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語林
作者:王讜 北宋
宋王讜撰。陳振孫《書錄解題》雲,長安王讜正甫以唐,小說五十家,仿《世說》分三十五門,又益十七門為五十二門。晁公武《郡齋讀書誌》雲未詳撰人,效《世說》體,分門記唐世名言,新增嗜好等十七門,餘皆仍舊。馬端臨《經籍考》引陳氏之言,入小說家。又引晁氏之言入雜家。兩門互見,實一書也。惟陳氏作八卷,晁氏作十卷,其數不合。然陳氏又雲《館閣書目》十一卷,闕記事以下十五門,另一本亦止八卷,而門目皆不闕。蓋傳寫分並,故兩本不同耳。讜之名不見史傳。考書中裴佶一條,佶字空格,註雲禦名。宋惟徽宗諱佶,則讜為崇寧大觀間人矣。是書雖仿《世說》,而所紀典章故實,嘉言懿行,多與正史相發明。視劉義慶之專尚清談者不同。且所采諸書,存者巳少,其裒集之功,尤不可沒。明以來刊本久佚,故明謝肇淛《五雜俎》引楊慎語,謂《語林》罕傳,人亦鮮知。惟武英殿書庫所藏,有明嘉靖初桐城齊之鸞所刻殘本。分為上、下二卷,自德行至賢媛止十八門。前有之鸞自序,稱所得非善本,其字畫漫漶,篇次錯亂,幾不可讀。今以《永樂大典》所載,參互校訂,刪其重復,增多四百餘條。又得原序目一篇,載所采書名及門類總目,當日體例,尚可考見其梗概。惟是《永樂大典》各條散於逐韻之下,其本來門目,難以臆求,謹略以時代為次,補於刻本之後,無時代者又後之,共為四卷。又刻本上、下二卷,篇頁過繁,今每卷各析為二,仍為八卷,以還其舊。此書久無校本,訛脫甚眾,文義往往難通,謹取新、舊唐書及諸家說部,一一詳為勘正。其必不可知者,則姑仍原本,庶不失闕疑之義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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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基百科條目︰唐語林
卷一 德行 言語 政事上
卷二 政事下 文學
卷三 方正 雅量 識鑒 賞譽 品藻 規箴 夙慧
卷四 豪爽 容止 自新 企羨 傷逝 棲逸 賢媛
卷五 (補遺) 起高祖至代宗 起德宗至文宗
卷六 (補遺) 起德宗至文宗
卷七 (補遺) 起武宗至昭宗
卷八 (補遺) 無時代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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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語林
德行
文中子,隋末隱於白牛谿,著《王氏六經》。北面受學者皆時偉人,國初多居佐命之列。自貞觀後,三百年問號稱至治,而《王氏六經》卒不傳。至元和初,劉禹錫撰《宣州觀察使王赟碑》,盛稱文中子能昭明王道,以大中立言,遊其門者皆天下俊傑;自余士大夫擬議及史冊,未有言文中子者。
姚崇每與兒孫會集,曰:「外甥自非疏,但別姓耳。」遣與兒侄連名。
玄宗重午日,賜丞相鐘乳。宋璟命子弟將此付醫人合煉,對曰:「上之所賜,必當珍異,付其家,必遭竊換。」璟曰:「持誠示信,尚懼見猜,以猜示人,其可得乎?爾勿以此待人。」
開元、天寶之間,傳家法者:崔沔之家學,崔均之家法。
玄宗諸王友愛特甚,常思作長枕大被,與同起臥。諸王或有疾,上輾轉終日不能食。左右開喻進膳,上曰:「弟兄,吾之手足,手足不理,吾身廢矣,何暇更思寢食?」上於東都起五王宅,又於上都創花萼樓,益與諸王會聚。或講經義,賦詩飲酒,歡笑戲謔,未嘗猜忌。
肅宗在東宮,為林甫所篝,勢幾危者數矣。鬢髮班白。入朝,上見之側然,曰:「汝歸院,吾當幸。」及上到宮中,庭宇不灑掃,而樂器屏棄,塵埃積其上。左右使令亦無妓女。上為之動色,顧謂力士曰:「太子居處如此,將軍盍使我知乎?」(原註:上在禁中不呼力士名,呼為將軍)力士奏曰:「臣嘗欲言,太子不許,云『無勤上念』。」乃詔力士,令京兆尹亟選人間女子頎長潔白五人,將以賜太子。力士趨出庭下,復奏曰:「臣宣旨京兆尹閱女子,人間囂然,而朝廷好言事者得以為口實。臣伏見掖庭中,故衣冠以事沒入其家者,宜可備選。」上大悅,使力士詔掖庭令,按籍閱視,得五人,以賜太子。而章敬吳皇后在選中,後生代宗皇帝。
