今國家新造, 兵勢單弱;高、李諸賊擁三十萬眾於楚中, 若不以高爵招之, 彼必不肯爲我用, 全楚非我有也。今出空爵於朝廷之上, 一月而得三十萬之兵, 免全楚生靈之塗炭;孰得孰失?即昔漢高王韓信於齊, 豈得已哉!今當權宜, 假以封號』。詔從之。乃賜高、李諸營名「忠貞營」, 改李錦名「赤心」、高一功名「必正」, 諸將封侯伯有差;特命兵科給事中龔善選往楚封之, 而別降敕獎公忠勤, 授傅作霖兵部主事。 丙戌正月下旬, 公渡澧水, 督忠貞營往恢荊州以上, 荊南副使燕如、荊州推官趙振芳監其軍。措糧儲、運火器, 自二月朔渡江攻城;凡六晝夜, 大小神器如轟雷不絕, 遠近聞數十裏, 雲車砲石百道齊攻。大清帥鄭四維監守, 城崩數十處, 皆隨方拒戰。有獻策者謂:『荊城夾蜀、漢二江之門, 水高於城者數丈;昔人築堤爲長圍, 使水入江, 安流赴海。若決二隄, 則兩江之水建瓴而下, 荊、襄一帶望風歸附, 恢複之機在此一舉矣』。公曰:『我爲朝廷複疆土, 首以民人爲本;若此, 則生民胥溺, 我得空城何益』?忠貞營諸將聞, 亦遣人會商;一面下令營兵各備鍬鋤以待。往返商榷, 稽遲二月;而省兵救至, 與戰失利, 諸將遂潰而還。公墜馬, 傷臂幾死;過新化驛, 題詩雲:『不眠燈火暗孤村, 風雨蕭蕭雜夜魂!鬼定有知號漢闕, 家於何處吊荒原?三更鳥化千年血, 萬裏人悲一豆恩!南望諸陵迷野渡, 鍾山腸盡可憐猿』!又雲:『短策回瞻城曲陰, 劍聲猶吼不平心。孤軍雨裏鳥聲碎, 亂水渡邊馬影深。南北試看誰世界?死生此刻辨人禽。倒番「廿一」聽前史, 「正氣」千秋歌到今』。三月, 公歸常、武, 勉勵文武;於是公安、松滋、枝江沿江一帶各設兵將爲守禦計。 四月, 擒沅州妖僧付有司, 請旨誅之。有僧自稱宏光帝者, 自思州曆平溪來, 據沅道署爲行宮, 張官設衛。辰沅道副使徐偉馳文報公, 公聞即曰:『此必假托者。奈何令譸張如是』!乃命監紀官某往辨之;諭以果偽, 即擒付有司。監紀至沅見兵道徐偉及李若星, 皆以爲無可擬議。時若星監軍鄭逢元統兵二十餘, 又爲之撫衛, 儼然皇帝制。適有米壽圖以勤王道出沅州, 故侍禦舊臣也;監紀遂約逢元叩之, 因相與謀詰朝見。預戒甲士環集門外, 止攜親隨數人以進馬爲名, 裹甲藏刃而入。其僧朱衣幅巾, 僅出半面;壽圖拜階下畢, 即啟曰:『侍衛退, 臣有密語, 請得上殿面奏』。左右衛侍環呼『無旨, 不得上殿』!壽圖等疾趨直上;出不意, 手揭幅巾, 大呼『非是』!親隨即掣刀上殿傳呼門外甲士, 各露刃彎弓, 奪刀爭前;捽妖僧衣領而下。縛送辰州司李戴□刑鞫, 具吐妖狀:即沅州人, 姓名查顯仁。先是, 餉部喻思恂等誤以爲真, 飛章奏聞, 廷臣莫決其真偽, 議差官探問;未及行。至是, 公乃疏陳本末, 請斬之;並言諸文武官爲所惑者, 宜置不問。六月中, 疏達行在;從之。 六月, 督師何騰蛟約期會議, 公因往長沙。七月, 駐湘潭。九月, 永明王立粵中;丁亥四月, 陞公兵部左侍郎, 總督恢剿軍務。車駕自桂林幸武岡, 劉承胤掌兵專政;而忠貞營十家兵頗強, 聲言入湘南就糧。承胤懼爲所並, 以爲非公莫制;於是加公銜, 敕督兵出江、楚。七月, 上疏請誅承胤。公在湖北, 藉督師何騰蛟爲表裏。劉承胤者, 故何公部將;及薦爲總兵, 遂稱門生, 稍倨肆。後聯爲姻親, 不複受約束。迨駕幸武岡, 承胤以定蠻伯進武岡侯, 輒挾兵權擅作威福。群臣畏其剛暴, 爭諂之以自固, 交疏頌功德;竟進封興國公、上柱國。承胤止有二子, 五月間以冒功廕錦衣指揮者也。何公聞而欲制之。而承胤驕日甚, 思欲與何公抗禮;忌其權出己上, 請改爲戶部尚書, 專理糧餉。不聽。何公辭朝歸鎮長沙, 廷臣奉敕郊餞。何公托病駐城外荒寺, 不言行期, 蓋防承胤也;果伏千騎於道中, 欲暗害何公。時趙印選領滇兵五百隨何公, 皆悍卒;中道伏起, 印選率部下盡讖之。承胤諱之, 人莫敢言。公因上疏劾承胤專恣不法, 截殺督師重臣, 謀危社稷;請正典刑。承胤見公疏, 始知惶懼。 八月, 常德陷;公乃率馬進忠、王進才、牛萬才、張光萃等駐劄永順、保靖二土司界上。九月, 大清兵逼武岡, 車駕將幸柳州;方出城, 承胤即遣人迎降, 兵部侍郎傅作霖死之。報至, 公與諸將謀請榮王監國, 冀稟號令, 以鎮撫人心;乃於舟次啟王, 王固讓不肯。既而知車駕無恙, 遂中止;惟傳令各營協力防守。十二月, 率忠武營兵複常德, 進複辰州。自退保土司以來, 采薇茹蕨, 淹及半載;公憤不能恢複, 乃刺血書二祖、列宗之牌位, 慟哭欲自殺。諸將感動, 三軍皆哭, 哭聲震山嶽。馬進忠、王進才等輒奪兵而出, 公親甲冑督陣, 率姪正明血戰三日, 遂複辰、常, 俘獲甚多。事聞, 諸將各陞敘有差。於是乘勝圖下江、漢, 軍聲複振。戊子正月, 「過天門山」詩雲:『終朝馬背隨風雨, 盡日刀尖度死生。全副骨峰貧已赤, 一雙眼角老難青。才淹騷、賦非傷主, 學竊「春秋」未解兵。四十八年心事左, 只因多難獨精神』。三月, 檄忠武營諸將與忠貞諸將合營, 同駐常德。公慮馬進〔忠、王進〕才等孤軍難支, 更調高、李等諸部爲犄角, 爲乘勝東下計;諸將皆赴命。有奸人鄭古愛者, 東西唆搆;諸將惑之, 始各懷疑忌矣。上「絕口勿談款和」疏。大清帥駐楚, 會使公卿以書招公, 公峻拒之。時有倡和議者, 公上疏痛陳其不可, 時論壯之。 七月, 度彝陵至夔州, 詰責楚宗朱容藩不當僭監國之號, 遂散其黨。 十月, 還至湘南, 督忠貞營諸將複湘潭。公還, 馬進忠與李赤心不合;恐其相圖, 遂掠常德, 移營湖南矣。公乃調護諸將, 鼓勵士卒, 躬率高、李兵出征;先複湘潭縣, 次複衡州、郴州。既而進兵江右, 所過郡邑多下。師次吉安, 得故將歸明之報;乃回茶陵。金聲桓、王得仁皆左良玉部下舊將, 先降大清;忽歸明, 江右響應。公聞報, 即回茶陵;欲與何督帥定謀, 合兵江、漢圖中原。十一月, 陞公兵部尚書, 賜尚方劍, 便宜行事;專督諸營恢剿。十二月, 督兵援江西, 至袁州。先是, 何騰蛟自粵西還楚, 因聽細言, 致書於公曰:『曩附八行奉侯台端, 不蔔得達記室否?騰蛟與大清戰於嚴關日月橋, 三王卻走;進圍零陵, 指日可下, 各郡邑盡入掌中。聞忠貞諸營駐節中湘, 分取衡陽;則功又有所屬矣。近王、馬諸勳舉動, 甚是乖張;騰蛟已有檄諭之矣, 諒此輩必不負騰蛟也』。公得書, 語樞貳毛壽登曰:『我等封疆之臣, 罪且難贖;何公尚欲言功耶』!至是, 金、王諸將爲大清兵所困, 何公調忠貞營往援, 公即率諸將赴之。己醜正月, 湘潭複失, 大學士何騰蛟死之。二月, 公聞變, 師還至衡州。時忠貞營與何標下不協, 遠駐辰、常界上。公乃率滇將胡一清等紮營衡陽, 悉力拒守。二月, 大清兵破南昌, 金、王諸將俱歿。公「過安仁道次」詩雲:『亂裏看花試一臨, 廿年零落又春深!柳桃盡入兵戈眼, 溪澗爭鳴風雨心。野鳥向時三月麗, 峽猿枯絕暮山陰。天涯即事渾傷舊, 馬背須眉自感吟』。公聚軍中所賦詩, 名曰「馬革集」;今逸。公在軍中五年, 著「春秋說義」五卷, 凡萬五千餘言。 四月朔, 大戰於草橋, 敗績;退劄耒陽。陣於衡之草橋, 自辰至酉, 斬伐相當;大清兵以輕師截出陣後, 兵遂敗。公乃棄衡州, 退劄耒陽河上;而永營駐於永興, 相去百五十裏。初五日, 永興陷, 從子正明死之, 諸眷屬亦皆遇害。公自耒陽以數千騎退入龍虎關, 暫依保昌侯曹志建營。志建素驕橫, 縱兵掠永、郴界上, 又坐視不救援, 屢被公訶責, 方慚不自安。至是, 見公兵敗, 遂欲乘機害公。夜坑殺公從兵千餘人;及旦而公覺, 乃入猺峒之何家寨。志建追至, 何生等率眾力拒之;志建怒, 悉屠其寨。公得走粵之賀縣, 沿途招集散亡, 從兵甚眾。 六月, 時上在肇慶;十五日, 公至肇慶。十六日, 朝於行在, 奉命入閣辦事。朝廷先遣官迎公富川之野, 比十五晚至肇慶。晤閣臣嚴起恒, 敘故舊誼;明旦, 相引陛見。朝廷親勞之, 面命入閣;賜宴, 禮意有加。然旁觀已有側目者矣。十九日, 奉命安插諸營。時高、李十營兵尚十餘萬, 分道從柳、郴入梧州;既而移屯德慶州。客兵猝至, 粵西震恐;又有言其將統兵入衛、清君側者, 眾益危之。朝廷乃命公度地方安插之, 人心始安。加陞總督直省軍務兼理糧餉, 特賜龍旗、尚方劍便宜行事、少傅兼太子太師、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兼兵部尚書, 敕忠貞、忠武、忠開諸營悉聽節制;忠貞即高、李十家, 忠武即馬進忠、王進才、張光萃、牛萬才等, 忠開爲於大海、李占春、袁韜、武大定、王光興、王友進、王昌、王祥等。上「急措兵餉以求招集實功」疏, 凡五上;議於學道李錡衙門支撥事例三千兩以給之。已舁至寓, 忽爲李成棟養子元胤攫去, 僅領布繪龍旆二面以壯軍容而已。二十四日陛辭, 奉敕出師至江、楚。先是, 頒敕書、旗牌、關防;是日, 公含淚辭朝, 遂同新設湖南撫臣馬光整旅啟行。七月初三日, 師次梧州。朝廷念公勤勞, 因降敕封爲光化伯, 給誥券;公以廷臣立門戶, 師旅齮齕無成功, 惟當任罪, 何敢冒功;上疏力辭。遂賜公四代誥命以獎之。 疏論孫可望封爵。時可望求實封, 朝議難之;會朝臣遣使勞軍以問公, 公上疏曰:『臣竊謂孫可望父子久已割據西川, 今滇、黔盡爲所有, 固能自立, 曷能禁其不自王;今可望尚知請命, 其意猶可取。我不能禁其不王而欲制之, 勢將僨決;當即降敕封之, 使恩出朝廷, 乃可得其用。令彼縛胡執恭歸朝, 正法誅之;則是賞罰之權, 庶不倒置。不然, 是驅之爲變也』。首輔嚴起恒、戶部尚書吳貞毓、兵部侍郎楊鼎和、給事劉堯珍、吳霖、張載述等堅持不可;公又密疏曰:『廷臣謂異姓封王非祖制, 不當自可望變亂始。持論良正, 然不爲今日言。可望固逆獻養子, 凡逆獻滔天之惡, 與有力焉。今姑取其歸正一念, 冀收其將來之用;安可泥頒爵之常法哉!且可望已自稱平東王, 一旦封以公爵, 彼必不樂受。因而爲逆, 謂天下威靈何、謂天下事勢何!若欲收其用而反損國體, 非良策也。臣竊有一說於此:臣謹按開國功臣徐達、常遇春等侑食太廟稱六王, 皆進封也。伏乞皇上幹斷, 量封可望爲二字王;即於敕書中詳載舊制, 明示破格沛恩, 而勉之以中山、開平之功。如此可望必能感激用命, 揆之祖制亦不爲背謬。國家今日於可望善收之, 則複有滇、黔;不善收之, 則增一敵國。利害無兩立、得失不再圖, 不可不熟慮也』!制曰「可」;命鑄印封可望平遼王, 差趙昱齎往。 十一月, 師次潯州, 公有疾。時李元胤用事, 每有奏請, 輒爲掣肘;遂發憤成疾, 乃駐兵長生寺。劉湘客五人附元胤爲醜虎, 其餘依附者甚眾, 總謂之東人;公甚疾之。二十五日拜遺疏, 二十六日五時公卒。疏略曰:『臣受命以來, 罪大孽重;不複自諒, 擬再合餘燼, 少收桑榆。不料請兵則一營不發, 若曰「堵閣臣而有兵則豐其羽翼也」;索餉則一毫不與, 若曰「堵閣臣而有餉則資其號召也」。致臣如窮山獨夫, 坐視疆場孔亟。昨西上橫邑, 感癘大重;一病不起, 遂快群腹。臣但恨以萬死不死之身, 不能爲皇上畢命疆場, 而死於枕席:是爲恨也。臣死之後, 願爲厲鬼以殺賊。伏乞皇上簡任老成, 用圖恢複;如國家大事有李元胤、劉湘客、袁彭年、金堡、丁時魁、蒙正發五人作皇上心腹股肱, 成敗可虞!祖宗有靈, 實鑒臨之!臣死矣, 不勝餘憾』雲。拜疏訖, 又南向拜父母曰:『兒死, 不獲更還邱隴矣』!複懸「在三圖」, 拜君、親、師訖, 遂自題十語雲:『有明堵子, 生而精敏。遭家不造, 誠身事親;遭時多艱, 誠身事君。四十九年, 孤兒、逋臣;而今而後, 浩然蒼旻』!遂卒。前一夕, 親吏歐陽和夢公騎牛升空去;次日語人, 左右皆同。嗚呼!公生以辛醜、捷以丁醜、卒以己醜;公之生卒, 夫豈偶然哉!朝廷聞□, 涕泣減膳, 輟朝五日;贈上柱國、中極殿大學士、太傅兼太子太師、鎮國公, 謚「文襄」, 廕一子錦衣衛指揮同知世襲, 予祭九壇, 遣禮部官致祭, 賜塋潯州之西山。公所著, 有「十四朝史綱」。 傅作霖, 字潤生;曆官兵部左侍郎, 管部事。死於武岡之變, 謚曰「忠烈」。 「何、堵事略」雲:『堵公以甲申九月受督學事, 十一月, 試漢陽。左營將自總戎下至守、把, 有所請, 輒報可;眾議以爲怯。月杪起行, 往湖南。乙酉四月, 何騰蛟抵長沙。時闖逆餘眾號一只虎者約二十萬, 屯聚常德之間, 謀割地自王。何欲往招撫, 曰:「若就撫, 不惟得勁助, 且除內蝥」。公毅然請行, 齎牛酒、金幣往。先遣員通意, 一只虎大張兵衛, 沿途迎候, 將士夾道露刃立;公不懾, 安行至中軍。命設香案, 各俯伏聽宣旨畢, 即出敕印以次給之, 徐爲譬曉忠義、陳說禍福, 慷慨激烈, 聲淚俱下。三軍之士, 無不聳然, 聽行大閱;器仗精整、旌旗鮮明, 各以藝試, 終事無嘩者。有一陣亂於次, 訃七十人, 俱命斬以殉;三軍股栗。徐出金帛, 厚犒賞;大喜過望。己醜冬, 何騰蛟死;公傷左臂已斷, 鬱鬱成疾。越數日, 亦死。公性喜奕, 每臨陣, 奕不少休;哨者報敵且近, 曰:「尚堪一局」!賭墅與東山同, 不知處分何如耳』。
堵牧遊與姪書
兩接吾姪手劄, 惻然忠愛, 溢於楮端。江左應有夷吾, 屈指當以吾姪爲一座。但時事至今, 已全壞矣!江北四鎮鷹視虎步、漢江一帶擁兵踞流, 秦庭無可泣之處也。愚叔妄擬川蜀全盛, 且據形勝, 西蹙秦腋、南壓楚頭, 假一、二歲之餉便宜倡義, 尚有可爲;而今又爲張、李所摧殘矣。寇焰已熾, 加以強藩;聞湘中複有蠢蠢思逞者。翹首九州, 無地用武, 寧有固志!天下事至此, 有不忍言;當事君子尚燕怡不畏、蹈轍不顧, 尚日式臧, 抑又甚焉。嗟嗟!吾輩一、二血性男子, 從何處跕腳?惟有俯首摽心, 中夜隕號而已。老姪之身, 尚是可進可退之身, 且有母在;括囊善刀, 養晦待用正今日事。量先入後, 勿以愚叔之言爲妄也! 若愚叔已身許君國, 覽鏡峨然冠佩者, 皆先帝之要領, 而星沙脫棄之餘也已矣。一腔血、七尺軀, 時事朝來, 大命夕逝而已。茲雖有學政之移, 不與地方事;然一旦不謹, 斷斷不作逋亡客。文廟哀魂, 是愚叔一生歸宿地;潸然不禁!他日老姪當不棄予一孤;事後之托, 止此而已。至王雪老死事於粵, 言念悼歎。彼之孤, 愚之責。宦橐清涼, 吾輩本色;安足複計!但恨家國禍深, 無暇旁及兒女耳;如何!堂上二嫂安吉?井木姪與澍生姪近況何如?憊甚握管, 不及作書;惟叱及之!薄俸聊以示念, 溯流不盡。驥兒試事, 幸教率之!寅叔在錫, 宜訓以義行。吾宗無多正人, 故睠睠及之。 九月二十日, 愚叔錫頓首。 「粵西實錄」雲:『公納浙紹葉氏女, 公卒, 有三月遺孕;因囑部將常, 竟負托。及可望至粵迎駕, 執而數之曰:「堵制台何人?傭奴敢爲此態耶」!鞭之至百, 而遺孕得不死。今聞尚在滇中雲』。 康熙九年冬, 往南門偕張子秋紹登一小樓, 見堵氏祖祠有木像數寸侍立, 即先生昔年親制己像, 以識不離左右之意;此世所未見者。瞻揖之下, 仰其孝思。明年(辛亥)四月二十二日, 複閱先生手劄;用竹紙三幅, 信筆草書。凡五百言, 無非憂時殉國之志;真忠、孝兩全, 爲吾邑奇男子也。
縫甲泣
甲申備兵黃州, 媿臣面之猶生、痛國仇之未複。爰命匠氏, 制我甲裳。衽起中夜, 不能成寐;作縫甲泣。 臣官兵馬監, 枕戈不旦中夜天。臣逢四七期, 二百八十年數齊。臣備古黃邱, 燐火接地天風愁。四野蛇鬥龍失窟, 一旦君亡臣尚活;臣活何爲肝腦裂。臣冠泣作囚, 臣活長掩羞;掩羞本掩泣, 惻惻衣衫血。噫嘻籲!泣血縫甲翦落聲, 著肉著甲先著心;好向原頭裹處尋。 莫縫甲!縫甲賊識我, 勁鏃長矛不得躲。莫縫甲!身逐賊。生有骨, 骨如鐵;生耐金革尖頭霜雪寒, 不耐綺羅著身兒女熱。泣複泣兮縫複縫, 夜半長歌起北風。