肅宗為太子,嘗侍膳。尚食置熟俎,有羊臂臑。上顧太子,使太子割。肅宗既割,余汙漫刃,以餅潔之,上熟視,不懌;肅宗徐舉餅啖之,上大悅,謂太子曰:「福當如是愛惜。」
玄宗西幸,車駕將自延秋門出,楊國忠請由左藏庫西,上從之。望見千餘人持火以俟駕。上駐蹕曰:「何用此?」國忠對曰:「請焚庫積,無為盜守。」上斂容曰:「盜至,若不得此,必厚斂於人。不如與之,無重困吾民也。」命徹火炬而後行。聞者皆感激流涕,叠相語曰:「吾君愛人如是,福未艾也。雖太王去豳,何以過於此也。」
玄宗西幸,始入斜谷。天尚早,煙霧甚晦。知頓使、給事中韋倜於野中得新熟酒一壺,跪獻於馬首數四,上不為之舉。倜懼,乃註以他器,自引一,滿於上前。上曰:「卿以我為疑耶?始吾即位之初,嘗飲大醉,損一人,吾悼之,因以為戒。迨今四十餘年,未嘗甘酒味。」指力土及近侍者曰:「此皆知之,非紿卿也!」
天寶中,有一書生旅次宋州。時李汧公勉年少貧苦,與此書生同店。而不旬日,書生疾作,遂至不救。臨絕,語公曰:「某家住洪州,將於北都求官,於此得疾且死,其命也。」因出囊金百兩遺公,曰:「某之仆使無知有此,足下為我畢死事,余金奉之。」李公許為辦事。及禮畢,置金於墓中,而同葬焉。後數年,公尉開封。書生兄弟賫洪州牒來,累路尋生行止。至宋州,知李為主喪事。專詣開封,請金之所在。公請假至墓所,出金以付焉。
德宗初即位,深尚禮法。諒暗中,召諸王食馬齒羹,不設鹽酪。皇姨有寡居者,時節入宮,妝飾稍過,上見之極不悅。異日如禮,乃加敬焉。
崔吏部樞夫人,太尉西平王晟之女也。晟生日,中堂大宴。方食,有小婢附崔氏婦耳語久之,崔氏婦頷之而去。有頃復來。晟曰:「何事?」女對曰:「大家昨夜小不安適,使人往候。」晟怒曰:「我不幸有此女。大奇事!汝為人婦,豈有阿家病,不檢校湯藥,而與父作生日?」遽遣走檐子歸,身亦續至崔氏家問疾,且拜請教訓子不至。晟治家整肅,貴賤皆不許時世妝梳。勛臣之家,稱「西平禮法。」
李師古跋扈,憚杜黃裳為相,未敢失禮,乃寄錢物百萬,並氈車一乘。使者未敢進,乃於宅門伺候。有肩輿自宅出,從婢二人,青衣襤褸。問:「何人?」曰:「相公夫人。」使者遽歸以告,師古乃止。
杜太保宣簡公,大歷中,有故人遺黃金百兩;後三年為淮南節度使,其子來投,公取其黃金還之,緘封如故。
檢校刑部郎中程皓,性周慎,不談人短。每於儕類中見人有所訾,未曾應對,候其言畢,徐為辯曰:「此皆眾人妄傳,其實不爾。」更說其人美事。曾於廣坐被人酗罵,席上愕然,皓徐起避之,曰:「彼人醉耳,何可與言。」
高利自濠州改楚州。時江淮米貴,職田每年得粳米直數千貫。準例替人五月五日以前到者,得職田。利欲以讓前人,發州,所在故為淹泊,過限數日然後到州,士子稱焉。
兵部李約員外嘗江行,與一商胡舟楫相次。商胡病,因邀相見,以二女托之,皆絕色也。又與一珠,約悉唯唯。及商胡死,財寶鉅萬,約悉籍其數送官,而以二女求配。始殮商胡,約自以夜光唅之,人莫知也。後死商胡有親屬來理資財,約請官可發掘檢之,夜光果在。其密行皆此類也。
僕射柳元公家行為士大夫儀表。居大官,奉繼親薛夫人之孝,凡事不異布衣時。薛夫人左右仆使至有以小字呼公者。性嚴重,居外下輦,常惕懼。在薛夫人之側,未嘗以嚴顏色待家人,恂恂如小子弟。敦睦內外,當世無比。宗族窮苦無告,因公而存立者甚眾。在方鎮,子弟有事他適,所經境內,人不知之。族子應規,為水部員外郎,求公為市宅,公不與。潛語所親曰:「柳應規以儒素進身,始入省,便造新宅,殊不若且稅居之為善也。」及水部沒,公撫視孤幼,恩意加厚,特為置居處,諸子皆與身名。族孫立疾病,以兒女托;公廉察鄂州,嫁其孤女,雖箱篋刀尺微物,悉手自閱視以付之。公出自清河崔氏,繼外族薛氏。前後與舅能、從同時領方鎮,居省闥;又與薛氏舅蘋同時為觀察使,妻父韓僕射同時居大僚:未嘗敢以爵位自高,減卑下之敬,其行己如此。
元和已後,大僚睦親舊者,前輩有司徒鄭公,中間有楊詹事憑、柳元公,其後李相國武都公宗閔。
裴尚書武,奉寡嫂,撫甥侄,為中表所稱。尚書卒後,工部夫人崔氏話其仁,輒流涕。工部名佶,有清德,武之長兄也。兄弟皆為八座,自丞相耀卿至工部子泰章,四世入南北省。群從居顯列者,不可勝書。泰章後亦為尚書。
沈吏部傳師,性和易,不從流俗,不矯亢。觀察三郡,去鎮無余蓄。京城居處隘陋,不加一椽。所辟賓僚,無非名士。身沒之後,家至貧苦。二子繼業,並致時名,又以報施不妄。其父禮部員外郎既濟,撰《建中實錄》,見稱於時。公亦為史官,及出領湖南、江西,奉詔在鎮修《憲宗實錄》,當時榮之。
劉敦儒事親以孝聞。親心緒不理,每鞭之見血,則一日悅暢。敦儒常斂衣受杖,曾不變容。憲宗朝旌表門閭。又趙郡李公道樞先夫人盧氏性嚴,事亦類此。道樞名聲已聞,又在班列,賓至門,往往值其受杖。
滎陽鄭還古,俊才嗜學,性孝友。初家青、齊間,值李師道叛命,扶老親歸洛,與其弟自舁肩輿。晨暮奔追,兩肩皆瘡。妻柳氏,僕射元公之女,有婦道。弟齊古,好博戲賭錢。還古帑中恣其所用,齊古得之輒盡。還古每出行,必封管籥付家人,曰:「留待二十九郎,儻博,勿使別取債息,為惡人所陷也。」弟感其言,為之稍節。有堂弟善觱栗,投許昌軍為健兒。還古使使召之,自與洗沐,同榻而寢,因致書方鎮,求補他職。竟以剛躁喜持論,不容於時。
路相隨幼孤。其母問:「汝識汝父否?」曰:「不識。」曰:「正如汝面。」隨號絕久之,終身不照鏡。李衛公慕其淳素篤行,結為親家,以女適路氏。
孫侍郎瑴在翰林,父為太子詹事,分司東都。瑴因春時遊宴歡,忽念溫清,進狀乞省觀。其詞曰:「『陟彼岵兮』,孰不瞻父?『方寸亂矣』,何以事君?」自內廷徑出。時皆稱之。至華陰,拜河南尹。
宣宗天資友愛,敦睦兄弟。大中元年,作雍和殿於十六宅,數臨幸,諸王無少長,悉預坐。樂陳百戲,抵暮而罷。諸王或有疾,斥去戲樂,即其臥內,躬自撫之,憂形於色。
宣宗郊天前一日,謁太廟。至憲宗室,捧斝而入,涕泗交下。左右觀者莫能仰視。
宣宗嘗出內府錢帛,建報聖寺。大為堂殿,金碧圬墁之麗,近所未有。堂曰介福之堂,憲宗禦像在焉。堂之北曰虔思殿,上休憩所也。每由復道至寺。凡進薦於介福者,雖甚微細,必手自題緘。
萬壽公主,宣宗之女。上在藩時,主尤鐘愛。及下嫁,武德禁中舊儀,車輿有白金為飾者,及呈進,上曰:「我方以儉化天下,宜從近戚始。」乃命以銅制。主既行,每進見,上常誨曰:「無輕待夫,無干預時事。」又降御劄勖勵,其末曰:「茍違吾戒,當有太平、安樂之禍。汝其勉之!」故十五年間,戚屬縮然,如山東衣冠之法。
宣宗時,前進士於琮選尚永福公主,連拜秘書,擢校書郎、右拾遺,賜緋;左補闕、賜紫。事忽中止。丞相上審聖旨,上曰:「此女子,朕近與會食,對朕輒折匕箸。性情如此,恐不可為士大夫妻。」尋改琮尚廣德公主,亦上次女也。
博陵崔倕,緦麻親三世同爨。貞元已來,言家法者,以倕為首。倕生六子,一為宰相,五為要官。太常卿邠,太原尹酆,外壺尚書郎郾,廷尉郇,執金吾鄯,左僕射平章事鄲(原註:郾及鄆,五知貢舉,得士百四十八人)。兄弟亦同居光德裏一宅。宣宗嘗嘆曰:「崔鄲家門孝友,可為士族之法矣。」鄲嘗篝小齋於別寢,御書賜額曰:德星堂。
大中年,丞郎宴席。蔣公伸在座,忽酌一杯,言曰:「座上有孝於家,忠於國,名重於時者,飲此爵。」眾無敢舉。李孝公景讓起引飲之,蔣以為然。
李尚書蠙性仁愛,厚於中外親戚,時推為首。嘗為一簿,遍記內外宗族姓名,及其所居郡縣,置於左右。歷官南曹。牧守及選人相知者赴所任,常閱籍以囑之。
東川韋有翼尚書自判鹽鐵,鎮梓潼,有重名。平生不飲酒,不務歡笑,為家諱「平」故也。
王咸少監,舊族之後。少入仕。遭喪,服除數年,不飲食酒肉。後因會聚,人勸勉之,咸捧肉欲啗,淚下盈盤,竟不食而離席,一坐為憯怛。後有人傳於獨狐公者,慕其獨行,遂聘其女。
崔樞應進士,客居汴半歲,與海賈同止。其人得疾既篤,謂崔曰:「荷君見願,不以外夷見忽。今疾勢不起。番人重土殯,脫歿,君能終始之否?」崔許之。曰:「某有一珠,價萬緡,得之能蹈火赴水,實至寶也。敢以奉君。」崔受之,曰:「吾一進士,巡州邑以自給,奈何忽蓄異寶?」伺無人,置於柩中,瘞於阡陌。後一年,崔遊丐亳州,聞番人有自南來尋故夫,並勘珠所在,陳於公府,且言珠必崔秀才所有也。乃於亳來追捕,崔曰:「儻窀穸不為盜所發,珠必無他。」遂剖棺得其珠。沛帥王彥謨奇其節,欲命為幕,崔不肯。明年登第,竟主文柄,有清名。