孫可望請封王
己醜四月初六日, 雲南張獻忠養子孫可望遣龔彝之弟龔鼎、楊可仕等六人詣肇慶, 獻南金二十兩、琥珀四塊、馬四匹, 移書求封秦王;書曰:『先秦王蕩平中土, 掃除貪官汙吏;十年來, 未嘗忘忠君愛國心。不謂李自成犯順, 王步旋移。孤守滇南, 恪遵先志, 合移知照。王繩父爵、國繼先秦, 乞敕重臣會觀詔土。謹書。己醜正月十五日, 孫可望拜書』。以方幅黃紙書之;不奉朔, 亦不建朔。一時群臣慫惥以秦王封者十之五;獨兵部金堡固諍, 以爲祖制無有。李元胤、袁彭年因龔鼎、楊可仕等自陳邦傅來, 亦執不可;阻撓者兩月而未定。蓋廣南西寧府與雲南廣南府錯趾, 中止間一田州, 兩日可達;時邦傅駐南寧, 因通可望, 可望所遣之人邦傅引進。可望遣使行時, 有『不允封號, 即提兵殺出南寧』等語, 邦傅恐先受兵, 懼甚;知行在刻印、刓印, 喙長計短, 又爲金堡所持, 必不能得, 乃先假敕封孫可望爲秦王。可望肅然就臣禮, 先五拜叩頭, 舞蹈稱臣, 受封秦王;後率義兄弟三人並三軍士卒各呼萬歲。後又升座, 受義兄弟三人及三軍士卒慶賀禮畢。正欲撰表奏覆, 適龔鼎等齎金堡所議荊郡王敕至, 可望毀裂棄地不問、亦不改前封, 謝表亦遂止。時已十月初矣。 龔鼎, 雲南人, 癸未進士;彝之胞弟。楊可仕, 淮安人;舉人, 雲南右布政使。
孫可望脅封謀禪本末
孫可望, 陝西米脂人;一無賴子, 流落爲賊。張獻忠有養子四人, 長即可旺、次李定國、次艾能奇、次劉文秀。丙戌秋, 大清兵入蜀, 獻忠箭死;可旺率眾四萬人沖散曾英營, 由遵義渡烏江, 屯貴州。丁亥二月, 大清兵至遵義, 可旺遂率眾走滇, 攻下曲靖、雲南據之。始可旺等四人俱冒姓張, 至是各複本姓。可旺自以名不雅, 改名可望, 稱平東王;李定國稱安西王, 艾能奇稱定北王, 劉文秀稱撫南王。四人同稱王, 議推可旺爲主, 凡事聽其號令。 先是, 雲南土司沙定洲反, 逐黔國公沐天波, 據雲南省城;天波走避永昌。及可望入滇, 沙寇戰不勝, 逃回土司;可望遣定國往滅之。又命文秀往永昌擒沐天波並兵道楊畏知, 天波畏之, 俱降。雲南十八府悉歸可望, 兵勢頗盛。 丁亥秋, 四川巡按錢邦芑率總兵王祥複遵義。至戊子春, 金川俱複。總兵侯天錫見可望強, 甚欲招之, 乃商之王祥;祥曰:『可望乃獻忠餘孽, 狼子野心, 恐不爲我用』!邦芑曰:『聞可望行兵有紀律, 不輕殺人, 似非獻忠故態, 不可逆料』。因修書草檄, 差推官王顯往招之。至滇, 可望大喜過望, 謂顯曰:『從來朝廷文官與我輩爲讎, 絕不相通。今遣使通問, 何敢自外。但我輩稱王已久, 求錢巡按具疏封我爲王, 我當舉全滇歸朝廷矣』。邦芑複之曰:『本朝祖制, 無異姓封王者』。因具疏, 稱可望歸順, 請封公爵。上敕部議。適慶國公陳邦傅駐劄廣西, 兵勢甚弱;日張邊情, 假要封賞, 至廝役皆冒侯伯。而高以正、李來亨又率兵入粵, 邦傅欲自固, 聞可望歸命、私求王爵, 朝議未決, 邦傅乃遣心腹人胡執恭私鑄「秦王之寶」金印一顆重百兩, 偽造敕書封可望爲秦王, 以爲外援;並封李定國、艾能奇、劉文秀爲國公, 俱偽造敕印。執恭, 京師遊棍, 慣造私印、假劄, 屢犯大辟, 逃入軍中者;遂主其議。己醜秋七月, 齎假敕寶入滇見可望, 拜舞稱臣, 述皇上系眷之意;可望大悅, 受封秦王。既而可望聞朝議未決, 疑其偽;因私詰執恭, 執恭語塞, 因誑曰:『此敕印俱系太後與皇上在宮中密商私鑄者, 外廷諸臣實不知也』。可望雖探知「秦王」之封爲偽, 然亦但假其名以威眾;定國與文秀卒不受, 托言未與朝廷立功, 不敢受爵。行在知執恭假封事, 朝議哄然, 知邦傅所爲, 交章參劾;邦傅只推不知。時執恭子欽華任賓州知州, 因執赴行在, 眾請誅之;上曰:『其父作逆, 其子何與』!赦之。是月, 適督師堵胤錫入朝, 奏上曰:『可望盤據滇中, 若不封, 恐生他變』。首輔嚴起恒力持不允;胤錫乃鑄「平遼王」印, 密奏上, 差都察院右僉都禦史趙昱齎往。昱入滇界, 先遣報;可望謂已稱「一字」王, 今反降「二字」, 欲拒昱使不入。定國等勸曰:『天使既來, 何可絕之』!乃令入。昱知可望不悅, 一見叩首稱臣, 私歸誠於可望;可望予昱十金, 其「平遼王」印受而藏之, 仍稱「秦王」。朝中知昱辱國, 欲處昱;昱不敢回朝。滇中臣民皆知「秦王」之封爲偽, 多有竊議者。可望亦以爲恥, 因遣禦史瞿鳴豐入朝, 必欲實求「秦王」之封;請即用原寶, 但求上加敕一道。而內閣嚴起恒、戶部尚書吳貞毓、兵部侍郎楊鼎和、兵科給事中劉堯珍、吳霖、張載述持議更堅, 可望遣私人楊惺先入朝通賄, 諸公怒不受。可望憤甚, 乃遣賀九義帶兵五千至南寧, 假稱護駕, 刺嚴起恒及吳霖、劉堯珍、張〔載〕述。時鼎和已加大學士, 奉命督師川、黔;行至崑侖關, 九義遂遣將追殺之。獨貞毓以差出, 得免。此辛卯二月事。是時, 朝廷震動, 失上下體。嚴起恒既被害, 上特簡吳貞毓入閣辦事。時可望必欲得「秦王」實封, 再遣龔彝、楊畏知入朝。畏知, 陝西解元, 爲人抗直;既見上, 密奏可望奸詭難測, 宜預防之。上信之, 拜畏知東閣大學士;貞毓等與訂交, 同心輔政。龔彝乃可望心腹, 見畏知與朝臣深交, 又得拜相, 心私恨之;歸讒於可望曰:『畏知之得拜相, 蓋賣國求榮也』。可望怒, 乃殺畏知。貞毓議曰:『秦王即欲「一字」王, 亦當另議國號;若封秦王, 是陳邦傅、胡執恭爲天子矣』!於是定可望爲征王, 差翰林院編修劉{氵茞}往黔冊封。{氵茞}至黔, 可望怒曰:『吾久爲秦王, 安得屢更』?可望禮部尚書任僎曰:『大丈夫當自王, 何必朝廷乎』!可望是其言, 遂竟稱「秦王」, 不奉朝命。 時上駕駐廣西南寧府, 大清兵破潯州, 陳邦傅父子俱投順, 大清兵漸逼南寧, 駕移瀨湍。可望命提塘總兵曹延生、胡正國各帶兵三百, 緊隨左右以備不虞。上與群臣議, 欲入黔暫避;吳貞毓曰:『可望跋扈無禮, 若一入黔, 上下俱爲所制, 國事危矣』!時馬吉翔已暗通款可望, 請上急入黔;私與太監龐天壽曰:『今日天下大勢已歸秦王, 吾輩須早與結納, 以爲退步。今提塘曹延生、胡正國乃秦王心腹, 托二人爲我輩輸誠, 異日庶有照應』。天壽曰:『若此, 則吾輩須與兩人結爲兄弟, 乃可行事』。曹延生, 大竹人;胡正國, 淮安人:兩人雖爲可望用, 其實乃心王室。吉翔、天壽不知兩人心事, 請結兄弟之盟;盟畢, 吉翔曰:『秦王功德隆盛, 天下欽仰, 今日天命在秦。天之所命, 人不能違;我輩意欲勸皇上禪位秦王, 煩兩公爲我先達此意』!延生、正國愕然曰:『此事何可輕易!且吾輩一提塘耳, 止可傳報軍情;國家大事, 非我輩所敢與』!吉翔、天壽辭去, 私具啟以達之知可望。可望恐中外人心不服, 未敢輕舉, 意欲迎駕入黔, 挾天子以令諸侯, 乃便行事;故姑止不行。而延生、正國素與吳貞毓善, 暗以此意告之, 請上暫止廣西境上, 系屬人心、號召遠近, 以阻吉翔之謀。吉翔遂密告可望, 謂事將成, 爲吳貞毓所阻;可望遂遣總兵高天貴、耿三品、黑邦俊帶兵迎駕幸黔, 改安隆所爲安龍所, 請上居之:時壬午二月也。六月, 李定國複廣西, 擒陳邦傅並子曾魯, 解至黔;可望召執恭視之曰:『使汝與邦傅一處, 久已投順大清矣』!遂將邦傅父子剝皮支解, 兼命執恭監視以儆之。執恭驚悸恍惚, 因以成疾;數月而卒。 時上在安龍, 夾於萬山之中, 群蠻雜處, 荒陋鄙俗, 百物俱無;茅茨土庫, 隨扈者止五十人, 儀制草率之甚。而可望自居貴州省城, 大造宮殿, 設立文武百官。凡四川、雲南、貴州文武大臣數百餘員, 俱挾以威令, 刻期朝見, 授以偽銜;有不從者, 即誅之。以吏部侍郎雷躍龍爲宰相、貴州總督範礦爲吏部尚書、禦史任僎爲禮部尚書、四川總督任源爲兵部尚書、禦史張重任爲六科都給事、禮部主事方於宣爲翰林院編修。又鑄偽印爲八疊文, 盡換明朝舊印。方於宣極其諂諛, 爲可望擬「國史」。稱張獻忠爲太祖, 作「太祖本紀」;比獻忠爲湯、武, 崇禎爲桀、紂。進可望覽之;可望曰:『亦不必如此之甚』!於宣曰:『古來史書皆如此;否則, 無以紀開創之勳』。於宣又爲制天子鹵簿、九奏萬舞之樂, 作爲詩歌, 紀功頌德;與鳴臚寺薛宮商訂朝儀, 可望苦甚。癸巳秋, 於宣屢上表勸進;可望曰:『我何難即登九五, 但恐人心未附』!於宣曰:『朝內相左者, 止吳貞毓、徐極等數人;川、黔兩省, 止錢邦芑、陳起相數人。除此數人, 其餘不足慮矣』。可望曰:『吳貞毓等易爲處分;但邦芑在外, 系川、黔人望所歸, 殺之恐士民解體』。乃發令旨與餘慶知縣鄒秉浩, 令催邦芑入朝, 待以不次之位。時邦芑已退隱餘慶之浦村, 秉浩逼勒百端;邦芑恐不免, 遂祝發爲僧。其祝發偈雲:『一杖橫擔日月行, 山奔海立問前程;任他霹靂眉邊過, 談笑依然不轉睛』。可望聞邦芑爲僧, 外雖怒罵而中慚憤;命任僎等以書婉勸之。邦芑答以詩曰:『破衲蒲團伴此身, 相逢誰不訊孤臣;也知官爵多榮顯, 只恐田橫笑殺人』!方於宣錄其詩呈可望;可望怒, 命鄒秉浩解執貴州。將殺之, 適有安龍十八忠臣之變, 人情洶洶, 遂釋邦芑不問而禪受之謀亦遂阻矣。
四川巡按錢邦芑招孫可望書
前差官至滇, 所以不敢即致書奉候者, 蓋未知老先生尊意何如耳!昨差官回, 備道老先生優禮之殷;兼述老先生雅意翊戴天王, 至真至切, 更無他念。雖一時同事諸公猶未深信, 而芑所以獨信之不疑者, 蓋觀老先生之爲人, 乃當今之豪傑也。從來無欺人之豪傑、無負心之豪傑、無面是背非之豪傑、無朝三暮四之豪傑, 芑是以不顧議論是非, 敢爲具疏, 竟請封爵。然老先生便當從此改弦易轍, 拜表稱臣;奉正朔、歸版冊, 文武之升降一稟於天子、征伐之行止必請乎朝命。如是, 乃不愧祖宗、不負朝廷、不負芑之薦舉, 乃成千古真豪傑矣。 芑先始祖吳越王諱錢俶者, 以江南之地歸宋, 而太宗賜鐵券金書, 子孫世世與國同休。芑恐皇上不允封爵, 故疏中即引先始祖爲例。然當日先始祖與老先生今日不同者有四, 請爲老先生言之。先始祖立國吳越, 傳三世四王, 保有江南之地將近百年, 與五代相終始;而宋始興, 與宋朝未嘗有君臣之分也。而老先生, 大明之舊臣也。其不同者一也。先始祖王爵傳自先人, 曆梁、唐、晉、漢、周俱受冊封。而老先生之王號, 則自己之僭稱也。其不同者二也。先始祖土地授自祖宗, 始於唐末;並非取之宋朝。而老先生之雲南, 則天朝之封疆也。其不同者三也。先始祖保有江南, 世世奉貢, 未嘗與中國有一矢之加。而老先生二十年來殘破數省, 屠戮朝廷之人民、糜費朝廷之金錢, 何止數千百萬;甚至殺親王、辱大臣, 於朝廷不得爲無罪。其不同者四也。芑之所以引始祖爲例, 明知事勢不合;不過委曲以成老先生之美。倘蒙明旨俞允, 是聖天子破格之洪恩, 芑不敢居功;即或朝議不從, 另議封號, 老先生亦當拜受, 以俟再請加封。老先生如此謙讓不遑, 恪守臣節, 則是功名之路正長、子孫之福無量;青史揚名、姓氏俱香, 非芑所能測也。 芑生平心事光明磊落, 不肯自欺欺人;一遇當行之事, 即舉世非之而不顧。即今日爲老先生請封一事, 其阻而且忌者正自不少;而芑反衷無愧, 竟行不疑。即老先生異日相信、相負, 總不問矣。然老先生身爲男子, 頂天立地;不乘此時立萬世不朽之功名, 而徒據一隅以自雄, 非所稱大丈夫也。且今日之勁敵, 非直我明朝之患也;令先人曾被大難, 是亦老先生不共之恥也。芑輩戮力於外, 日夜圖維;而老先生擁強兵安坐海內地, 恐不免貽笑於海內英雄矣!齊襄公複九世之仇, 「春秋」大之;老先生能無意乎?佇望之切, 言出不倫, 伏惟原亮!
逼袁彭年守制
己醜年, 袁彭年生母死, 自謂丁艱不守制, 喧言於眾曰:『吾家受國恩深重, 奕世科名;更受天地之恩洪大, 代產異才。吾今享年遠過先人, 天正不欲置我於無用地;何得苦守三年, 虛度歲月』!同黨以爲國爾忘家, 中興可望;宜晉世爵。馬太後甚惡之, 宣查丁艱不守制, 是何朝祖制?彭年靦顏月餘, 挾重貲而去;擁富寡爲妾, 寓於佛山。寡婦, 生員李戌妻;擁產數萬。彭年督學廣州時, 掖其嗣;戊子年反正後, 招彭年主其家。 佛山, 廣州巨鎮。
永曆騎射
永曆宮禁湫隘, 供奉清簡, 不逾千金子家。侍女寥寥, 俱幼蠢荊布。內侍夏國祥以六十金於廣城覓一歌舞青娥, 發方覆額;不一月, 失所在。遍索內外, 越三月於東池水面浮起紅蒂, 已殞命於中;想亦有所不得已也。蓋府署與高要縣學並峙, 中隔一池。於是覆土填其半, 日於下午偕龐天壽等騎射其中, 帝亦多命中;三宮從側樓閱視以爲樂。三宮者, 太後馬氏, 桂王原配;聖後王氏, 帝之生母也;中宮王氏, 正宮也。每日三宮同帝供膳止限二十四金, 內寺包值;凡有賞賚, 亦在其中。帝複不節省, 報捷面恩奏畢, 必左顧曰:『賞銀十兩與他』!司禮吳國泰、夏國祥等深以值日爲苦。至大司禮龐天壽, 自養禦營兵十營;每營正總兵一〔人〕、副總兵二人、參將四人、參將以下官頭二人、官頭以下小卒一人耳:一營十人, 十營百人。此皆天壽出自己鈔以爲永曆視朝日儀衛擁護, 亦竭力苦支矣。
桂林民力窮竭
滇營自永、全還, 與焦璉兵猜疑生隙。忠貞營自蜀轉戰, 由楚至梧休息甲士。大清遣使貽書招式耜, 式耜不從。永寧州再報失利, 興寧侯胡一青還榕江;式耜複辦糧械, 趨出兵屯於全。民力窮竭, 誅割無術, 槁悴萬狀。永曆間爲廢食, 召廷臣議於慈寧宮, 發東餉一萬。 胡一青, 滇之鎮臣也。全與永寧州, 俱屬桂林。
福建盡失
大清兵圍困曾慶於平和, 尋出降;殺之。而詔安等處, 一時俱歸大清。鄭芝鵬踞石榴城, 大兵至, 隨遁去。劉中藻在福寧, 勢窮自縊:福建盡失。惟延、漳、汀三府界連江右, 而延平所屬皆在萬山中;大兵既回, 遂立德化王朱慈曄踞將軍寨。先陷大田, 繼破龍溪, 次順昌、將樂。至十一月, 大兵討平之。王被執, 兵部尚書羅南生等降。
卷之十五 粵紀 下一卷▶
目錄
永曆至梧州
庚寅正月朔(乙卯), 永曆在廣東肇慶府, 群臣朝賀。
前除夕夜(甲寅), 大清兵過梅嶺。初三日(丁巳), 克南雄府;而寶豐伯羅成耀棄韶州。初七日(辛酉)報至, 永曆震恐, 戒舟西上。戎政〔劉〕遠生奏自請行清道;給事中金堡特奏請留, 爭之不得。時上下崩潰, 武弁家丁大肆搶殺。先劫囊之厚者如塚宰晏清等、宦之顯者吏部丁時魁等;凡文臣所有, 悉爲之掠。初九日(癸亥), 永曆登舟;十三日(丁卯), 解維。隨路劫奪, 文職俱無完膚。二月初一日(甲申), 永曆至廣西梧州府。自前至是, 凡三至矣;皆以舟爲家。瞿式耜疏曰:『粵東水多於山, 雖良騎不能野合;自成棟歸順, 始有寧宇。賦財繁盛, 廿倍粵西, 內強而外可備;韶州去肇慶數百裏, 強弩乘城、豎營固守, 亦可待勤王兵四至。何乃朝聞警而夕登舟』?疏再上, 而永曆移德慶、抵梧州境矣。蓋自成棟首疏文武各還事權、言官正氣宜獎, 失權者意;故急欲永曆移舟, 棄東如屣。
永曆移武岡則有疏、前往肇慶則有疏, 勿東;今移梧州則有疏, 勿西。瞿公非自違也, 蓋以新造小邦, 宜以鎮定;若輕轉徙, 則人心易渙而叛將潰兵得以乘機劫掠, 敵人聞聲而至矣。至永曆之易於奔遷, 亦自有說:一以知文武諸臣不足恃, 戰不勝、守不固也;一以鑒崇禎以下數主奔避不早, 悉罹亡滅, 故亟亟以登舟爲逃命計耳。籲!國勢至此, 有不土崩瓦解者乎?