懿宗器度深厚,形貌環瑋,仁孝出於天性。鄭太后崩,而蔬菜同士人之禮。公卿奉慰,無不感泣。
沈顏遊鐘陵,自章江入劍池,過臨川。時天早,水將涸。阻風,泊小渚。獲敗碑,字存者十七八,乃撫州刺史顏魯公之文,即臨川所沈碑也。其文多載魯公之德業。
李英公為僕射,其姊病,必親為粥,火燃,輒焚及其髭。姊曰:「仆妾甚多,何為自苦若是?」勣曰:「豈為無人耶。顧姊年與勣皆老,欲久為姊粥,復可得乎?」
皇甫文備,武后時酷吏。與徐大理有功論獄,誣徐黨逆人,奏成其罪,武后特出之。無何,文備為人所告,有功訊之在寬。或曰:「彼曩將陷公於死,今公反欲出之,何也?」徐曰:「爾所言者私怨,我所守者公法,安可以私害公也。」
朱正諫敬則,代著孝義,自宇文周至唐,並令旌表,門標六闕。
元魯山自乳兄子,兩乳涯流,能食,其乳方止。
長安中爭為碑誌,若市賈然。大官薨,其門如市,至有喧競搆致,不由喪家者。裴均之子求銘於韋相,許縑萬匹,貫之曰:「寧餓不茍。」
言語
杜司徒常言:「處世無立敵。」範僕射常言:「丈夫中年能損嗜欲,未有不貴達者。」
陳子云:「代宗時,有術士曰唐若山,餌芝術,咽氣導引,壽不逾八十。郭尚父立勛業,出入將相,窮奢極侈,壽鄰九十。」
興元中,有僧曰法欽。以其道高,居徑山,時人謂之徑山長者。房孺復之為杭州也,方欲決重獄,因詣欽,以理求之曰:「今有犯禁,且獄成,於至人活之與殺之孰是?」欽曰:「活之則慈悲,殺之則解脫。」
陳子曰:「衛公之戰伐,無兵也。杜員外詠歌,無詩也。張長史草聖,無書也。」
太宗止一樹下,頗嘉之,宇文士及從而頌美之,不容於口。帝正色曰:「魏徵常勸我遠佞人,我不悟佞人為誰,意疑汝而未明也,今乃果然。」士及叩頭謝曰:「南衙群官面折廷爭,陛下常不能舉首。今臣幸在左右,若不少順從,陛下雖貴為天子,亦何聊乎?」意復解。
武衛將軍秦叔寶,晚年常多疾病。每謂人曰:「吾少長戎馬,經百餘戰,計前後出血不啻數斛,何能無疾乎?」
太宗將致櫻桃於酅公(原註:隋後封為酅公),稱「奉」則似尊,言「賜」又似卑,及問之虞監。監曰:「昔梁帝遺齊巴陵王,稱『餉』。」遂從之。
太宗之征遼也,作飛梯臨其城。有應募為梯首者,城中矢射如雨,竟為先登。英公指謂中書舍人許敬宗曰:「此人豈不大健?」敬宗曰:「健即大健,要是未解思量。」帝聞,特罷之。
司稼卿梁孝仁,高宗時造蓬萊宮,諸庭院列樹白楊。將軍契苾何力,鐵勒之渠率也,於宮中縱觀。孝仁指白楊曰:「此木易長,三數年間,宮中可蔭影。」何力一無所應,但誦古人詩云:「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意此是冢墓間木,非宮室中所宜種。孝仁遂令拔去,更種梧桐。
昆明池者,漢武帝所置。蒲魚之利,京師賴之。中宗朝,安樂公主請之。帝曰:「前代以來不以與人,此則不可。」主不悅,因役人徒別鑿,號曰定昆池。既成,中宗往觀,令公卿賦詩。李黃門日知詩曰:「但願暫思居者逸,無使時傳作者勞。」及睿宗即位,謂之曰:「當時朕亦不敢言,非卿忠正,何能若是!」尋遷侍中。
魏徵陳古今理體,言太平可致。太宗納其言。封德彜難之曰:「三代以後,人漸澆訛,故秦任法律,漢雜霸道,皆欲理而不能,豈能理而不欲?徵書生,若信其虛論,必亂國家。」徽語之曰:「五帝三王,不易人而理。行帝道則帝,行王道則王,在其所化而已。考之載籍,可得而知。昔黃帝雖與蚩尤戰,既勝之後,便致太平。四夷亂德,顓頊征之,既克之後,不失其理。桀為亂德,湯放之;紂無道,武王伐之,而俱致太平。若言人漸澆訛,不返樸素,至今應為鬼魅,寧可得而教化耶?」德彜無以難之。徵薨,太宗御製碑文並御書。後為人所讒,敕令踣之。及征遼不如意,深自悔恨,乃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此舉也。」既渡,馳驛以少牢祭之,復立碑焉。