由前「遺聞」觀之, 則以丁、蒙等詔獄爲非;由後「粵記」觀之, 則以五虎等嚴刑爲快。姑並存之, 以俟筆之史者。
瞿式耜諫勿濫刑
時詞諫諸臣疏請正綱紀、慎名器, 多失人意。而禦史程源輩以攫官不得, 伺權者指, 攻其所必去, 熒惑永曆聽;下給事中丁時魁、金堡、蒙正發及侍郎劉湘客於獄。式耜聞報, 上疏申救;謂『中興之初, 宜保元氣, 勿濫刑』。再疏爭之, 曰:『詔獄追贓, 乃熹廟魏忠賢弄權, 鍜鍊楊、左事;何可祖而行之』?上頒敕布四人罪狀, 敕出忌者之手, 式耜封還;謂『法者, 天下之至公也;不可以蜚語飲章, 橫加考案, 開天下之疑。且四人得罪, 各有本末。臣在政府, 若不言, 恐失遠近人望, 其何辭於後世』!凡七疏。遣孫昌文入見, 陳說粵西民貧食盡。時昌文孑身由海上來;閣試, 授昌文翰林院簡討。
「粵事記」雲:『李元胤久與陳邦傅相軋, 不敢西上, 挽舟崧台。丁時魁等失勢, 仇家盡發其結黨貪縱;獨袁彭年以艱先去。將金堡、丁時魁、蒙正發、劉湘客四人奉旨逮問, 照北京廠衛故事, 全副刑具輪番更用;以有馬吉翔主事, 彼固北金吾起家, 縱送乘落盡其法也。招贓俱十五、六萬, 雲爲受刑不過所致;拷問時, 金堡呼二祖、列宗, 丁與蒙、劉則有『老爺饒命, 萬代公侯』等語, 不計叩頭而已。向之附五虎得志者大懼, 傾家掩蓋。永曆登極三年, 恭默簡靜, 言笑無間;至是, 始見聲色』。
永曆中秋坐水殿
庚寅五、六月間, 廣州固守弗下;兩廣總制杜允和時有報捷至梧州江渚, 李元胤又於肇慶以計殺叛將羅守誠, 局勢稍緩。再行考選, 略似人形者, 無不繡衣鐵簡, 末忝銓席。然得之非其分, 即有以敗之:如董雲驤以台中謝恩, 即叩頭不起, 殞於帝舟;朱士蕭吏科歸省, 全家殲於賊手。潘駿觀改銓部, 見朝尚無官帽, 以便服行禮, 時有「方巾片片潘雙鶴」口號;亦遂奪職。如此之類, 不一而足。嚴起恒與二、三同官濯纓唱和, 蕭索興味。
八月十五日, 無以爲金鏡之獻, 親書「水殿」二字置一牌坊, 鼓吹送入帝舟;再令群臣上表稱賀:情實孤舟嫠婦, 形同畫船簫鼓。
杜允和固守羊城
杜允和, 河南人;李成棟之愛友。成棟沒時, 「兩廣印」允和佩之, 得不亡失。次傳之李棲鵬, 棲鵬陷梅嶺;再傳之閻可義, 病卒於韶州府;又傳之李五老(五老者, 元胤之兄, 亦成棟養子), 軍士鼓噪而罷;又傳羅守誠(守誠, 浙江人;成棟之中軍), 亦以不協眾望而罷:此皆己醜秋間事。至九月, 允和攝兩廣篆, 專守羊城。庚寅正月初七日大清兵過嶺, 允和與三司江槱等於十四日出城登舟, 仍泊海珠寺側;俟烽火照影, 即掛帆虎頭門。不意候至月終, 杳無音耗;允和後率三司官屬入城, 各派汛地爲固守計。至二月初四日, 大清兵始至, 駐營城北, 仰攻甚難。蓋羊城東、南二面距珠江, 北城濠外有二裏許汙田, 人馬不得跕立;惟西門一帶爲山麓, 允和爲石重城守之。珠江以南五大縣錢糧, 輸貢不懈。二月至十月三大戰, 允和晉封豫國公。
羊城, 廣州府, 又曰五羊城。珠江, 在南門外, 中有海珠寺;虎頭門從此去。
羊城崩陷
十月初十日(庚寅), 永曆聖誕;杜允和會齊文武官於五層樓拜祝, 時有守西門外城主將範承恩亦在焉。承恩本淮安府皂役, 從成棟入廣者;目不識丁, 故綽號「草包」。時允和直呼之, 承恩謂辱之於眾也, 恨甚;遂潛通平南、靖南二王。十月二十八日(戊申), 大清兵竟攻西外城;承恩退入裏城, 而外城失矣。連攻三日, 十一月初二日(辛未)未刻, 羊城崩陷;允和仍率三司官屬攜「兩廣總督印」航海而去。後二年, 俱歸順, 南海悉平。
瞿式耜殉節
己醜年六月, 大清再發師征廣;遣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出鄱陽、逾梅嶺入廣東, 而定南王孔有德則渡洞庭湖、牂牁(江名)入廣西。時稱三王征廣, 南京提兵索餉甚急。舟約萬五千, 兵俱帶妻隨征。
先是, 永曆閣臣瞿式耜留守廣西桂林府, 已閱三載。自戊子二月二十三日夜, 亂兵劫掠, 式耜下平樂、帝往南寧;君臣從此永訣。行在諸臣各私功名、各徇門戶, 畏避老成先達, 外托留守以尊其體;實疏遠之, 以便己之所爲耳。庚寅年, 大清兵再薄全州, 衛國公胡一青之兵已撤守榕江;是時勳帥鹹進公、次者侯伯, 桂林衙門相望, 號令紛出。十一月初五日(甲寅)辰刻, 報大清兵大舉入嚴關。趙印選、胡一青、王永祚俱以分餉入桂, 榕江空壁;武陵侯楊國棟、寧武侯馬養麟方馳出小路軍榕江, 兵未戰而潰。發使趙印選, 印選已出城;城中大亂, 沿途驅掠, 式耜令戢不得。城外潰兵雲飛鳥散, 一青、永祚從城外去。式耜衣冠危坐署中, 適總督張同敞自靈川回, 過江東不入寓;過式耜署曰:『事迫矣!公將奈何』?式耜曰:『封疆之臣, 知有封疆;封疆既失, 身將安往』!同敞曰:『公言是矣!君恩師義, 敞當共之』。遂哭, 與式耜飲。家人泣, 請身出危城, 號召諸勳再圖恢複;式耜揮去, 不從。厥明, 被執;見大清朝定南王孔有德, 式耜以死自誓, 不複一言。命幽式耜、同敞於別所, 式耜賦詩, 日與同敞相賡和。至閏十一月十七日, 殺之。其絕命詞有雲:『從容待死與城亡, 千古忠臣自主張;三百年來恩澤久, 頭絲猶帶滿天香』。死之日, 雷電大發, 遠近皆爲稱異。時給事中金堡已削發爲僧, 乃上書定南王孔有德, 請葬式耜、同敞;而吳江義士楊藝(字碩文)爲具衣冠棺殮, 並同敞瘞於北門之園。
公在獄賦詩, 名「浩氣吟」。自序雲:『庚寅十一月初五日聞警, 諸將棄城而去;城亡與亡, 餘誓必死。別山張司馬自江東來城, 與餘同死;被刑不屈, 累月幽囚。漫賦數章, 以明厥志;別山從而和之』。其一曰:『籍草爲茵枕□眠, 更長寂寂夜如年;蘇卿絳節惟思漢, 信國丹心止告天。九死如飴遑惜苦, 三生有石只隨緣。殘燈一室群魔繞, 寧識孤臣夢坦然』!其二曰:『已拚薄命付危疆, 生死關頭豈待商!二祖江山人盡擲, 四年精血我偏傷!羞將顏面尋吾主, 剩取忠魂落異鄉。不有江陵真鐵漢, 腐儒誰爲剖心腸』!其三曰:『正襟危坐待天光, 兩鬢依然勁似霜。願仰須臾階下鬼, 何愁慷慨殿中狂!須知榜辱神無變, 旋與衣冠語益莊。莫笑老夫輕一死, 汗青留取姓名香』!其四曰:『年年索賦養邊臣, 曾見登陴有一人?上爵滿門皆紫綬, 荒村無處不青燐!僅存皮骨民堪畏, 樂爾妻孥國已貧。試問怡堂今在否, 孤存留守自捐身』?其五曰:『邊臣死節亦尋常, 恨死猶銜負國傷!擁主竟成千古罪, 留京翻失一隅疆。罵名此日知難免, 厲鬼他年詎敢忘!幸有顛毛留旦夕, 魂兮早赴祖宗旁』。其六曰:『拘幽土室豈偷生, 求死無門慮轉清;勸勉煩君多苦語, 癡愚歎我太無情!高歌每羨「騎箕」句, 灑淚偏爲滴雨聲。四大久拚同泡影, 英魂到底護皇明』。其七曰:『嚴疆數載盡臣心, 坐看神州已陸沈!天命豈同人事改, 孫謀爭及祖功深。二陵風雨時來繞, 曆代衣冠何處尋!衰病餘生刀俎寄, 還欣短鬢尚蕭森』。其八曰:『年逾六十複奚求?多難頻經渾不愁。劫運千年彈指去, 綱常萬古一身留。欲堅道力憑魔力, 何事俘囚學楚囚!了卻人間生死事, 黃冠莫擬故鄉遊』!
臨難遺表
罪臣瞿式耜謹奏:
臣本書生, 未知軍旅。自永曆元年謬膺「留守」之寄, 拮據四載, 力盡心枯。無如將悍兵驕, 勳鎮諸臣惟以家室爲念。言戰、言守, 多屬虛文;逼餉、逼糧, 刻無寧晷!臣望不能彈壓、才不能駕馭, 請督師而不應, 求允放而不從。馴至今秋, 灼知事不可爲;呼籲益力, 章凡數上, 而朝延漠然置之。近於十月十三日集眾會議, 搜括懸賞;方謂即不能戰, 尚可以守。忽於十一月初五之辰, 開國公趙印選傳到安塘報一紙, 知嚴關諸塘盡已失去;當即飛催印選等星赴危急, 而印選躊躇不前, 臣竊訝之!詎意其精神全注老營, 止辦移營一著。午後臣遣人再偵之, 則已叢室而行;並在城衛國公胡一青、寧遠伯王永祚、綏寧伯蒲纓、武陵侯楊國棟、寧武伯馬養麟各家老營俱去, 城中竟爲一空矣。臣撫膺頓足曰:『朝廷以高爵餌此輩、百姓以膏血養此輩, 今遂作如此散場乎』?至酉刻, 督臣張同敞從江東遙訊城中光景, 知城中已虛無人, 止留守一人尚在;遂泅水過江, 直入臣寓。臣告之曰:『城亡與亡。自丁亥三月已拚一死, 吾今日得死所矣!子非「留守」, 可以無死;盍去諸』!同敞毅然正色曰:『死則俱死;古人恥獨爲君子, 君獨不容我同殉乎』?即於是夜, 明燈正襟而坐;時臣之童仆散盡, 止一老成尚在身旁。夜雨涔涔, 遙見城外火光燭天, 滿城中寂無聲響。迨坐至雞唱, 有守門兵入告臣曰:『大清已圍守各門矣』!天漸明, 臣與同敞曰:『吾二人死期近矣』!辰刻, 噪聲始至靖江府前;再一刻, 直至臣寓。臣與同敞危坐中堂, 屹不爲動;忽數騎持弓腰矢, 突至臣前, 執臣與同敞而去。臣語之曰:『吾等坐待一夕矣, 毋庸執』!遂與偕行。時大雨如注, 臣與同敞從泥淖中踔跚數時, 始至靖江府之後門。時大清定南王孔有德已坐王府矣;靖江父子亦以守國未嘗出城, 業已移置別室, 不加害。惟見甲仗如雲, 武士如林;少之, 引見定南。臣等以必死之身不拜, 定南亦不強;臣與同敞立而語曰:『城已陷矣, 惟求速死, 夫複何言』!定南霽色溫慰曰:『吾在湖南, 已知有「留守」在城中;吾至此, 即知有兩公不怕死而不去。吾斷不殺忠臣, 何必求死!甲申闖賊之變, 大清國爲先帝複仇, 且葬祭成禮;固人人所當感激者。今人事如此, 天意可知』!臣與同敞複定南:『吾兩人昨已辦一死。其不死於兵未至之前, 正以死於一室, 誠不若死於大廷耳』。定南隨遣人安置一所, 臣不薙發亦不強。只今大清兵已克平樂、陽朔等處, 取梧祗旦晚間。臣涕下沾襟, 仰天長號曰:『吾君遂至此極乎』!當年擁戴, 一片初心, 惟以國統絕維之關系乎一線;不揣力綿, 妄舉大事。四載以來, 雖未豎有寸功, 庶幾保全尺土。豈知天意難窺、人謀舛錯, 歲複一歲, 竟至於斯!即寸磔臣身, 何足以蔽負君誤國之罪。然纍纍諸勳, 躬受國恩, 敵未臨城, 望風逃遁;大廈傾圮, 固非一木所能支也!臣灑淚握筆, 具述初五至十四十日內情形, 仰瀆聖聽;心痛如割, 血與淚俱。惟願皇上勿生短見, 暫寬聖慮, 保護宸躬;以全萬姓之命、以留一絲之緒!至於臣等罪戾, 自知青史難逃;竊計惟有堅求一死, 以報皇上之隆恩、以盡臣子之職分。天地鬼神, 實鑒臨之!臨表, 不勝嗚咽瞻仰之至。
張同敞殉節
張同敞, 湖廣江陵人;曾祖居正, 相神宗有聲。崇禎間, 同敞以廕補中書舍人。至十七年, 闖賊李自成陷北京, 懷宗殉難, 賊索朝官甚急, 文武逼降者多;同敞藏匿民間, 潛出城, 徒步南歸。時宏光嗣位, 同敞痛懷宗之死, 服喪三年, 誓不仕;往來吳、浙山水間。
及南都複陷, 同敞入閩。適隆武新立, 博求先朝舊臣, 時宰言同敞, 亟召見;上悲喜甚, 命之官。力辭, 上曰:『爾祖有功, 先朝曾廕錦衣衛指揮。使今爾不受職, 數年後此爵湮矣;爾縱欲報先帝, 奈祖爵何?強爲朕襲錦衣官。爾文人不當授武職, 然朕文武兼任, 爾慎毋過辭』!同敞感泣;不得已, 改授錦衣衛指揮使。時隆武二年二月也。未幾, 堵〔胤〕錫督師楚中, 收降餘賊李赤心等;表至行在, 上謂同敞曰:『楚爾父母邦也, 爾家世有名於楚, 素爲楚人所信服。今降賊在楚地, 可往爲朕撫之;俾戮力報效, 毋擾赤子』。同敞受命, 行至楚, 諭胤錫撫赤心等, 宣布上威信, 群賊稽顙歸化, 無不感服。同敞遂即複命還朝;行至粵界, 聞八閩不守, 同敞仰天大哭, 如窮人無所歸。
及永曆即位端州, 粵東已陷, 上留大學士瞿式耜守粵西;駕幸武崗, 起同敞入朝。同敞見上, 號哭不已;上曰:『爾文人也, 複有大節;何可以武職屈!』因改授翰林院右春坊侍讀學士。丁亥八月, 寇陷武崗;上狩粵西, 同敞爲亂兵所掠, 避入黔地。時黔、粵隔絕, 人情洶擾, 數月不聞行在消息。川、黔士紳, 議立榮、韓二藩;同敞與錢邦芑及鄭逢元、楊喬然力爭不可, 眾議乃沮。戊子, 同敞從間道赴行在, 陞詹事府正詹事;留守瞿式耜疏薦同敞知兵、得士心, 上命以兵部侍郎經略楚、粵兵馬。時兵弱餉匱, 同敞身在行間分甘苦, 以忠義激勸, 將士人人自奮;每接戰, 同敞即以死誓。
及庚寅冬, 同敞督開國公趙印選、衛國公胡一青連營於桂林之小榕江;十一月初五日, 大清兵至, 兩營戰敗。同敞率數騎入桂林城, 時軍民俱散, 留守大學士朝服坐堂上, 誓與城亡;及見同敞至喜, 曰:『我守臣, 不容他適;子軍中總督, 自宜行。天下事尚可爲乎, 子勉之』!同敞笑曰:『公能爲朝廷死, 同敞獨不能乎?何相待之薄也』!連取酒共飲, 坐而待之。次日, 大清兵入城;同敞與式耜見孔有德, 兩人不跪, 同敞尤大罵。有德部下捶辱之, 同敞罵愈厲。有德命拘二人於城北一小室, 中命左右說之降;勸諭百端, 式耜但大哭、同敞則毒罵, 暇則兩人賦詩。有德憤甚, 命折同敞右臂, 仍談笑賦詩不絕。同敞右臂既損, 詩成, 式耜代書之。兩人幽囚唱和者四十餘日, 詩各數十章。有德見兩人困愈久、苦愈甚而志愈堅烈, 知終不可辱;至閏十一月十八日, 殺之。金堡時已爲僧, 致書於孔有德, 乃收殮瞿、張兩公屍葬於白鶴山下。上聞同敞死, 深爲痛悼, 累日不食, 望而祭之;贈陵江伯。無子。所著詩文四十餘卷, 以兵燹亡失。止臨難時絕命詞數十章傳達行在, 上讀而悲焉;命工部刻傳之, 賜名「禦覽傷心吟」。
金堡上孔定南王書
茅坪衲僧性因和尚, 謹致書於定南王殿下:
山僧, 梧水之罪人也。承乏掖垣, 奉職無狀;系錦衣獄, 幾死杖下。今夏編戍清浪, 以路道之梗, 養痾招提;皈命三寶, 四閱月於茲矣。車騎至桂, 咫尺階前而不欲通;蓋以罪人自處, 亦以廢人自棄, 又以世外之人自恕也。
今且有不得不一言於左右者:故督師大學士瞿公、總督學士張公皆山僧之友, 爲王所殺, 可謂得死所矣。敵國之人, 勢不兩存;忠臣義士殺之而後成名, 兩公豈有遺憾於王!即山僧亦豈有所私痛惜於兩公哉!然聞遺骸未殯, 心竊惑之。古之成大業者, 殺其身而敬且愛其人, 若唐高祖之於堯君素、周世宗之於劉仁瞻是也。我明太祖之下金陵, 於元禦史大夫福壽既葬之矣, 複立祠以祀之;其子犯法當死, 又曲法以赦之:盛德美名, 於今爲烈。至如元世祖祭文天祥、伯顏卹汪立信之家, 豈非褒揚忠義、扶植彝倫者耶?山僧聞嘗論之:衰國之忠臣與開國之功臣, 皆受命於天, 同分砥柱幹坤之任。天下無功臣, 則世道不平;天下無忠臣, 則人心不正。事雖殊軌, 道實同源。兩公一死之重, 豈輕於百戰之勳哉!王既已殺之, 則忠臣之忠見、功臣之功亦見矣。此又王見德之時也, 請具衣冠爲兩公殮。瞿公幼子, 尤宜存卹;張公無子, 益可矜哀。並當擇付親知, 歸葬故裏;則仁義之舉, 王且播於無窮矣!如其不爾, 亦許山僧領屍, 隨緣藳葬;揆之情理, 亦未相妨。豈可視忠義之士如盜賊寇仇然, 必滅其家、狼籍其肢體而後快於心耶!夫殺兩公於生者, 王所以自爲功也;禮兩公於死者, 天下萬世所共以王爲德也:惟王圖之!