太宗嘗臨軒謂侍臣曰:「朕非不能恣情為樂,常每勵心苦節,卑宮菲食者,正為蒼生爾。我為人主,兼行將相事,豈不是奪公等名?昔漢高得蕭、曹、韓、彭,天下寧宴;舜、禹、殷、周得稷、契、伊、呂,四海乂安。此事朕並兼用之。」給事中張行成諫曰:「有隋失道,天下沸騰。陛下撥亂反正,拯生人於塗炭,何禹、湯所能擬?陛下聖德含光,規模宏遠,雖文、武之烈,實無以加。何用臨朝對眾,與之校量。將謂天下已定,不藉其力,復以萬乘至尊,與臣下爭功。臣備員近樞,非敢知獻替事,輒陳狂直,伏待菹醢。」太宗深納之,俄遷侍中。
高宗朝,晉州地震,雄雄有聲,經旬不止。高宗以問張行成,行成對曰:「陛下本封於晉,今晉州地震,不有徵應,豈使然哉!夫地,陰也,宜安靜而乃屢動。自古禍生宮掖,釁起宗親者,非一朝一夕,或恐諸王公主謁見頻煩,乘間伺隙;復恐女謁用事,臣下陰謀。陛下宜深思慮,兼修德以杜未萌。」高宗深納之。
則天以武承嗣為左丞相。李昭德奏曰:「不知陛下委承嗣重權,何也?」則天曰:「我子侄,委以心腹耳。」昭德曰:「若以姑侄之親,何如父子?何如母子?」則天曰:「不如也。」昭德曰:「父子、母子尚有逼奪,何諸姑所能容?使其有便可乘,寶位其能安乎?陛下之子,受何福慶,而委重權於侄手?事之去矣!」則天懼曰:「我未思也。」即日罷承嗣政事。
太宗射猛獸於苑內,有群豕突出林中,太宗引弓射之,四發,殪四豕。有一雄豕直來沖馬,吏部尚書唐儉下馬搏之。太宗拔劍斷豕,顧而笑曰:「天策長史,不見上將擊賊耶,何懼之甚?」儉對曰:「漢祖以馬上得之,不以馬上理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豈復逞雄心於一獸?」太宗善之,因命罷獵。
太宗言尚書令史多受賂者,乃密遣左右以物遺之,司門令史果受絹一匹。太宗將殺之,裴矩諫曰:「陛下以物試之,遽行極法,誘人陷罪,非『道德、齊禮』之義。」乃免。
張玄素,貞觀初,太宗聞其名,召見,訪以理道。玄素曰:「臣觀自古以來,未有如隋室喪亂之甚,豈非其君自專,其法日亂?向使君虛受於上,臣弼違於下,豈至於此!且萬乘之主,欲使自專庶務,日斷十事而有五條不中者,何況萬務乎?以日繼月,以至累年,乖謬既多,不亡何待?陛下若近鑒危亡,日慎一日,堯舜之道,何以加之!」太宗深納之。
太宗幸九成宮,還京,有宮人憩湋川縣官舍。俄而李靖、王珪至,縣官移宮人於別所而舍靖、珪。太宗聞之,怒曰:「威福豈由靖等?何為禮靖等而輕我宮人!」即令按驗湋川官屬。魏徵諫曰:「靖等,陛下心膂大臣;宮人,皇后賤隸。論其委任,事理不同。又靖等出外,官吏訪闕廷法式朝覲,陛下問人疾苦。靖等自當與官吏相見,官吏不可不謁。至於宮人,供養之外,不合參承。若以此罪,恐不益德音,駭天下耳目。」太宗曰:「公言是。」遂舍不問。
谷那律,貞觀中為諫議大夫,褚遂良呼為「九經庫」。永徽中,嘗從獵,途中遇雨,高宗問:「油衣若為得不漏?」對曰:「能以瓦為之,不漏也。」意不為畋獵。高宗深賞焉。賜帛二百匹。
武德初,萬年縣法曹孫伏伽三上表,以事諫。其一曰:「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凡曰蒐狩,須順四時。陛下即位之明日,有獻鷂雛者,此乃前朝之弊風,少年之事務,何意今日行之?又聞相國參軍盧牟子獻琵琶,長安縣丞張安道獻弓箭,並蒙賞賚。但普天之下,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有所欲,何求不得,豈少此物乎?」其二曰:「百戲散樂,本非正聲,此謂淫風,不可不改。」其三曰:「太子諸王左右群寮,不可不擇。願陛下納選賢才,以為寮友,則克安磐石,永固維城矣。」高祖覽之悅,賜帛百匹,遂拜為侍御史。
武德四年,王世充平後,其行臺僕射蘇世長以漢南歸順。高祖責其後服。世長稽首曰:「自古帝王受命,為逐鹿之喻,一人得之,萬夫斂手。豈有獵鹿之後,忿同獵之徒,問爭肉之罪也?」高祖與之有舊,遂笑而釋之。後從獵於高陵,是日大獲,陳禽於旌門。高祖顧謂群臣曰:「今日畋,樂乎?」世長對曰:「陛下廢萬幾,事畋獵,不滿十旬,未為大樂。」高祖色變,既而笑曰:「狂態發耶?」對曰:「為臣私計則狂,為陛下國計則忠矣。」嘗侍宴披香殿,酒酣,奏曰:「此殿隋煬帝之所作耶?何雕麗之若是也!」高祖曰:「卿好諫似直,其心實詐。豈不知此殿是吾所造,何須詭疑是煬帝?」對曰:「臣實不知。但見傾宮、鹿臺,琉璃之瓦,並非帝王節用之所為也。若是陛下所造,誠非所宜。臣昔在武功,幸當陪侍。見陛下宅宇才蔽風霜,當此時亦以為足。今因隋之侈,人不堪命,數歸有道,而陛下得之,實謂懲其奢淫,不忘儉約,今於隋宮之內,又加雕飾,欲撥其亂,寧可得乎?」高祖每優容之。前後匡諫諷刺,多所宏益。