物外閑人, 不辭多口。既爲生死之交情, 不忍默默;然於我佛「冤親平等」之心、王者澤及枯骨之政、聖人維護綱常之教, 一舉而三善備矣。山僧跛不能履, 敢遣侍者以書獻, 敬候斧鉞;惟王圖之!
鄭之珖傳
鄭之珖, 四川廣安州人;崇禎庚午舉人。庚辰, 授廣東高州府推官。粵東素富饒, 而高州又瀕海、去京師遠, 官其地者多貪墨不檢。之珖獨清約, 不妄取, 於刑獄尤甚;以故士民戴之。考績以最聞, 以之珖爲通州知府;未赴, 值闖賊陷北都, 之珖爲粵士民攀留不得去。及隆武嗣位閩中, 召之珖入, 授工部主事, 陞員外。丁亥秋, 八閩皆陷, 士紳半降;之珖削發爲僧, 賣藥於廣之新會縣。有司及土人逼脅萬端, 之珖終不易志。
戊子, 李成棟歸明;之珖乃蓄發赴行在, 改授戶部員外。庚寅二月, 陞禮部祠祭司郎中;典試貴州。五月, 至貴陽。適流寇孫可望入黔, 以兵脅朝廷索封「秦王」, 大學士嚴起恒、楊鼎和、兵科給事中劉堯珍、吳霖、張載述建議不從, 可望遂命部下殺五人, 投其屍於水, 乃自稱秦王。上驚悼不已;賜可望名朝宗, 遣官撫諭之。可望遂盡脅諸文武, 授以官爵, 改鑄印章, 更立制度;有不從者, 輒誅之。一時士紳怵其威, 無不屈從者。之珖乃棄官攜妻孥隱於湄水之陽, 自號蛾眉道者。之珖素貧, 居官絕苞苴, 行李蕭然;躬耕自給, 或至並食, 恬如也。
時錢邦芑棄官隱於餘慶之蒲村, 相去三舍。寒暑朝昏得村酒一壺, 必相招共飲;醉則悲歌不輟。及甲午春, 邦芑迫於可望之征逼, 祝發爲僧, 號大錯和尚;之珖聞之, 大哭, 走唁邦芑曰:『昔吾遇閩難爲僧, 今公遇賊亦爲僧, 天厄我輩, 固如是乎』!自是, 放情詩酒, 不複以人世爲意。至丙申九月, 之珖忽病;謂妻湯氏曰:『我若不起, 大錯和尚必來, 後事惟彼可托』。至十月初五日, 卒。邦芑聞訃, 奔往哭之。時其友山陰胡欽華、門人西川陶五柳、湄水龔惟達、吳開元、趙時達俱來會哭, 因私謚之曰「貞確先生」;蔔葬於湄水橋西, 爲立碑表其墓。
之珖娶吳氏, 繼楊氏。子三:長先卒, 次方三歲, 次方一歲;江津程源爲撫其兩孤。所著有「明書」二十卷、「罏史」八卷、「櫝菴文集」六卷、「詩集」七卷、「紀難」二卷, 行於世。其所雜著尚多, 俱散失不可考矣。
錢邦芑曰:『士之犯難不辱, 激於一時、義形於色, 易易也;至屢遭大變, 百折不挫, 幾幾乎難哉!三十年來國難頻興, 所見抗節自全者固不乏人;若夫張、鄭二子, 文章、事業已龍變鴻翥, 光昭天壤矣。而矯矯志節, 複風被百世;振起懦頑, 自非祖宗布德之深、養士之善, 曷臻此哉!野史議曰:「同敞始不汙賊、終不屈於大清, 之珖始不屈於大清、終也不汙於賊;二子之死, 慷慨從容雖有異, 要其清白一節、始終不辱, 一也」。宣聖曰:「不降其志, 不辱其身」;二子之謂歟?以備國史述采擇雲』。
鄉城異歲
庚寅年大統曆, 兩廣、雲、貴地方永曆於己醜年十月朔頒發, 閏月在十一月;廣東廣州府省城與廣西桂林府省城俱前十一月內失陷, 下而肇慶、高、雷、潯、梧、平慶等府一切道府州縣大小官屬則於十一月下旬陸續抵任, 所奉者大清時憲曆也。時憲閏月不在庚寅而在辛卯二月, 一時城中官府軍丁自北來者, 悉以十二月朔爲辛卯元旦, 行拜賀禮;各鄉鎮居民仍永曆舊曆, 則以辛卯年二月朔日爲元旦。守除、拜歲, 有鄉城之別;至交四月, 歲時始同:亦一異也。
袁彭年獻金
十一月初五日, 佛山至羊城最近, 袁彭年首先投誠, 獻犒軍銀八百兩;哭訴當年迫於李成棟之逆賊, 後則著著仍爲大清朝, 此心可表天日。因求降級, 實授通判, 亦逼於富妾之命也。平南王、靖南王揮出之。
黃士俊薙發
先, 朝輔黃士俊、何吾騶及鄉紳楊邦翰、李貞、吳以連俱投誠恐後, 當時打油腔嘲士俊有『君王若問臣年紀, 爲道今年方薙頭』之句。蓋崇禎末年, 士俊曾膺存問也。士俊, 廣東廣州府順德縣人;字亮垣, 號振宇。萬曆癸卯年舉人;丁未狀元, 時年二十五歲。至是, 年已八十二;狀元、宰相俱遭此幾代升沈, 所生不辰矣!他人不壽爲不幸, 而士俊又以多壽爲不幸也。噫!
永曆梧江酉奔
十月初七日(辛巳), 永曆挽舟梧州城外;聞羊城盡失, 俱各奔竄。移舟西上, 不五裏遂搶殺遍行。上至藤縣, 分爲兩股:從永曆者上右江, 若嚴起恒、馬吉翔等是也;餘則入容縣港, 若王化澄等是也。上右江者, 至潯州道上, 兵各潰散;永曆呼之不應。入容縣港者, 於北流境上, 爲土寇劫奪;棄妻失妾、亡子遺仆, 比比皆是。煢煢只身, 步行足重, 乞食羞顏。向爲鴛班貴客、今爲鵠形喪狗, 哀苦萬狀, 生不如死矣。
永曆再上南寧
永曆再上南寧府, 仍以府署爲行宮。時陳邦傅爲李定國所驅, 不知所之;趙只因邦傅強奪其女, 遁入土司。所喜閣臣嚴起桓尚不忍舍去, 同大金吾馬吉翔、大司禮龐天壽三人班荊對泣而已。
永曆在南寧
辛卯正月己酉, 永曆在南寧, 免朝賀。正、二兩月, 稍覺平安。間有舊臣從別道而至者、又有新臣貪爵銜而就職者, 文武兩班位列楚楚;然亦薤上露、水中漚, 究無所恃也。
孫可望入南寧
二月朔(戊寅), 孫可望忽發兵三千直抵邕江, 亟取兵科都給事中。當日現任其職者, 應天吳晉也。可望腰斬之, 猶以爲向日之金堡耳;不知官是而人非矣。
吳晉, 字叔山;上元縣生員也。邕江, 即南寧府。
嚴起恒被難
孫可望既殺吳晉, 複取首相嚴起恒, 與之追論不封「秦王」之故;相對舟中, 猶然成禮。及別後, 則竟擠入邕江。江出交趾, 流極迅暴;起恒家人急駕舟往救, 直追至橫州, 始得其屍。嗚呼!亦可謂死得其所矣。其餘朝臣悉皆奔散, 爲生、爲死, 不得而聞之。
何、辜燬滅
兩廣軍民殺戮百萬、城郭村墅燬滅萬千;致世界兩次鼎革者, 皆由辜朝薦、何吾騶爭事權、分爾我所起。吾騶家貲三百萬, 所居號大瀾、小瀾, 巍煥壯麗, 海內無比;辛卯年, 總付之一炬。初, 辜朝薦引李成棟入廣, 自謂首建大功;而潮陽士庶久恨其開禍西粵, 於辛卯四月激於義憤, 盡燬滅其家雲吾騶一炬, 多藏厚亡也;朝薦燬減, 天道好還也。利徒戎首, 可以鑒矣!
貞女絕命詩
女郎, 不知何氏, 大約湖南閨秀也。順治十一年(甲午)秋, 兵旋被擄;女郎抗志不辱。行至鸚鵡洲, 伺間投江死, 浮身於黃鶴渚, 有司憐而命瘞之。乃於衣裾間得絕命詩雲:『征帆已說過雙姑, 眼淚聲聲泣夜烏;葬入江魚波底沒, 不留青塚在單於』。其二曰:『厭聽行間帶笑歌, 幾回腸斷已無多;青鸞有意隨王母, 空費人間設網羅』!其三曰:『遮身只是舊羅衣, 夢到湘江恐未歸;冥冥風濤又誰伴?聲聲遙祝兩靈妃』。其四曰:『少小伶仃畫閣時, 詩書曾拜母兄師;濤聲夜夜催何急, 猶紀挑鐙讀「楚詞」』。其五曰:『影照江幹不暇悲, 永辭鸞鏡斂雙眉;朱門曾識諧秦、晉, 死後相逢總未知』。其六曰:『生來弱質未簪笄, 身沒狂瀾歎不齊!河伯有靈憐薄命, 東流直遶洞庭西』!其七曰:『當時閨閣惜如金, 何事牽裾遂水濱!寄語雙親休眷戀, 入江猶是女兒身』。其八曰:『國史當年強記親, 殺身自古以成仁;簪纓雖愧奇男子, 猶勝王朝共事臣』!
順治辛醜仲秋十日, 予始得此。讀前數章, 想見貞節女子;讀至卒章「殺身猶勝」等語, 則非閨秀口角, 儼與文山爭烈矣。惜乎!失其氏裏
卷之十六 粵紀 下一卷▶
安龍紀事
壬辰二月初六日, 上自廣西南寧移蹕貴州安龍府(本安籠所)。時雲、貴皆爲孫可望所據;初陽尊朝廷, 要封「秦王」, 朝廷內外臣子稍忤其意, 則擊斬隨之, 以故□皆脅署偽職。及大清兵陷廣西, 可望隨改安籠所爲安龍府, 迎上居之;宮室禮儀, 一切草簡。 時廷臣扈隨者, 文武止五十餘人。中有馬吉翔者, 本北京市棍也;性便黠, 頗識字。初投身內監門下充長班, 複爲書辦;逢迎內監, 得其歡心, 故內監皆托以心腹。及高起潛入典兵, 吉翔竄入錦衣衛籍, 冒授都司。居起潛門下, 荼毒軍民, 無所不至;後又賄陞廣東都司。及乙酉隆武即位福建, 吉翔解粵餉赴行在, 自陳原系錦衣世職;遂冒陞錦衣衛指揮。後奉使楚中, 諛諸將;凡報軍功, 必竄入其名。屢冒邊功, 漸次陞至總兵。及永曆即位, 又營求宮禁勛戚, 得封文安侯。吉翔曆事既久, 專意結媚宮豎;凡上舉一動, 無不預知, 巧爲迎合。於是上及太後皆深信之, 以爲忠勤;遂命掌戎政事。及至安龍, 見國事日非, 遂與管勇衛營內監龐天壽謀逼上禪位秦王, 以圖富貴;獨慮內閣吳貞毓及朝中大臣不相附順, 陰嗾其黨冷孟銋、吳象鉉、方祥亨交章參毓。先是, 瀨湍移蹕時, 貞毓欲上暫留, 以系中外人民之望, 遂與壽、翔忤;至是, 兩逆交煽, 急謀去貞毓。而孟銋等參疏屢上, 上素知貞毓忠貞, 俱寢不行。壽、翔、〔謂〕銋等曰:『貞毓入閣視事, 則我不得參預機密。公等參貞毓, 徒費紙筆。今秦王權傾內外, 我具一啟托張提塘封去求秦王令, 諭以內外事委戎政、勇衛兩衙門總理, 則大權歸我兩人;我兩人作秦王心腹、公等作羽翼, 然後徐謀尊上爲太上皇, 讓位於秦王, 則我輩富貴無量, 貞毓何能爲乎』?吉翔遂遣門生郭璘說武選主事胡士瑞雲:『今上困處安龍, 大勢已去。我輩追隨至此, 無非爲爵位利祿耳。揣時觀變, 當歸秦王。況馬公甚爲倚重, 目下欲以中外事屬之;若公能達此意於諸當事共相附和, 力勸禪位, 何愁不富貴。不然, 我輩俱不知死所矣』!士瑞即厲聲叱璘曰:『汝喪心病狂, 欺蔑朝廷;遂謂我輩亦隨波逐流乎』?璘慚而退。吉翔複遣璘持白綾一幅, 求武選司郎中古其品畫「堯舜禪受圖」, 欲以進秦王;其品憤怒, 不畫。吉翔陰報秦王, 秦王遂將其品鎖去, 立斃之杖下。 六月, 秦王有劄諭天壽、吉翔雲:『凡朝廷內外機務, 惟執事力爲仔肩。若有不法臣工, 一聽戎政、勇衛兩衙門參處, 以息紛囂』。劄到, 中外惶懼;獨吏科給事中徐極、兵部武選司員外林青陽、主事胡士瑞、職方司主事張鐫、工部營繕司員外蔡縯等相謂曰:『天壽、吉翔曩在楚、粵怙寵弄權, 以致楚、粵不戒, 鑾輿播遷。今不悔禍, 且包藏禍心, 稱臣於可望。一人孤立, 百爾寒心。我輩若畏縮不言, 不幾負國恩、羞鵷列乎』?由是, 各疏參二逆罪狀;章三上, 上始知兩人欺君賣國, 並發其在安龍時曾偷用禦筆, 私封龍府土官趙維宗爲龍英伯。上怒, 即召集廷臣, 欲治壽、翔罪;壽、翔懼, 急入內廷求救太後, 得免。兩人奸既露, 怨愈甚;欲謀殺極等。於是專意諂附可望;凡可望欲爲者, 二人輒先意爲請。可望愈肆無憚, 自設內閣六部科道等官;一切文武, 皆署偽銜。複私鑄八疊偽印, 盡易本朝舊印。而賊臣方於宣諂可望尤甚, 爲之定儀制。立太廟, 享太祖高皇帝主於中、張獻忠主於左, 而右則可望祖父主也。擬改國號曰「後明」, 日夜謀禪位。上僅守府, 勢甚岌岌;私與內監張福祿、全爲國曰:『可望待朕, 無複有人臣禮;奸臣馬吉翔、龐天壽爲之耳目, 朕寢食不安。近聞西藩李定國親領大師直搗楚、粵, 俘叛逆陳邦傅父子;報國精忠久播中外, 軍聲丕振。將來出朕於險, 必此人也。且定國與可望久有隙, 朕欲密撰一敕, 差官齎馳行營, 召定國來護衛;汝等能爲朕密圖此事否』?福祿等即奏曰:『前給事徐極、都司林青陽、胡士瑞、張鐫、蔡縯於秦王發劄寵任天壽、吉翔時, 曾抗疏交參, 忠憤勃發;實陛下一德一心之臣也。臣將聖意與他密商, 自能得當以報』。上允之。福祿與爲國詣張鐫、蔡縯私寓, 適極與青陽、士瑞俱至, 福祿等密傳意;諸臣叩首雲:『此事關系國家安危, 首輔吳公老成持重, 當密商之』!五人即詣貞毓寓言其事;貞毓曰:『今日朝廷式微至此, 正我輩致命之秋也。奈權奸刻刻窺伺, 恐機事不密;諸公中誰能充此使者』?林青陽即應曰:『某願往』。貞毓曰:『固知非公不可;但奸人疑阻, 須借告假而行可也』。青陽乃即日請假歸葬。貞毓屬祠祭司員外蔣幹昌密擬敕, 屬職方司主事朱東旦繕寫、福祿等密持入用寶;青陽即日陛辭。時可望沿途有塘撥盤詰, 陰藏密敕, 從間道馳出。此六年十一月事也。 癸巳六月, 上以青陽去久不回, 欲差官往催;貞毓即以翰林院孔目周官對。武安伯鄭允元雲:『此番比前更要慎重。今日吉翔在左右, 日夜窺探, 凡事必報可望;必須先將馬吉翔差出, 使他不得窺探, 事乃可濟。若吉翔在內, 則奸黨蒲纓、宋德亮、郭璘、蔣禦曦等往來奔走, 陰伺舉動, 深爲不便』。時因節屆霜降, 上以興陵越在廣西, 例用勛臣一員代祭;遂使吉翔往粵行禮。去後, 即命蔣幹昌撰敕, 複遣周官賷往;官涕泣受命而行。時吉翔奉差在粵, 探知青陽賷有密敕至李定國營, 私差汪錫玄至營探聽。未幾, 而劉議新途遇吉翔, 不知吉翔不與謀, 向告;吉翔大懼, 遂逼令具啟報知秦王西藩接敕之事, 又囑其弟雄飛盡出家貲陰賂提塘王愛秀, 求其應援。時吉翔黨與布列甚密, 日伺探聽。上孤立自危, 以台省員缺敕部考選。於十二月二十四日臨軒親試, 將蔣幹昌、李元開選翰林院簡討, 張鐫選刑科給事中, 李頎、胡士瑞選浙江福建兩道監察禦史;楊鍾、徐極、蔡縯、趙賡禹、易士佳、任鬥墟、朱東旦等亦以資深俸久, 各加秩陞職。自是, 天壽、雄飛益相危懼;謂蒲纓、宋德亮、郭璘、蔣禦曦等曰:『凡我仇敵俱選清華, 我輩危矣』!纓等曰:『時聞周官之行, 系眾人密謀;待馬公察訪詳悉, 具報秦王, 則此輩死無日矣』。不數日, 馬吉翔果具密啟與秦王, 報知此事;天壽、雄飛持啟詣王愛秀雲:『馬公訪得朝中有兩次差官, 賷敕往西藩去, 召他帶兵迎駕。現有啟報秦王, 煩公即發撥啟聞』!秀聞大驚曰:『果有此事!我系提塘, 亦當具啟報知』。壽、飛即下拜曰:『公果具啟, 救我輩性命, 誠再生之恩也』!啟去, 可望大怒;甲午正月, 差鄭國往南寧馬吉翔處探聽周官事跡, 並看西府兵勢。時吉翔疏證青陽、周官甚急, 由是吏科都給事徐極、大理寺少卿楊鍾、太仆寺少卿趙賡禹、光祿卿蔡縯、刑給事張鐫、禦史李頎、福建道監察禦史胡士瑞交章參吉翔欺君賣國、天壽表裏爲奸。上見事急, 即敕廷臣公議治罪;天壽懼, 與雄飛數騎逃出。雄飛遂見秦王, 將密敕與謀之人一一報知;而十八人獄成矣。 先是, 正月內, 林青陽回行在複命。至田州總鎮常榮營, 榮知密敕事已發, 止青陽勿回行在, 即密奏上;青陽遂留營中, 暗遣心腹劉吉至行在, 藏張鐫、蔡縯寓, 即密奏上。上甚喜, 即擢青陽兵科給事。上謂貞毓曰:『仍撰敕與青陽。敕內先要說壽、翔表裏爲奸, 將謀不利於朕, 著令翦除;俟朕與將軍握手時, 即行告廟晉封之典。發金二十兩爲西藩鑄印』。貞毓擬篆「屏藩親臣」四字發與青陽, 差人劉吉領去;青陽接敕與金, 常榮發兵護送。至廣東廣州, 得遇周官;同青陽將空敕書寫及「屏翰親臣」四字樣鑄成, 遂至高州西藩李定國營內。詎意可望差標官至常榮營急拿青陽, 已去旬日矣;遂將榮撤回。而鄭國已於南寧取吉翔回行在, 可望亦疑吉翔與謀, 令行在各官與吉翔對理密敕之事;各官既集, 鄭國雲:『馬吉翔已拿在此;列位要明白說出林青陽、周官齎敕之事, 他果與謀否?以便回覆國主』。貞毓雲:『學生職司票擬, 關防嚴密, 如何曉得』!國雲:『既如此, 我到朝內請上面對』。諸臣俱造朝候;上禦文華殿, 召鄭國、王愛秀進殿, 國與愛秀奏雲:『西藩私通朝內奸臣, 脅敕要封;國主已發人往拿正法。林青陽、周官不日便到, 皇上可知是何臣主持?