張文素為給事中。貞觀初,修洛陽宮,以備巡幸,上書極諫。太宗善之,賜彩三百匹。魏徵嘆曰:「張公論事,遂有回天之力。可謂仁人之言,其利博哉!」
太宗將幸九成宮,馬周上疏諫曰:「伏見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宮。臣竊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侍膳,晨昏起居。今所幸宮,去京三百餘里,鑾輿動軔,俄經旬日,非可朝發暮至;脫上皇或思感,欲即見陛下者,將何逮之。且車駕今行,本意避暑;則上皇尚留熱處,而陛下自逐涼處。溫清之道,臣切不安。」太宗稱善。
房玄齡與高士廉偕行,遇少府少監竇德素。問之曰:「北門近來有何營造?」德素以聞。太宗謂玄齡、士廉曰:「卿但知南衙事,我北門小小營造,何妨卿事?」玄齡等拜謝。魏徵進曰:「臣不解陛下責,亦不解玄齡等謝。既任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所營造何容不知?責其訪問官司,臣所不解。陛下所為若是,當助陛下成之;所為若非,當奏罷之:此乃事君之道。玄齡等所問無罪而陛下責之,玄齡等不識所守。臣實不喻。」太宗深納之。
總章中,高宗將幸涼州。時隴右虛耗,議者以為非便。高宗聞之,召五品以上,謂曰:「帝王五載一巡狩,群後四朝,此蓋常禮。朕欲暫幸涼州,乃聞中外咸謂非宜。」宰臣以下莫有對者。詳刑大夫來公敏進曰:「陛下巡幸涼州,宣王略,求之故實,未虛令典。但隨時度事,臣下竊有所疑。高麗雖平,余寇尚梗;西道經略,兵猶未停。且隴右諸州,人戶少寡,供待車駕,備擬稍闕。臣聞中外實有竊議。」高宗曰:「既有此言,我止度隴,存問故老,蒐狩即還。」遂下詔停西幸,擢公敏為黃門侍郎。
德宗既貶盧杞,然常思之。後欲稍遷,朝臣恐懼,皆有諫疏。上問李汧公曰:「盧杞何處奸邪?」對曰:「陛下不知,此所以為奸邪也。」
馬司徒之孫始生,德宗名之曰「繼祖。」笑曰:「此有二意,謂以索系祖也。」
陸長源以舊德為宣武行軍司馬,韓愈為巡官。或譏年輩相懸。周願曰:「大蟲老鼠,俱為十二相屬,何怪之有。」旬日傳於長安中。
高貞公郢為中書舍人九年,家無制草。或曰:「前輩有制集,焚之何也?」答曰:「王言不可存於私家。」
高貞公致仕,制云:「以年致政,抑有前聞;近代寡廉,罕由斯道。」是時杜司徒年過七十,無意請老。裴晉公為舍人,以此譏之。
憲宗忽問:「京兆尹幾員?」李相吉甫對曰:「京兆三員:一員大尹,二員少尹。」人以為善對。
衢州人余長安,父叔二人為同郡方金所殺。長安八歲自誓,十七乃復仇。大理斷死。刺史元錫奏:「余氏一家,遇橫死者實二平人,蒙顯戮者乃一孝子。」引《公羊傳》「父不受誅,子得復仇」之義。時裴垍為宰相,李刑部鄘為有司,事竟不行。老儒薛伯高遺錫書:「大司寇是俗吏,執政柄乃小生,余氏子宜其死矣!」
憲宗問趙相宗儒曰:「人言卿在荊門,球場草生,何也?」對曰:「罪誠有之。雖然,草生不妨球子。」上為之笑。
鄭陽武絪常言欲為《易比》,以三百八十四爻各比人事。又云:「仁義之有莊周,猶禪律之有維摩詰,欲圖畫之,未能也。」
王相涯註《太玄》,常取以卜,自言所中多於《易》筮。
高貞公之子定,通王氏《易》。為圖,合八出,以畫八卦。上圓下方,合則為重,轉則為演。七轉為六十四卦,六甲八節備焉。著外傳二十二篇。定,小字董二,時人多以小字稱。初年七歲,讀《尚書》至《湯誓》,問父曰:「奈何以臣伐君?」父答曰:「應天順人。」又問曰:「用命,賞於祖;不用命,戮於社,豈是順人?」父不能答。年二十三,為京兆府參軍卒。
李直方嘗第果實,若貢士者。以綠李為首,楞梨為二,櫻桃為三,柑為四。蒲桃為五。或薦荔枝,曰:「寄舉之首。」又問:「栗如之何?」曰:「最有實事,不出八九。」始范曄以諸香品時輩,侯味虛撰《百官本草》,皆此類也。
宋濟老於詞場,舉止可笑。嘗試賦,語失官韻,乃撫膺曰:「宋五又坦率矣!」因此大著。後禮部上甲乙名,德宗先問:「宋五坦率否?」
伊慎每求族望以嫁子,李長榮則求時名以嫁子,皆自署為判官。奏言:「臣不敢學交質罔上。」德宗從之。
李德裕太尉未出學院,盛有詞藻,而不樂應舉。吉甫相,俾親表勉之。衛公曰:「好驢馬不入行。」由是以品子敘官也。
李吉甫為相,以武相元衡同列,事多不葉。每退,公詞色不懌。掌武啟白曰:「此出之何難!」乃請修狄梁公廟。於是武相漸求出鎮,智計已聞於早成矣。
政事上
高祖時,嚴甘羅,武功人。剽劫,為吏所拘。上謂曰:「汝何為作賊?」對曰:「饑寒交切,所以為盜。」上曰:「吾為汝君,使汝窮乏,吾之罪也。」赦之。
太宗親錄囚徒,死者二百九十人,令來年秋就刑。及期畢至,悉原之。
岑文本謂人曰:「吾見馬周論事多矣!援引事類,揚榷古今,舉要刪蕪,會文切理。一字不可加,亦不可減。聽之靡靡,令人忘倦。昔之蘇、張、終、賈,正應爾耳。」(案此條宜列《言語》,原書分門未當,多有類此)
姚崇引宋璟為御史中丞,頃之入相。宋善守法,故能持天下之政;姚善應變,故能成天下之務。二人執性不同,同歸於道;協心翼贊,以致於治。
姚元之牧荊州。受代日,民吏泣擁遮不使去;馬鞭、鐙,民皆藏留之。上聞,賜詔褒之。
玄宗宴蕃客。唐崇句當音聲,先述國家盛德,次序朝廷歡娛,又贊揚四方慕義,言甚明辯。上極歡。崇因長入人許小客求教坊判官,久之,未敢奏。一日,過崇曰:「今日崖公甚蜆鬥,欲為弟奏請,沈吟未敢。」崇謂小客有所欲,乃贈絹兩束。後數日,上憑小客肩,行永巷中。小客曰:「臣請奏事。」上乃推去之,問曰:「何事?」對曰:「臣所奏,坊中事耳。」小客方言唐崇,上遽曰:「欲得教坊判官也?」小客蹈舞曰:「真聖明,未奏即知。」上曰:「前宴蕃客日,崇辭氣分明,我固賞之,判官何慮不得?汝出報,令明日玄武門來。」小客歸以語崇,崇蹈舞歡躍。上密敕北軍曰:「唐崇來,可馳馬踐殺之。」明日,不果殺。乃敕教坊使範安及曰:「唐崇何等,敢幹請小客奏事?可決杖,遞出五百里外。小客更不須令來。」散樂呼天子為「崖公」,以歡為「蜆鬥」,以每日在至尊左右為「長入。」
顏魯公真卿為監察御史,充河西隴右軍試覆屯交兵馬使。五原有冤,獄決乃雨,郡人呼「御史雨」。
玄宗禦勸政樓大酺,縱士庶觀看百戲,人物嗔咽,金吾衛士指遏不得。上謂力士曰:「吾以海內豐稔,四方無事,故盛為宴樂,與萬姓同歡;不謂眾人喧鬧若此,汝有何計止之?」力士曰:「臣不能止也。請召嚴安之處分打場,以臣所見,必有可觀。」上從之。安之周行廣場,以手板畫地,示眾曰:「逾此者必死!」是以終日酺宴,咸指其畫曰:「嚴公界境。」無人敢犯者。
玄宗所幸美人,忽中夜夢見人召去,縱酒密會,極歡盡意,醉厭而歸。覺來流汗倦怠,忽忽不樂,因言於上。上曰:「此術人所為也。汝若復往,但隨時以物記之,必驗。」其夕熟寐,飄然又往。美人半醉,見石硯在前席,密以手文印於曲房屏風上。寤而具啟。上乃潛令人詣宮觀求之,果於東明觀中得其屏風,手文尚在,所居道流已潛遁矣。
開元中,山東蝗。姚元崇奏請遣使分捕。上曰:「蝗蟲,天災也,由朕不德而致焉。卿請捕之,無乃違天乎?」崇曰:「《大田》之詩『秉畀炎火』者,捕蝗之術也。古人行之於前,陛下用之於後。行之所以安農除害,國之大事也,陛下熟思之!」上曰:「事既古,用可救時,朕之心也。」遂行之。是時中外咸以為不可,上謂左右曰:「與賢相討論已定。捕蝗之事,敢議者死。」自是所司結奏,捕蝗十分去四。
進士王如泚者,妻公以伎術供奉玄宗,欲與改官,拜謝而請曰:「臣女婿王如泚見應進士舉,伏望聖恩回授,乞一及第。」上許之,宣付禮部宜與及第。侍郎李暐以諮執政,右相曰:「王如泚文章堪及第否?」暐曰:「與亦得。」右相曰:「若爾,未可與之。明經、進士,國家取材之地。若聖恩優異,差可與官。今以及第與之,將何以觀材?」即自奏聞。居二日,如泚賓朋燕賀,車騎盈門。忽中書門下牒禮部:「王如泚可依例考試。」聞之罔然自失。
張九齡累歷刑獄之司,無不察。每有公事,胥吏未敢訊劾,先稟於九齡。召囚面訊曲直,口占案牘,無輕重,皆引服。