待臣等好回覆國主』。上雲:『密敕一事, 朝中臣子必不敢做。數年以來, 外面假敕、假寶亦多, 爾等還要密訪;豈皆是朝裏事』!國與愛秀憤憤而出, 即同天壽洶洶至朝房雲:『我們要回貴州, 列位須快說明白』。貞毓雲:『皇上雖值播遷, 朝廷法度尚在, 誰敢妄行!學生們實不曉得』。天壽力證曰:『你如何推避得』!國與愛秀即將貞毓扭出朝房;一任天壽指揮, 又將楊鍾、鄭允元、蔣幹昌、蔡縯、趙賡禹、張鐫、徐極、李頎、胡士瑞、李元開、朱東旦、朱議、周允吉、許紹亮、胡世寅、陳麟瑞、易士佳、任鬥墟等俱收鎖王愛秀宅內。隨帶家丁同天壽進宮, 拿內監張福祿、全爲國、劉衡, 宮中大震。少頃, 福祿與爲國、劉衡鐵索系出, 惟胡世寅於是日釋放。此甲午三月初六日事也。入朝時天氣清明, 及諸君子被執, 忽烈風霾日, 陰雲慘黑。安龍士民驚曰:『此天壤間一大變事』!其逆黨冷孟銋、朱企鋘、蒲纓、宋德亮且揚揚得意, 猶奏:『上速將密敕情由指出是出何人所爲, 以便處分;不然, 危亡在旦夕矣』!上曰:『汝等逼朕認出, 朕知是誰』!因悲憤而退。翌日, 國具嚴刑拷究。先將貞毓妾父戶部員外裴廷謨提到, 國叱謨跪;謨厲聲曰:『我是朝廷五品大夫, 如何跪你』!國怒, 令亂棍交下, 幾斷兩臂。複將謨拷夾, 問密敕事;謨不應。次將張鐫、徐極、周允〔吉〕、趙賡禹、蔡縯、任鬥墟、陳麟瑞、張福祿、全爲國等一一酷刑拷鞫, 惟貞毓以大臣免刑;餘皆夾數夾、笞數百, 痛苦難禁, 惟呼二祖、列宗。時天色晴明, 忽風雷震烈。蔡縯厲聲曰:『我輩枉取刑辱;取紙筆來, 待我拱招』。國即將縯扭解放松, 縯持筆告天曰:『皇天後土、二祖列宗!今日蔡縯供招與謀密敕之事, 以見臣子報國苦衷』。由是一一寫出。國又問曰:『皇上知否』?縯恐有害國家, 答曰:『未經奏明』。招罷, 仍扭鎖收管。越三日, 將許紹亮、裴廷謨釋放;紹亮流涕不肯出獄, 向十八人曰:『今日同事爲國, 生死與共;安忍獨生』!貞毓等曰:『公今得生, 是天未盡滅忠臣。爾既生, 我輩雖死猶生』。紹亮等揮淚拜辭, 十八公揮淚答拜;紹亮同廷謨出獄。天壽、吉翔出家貲厚賂國、秀;吉翔以女送鄭國爲妾, 國留宿三日遣還。即誣十八公以「欺君誤國、盜寶矯詔」爲辭飛報;可望發令於本月二十日到安龍, 以十八爲奸、以吉翔爲忠, 請上裁斷!國等請上召對, 上憂憤禦殿, 隨發廷臣公議。由是, 吏部侍郎張佐辰、綏寧伯蒲纓、太常寺少卿冷孟銋、武選司郎中朱企鋘、總兵宋德亮、刑部主事蔣禦曦等俱附耳向鄭國雲:『這些官, 今日都要處死。若留一箇, 禍根不絕』!國雲:『自然;還須列位主持』!維時刑部司官蔣禦曦執事、吏部侍郎張佐辰票旨, 竟以「盜寶矯詔、欺君誤國」八字爲案。定張鐫、張福祿、全爲國淩遲;蔣幹昌、徐極、楊鍾、趙賡禹、蔡縯、鄭允元、周允吉、李頎、胡士瑞、朱議■、李元開、朱東旦、任鬥墟、易士佳等爲從, 擬棄市;惟貞毓以大臣, 賜絞。陳麟瑞與佐辰同鄉、同年, 力救, 得杖一百二十, 擬遣戍。劉議新杖一百二十;越五日死。劉衡杖一百, 免罪。複以福祿乃中宮近侍, 用寶發敕雖皇上自行, 中宮俱知其事;天壽、吉翔等將廢中宮, 囑儀制司蕭尹上疏, 引古廢後事爲例。維時中宮流涕, 哭訴上前, 始免。遂將諸君子縛赴法場, 俱能神色不變, 望闕叩頭雲:『臣子一念, 今日盡矣;無以報國, 雖死有餘責耳』!又雲:『天壽、吉翔、雄飛朋脅爲奸, 欺君賣國。我輩今日爲他殺盡, 他日必借秦王勢挾制天子, 爲所欲爲;中興大業, 從茲已矣』!張福祿曰:『我輩生不能殺此三賊, 死當作厲鬼殺之, 以除國害』!諸君子臨刑絕無戚容, 各賦詩見志。吳貞毓詩雲:『九世承恩愧未酬, 憂時惆悵乏良謀!躬逢多難惟依漢, 夢遶高堂亦報劉。忠孝兩窮嗟百折, 匡扶有願賴同儔』!蔣幹昌詩雲:『天道昭然不可欺, 此心未許泛常知。奸臣禍國從來慘, 志士成仁自古悲!十載辛勤爲報國, 孤臣百折止憂時。我今從此歸天去, 化作河山壯帝畿』!李元開詩雲, 『憂憤呼天灑酒卮, 六年辛苦戀王畿;生前只爲忠奸辨, 死後何知仆立碑!報國癡心容易死, 還家春夢不須期!汨羅江上逢人舊, 自愧無能續「楚詞」』!朱東旦詩雲:『邕江昔日五君子, 隨扈安龍十八人;盡瘁鞠躬今已矣, 忠臣千載氣猶生』!朱議■詩, 有『精忠貫日吞河嶽, 勁氣淩霜砥浪濤』之句, 詞極悲壯;餘不及詳紀。賦詩畢, 仍對各官拱手曰:『學生輩行矣, 中興大事交付列位。但列位都要忠於朝廷, 切不可附天壽、吉翔賣國!學生輩雖死猶生也』!言罷, 引頸受戮。時安龍雖三尺童子, 無不垂涕者。鄭國仍將諸君子暴屍三日;時天氣炎熱, 顏面如生, 各家親族買棺收殮。 十八忠臣既死, 雄飛遂自黔回。吉翔倚藉可望, 挾制朝廷, 複預機密;引其黨張佐辰、扶綱攝相行事, 內外大權盡歸龐、馬。時人以佐辰相貌醜劣, 諂事權奸, 供龐、馬指揮, 號拱辰爲判官、扶綱爲小鬼, 而國勢日削矣。 吳貞毓, 宜興人;丙辰生, 時年九十有七。論者謂壽享百歲、榜登會元、官居宰相、名著忠臣, 此人間四難也, 而萃於一人。嗚呼!盛哉。
錢邦芑祝發記
自庚寅八月孫可望入黔, 逼勒王號, 迫授餘官, 拒不受;退隱黔之蒲村, 躬耕自給。曆辛卯迄癸巳, 可望遣官逼召一十有三次, 餘多方峻拒;甚至封刃行誅, 餘亦義命自安, 不爲動也。 甲午二月二十三日, 爲餘初度之辰。山陰胡鳧菴、鄰水甘羽嘉、富順杜耳侯、西湖許飛則、渝州倪寧之、遂寧黃璽卿、湄水馬仲立、黃月子同集假園, 釃酒祝餘。適廣安鄭於斯致書雲:『偶以采薪不能來, 謹寄一贊爲壽』。贊雲:『昔與先生同朝, 帝嘗曰:「直臣矣, 汲黯有其骨而學術遜之」。今與先生同隱, 人鹹曰:「隱者矣, 嚴光有其高而氣節遜之」。夫汲黯無學術、嚴光無氣節, 吾有以知先生矣』。諸子讀是贊, 舉觴祝曰:『非鄭公不知先生, 非先生不足當是贊也』。餘再拜, 謝曰:『芑不敏, 敢忘諸君子今日之訓, 以貽知己羞』!次日, 餘慶縣令鄒秉浩複將可望命, 趣餘就道;威以恐嚇, 危害萬端。餘酌酒飲之, 談笑相謝。鳧菴知餘意, 席間私賦詩曰:『酒中寒食雨中天, 此日銜杯卻惘然!痛哭花前莫相訝, 不如往泛五湖船』!是晚, 餘遂祝發於小年菴;乃說偈雲:『一杖橫擔日月行, 山奔海立問前程;任他霹靂眉邊過, 談笑依然不轉睛』。是時, 門下同日祝發者四人, 曰古心、古雪、古愚。時古心亦有偈雲:『風亂浮雲日月昏, 書生投體向空門;不須棒喝前因現, 慷慨隨緣念舊恩』。次日, 祝發者五人, 曰古德、古義、古拙、古荒、古懷。次日, 又二人, 曰古圉、古處。時諸人爭先披剃, 呵禁不得;餘委曲阻之, 譬曉百端, 餘乃止。 先後隨餘出家者, 蓋十有一人。因改故居爲「大錯菴」,俾諸弟子居之, 共焚修焉。 邦芑被可望扭械至黔, 途中口占:『纔說求生便害仁, 一聲長嘯出紅塵;精忠大節千秋在, 桎梏原來是幻身』!其二:『扭械營纏悟夙因, 千磨百折爲天倫;虛空四大終須壞, 忠孝原來是法身』。其三曰:『前劫曾爲忍辱仙, 百般磨鍊是奇緣;紅爐□□□□雪, 弱水洋中泛鐵船』。
孫可望犯闕、敗逃本末
甲午三月, 孫可望以受禪不遂, 深忌宰相吳貞毓等;適上有密旨召李定國入衛, 遂以「盜寶假敕」之名誣貞毓等十八人, 殺之於安龍府。 乙未十一月, 遣總兵張明志、關有才等往廣西暗襲定國。時定國在廣東爲大清兵所攻, 敗於新會;收集殘兵萬餘, 駐紮南寧府, 勢甚單弱。聞張明志等將近, 計無所出, 召中書金維新、曹延生計之;二人曰:『明志等兵雖多, 皆帥主舊部下, 安敢相敵。今明志等從大路來, 我從小路逕截其後, 彼出不意, 定然驚潰;我輩乘勝率兵至安龍迎皇上駕, 徑至雲南, 美名、厚實兼收之矣』。定國然之;與靳統武、高文貴等集兵萬人, 拔寨而起。從小路行五日, 抄出明志營後;卒然沖之, 明志等不知兵從何來, 前後大亂。定國乘勢急追, 要截殘兵, 得三千人;遂連夜赴安龍府。時可望聞明志兵敗, 料定國必至安龍;疾召白文選帶兵數百至安龍迎駕, 幸貴州。時丙申正月也。先時, 可望投順後, 錢邦芑見其跋扈, 可望部將有白〔文〕選者忠誠可托, 私語之曰:『忠義, 美名也;叛逆, 惡號也。孺子且辨之, 丈夫可陷身不義乎』!文選感其言, 遂與私誓。遣至安龍請駕, 文選知定國兵將到, 托以夫馬不足, 故緩行期兩日;後定國兵果至, 定國謂文選曰:『聖駕宜幸雲南。我與秦王原系弟兄, 彼此和好, 同輔國家, 何事不可爲;然全藉眾調停耳』!定國遂護駕徑至雲南, 將可望所造宮殿, 請上居之。時丙申三月也。定國命靳統武執馬吉翔家眷數人, 防其出入;欲請詔治罪。 時文選回貴州, 可望大怒, 欲舉兵與定國決戰;文選曰:『天子在彼不便, 兩和爲是』。可望命文選入雲南議和。文選入朝, 上即封李定國爲晉王、劉文秀爲蜀王;時艾能奇已死, 授其子總兵;封白文選爲鞏國公、王尚禮保國公、王自奇夔國公、張虎淳化伯;靳統武、高文貴、竇民望皆授總兵。王尚禮、王自寄、張虎皆可望心腹, 而張虎奸黠, 尤用事;虎自以位在諸人下, 甚怏怏。文選密謂定國、文秀曰:『今可望死黨王尚禮、王自奇擁重兵在輦轂之下, 而張虎尤詭, 日伺左右, 禍且不測;今欲與可望議和, 須奏皇上遣張虎行, 乃可無反覆』。定國、文秀於是奏上;召張虎至後殿, 上曰:『秦、晉兩王義當和好, 此須卿一行』!虎拜受命。上從頭上拔金簪一枝, 賜虎曰:『和議成, 卿功不朽, 必賜公爵。此簪賜卿爲信;此去見簪, 如見朕也』。虎臨行, 私謂王尚禮、王自奇曰:『我此行不半年, 必與秦王整頓兵馬來取雲南;爾二人如何接應』?自奇曰:『尚禮率親丁在城內爲內應, 我兵馬俱紮楚雄、姚安一帶;秦王自黔來, 我從楚雄而下夾攻之, 尚禮爲內應。定國、文秀不滿三萬人, 又皆疲弱;我輩上下精兵二十萬, 彼能支乎』?張虎辭行。至黔, 見秦王曰:『上雖在滇, 端拱而已。文武兩班唯唯諾諾, 內外大權盡歸李定國。定國所信, 則中書金維新、龔銘, 武則靳統武、高文貴。終日陞官加賞, 兵馬不滿三萬人, 無固志;可唾手取也』。可望大悅。虎複上封伯印繳還。可望, 曰:『在彼處不受, 恐生疑忌;故偽受之。臣受國主厚恩, 豈敢背貳哉!白文選受國公之職, 已爲彼所用矣』。因請屏退左右, 取上所賜簪示可望曰:『臣臨行時, 皇上賜此簪, 命臣刺國主以報功, 許封臣「二字」王;臣不敢不以上聞』。可望信以爲然, 憤怒愈甚, 而犯闕之意於是決矣。偽翰林方於宣者諂事可望, 正在可望宮中;獻計曰:『臣有二策;但用其一, 不煩一兵而皇上自斃。定國、文秀二人之首, 自然致矣』!可望問何策?於宣請屏人密言;左右遠窺, 但見於宣叩頭跪奏, 可望點頭應之, 竟不知所獻何策也。於宣出, 得意之極;謂家人曰:『今年入滇功成後, 國主登九五, 我爲首相, 已親許我矣』。此時可望欲發兵, 以糧草不足, 稍緩其期。適上又差白文選來議和, 可望拘留之;即差通政司朱運久來議。運久大轎黃蓋, 徑至朝門, 無人臣禮;名爲講和, 實暗與可望心腹文武相約, 俾爲內應。此時上以扶綱爲東閣大學士、張佐辰爲吏部尚書、龔彝爲戶部左侍郎、孫順爲兵部右侍郎、冷孟銋爲刑部左侍郎、王應龍爲工部尚書、尹三聘爲通政司、楊左爲詹事府詹事、張重任爲大理寺寺丞、汪蛟爲文選司郎中之職。其中惟龔彝奏言在雲南受可望十年厚恩, 辭不受;舉朝大嘩, 詰龔彝雲:『爾在本朝中戊辰進士, 屢任顯官至於司道。可望入滇, 爾首迎降, 即得高位;家世受明朝三百年之恩忍忘, 而十年之恩獨不忍忘也』?龔彝恬不爲恥。時適雷躍龍來朝, 即命入閣辦事。蓋躍龍在昔威宗時, 曾爲吏部左侍郎, 仕可望爲宰相;至是, 仍入閣, 人頗笑之。 馬吉翔既爲靳統武所拘禁, 日夜諂媚, 統武悅之。時定國最信金維新、龔銘二人, 嘗至統武宅議事;吉翔一見, 曲意逢迎, 金維新、龔銘遂信吉翔爲佳士。加之統武又極稱譽, 兼爲吉翔頌冤;吉翔乃言『前事皆他人所爲, 嫁禍於我。但得一見晉王, 訴明心事, 死不恨矣』!金、龔兩人信之, 歸言於定國, 稱吉翔之才, 兼辨其枉。定國猶不以爲然, 乃召吉翔見。吉翔一見定國, 先叩首, 稱頌定國千古無兩;『從此以後, 青史流芳。吉翔今日得際此時望見顏色, 死且不朽。其他是非冤苦, 俱不足辨』。定國於是大悅, 與吉翔握手談心, 惟恨相見之晚。而吉翔得侍左右數日, 其諂諛之工無所不至;凡左右、內外, 眾口同聲交諛吉翔。定國本目不識丁, 粗戇直率;竟爲吉翔所弄, 墮其術中。一日, 吉翔謂金維新、龔銘曰:『晉王功高, 皆兩公爲之提挈。今晉王既進封, 兩公亦當不次封賞, 安得仍舊職乎!若吉翎得在皇上左右, 定當爲兩公言之』。金、龔兩人大悅, 於是見定國曰:『吉翔原是朝廷舊人, 當仍薦補朝廷要職。彼實歸誠殿下, 凡事必與我輩相照應也』。定國然其言, 即命金維新草疏薦吉翔入閣辦事;上不得已, 從之。吉翔入, 內既挾定國之權以要上、又假上之寵以動晉王, 而內外大權, 不一月盡歸吉翔;不但諸臣屏聽, 即上亦坐視, 無可奈何矣。 丁酉春, 方於宣啟可望曰:『今皇上在滇, 定國輔之, 人心漸屬於彼;臣意請國主早正大統, 封拜文武世爵, 則人心自定矣』。可望遂日夜謀犯闕, 調練兵馬。時錢邦芑爲可望拘於大興寺, 心私憂之;可望兵部尚書程源與都察院鄭逢元過邦芑寓, 亦深以爲慮。邦芑知其心事, 與之計曰:『今馬寶、馬進忠、馬維興等三人雖隸可望麾下, 皆朝廷舊勳臣, 受國恩頗重;彼曾與我言及此事, 彼自憤恨, 欲圖報朝廷而無路也。至於可望標下, 惟白文選有心朝廷;我曾與之私誓, 決不相負。可望率兵入滇, 必用此數人爲將;倘得從中用計, 圖可望如反掌耳。今被幽禁在此, 煩二公可爲致意之』!程源即商之文選, 文選曰:『我矢心不負朝廷, 只恐力難濟事』。源曰:『馬寶兄弟, 有心人也』。文選然之。源又與逢元私見馬寶, 相約既定。至八月初一日, 可望誓師發兵, 以白文選爲大總統、以馬寶爲先鋒, 合兵十四萬入滇。十八日, 兵渡盤江;滇中震動, 王尚禮私約龔彝、張重任等爲內應。先是, 七月間, 王自奇在楚雄, 醉後誤殺定國營將:懼定國襲之, 遂引其眾渡瀾滄江, 據永昌府, 去雲南二千餘裏。故可望入滇不相聞, 遂不相應。九月初, 李定國、劉文秀聞可望率十餘萬眾至交水, 列三十六營, 去曲靖止三十裏;相顧失色。文秀曰:『城中有王尚禮諸人爲內應, 遲二十日, 王自奇必知消息, 必引兵從永昌而下;雲南腹背受敵, 不戰自潰矣。莫若乘此時走交趾, 猶可自全』。定國曰:『交趾兵亦不少, 我輩不過二、三萬人, 且有家口, 安能往!不若由沅江、景東取土司以安身爲上』。躊躇兩日, 終不能決。初四日, 白文選率所部兵連夜拔營逃至曲靖, 單馬引數騎定雲南。初六日進城, 竟入朝, 上細言兵事;定國、文秀聞之, 大爲驚駭, 隨至朝中相見。文選曰:『此時宜速出兵交戰。馬寶、馬維興及諸要□諸將已俱有約, 稍遲則事機必露, 斷不可爲矣』!定國尚疑文選爲反間, 猶豫未決;文選曰:『若再遲, 則我輩死無地矣!有一字{言任}皇上、負國家, 當死萬箭之下!我當先赴陣前, 汝等整兵速進』!言畢, 即上馬馳去;文秀遂率祁三升及賀九儀、胡一清、趙印選、吳子金、李本高等禦之。十五日至交水, 相去十裏, 列三營。初, 可望見文選率所部逃去, 恐人心多不服, 意欲退兵;召諸將議之, 諸將未敢應。馬寶自思若退回貴州, 則我輩之謀必泄, 豈能自存乎;因挺身言曰:『文選所部不及萬人, 今我輩之眾十倍於彼;若以文選一人爲進退, 我輩豈皆非人乎』!張勝亦曰:『只某一人, 亦能擒定國以獻;文選何足爲重輕』!可望大悅曰:『諸將能如是, 吾複何憂』!至十八日, 可望見定國對列三營, 知雲南兵馬盡出, 城內空虛;乃召張勝曰:『爾可率領武大定、馬寶選鐵騎七千, 連夜走小路至雲南城下, 暗襲之。城中有王尚禮、龔彝等爲內應, 爾一入城, 則定國、文秀等知家口已失, 不戰而走矣』。張勝領命整點馬騎, 與馬寶約傍晚起行。馬寶回營, 寫密書, 差心腹人送入定國營內曰:『張勝等領精兵七千往襲雲南;雲南若破, 則事不可爲!必須明日決戰, 遲則無及矣』。可望、定國約二十一日會戰;十八日晚, 定國見馬寶〔書〕, 大驚。是夜, 即傳各營諸將:十九日天未明拔寨而出, 列陣相向。可望亦命各營會戰;兩陣相交, 文秀驍將崇信伯李本高馬蹶被殺, 文秀退回、定國亦爲小卻。可望乘高山觀戰, 見定國等銳氣既挫, 命諸營速進;定國、文秀色懼, 相謂曰:『畢竟眾寡不敵, 不若暫退再議』!文選怒曰:『張勝已往襲雲南, 我兵若退, 彼以精騎躡吾後, 我兵不鳥散, 則蹂爲肉泥矣!尚能歸乎?進而死於陣, 不猶愈於走而死於馬足乎?況彼陣中馬興、袁韜等皆與我有約, 若決志而前, 必相應也』。定國、文秀未應, 文選乃策馬率所部五千鐵騎直沖之。見馬維興列陣未動, 文選飛奔而來, 維興不放一箭, 開陣迎文選入;兩人合兵抄出可望陣後, 所向披靡, 連破數營。可望在高阜望見, 大驚曰:『維興諸營俱叛矣』!諸將見之, 遂無鬥志。定國、文秀見文選、維興乘勝截殺, 可望旗幟漸亂;因召各營奮勇齊進, 可望遂大敗而逃。定國與文秀計曰:『今張勝往襲雲南府、王自奇又據永昌, 聖駕在雲南, 我當回救;汝可同文選急追可望, 必擒之而後已』!於是文秀、文選率諸將追可望, 定國率兵回救雲南。是時張勝由小路行, 道走五日, 至雲南城下駐紮;正欲攻城, 王尚禮即披掛上城, 欲爲內應。黔國公沐天波探知其情, 奏上急召王尚禮、龔彝、張重任入朝;獨尚禮三召始至, 沐天波率親兵防守之。先是, 定國自交水遣人報捷, 上命將飛報大捷旗插金馬碧雞坊下, 曉諭軍民。及張勝兵至城外, 正欲攻城, 見飛報大捷旗, 問居民曰:『此何處報捷』?居民曰:『李晉王在交水殺敗秦王, 昨晚差官來報捷耳』。張勝大驚, 謂武大定曰:『我大營兵既敗, 李定國必截吾之後;我輩孤軍, 安可居此』!於是抄掠居民, 拔營而去。王尚禮見張勝兵退, 知其情已露, 自縊而死。張勝兵回至渾水塘, 正遇定國兵回, 列陣死戰。定國兵自交水力戰後, 又遠行而來, 疲敝之極;張勝爭歸路, 拚命死戰, 定國兵幾不支, 將次敗走。馬寶見定國勢危, 從張勝陣後連放大砲, 擁兵殺來;張勝大驚曰:『馬寶亦反矣』!遂潰而走。次日, 過益州;其部將總兵李承爵駐紮其地, 率兵來迎。張勝大喜, 方與承爵敘戰敗之故;忽左右數人, 直前擒張勝縛之。勝罵曰:『汝爲部將, 何敢叛我』?承爵曰:『汝敢叛天子, 吾何有幹汝乎』?於是解雲南, 告廟獻俘;與其黨趙珣伏誅。 十月初一日, 可望逃至貴州, 命馮雙禮帶兵守威清要路;約曰:『若文秀□至, 可速放三砲』。時文秀追至普安, 尚未敢輕進;雙禮欲可望速逃、劫其輜重, 乃連放三砲。可望逃回貴州時, 不過十五、六騎, 城中並無一兵;聞雙禮號砲, 挈妻子連夜出城, 其輜重、婦女盡爲雙禮部兵所劫。初十日, 走至偏橋, 隨行止二十餘人。及過鎮遠、平溪、沅州, 各守將俱閉營不納;至靖州, 戶書吳逢聖爲靖州道, 率所部迎之。可望曰:『一路人心俱變, 惟有投大清朝可免』。於是遣楊惺先、鄭國先往寶慶投降大清朝。三日後, 白文選追兵至, 可望乃與吳逢聖、程萬裏數十騎連夜奔逃。至武岡界上, 總兵楊武伏兵截殺;□存妻子十餘人投歸大清, 餘眾走散。可望既逃後, 文秀至黔招集舊將;黔中諸文武皆曰:『犯闕之禍, 起於張虎、方於宣二人』。數日後, 張虎率殘兵從滇逃回投文秀, 文秀問曰:『皇上賜金簪, 原囑汝議和;何從有「行刺」之說』?虎不能應。文秀乃囚虎解雲南, 上告廟禦門, 獻俘磔之, 無不利決。時方於宣正爲提□, 考試沅、靖等處, 所出表題有「擬秦王出師討逆大捷」等語;及聞可望兵敗, 即馳書於邦芑雲:『欲糾集義旅, 擒可望以獻功朝廷』。邦芑鄙之, 答以詩曰:『修史當年筆削餘, 帝皇井度竟成虛;秦宮火後收圖籍, 猶見君家勸進書』。蓋於宣爲可望修史者, 又嘗對人言『帝星明於井度, 秦王當有天下』故也。 十一月, 李定國率馬寶、高文貴等進兵永昌, 擒王自奇誅之。可望諸營兵部將俱歸誠朝廷, 滇、黔之難悉平;乃下詔大赦, 封白文選爲鞏昌王, 遣召川、黔大臣程源、鄭逢元、萬年策、劉泌等。李定國率諸文武上疏, 請表彰安龍死難十八忠臣及敘追剿可望諸文武勳勞;於是贈吳毓貞少師兼太子太師中極殿大學士吏部尚書, 謚「文忠」, 廕一子錦衣衛僉事世襲;贈鄭允元武安侯, 謚「武簡」;張鐫、徐極兵部右侍郎, 楊鍾、蔡縯、趙賡禹大理寺正卿, 蔣幹昌、李元開、陳麟瑞侍讀學士, 周允吉、朱議■、胡士瑞、李頎副都禦史, 易士佳、任鬥墟太常少卿, 朱東旦、劉議新太仆少卿, 各蔭一子入監讀書;內監張福祿、全爲國弟姪一人錦衣衛指揮僉事。俱遣布司官諭祭, 文曰:『卿等幹坤正氣、社稷忠臣。早傾捧日之忱, 共效旋天之力。詎意叛逆生忌, 禍起蕭墻;梟獍橫行, 頓忘君父。安龍之血, 終當化碧九原;汗青之書, 各自流芳千古。今日移蹕滇雲, 鵷鷺駢列;回思卿等簪履趨蹌, 杳不可見!夫獨何心, 能不悲哉!將茲俎豆, 慰彼泉台』。後吳貞毓妻裴氏、子穀戩、鄭允元夫人鄧氏, 扶兩公柩合葬於城西海源寺。時馬吉翔複當國, 奸黨側目, 不敢通知;在廷諸公知其事者, 白衣冠往送之。戶郎中吳鼎吊以詩曰:『國運如絲系暴秦, 須眉那得有完人!智稱「武簡」知名重, 美謚「文忠」見道真。千古史傳雙烈士, 一山石伴兩孤臣!黃冠釃酒臨風吊, 愁說中興志未伸』!禦史陳起相詩曰:『燼灰冷作一瓶收, 送上荒原源海頭。天府星殘埋三曲, 遼東鶴返泣千秋!雨中昏夜催人去, 夜裏空山付鬼愁。眼底須眉今略盡, 更將忠義向誰籌』!廷臣謂可望之不至於篡弒, 皆貞毓諸公護持之力也。十一月, 上乃複遣通政使尹三聘往安龍立十八忠臣之廟。 是時, 周官、裴廷謨、許紹亮、金簡維等交章參劾吉翔, 而吉翔當權, 與金維新朋比;定國聽其蠱惑, 漸次疏遠正人, 奸黨仍複布列, 識者已知國事之不可爲矣。
卷之十七 粵紀 下一卷▶
孫、李搆隙本末
張獻忠起於陝西, 有養子四人。孫可旺、艾能奇、李定國、劉文秀, 獻忠養以爲子, 皆冒姓張;然稍違其意, 撻之至百餘。故四人雖爲獻忠所親信, 而兩腿恒潰爛, 更無完者。可旺本名旺兒, 米脂人;幼無賴, 鄉人惡之。與母同居。受直爲人趕驢, 遠出數日返, 不見其母;問之鄰人, 皆雲不知。可旺訟之官, 官怒曰:『汝出門時, 原未嘗以母托鄰人;今汝母自他適, 鄰人安所知』!因杖之。可旺憤怒無歸, 逃而爲賊。初入賊營, 爲主者負鍋;雪天行山路六晝夜不息, 兩足十指俱落, 疲困不能行, 遂棄所負鍋。至晚, 主者炊無鍋, 欲斬之;旁一賊力救, 得免。可旺苦甚, 逃出營;遇獻忠, 收爲伴當。可旺性狡黠, 猶伺獻忠意。能奇、定國皆愚蠢無知, 故獻忠尤喜可望, 撫爲長子;眾賊遂呼可旺爲大哥。獻忠既得志, 以可旺爲平東將軍、能奇爲定北將軍、定國爲安西將軍、文秀爲撫南將軍;又以王尚禮爲中軍府都督、白文選爲前軍都督、王複臣爲左軍都督、馮雙禮爲右軍都督、王自奇爲後軍都督。軍中於是稱可旺〔爲東府、能奇〕爲北府、定國爲西府、文秀爲南府。而彼此往來, 則皆稱爲兄弟;屬下文武, 皆稱師主。諸賊中, 可旺稍識字;故獻忠平日一切密謀, 惟可旺獨參之。每遇敵, 可旺能率部下堅立不動, 賊中呼「一堵墻」。 自獻忠死於川, 丁亥春, 可旺、能奇、定國、文秀同王尚禮等由貴州走雲南, 首攻曲靖府。時隆武差都察院右僉都禦史朱壽琳率總兵孔思誠、副總兵孫守約、監紀通判張京元駐劄曲靖;三月賊至, 壽琳同道府有司堅守, 以砲石擊傷賊無算。可旺乃率眾力攻三日, 城陷;執壽琳等。壽琳不屈, 可旺勸之至三, 罵愈烈, 遂遇害;〔思〕誠、守約等俱降。先是, 黔國公沐天波以聽信家丁, 刻害土司激變;沙定洲陷雲南, 沐天波走大理府。沙定洲據雲南, 請鄉宦大學士王錫袞相見, 王不屈。貢生唐泰爲沙定洲謀主, 勸定洲殺王, 並殺諸鄉紳;雲南大亂。洱海道楊畏知集義兵討定洲, 相拒於楚雄府。及可旺破曲靖, 定洲以兵死相襲;可旺一戰大敗之, 定洲潰逃。可旺乘勝破雲南, 分兵襲楚雄。楊畏知戰敗被擒, 初不屈;可旺以畏知同鄉, 聞其任雲南甚得士民心, 故欲降之以收人望, 多方勸之。畏知降;可旺待之甚厚, 畏知遂爲之用, 因與定國聯姻。畏知既降, 沐天波遂走永昌;劉文秀引兵追至永昌, 王自奇入城, 擒天波回雲南。天波請降, 可旺乃命天波招降各府;雲南三百年知有沐國公, 凡各土司聞天波歸順, 無不降者。 可旺既據有雲南, 恥其名不雅, 改名可望, 因與能奇等各複原姓;可望稱平東王、艾能奇稱定北王、李定國稱安西王、劉文秀稱撫南王。是時四人並大, 各領一軍不相下;而艾能奇、李定國兵尤多。可望意欲並之, 而兵獨弱, 恐不能得;先與王尚禮私議。尚禮曰:『自然應尊大哥爲主;但得定北師主無異議, 無不從矣』。可望因囑尚禮往說能奇曰:『我等兵馬雖多, 號令不一;若不尊一人爲主, 恐難以約束。眾議欲請公與平東議一人爲主』。能奇曰:『大哥有學問, 我等不及;自當尊之』。尚禮複可望, 遂傳令四月初一日各營兵將同赴演武場尊可望爲主。及是日, 李定國先到營中, □放砲, 將「帥」字旗扯起;可望與能奇等後至, 可望遂問曰:『我尚未至, 誰升「帥」字旗』?眾答曰:『西府老爺先至, 眾將不知, 照往日例, 遂將旗升起』。可望曰:『軍中舊制:主將入營, 方升帥旗;天下所同也。今日既以我爲主, 應候我入營, 方升旗放砲;若西府入營, 何升旗?目中明無我矣, 我安能爲眾人主乎』!劉文秀曰:『此西府一時之誤, 望大哥姑容』!可望憤不已, 尚禮請責旗鼓官贖罪, 可望亦不允。定國曰:『我與汝兄弟耳。今日因無主, 尊汝爲首領, 遂欲如是;異日可知矣!汝不做則已, 我何必定靠你生活』。眾人多方勸解可望登座發落;可望怒曰:『必欲我爲主, 必杖定國百棍乃可』!定國怒曰:『誰敢打我』?可望曰:『定國不受杖, 則軍法不能行;異日何以約束諸將』?眾力勸不已, 定國喧哄愈甚;可望怒, 欲上馬去。白文選從定國後抱持之, 曰:『請老爺勉強受責, 以成好事。不然, 從此一決裂, 則我輩必至各散, 皆爲人所乘矣』!於是王尚禮、馮雙禮等同將定國按倒於地, 特杖□之;杖至五十, 定國不得已呼曰:『我今服矣』!眾乃爲求免, 遂舍之。是日, 可望遂爲諸將主, 於是軍中無敢不服者。是可望之能用其眾在此, 而定國之嫌隙亦由是成矣。是晚公會既散, 可望私入定國室中, 再三慰之曰:『不如是, 號令不行, 眾軍皆叛;我等何能行』!從此四人雖並肩仍稱兄弟, 每公事相會四人並坐於上;然各營諸將賞罰, 則一稟於可望。 戊子秋, 可望得錢邦芑招降書, 欲要封王爵;朝議未決。己醜春, 廣西總兵陳邦傅畏李赤心、高必正勢盛, 恐爲所並, 欲借援可望;乃假鑄「秦王之寶」, 命其私人胡執恭往雲南封可望爲秦王, 能奇、定國、文秀三人爲國公。定國等心疑其偽, 與能奇、文秀議不受;乃可望欲借王號以壓三人, 勸三人同受。能奇曰:『我等自爲王耳, 何必封』!定國曰:『我等無尺寸之功, 何敢負朝廷之封』!可望不悅, 相持不決。越月餘, 能奇病死, 可望乃獨受秦王之封;而定國、文秀卒不受, 仍各稱帥主。可望既假稱王, 乃使人諷定國、文秀, 欲其拜見叩賀;定國不從, 文秀勸曰:『以弟拜兄, 亦無不可』。於是定國勉強下拜。此後公會, 定國、文秀俱左右列坐;然定國終憤憤, 可望亦心銜之。後朝廷知可望受胡執恭偽封, 眾議□不決。督師堵胤錫請之於上, 封爲平遼王;差僉都禦史趙昱至滇封之, 並封定國爲康國公、文秀爲泰國公。定國知此封出自朝廷, 與文秀議欲受封;可望已稱秦王, 不欲受「二字」王, 乃咈然謂定國曰:『汝前不受封, 今何爲而受乎』?定國乃不敢受。 及庚寅秋, 可望出黔, 命定國守雲南;定國終日操演兵馬、制造盔甲, 一年練就精兵三十萬人。至壬辰三月, 乃致書可望, 欲出楚立功以報朝廷;可望不能止, 乃聽之出。四月, 至貴州, 可望命馮雙禮等領兵二萬人同行。五月, 由鎮遠下偏橋, 一戰複沅州;複大戰, 遂複靖州。六月, 至全州;大清定南王孔有德兵出接戰, 敗績。有德等嚴守關, 以精騎三千大戰;定國直前殺數人, 縱兵圍殺, 有德大驚, 急傳令百姓守城。次日, 定國同馮雙禮兵至城下。有德乘城, 見定國兵馬強盛, 知不敵;乃回宅運火藥於室內, 囑家人曰:『事急, 則舉火』!次日大雨, 城破;有德自回家, 殺其愛妾數人自縊, 命家人縱火, 闔門焚死。餘一子七歲, 定國收養之;並擒陳邦傅及子曾禹解至貴州, 誅之。廣西既破, 金帛山積;定國貪而愚, 凡部下所擄之物, 定國必兼取之。馮雙禮以是不服, 密啟可望雲:『定國專擅之甚, 後恐難制』!八月, 定國複衡州;凡永、彬一帶望風而降。定國兵至江西吉安, 凡招撫所到, 定國委選州縣官。可望封定國爲西寧王、馮雙禮興國侯, 差楊惺先往封;至衡州, 李定國曰:『封賞出自天子, 今以王封王, 可乎』?遂不受封。可望慮定國功大權重難制, 楚、粵人心歸之;因爲書召之, 不至。十月, 可望出兵至沅江, 命張虎督兵複辰州;連書催定國至靖州相會, 意欲圖之。定國心腹人龔銘至沅州見可望, 探知其意;密書報定國, 令勿來、來必不免。癸巳正月, 定國行至武岡州;見書歎曰:『本欲共圖恢複;今忌刻如此, 安能成大功乎』!因率所部走廣西。 四月, 可望與大清兵戰於兩路口, 大敗;走回貴州。八月, 聞李定國駐兵柳州, 命馮雙禮統兵三萬往襲之;定國聞可望兵至, 燒糧而走。雙禮謂定國怯, 率兵追之;定國回兵有擊, 雙禮大敗而回。時上在安龍, 憤可望陵逼, 遣武選司員外林青陽、翰林院孔目周官封定國親王, 命將兵至安龍護駕;後可望知之, 甲午三月忿殺宰相吳貞毓等十八人。 至乙未冬, 定國敗於粵東, 回劄南寧;可望又遣張明志、關有才引兵潛赴南寧襲定國, 複爲所敗。丙申三月, 定國乘勝入安龍迎駕, 徑赴雲南, 與可望議和。丁酉八月, 可望以白文選爲總統、馬寶爲先鋒, 統兵十五萬入雲南, 劄於交水。文選曾與馬寶密商爲定國內應, 至是文選竟率兵定國合, 還擊之;可望大敗, 走回黔。左右皆叛, 文秀率兵急追之;可望恐不免, 遂入楚降大清。其部下兵將, 皆爲定國所有。 觀此, 則知搆隙本末, 曲在可望、不在定國明矣!
續孫可望踞雲、貴事
崇禎甲申張獻忠入蜀, 僭號成都, 殘忍不可盡述。歲丁亥, 大清肅王統兵至蜀, 殺獻忠於西充縣之鳳凰山。其黨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白文選、馮雙禮、王尚禮、王複臣等領潰眾奪重慶江, 殺隆武所封平寇伯曾英, 遂由遵義取貴州。值雲南土司沙定洲與妻範氏叛踞省城, 黔國公沐天波走楚雄, 定洲圍其城;可望等詭稱援師, 由貴州兼程於三月二十八日屠曲靖, 定洲解楚雄圍, 悉眾走阿迷州, 遇可望等於蛇花口戰敗, 定洲集潰眾遁守佴革竜。可望取雲南, 李定國推可望爲平東王, 其相雄長如故也。 旋以兵襲天波, 有佴海道楊畏知統義旅與可望等戰於祿豐縣之啟明橋, 畏知被執隨營;天波走永昌。可望至大理, 天波自永昌遣其子爲質, 可望許之;陰令心腹混於沐眾至瀾滄江, 奪鐵索橋。比沐眾到永昌, 可望兵亦到;天波倉卒不備, 被執回滇。戊子, 可望、李定國、劉文秀領兵圍沙定洲於佴革竜, 擒定洲、範氏剝皮遊示。天波恨既雪, 聽可望指示, 分檄號召各土司出兵認餉。遂巢穴雲南, 營土木;鑄造印敕, 設六部、九卿、科道。昆明鄉原任禦史任僎倡稱國主, 率眾推戴;可望令僎兼禮、兵二部尚書。時惟李定國多所扞格, 可望密與文秀商擒定國於教場, 責百棍示威:定國之嫌始此。 可望自揣:昔皆比肩其事, 思所以壓服其心;楊畏知、襲彝同赴廣西潯州府永曆處請封, 有慶國公陳邦傅矯詔遣標官武康伯胡執恭由間道齎敕印往封可望爲平遼王, 改名朝宗。執恭至滇迎可望意, 又私改敕印封可望「秦王」, 以悅其心。鑄「興朝通寶」。 庚寅, 可望敗匡國公皮熊於貴築, 殺忠國公王祥於綏陽(皆隆武所封者);兼定北將軍艾能奇病故, 可望悉收其部曲, 聲勢益張。永曆內閣嚴起恒、總督楊鼎和及科道官追論陳邦傅矯詔、胡執恭假敕印之罪, 可望令褌督賀九儀等往南寧護駕, 遂盜殺嚴起恒等以泄「追論」之忿。楊畏知既脫虎口, 不欲回黔, 永曆留爲相;可望怒, 差指揮鄭國於永曆處拏畏知回黔殺之, 令賀九儀、張勝、張明志移駐永曆於安龍所。改所爲府, 令範應旭知府事;凡永曆及隨侍文武支糧, 提塘章應科與旭造冊, 開「皇帝一員、皇後一口」, 餘可知矣。又令李定國攻廣, 以馮雙禮與陳國能隨之。揣可望之心, 以定國勝則可以崇功、死則借以除患、敗則可以加罪;不意突破廣西, 子女、玉帛定國無不私厚。雙禮、國能歸報, 可望即調撤定國, 定國疑中讒, 不赴;封西寧主, 定國亦不受。可望以馮雙禮爲興國侯, 率兵往擒;雙禮敗歸, 可望恐迫則生變, 仍善養定國家口於雲南。壬辰三月, 可望以成都、敘府、重慶各要地皆吳三桂同定西將軍開服, 令劉文秀領兵複四川。三桂同定西將軍撤兵回保寧, 文秀追至保寧;一戰而十餘萬眾立膏鋒刃, 獲都督王複臣殺之。劉文秀止單身走, 可望責令投閑:文秀之嫌始此。 李定國避粵攻新會, 爲大清擊敗, 僅存兵二千。至丙申春, 定國將奔回安龍;可望恐定國以永曆爲奇貨, 亟遣心腹葉應楨隨白文選同往安龍探聽定國動靜, 即偪永曆移黔。永曆合宮慘哭, 白文選亦泣下;遂以定國無他志報可望。及定國見永曆, 即挾之行。 可望謀奪永曆, 複遣文秀至曲靖府;文選意在永曆, 與定國一同護行。劉文秀與可望□都督王尚禮、王自奇、賀九儀等守滇, 文秀聞定國奉永曆回滇, 陽與尚禮等密議勒兵守城, 自以數騎會定國, 雲『我輩將以秦王爲董卓;但恐誅卓, 又有曹操』!定國指天設誓, 同文秀迎歸雲南, 即倡言秦王若尊永曆, 我輩當尊秦王。未幾, 封李定國爲晉王、劉文秀爲蜀王;艾能奇之子承業爲鎮國將軍, 管延安王事。以定國辦事金維新爲行在吏部侍郎兼都察院、龔銘爲行在兵部侍郎、白文選爲鞏國公、王尚禮爲保國公、王自奇爲夔國公、賀九儀爲保康侯。馬吉翔工彌縫, 仍以文安侯入閣辦事。適白文選往黔, 令可望赴滇保駕, 將錢糧歸之永曆, 兵馬交定國、文秀經營川、廣;可望以妻子尚在雲南, 忿衷不露。永曆令可望□□□護衛東昌侯張虎送可望妻子赴黔, 又賜虎金簪一杖, 令從中開導;虎既回黔, 詳言永曆賜簪密令行刺, 以媚激可望。時可望妻子已至黔中, 無複顧忌, 遂大言永曆負義, 定國、文秀謀反;追文選鞏國公敕印:文選之嫌始此。 可望決意攻滇, 有馬維興(?)白文選密議乘機反正, 言於可望曰:『白文選恩受有年, 昨在滇受封, 屢辭不允, 實出無奈;今重加爵賞, 用爲總統, 必恩感圖報』。可望即以馮雙禮守貴州;封白文選爲征逆招討郡王, 總統兵馬。定國、文秀方揣勢遲疑, 忽文選來歸, 即請封白文選爲鞏昌王, 遣內閣文安侯馬吉翔視師, 同定國、文秀、文選等於丁酉九月十四日至三岔, 距交水二十裏下營。可望因總統之變, 欲引兵回黔;馬維興、馬寶等紿言:『逃文選, 不過一人;有他不多, 無他不少。盡這兵馬, 做個明白』。可望大喜, 密議安定侯馬寶、臨潼侯武大定、漢川侯張勝等率勁旅四千, 由尋甸尋道攻襲滇省, 可望仍於交水索戰, 令首尾不能兼顧。馬寶、馬維興於十八日夜各差心腹, 將可望密議報知定國等, 且催速戰。定國等即於十九日交鋒, 直撲馬維興;維興內應, 餘悉瓦解。可望逃回貴州, 即遣其大理卿楊惺先奔赴經略洪承疇前軍降大清。李定國回滇省, 於渾水塘收馬寶;擒張勝, 剝其皮。文選、文秀追可望尚遠, 馮雙禮言追兵已到, 促可望攜家口前奔, 自請斷後掩其玉帛, 追兵方至。可望自智自尊, 一旦被愚、被賣, 殊可捧腹。至長沙, 承疇疏聞, 大清封可望爲義王。 李定國以黔、蜀、辰、沅鎮將皆可望所設, 悉調赴雲南。核功罪, 封馮雙禮爲慶陽王、馬進忠爲漢陽王、馬維興爲敘國公、賀九儀爲廣國公、馬寶爲淮國公, 餘爵不贅;可望部下德安侯狄三品、岐山侯王會、荊江王張光翠等降級有差。凡永曆左右, 皆定國心腹;正睥眤尊大, 而大清兵三路入矣。
吳三桂兵取雲南
大清封吳三桂爲平西王, 居秦之漢中府。順治十五年(戊戌), 三桂偕定西將軍固山額真侯墨勒根由四川一路, 令荊州之寧南靖寇大將軍宗室洛托由湖廣一路、征南將軍固山額真卓布泰由廣西一路, 定於二月二十五日三路出師, 先取貴州;命安遠靖寇大將軍信郡王鐸尼自都門統領大兵入黔, 分三路進取雲南, 換寧南靖寇大將軍回荊州彈壓。三桂由沔縣至朝天驛, 順流擊楫。三月初四日, 抵蜀之保寧府;具舟艦, 載軍糈。預揣蜀之重慶府水陸交沖, 請以副將程廷俊爲重夔總兵, 設水陸官兵五千。三月初七日, 起營過南部、西充, 猶見數家煙火;自順慶而前, 大路枳棘叢生、箐林密布, 雖鄉導莫知所從。惟描蹤伐木, 伐一程木、進一程兵。三月十四日, 至蜀之合州, 儼同鬼域。合州屬重慶, 永曆重慶總兵杜子香以輕舟哨至合州江口。此合州江北, 則自陽平合翟汝至合州南, 有綿州一江橫出於合江南, 水勢洶湧。三桂偕定西將軍揮甲兵跨馬渡江, 杜子香棄重慶, 分水陸奔逃;三桂偕定西將軍由銅梁、壁山、來鳳、白石進發。銅梁、壁山二縣屬重慶;凡駐營帳房左右, 滿地頭顱, 皆張獻忠及搖黃十三家所戕殺。間有廬舍, 入視, 則殘書、壞券與糜爛之軀具在。四月初三日, 三桂軍至重慶, 爲明玉珍負固之地, 鐵壁金城, 足稱天險。蜀、楚界中如房、竹、歸、□、大昌、大寧有塔天保、郝搖旗、李來亨、袁宗第、黨守素, 賀州、施州衛有王光興, 長壽、奇縣有劉體仁、譚詣、譚宏、譚文, 達州有楊秉胤、徐邦定等連兵分守;三桂俱不之問。以永寧總兵嚴自明合鎮兵馬留重慶, 與新設重夔總兵程廷俊合防, 固根本;調陝西砲火, 裕城守。十三日, 搭浮橋, 渡黃葛江;溽暑薰蒸, 心迷目眩。翌日, 渡綦江, 曆東溪、松坎、新站、夜郎。其中如滴溜、三坡、紅關、石壺關, 上摩九天、下墜重淵, 人皆履澀、馬皆釘掌, 節節陡險, 一夫可守;晉王李定國、蜀王劉文秀預遣將軍劉正國率兵眾據險設伏。二十五日, 三桂偕定西將軍抵三坡, 劉正國由水西逃奔雲南。自銅梓至四渡站, 明將軍郭李受、劉董才、王明池、朱守合、王劉倉、總兵王友臣等以家口並五千兵眾降大清;三桂偕定西將軍收服遵義。五月初三日, 自遵義由新站、烏江、養龍、息烽、禮佐會寧南靖寇大將軍於貴州。十一日, 回息烽, 襲明將軍楊武大營於開州之倒流水。回遵義, 有水西宣慰使安坤、酉陽宣慰使冉奇鑣、藺州宣慰使奢保受等降大清。興寧伯王興受李定國指授, 回綏陽;子友臣首先歸降, 遂親詣軍前繳敕印, 三桂與以盔甲、名馬、金幣。七月初二日, 新津侯譚宏等率眾攻童慶, 敗回。 廣西一路, 征南將軍卓布泰與提督線國安抵獨山州時, 大清使日傳上諭:『克取貴州, 如雲南機有可乘, 大兵馬匹行得, 即乘勢進取, 不必候旨;如兵馬疲弱, 侯安遠靖寇大將軍信郡王到日, 三路進取雲南。寧南靖寇大將軍駐貴州, 侯開服雲南回荊州』。三路承旨, 屯□養銳。三桂始終以重慶爲憂, 調四川巡撫高民贍於重慶彈壓, 又調建昌總兵王明德赴重慶協防;檄永寧總兵嚴自明俟王明德至重慶, 即領所部官兵赴遵義:厚重、遵兩鎮之防, 固川、黔一線之脈。值安遠靖寇大將軍信郡王鐸尼統大兵入黔境, 先約三桂會商;三桂自遵義六百裏至平越府之楊老堡, 同信郡王等與經略洪承疇會訂師期。晉王李定國受黃鉞, 同王公侯伯將軍馮雙禮等悉眾扼盤江河, 踞雞公背, 謀攻貴州, 相違咫尺;鞏昌王白文選同竇名望等四萬餘眾守七星關, 嗣抵生界紮營, 離遵義一日之程示攻遵勢, 牽制應援, 以助定國複黔之舉。三桂兼程回遵義。前此數月, 三桂駐遵義、征南將軍卓布泰駐獨山州、信郡王在武陵, 惟寧南靖寇大將軍駐貴州;當大眾未合之際, 定國觀望逡巡。及楊老堡訂期進兵, 定國始秉鉞而出, 事機已失矣。十一月初十日, 三桂統藩下四鎮及援剿左路鎮總兵沈應時、右路鎮總兵馬寧等自遵義出師, 白文選於二十日五更自生界遁回七星關守險。此關四山壁立, 水勢湧洶;山上樹木參天, 名曰天生橋, 其實未嘗有橋。三桂先在遵義厚養鄉導, 朝夕垂問, 默識於心;十二月初二日, 於水西苗猓地方安營, 次晨忽由天生橋進烏撒軍民府, 扼七裏關大路。文選偵三桂從別路越險進兵, 棄七星關, 走可渡橋;即焚橋走霑益州, 思奔雲南顧家口。李定國見信郡王中路兵前進, 即退回盤江河;又報征南將軍廣西一路甚急, 自領部眾堵禦。定國連敗於安龍之羅炎河、涼水井, 撤寨踉蹌奔回;奉永曆並宮眷大營, 於十五日棄雲南走永昌府。白文選中道飛奔大營, 定國留文選駐守玉龍關;蓋永昌之要道也。三桂至烏撒剿白文選餘眾, 收降之;設官安撫畢, 涉可渡河、出交水大道, 晤信郡王征南將軍於板橋。己亥正月初三日, 三桂等收服雲南, 明公侯伯將軍鎮將胡一青等, 士司總兵龍世榮等降。 是時大兵雲集, 鎮靜爲難;益以逃降之眾、逃竄之兵掠入口資糧, 無所不至, 滇民水深火熱。定國猶在永昌, 三路議信郡王駐鎮省城, 以多羅貝勒尚善領中路兵馬, 計定師期。三桂於初八日移營羅次縣。十二月初二日, 譚宏等悉眾再犯;三桂設備嚴□□□□□自相猜忌, 宏、詣殺譚文降大清;封譚宏爲慕義侯、譚詣爲向化侯。又聞馮雙禮、狄三品等與白文選下自烏撒, 追散之。將軍王安等持白文選金印、金章過金沙江, 逃往四川建昌衛。十五日, 三桂發檄招撫, 密授狄三品方略, 並諭川南諸鎮將歸誠。二月初五日, 三桂自羅次出師, 征南將軍多羅貝勒同於一日自雲南出師。初九日, 三桂出鎮南州, 征南將軍合兵殺明總兵王國勳於普湖, 又追敗白文選等於玉龍關之西, 獲鞏昌王金印。追至滄瀾江, 潰兵燒燬鐵索橋;大兵紮筏過江, 馬玉同楊筠白上流覓渡, 一葉扁舟, 幾罹不測。十五日, 李定國自永昌奉永曆並宮眷大營奔騰越州。三桂紮筏渡江, 江不甚寬, 水勢甚惡。其地每自清明至霜降, 有青草瘴;凡往來, 雖士人亦惡之。過江二十裏, 有磨盤山;所入之路, 坎陡箐深, 屈曲僅容單馬。定國度大兵累勝窮追, 必不戒;設柵數重其間:竇名望初伏、高文貴二伏、王璽三伏, 每伏兵二千, 約俟大兵至山巔, 號砲起, 首尾橫突截攻, 必無一騎返。我軍筏渡瀾滄江、潞江逐北數百裏, 無一夫守拒;謂定國竄遠, 隊伍散亂, 上山已萬有□人。而降官盧桂生來泄其計, 則前驅已入二伏;諸帥急退, 傳令舍騎而步, 以砲發其伏。伏兵死林箐中者三之一, 伏起而鏖鬥死者三之一。定國坐山巔聞信砲失序, 驚駭;忽飛砲落其前, 擊土滿面, 乃奔竇名望、王璽皆戰死。窮追至騰越州西百二十裏, 爲雲南迤西盡界, 即三宣六慰、緬甸。三十日, 振旅班師。閏三月十一日, 三桂抵姚安府, 永曆東閣大學士張佐辰、戶部尚書孫順、侍郎萬年策、都察院錢邦芑、少卿劉泌、兵科胡顯等一百五十九人先後降。德安侯狄三品等受三桂密指, 以慶陽王馮雙禮並勘定大將軍金印及金冊赴軍前。二十三日, 三桂等旋師昆明, 景東土知府陶鬥、蒙化土知府左星海、發江土知府木懿等暨各土州縣降。延長伯朱養恩、總兵龍海陽、吳宗秀自四川嘉定走雪山至雲南, 鞏昌王部下將軍王安等自川建昌衛至雲南, 繳白文選蕩平大將軍金印。心膂藩臣金章、將軍郝承裔、廣平伯陳建殺鹹寧侯高承恩自雅州至雲南, 寧國侯王友進、總兵杜子香、陳希賢等、烏撒土知府安重金、東川土知府祿萬兆、烏蒙土知府祿世孝、鎮雄土知府隴宏勳等俱自川來降。四月二十四日, 三桂以馮雙禮請旨, 待以不死, 解京安置;續封狄三品爲杼城侯, 餘各差等授級。其爲李定國率引出邊者, 亦先後歸降;如大學士扶綱、兵部侍郎尹三品、翰林劉{氵茞}、貴州布政宋企鋘等、淮國公馬寶、敘國公馬維興、武靖侯王國璽、懷仁侯吳子金、宜川伯高啟隆、公安伯李如碧、陽武伯廖魚、都督王朝欽。總兵單泰征繳故漢陽王馬進忠敕印, 將軍楊武繳永曆母皇太後金寶一顆。維時滇民離散, 鬥米三兩;發帑金十五萬兩賑給。 其邊外情形, 緬甸留永曆與宮眷及黔國公沐天波等於境內, 布兵眾拒晉王李定國、白文選於境外。定國無永曆可恃, 無根本可憑;暫駐遐荒, 用永曆敕印, 將各土司概加勳爵, 令其內應。元江土知府那嵩受總督銜, 爲定國密傳敕印;各土司有聽命者、有兩可觀望者、有不從而自出首於大清帥者。維時三桂奉旨駐鎮雲南, 又總統滿、漢大兵。明延長伯朱養恩、將軍高應鳳、總兵許名臣、土司總兵龍贊陽等前皆歸降, 至是複與元江合, 許內應定國。九月二十一日, 三桂自雲南出師至石屏州, 土司總兵龍榮率贅婿黔國公之子沐忠顯赴軍前。那嵩等負固元江, 十月初六日三桂率滿、漢兵圍其城;十一月初六日破元江, 那嵩閤室自焚。十二月初六日, 信郡王遵旨赴京。二十三日, 三桂還軍雲南。 十七年(庚子), 永曆在緬甸;朝廷度外置之, 議撤兵節餉。而三桂擅□權, 必欲俘獲永曆爲功;遂有「渠魁不翦, 三患二難」之疏。乃命內大臣愛星阿爲定西將軍, 赴滇會剿;頒敕印於各土司, 並購緬擒獻。十八年九月, 滿、漢土司及降卒七萬五千並炊伋餘丁共十萬, 由大理、騰越出邊。三桂、愛星阿將五萬人出南甸、隴川、猛卯;分二萬餘出姚關, 總兵馬寧、王輔臣、馬寶將之。十一月, 會師木邦。聞白文選方扼錫箔江, 遣前鋒疾馳三百餘裏及江濱, 白文選燬橋走茶山;令馬寧等分道追文選, 俾不得窺木邦後路。而大軍筏渡趨緬, 以降人爲鄉導。十二月, 抵蘭鳩江, 緬人遂執永曆及其母太後等並從官家口獻軍前。文選爲馬寧等追及, 亦以兵萬餘、象馬數千降;留提督張勇以萬人守普洱, 備定國。 未幾, 定國死於景線, 雲南悉平。
卷之十八 餘紀 全書終
目錄
投誠安插
廣東道禦史範疏曰:『從來治理莫大於疆圉, 綢繆莫切於寇孽。國家振旅以來, 廓清四海;么麼竊發, 殲滅何難。但朝廷好生爲心, 凡有偽眾投誠, 即准歸順, 且予官爵;所以開自新之路, 而施覆育之仁也。今投誠之傾心報效者固多, 然亦有一、二鷹眼未化、狼性猶存。大則如四川之郝承裔、山東之於七等, 次則如江、浙之湖寇張守智等, 已投複叛。揆厥所由, 蓋由來投誠之後, 仍安插本地;其夥眾團聚一隅, 逞臂一呼, 黨羽立集:此叛謀之所易起也。臣以爲今後投誠, 如功多首事者不妨優其爵賞, 或寵入親班、或另推別地。即在外安插者, 亦必分其部曲散置諸營, 另撥兵丁畀之統領;官仍不失爲官、兵仍不失爲兵, 稍分其勢以防不測。是亦弭亂之先機, 不可不爲區畫者也』。
楚、蜀會剿
大清康熙元年七月, 兵部疏曰:『台臣顧條陳:夔門、鄖、襄, 界處腹心, 與邊隅不同。袁宗第、賀珍等諸有名巨寇, 各擁眾屯於大昌王山寨中;湖廣荊州之界如興山縣水筒、梁材等處, 無非盜賊盤踞。長江阻塞, 商賈弗通。鄖、襄之賊強盛者, 如郝永忠約有數萬。以臣愚見, 會剿誠爲不易之定算;仍敕川、陝、湖廣三省招撫, 如負固不降, 發大兵剿滅可也』。
楚師全勝
二年四月, 湖廣總督張疏曰:『臣看得西山諸逆, 逋誅有年;疊蒙皇上招撫, 而始終怙惡不悛, 致煩天討。幸仗皇上威靈, 楚兵自出師以來, 於本年正月初五日李家店一戰, 即獲全勝。今臣由省赴夷陵巡視, 於正月十六、十七兩日途次接到塘報, 言巨寇李來亨、馬騰霄、黨守素自敗回老巢之後, 即以多賊把守兩關。一名雙龍觀、一名三白亞, 最爲險惡;以爲天塹不拔之處長坪地方屯紮。於初九、初十即迎鋒交戰, 又大獲全勝;當陣生擒及殺死偽總兵、副將、參遊、都守與賊兵甚多, 已將兩關攻奪。惟逆賊李來亨敗遁逃回七連坪老巢, 現今分兵追剿;直奏凱蕩平, 在指顧間矣』。
楚師堵剿
欽命掛印提督湖廣全省駐劄武昌總兵官左都督董學禮, 二年八月疏曰:『李逆自被困之後, 百計千謀圖所以豕突者而不可得;乃乘連雨重霧之夜, 率逆黨千人分頭扒屋, 希圖偷越塘汛。孰知我兵防站戒嚴, 當賊眾連上懸巖陡澗之時, 已爲各處堵截;號砲一響, 各汛官兵齊出堵禦, 臣即發各鎮營官兵四路策剿。惟時親領官兵迎頭堵剿者, 鄖陽鎮臣穆生輝也;親領官兵出奇截殺者, 辰常鎮臣高守貴也;發兵防汛又夾剿者, 襄陽鎮臣於大海也;分發官兵出汛協同援剿者, 夷陵鎮兵金萬鎰也。至於副將、參遊、都守及千把等官並臣標隨征各兵, 無不奮勇用命, 覓路追殺。除滾崖跌死逆賊不問外, 總計陣擒逆賊共七十三名、陣斬七百六十五名;又斬偽總兵三名首級及陣擒逆賊將王福, 俱系賊中梟雄。臣因新奉特旨, 不敢令官兵深入窮追』。 穆生輝, 字榮之;天城衛人, 總兵都督同知。高守貴, 字健侯;陝西延安人, 總兵都督同知。於大海, 字崑山;江南項城人, 總兵都督。金萬鎰, 字寶山;遼東廣寧人, 總兵都督僉事。
房、保蕩平
二年八月, 陝西提督王一正疏曰:『郝逆率眾暗逃, 臣兵追殺, 得奏膚功。又思逆賊披靡之餘, 勢必潛伏深山密箐之內, 萬難遍行搜戮;惟招安一著, 庶可得淨根株。隨遣各將給免死牌入山招撫, 並(?)六月內投出偽副將夏啟明前去招撫。又活擒六百二十四名, 又招獲偽總副、參遊、都守等兵六十二名、賊兵七百五十名、偽官賊丁家口婦女幼小共五百五十一名, 聽候發落。又招撫賊民男婦幼小家口共二千二百一十一名, 俱發房縣署事知縣金殿臣收領安插, 以爲歸正之良民。查郝逆盤踞竹溪、竹山、房縣、保康四縣地方久曆年所, 侵占我土地、蹂躪我民人。臣恨不立梟其首, 以泄十餘年之公憤。據報帶幾百殘兵, 竄入劉二虎營內;不過釜中之魚耳。然此在山遊魂, 俱已剿撫盡淨;從賊人民, 俱已報安信妥。而房陵之妖氛, 盡掃無遺矣。前追官兵越古坪而南時, 值霪雨連綿, 經月不止。且各兵糧已斷, 腳腿被雨浸淖, 竟無完膚;而染患時疫、痢瀉者, 十之四、五。困苦乞哀之聲, 接踵而至。臣思我兵追渡古坪, 即爲劉逆塘撥地方。元凶報已至劉逆營盤, 追固無及;而缺糧病卒, 又未便驅之深入。遂檄令各該官兵將賊內三座庵、鄧川峪、白玉坪、紅花垛、紫竹、上項、東河、不擋溝等處賊巢及各山隘口閘路擋木柵欄一齊焚燬, 以杜日後嘯聚之源。臣又另撥官兵五千, 遣參將周元、遊擊李登相、張四直、守備韓國祚、韓宏胤等統領前去上項、白玉坪、鄧川峪及閻王寺一帶, 不特偵探賊情, 暫將前遣官兵撤回大營休養』。 周元, 字孟祥;江西廣信人, 爲靈州參將。韓宏胤, 北直人。張四直, 字次峰, 順天昌平人。
擒獲偽王
三年正月, 平西親王吳三桂疏曰:『據三路總兵王會、張鵬程、趙良棟塘報前事到臣。據此, 該臣看得妖逆阿仲鼓惑粵蠻僭稱年號, 聚□□爲害封疆;土目賀雲等黨附阿仲藉妖謀反, 煽動土司:雖釁生於粵西, 而毒切於黔、滇;普坪之殺戮最慘, 安龍之城郭尤危。臣遵上命, 發兵分道進征。中路總統總兵王會奮騎長關、破額老塞而入, 左路總統總兵張鵬程等取花韋塞、破阿積而入, 屢戰屢勝。既而會師直搗隴納, 探知遮別爲阿仲巢穴;王會、張鵬程不及等待右路, 遂即一面分布圍攻, 於十二月初四日申時攻破, 將偽丞相等官以及蠻兵盡行剿殺。右路總統趙良棟三日之內, 斬奪三關。至初四日, 到遮別會合。查初四日破巢之後, 本日抵晚廣西思南副將趙直植、廣東提標後營遊擊朱尚文, 其領兵六百名亦抵遮別;泗城土官岑維祿, 亦帶土兵千餘續後方至。先是, 阿仲原在遮別北門;滇、黔兵馬將到, 岑維祿初三日三更時分差人暗接阿仲而去, 不解何故?見遮別已破, 維祿始將阿仲交廣西副將趙真植、遊擊朱尚文於初五日解交總統總兵王會等。雖幸渠魁未脫, 就中關節可疑;但既行獻出, 姑免深究。再查此舉, 作孽雖由阿仲, 而佐妖爲祟及號召土蠻侵掠地方、行軍指授者, 則土目賀良臣、賀雲、賀富、賀坤新等輩也。諸賀非阿仲不足動眾, 阿仲非諸賀不足成謀。今阿仲雖已成擒, 賀逆尚稽授首。察賀雲等各據一寨, 料彼匿山寨之中。臣再檄總兵王會、張鵬程、趙良棟等攻剿各逆所居山寨, 另報』。 趙真植, 遼東人;副總兵。
擒獲郝逆
三年正月, 四川總督李疏曰:『渠魁劉二虎、郝搖旗、袁宗第自巫山奔竄以後, 猶抗撫負固。蒙敕發西安將軍傳誇蟾、副都統杜敏領大兵於十一月二十九日從水路進抵巫山, 因棧道崎嶇, 馬足困憊, 尚未到汛。臣恐有誤進剿機宜, 會同將軍副都統並提諸臣將綠旗馬疋那偕滿兵騎征, 鼓勵漢兵荷戈步走;自十二月十八日, 臣同將軍傅、副都統杜、提督臣鄭率滿、漢官兵, 至二十二日直逼劉逆營巢陳家坡。我兵奮勇爭先, 奪其要隘、搗其巢穴;賊力不支, 奔入後巢天地寨。臣等率兵追剿計老爬空隘口, 逼臨逆穴;聲威震天, 一時逆營各偽鎮將砍寨投誠。劉逆勢窮命蹙, 自伏冥誅;妻妾生女, 登時縊死。郝、袁二渠猶思走脫, 冀延旦夕之生。賴副都督兩臣分發總兵等率滿、漢兵夤夜力追, 於二十六日趕至黃家坪;二渠領賊拒敵, 我兵奮勇, 陣擒逆渠郝、袁並偽部院洪育勳, 而偽朱安王隨於寨中捉獲, 黨太監爾(即異□)自縊。是役也, 元凶俱無漏網。計進兵未及旬日, 而數萬巨寇掃蕩殆盡』。 傅誇蟾, 滿洲人;提督陝西, 統滿兵駐西安。鄭蛟麟, 字西雲;遼東人, 提督四川全省總兵都督同知。
洪承疇行狀摘略
洪承疇, 字彥演, 號亨九;福建泉州南安縣人。萬曆四十三年舉於鄉, 丙辰登進士。初授刑部主事, 陞兩浙提學道;曆甬東兵備道、三秦參儲、巡撫榆林, 旋制三邊。崇禎十五年(壬午), 降大清;太宗文皇帝不令服官, 凡大祭祀、宴會, 必令親隨。賜房屋、莊田、男女有差, 賜上禦服、膳無虛日。甲申, □軍入北京, 入內院辦事;賜第、莊田、人口。十月, 以〔登〕極, 廕一子入監。順治二年, 世祖章皇帝命往江寧綏輯, 賜朝帽、玉帶、貂蟒、披領、大蟒貂裘外褂及鞋襪、王{馬酉}、駱駝並蒙古人口、帳房、涼棚、銀碗等物;隨行員役, 令部各給緞袍、靴帽並馬六十餘匹。承疇駐南京三年, 心計日數, 手答口授。自辦事至夜分不輟, 心血爲耗。目睛漸花。順治五年, 還朝報命, 特召賜宴, 賜袍靴等物, 又太皇太後賜宴;仍入內院辦事。是年, 遇加四祖尊號覃恩, 封贈三代。己醜, 典春闈。順治八年, 世祖親政, 命掌禦史大夫事。賜貂皮披領, 又賜團蟒、日月肩貂裘;旨雲:『你系有功之臣, 此袍應賜服用』。八月, 以上「昭聖慈壽恭簡皇太後」尊號, 廕一子入監。九年, 命掌大學士印, 與修「太宗文皇帝實錄」, 賜蟒服等。又薦人才十四人。 順治十年五月, 時湖南煽動, 滇、黔猶阻;進承疇太保, 經略五省。賜內廄馬、玲瓏鞍轡、袍帽及嵌寶石帶、撤袋弓矢、順刀等物。於陛辭前五日, 賜宴, 隨行官一百二十員, 俱引見賜蟒。禦五鳳樓, 目送久之。敕巡撫、提督、總兵以下, 悉聽節制;文官五品以至武官副將以下有違命者, 聽以軍法從事。一應撫剿事宜, 不從中制;事後具疏報聞。文武各官在京、在外, 隨時擇用。所屬各省陞轉補調, 一面奏聞;應用錢糧即與解給, 吏、兵二部不得掣肘, 戶部不得稽遲。功成之日, 優加爵賞;事定之後, 即命還朝。承疇既受命, 未出都門, 先疏選將召兵, 而西北之名將勁旅群集。六月, 出都。十一月, 抵武昌受事;有「多得賢良, 安民勸農, 以守爲戰;簡拔將領, 練兵制勝, 以戰爲守;聯絡土司, 使不爲賊用, 以樹我之藩籬;計離賊黨, 使自爲解散, 以潰彼之腹心」一疏:『念三湖荒殘, 兵多糧少, 發金買牛數十頭, 分布屯糧, 爲持久之計。以昆、沙爲湖南北總彙之區, 身自彈壓。初至長沙, 城中、城外皆瓦礫荊榛;乃撫降眾、招流移, 修城濬池、建倉築壩, 而城郭改觀、兵民輳聚矣。思削平湖南, 必先安湖北。遴舉鄖撫, 設鄖鎮以堵西山劉、郝諸逆;立武昌城守, 設洞庭水師, 以壯全楚腹心之備;分一提、三鎮駐紮武陵, 以固辰、沅之門戶;立一撫、兩鎮駐紮寶慶, 以遏武、靖之狡窺。他如永州、祁陽、衡州、湘潭、益陽、常德、彝陵、荊州以迨鄖、襄, 節節設鎮, 五千裏之長邊首動尾顧、此呼彼應, 而楚中之氣脈貫若連星矣』。又初奉命之始, 粵西各入版圖, 實存一府、三縣、一州, 餘盡賊踞。承疇謂『欲取滇、黔, 必先複廣西, 開入滇之路;乃設撫、提兩大鎮駐紮桂林、再設一大鎮駐紮蒼梧, 粵西之險要{山厄}如長城矣』。十二年五月, 常德告警;偕長沙大兵同至衡州堵防寶慶, 以分賊勢;而荊、澧大兵直趨常德, 乘夜出奇, 大破賊眾。捷聞, 賜盔甲、弓矢、刀帶、裘帽等物。子士銘, 登進士。十四年三月, 以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並配覃恩, 封贈三代;賜羊酒, 廕一子入監。 承疇在楚五年, 休養兵馬, 欲待敵敝。適有疾, 予告;未行, 而孫可望降, 封義王。承疇上方略, 言滇、黔可取狀。十二月, 命調度五省事, 三道會師。道裏險隘, 糗糧爲艱;承疇廉知積穀處, 輒因糧焉。其無積穀處, 則發價土司, 倍其直;攜負鱗次而至, 悉償之:不惟省轉輸之苦, 而招來之計亦寓焉。十五年, 三路兵進滇;上增發廣西兵, 從間道出。其後李定國逆戰大敗, 三路之師齊克雲南。上發帑金三十萬贍兵賑民;複命三大臣到滇時, 察民間夫婦不相保者, 俾複完聚, 凡數萬人。承疇初偕大將軍入黔, 舍騎徒步;每身居前鋒, 而先士卒。及至滇, 調和兵民, 尤殫苦心。 大事既竣, 精力漸憊, 雙睛俱損;遂乞休, 命還京調理。舟次淮安, 聞世祖章皇帝賓天, 號慟欲絕;疾趨抵京, 不入私舍, 哭於景山。既而陳疏請老, 特予武功世職。承疇以覃恩封贈三代者三、廕子入監者五、予三等阿達哈哈番准世襲者四;有請必允、有奏必行:可謂異遇矣。又愛惜三軍, 食在兵後、苦在兵前;故人樂爲之用。自天啟丁卯與父宦別, 癸未卒。至順治丁亥, 迎母至江寧, 養四載;母以老思故鄉, 乃歸, 數載卒。教子士銘, 幾屏之間每錄先聖賢格言示誡。每遇令節, 家庭設香案, 朝服望闕叩祝。乃於康熙四年(乙巳)二月十七日卒。卒之次日, 遣多裏機昂邦問喪, 賜茶;諭士銘曰:『朝廷聞你父病故, 不勝痛惜』!遍賜閤家及有服親友並仆人等, 尤稱異數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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