張延賞為河南尹,官吏有過,未曾屈辱。所犯既頻,不可容者,但謝遣之。先自下拜,立與之辭,即令郡官祖送。由是寮屬敬憚,各修飭,河南大治。
德宗時,李納陸梁,上表欲進錢五百萬。上怒謂丞相曰:「朕豈藉進奉!」崔文公曰:「陛下欲知真偽不難,但詔納便以回賜三軍,即其情露矣。納若遵詔,是陛下恩給三軍;納若不從,是其樹怨於軍中也。」上曰:「賜之何名?」祐甫曰:「兩河用軍已來,天平功居多,朝廷未及優賞。」上以為然。詔至,納慚恚,構疾而終。
廣德二年,春三月,敕工部侍郎李棲筠、京兆少尹崔沔拆公主水碾硙十所,通白渠支渠,溉公私田,歲收稻二百萬斛,京城賴之。常年命官皆不果敢,二人不避強禦,故用之。
閻伯玙,袁州刺史。時征役繁重,袁州特為殘破,伯玙專以惠化招撫,逃亡皆復。鄰境慕德,繈負而來。數年之間,漁商闐湊,州境大理。及改撫州,百姓相率而隨之,伯玙未行,或已有先發。伯玙於所在江津見航,問之。皆云:「從袁州來,隨使君往撫州。」前後相繼,吏不能止,其見愛如此。到職一年,撫州復治。代宗聞之,徵拜戶部侍郎,未至,卒。李封為延陵令,吏人有罪,不加杖罰,但令裹碧頭巾以辱之。隨所犯輕重,以日數為等級,日滿乃釋。吳人著此服出入,州鄉以為大恥,皆相勸勵無敢犯,賦稅常先諸縣。既去官,竟不捶一人。
劉晏為諸道鹽鐵轉運使,時軍旅未寧,西蕃入寇,國用空竭,始於揚州轉運船,每以十隻為一綱,載江南穀麥,自淮泗入汴,抵河陰,每船載一千石。揚州遣軍將押至河陰之門,填闕一千石,轉相受給,達太倉,十運無失,即授優勞官。汴水至黃河迅急,將吏典主,數運之後,無不發白者。晏初議造船,每一船用錢百萬。或曰:「今國用方乏,宜減其費。五十萬猶多矣。」晏曰:「不然。大國不可以小道理,凡所創置,須謀經久。船場既興,即其間執事者非一,當有贏余及眾人。使私用無窘,即官物堅固,若始謀便朘削,安能長久?數十年後,必有以物料太豐減之者。減半,猶可也;若復減,則不能用。船場既墮,國計亦圯矣。」乃置十場於揚子縣,專知官十人,競自營辦。後五十餘歲,果有計其餘,減五百千者,是時猶可給。至咸通末,院官杜侍御又以一千石船,分造五百石船兩舸,用木廉薄。又執事人吳堯卿為揚子縣官,變鹽鐵之制,令商人納榷,隨所送物料,皆計折納,勘每船板、釘、灰、油、炭多少而給之。物復賸長。軍將十家,即時委弊。
韓晉公鎮浙西地,痛行捶撻,人皆股慄。時德宗幸梁洋,眾心遽惑。公控領十五部人不動搖,而遍懲里胥。或有詰者,云:「里胥聞(原註:蓋或問其故,而雲答之之語也)擒賊不獲,懼死而逃,哨聚其類,曰:『我輩進退皆死,何如死中求生乎?』乃撓村劫縣,浸蔓滋多。且里胥者,皆鄉縣豪吏,族系相依。杖煞一番老而狡黠者,其後補署,悉用年少,惜身保家,不敢為惡矣。今上在外,不欲更有小寇以撓上心。」其旨如此。其里胥不杖死者,必恐為亂,乃置浙東營吏,俾掌軍籍,衣以紫服,皆樂為之,潛除酋豪,人不覺也。又痛斷屠牛者,皆暴屍連日。謂人曰:「草賊非屠牛釃酒,不成結構之計。深其罪,所以絕其謀耳。」當此際,賊皆失圖。
德宗躬親庶政,中外除授皆自攬。監察裏行浙東觀察判官趙傪特授高陵縣令,裴尚書武亦自鄜坊監宰櫟陽,二人同制。後數日,因遊苑中,有執役者,上問:「何處人?」云:「是高陵百姓。」上曰:「汝是高陵人也,我近為汝扌柬得一好長官,知否?」傪,貞元六年進士及第,又制策登科。
韋臯薨,行軍司馬劉辟知留後,率將士逼監軍使,請奏命辟為帥,以殉軍情。旋舉兵扼鹿頭關下蜀。蜀帥李康棄城走。上敕宰臣選將討伐。杜黃裳曰:「保義節度使劉、武成節度使高崇文,皆剛毅忠勇可用。」上曰:「二人誰為優?」黃裳曰:「劉自涿州拔城歸闕,扶老攜幼,萬人就路,飲食舒慘,與眾共之。居不設樂,動拘法令,峻嚴整肅,人望而畏。付以專征,必著勛績。」(原註:,濟之弟。濟繼怦鎮幽州,任瀛州刺史,與濟有隙,濟欲害之。母氏潛報,乃誓拔所部歸闕。不由驛路而行,秋毫不犯。朝廷優遇,乃割鳳翔府普潤、麟遊等縣為行秦州。以普潤為理所,保義為軍號。拜行秦州刺史,充保義軍節度使。所領將十營於此。鎮普潤七年,後鎮涇原)上曰:「卿選劉,甚得其人,然卿慮亦未盡。馭眾嚴肅,固是良將。性本倔強,與濟不葉,危急歸命,河朔氣度尚在。常聞郁郁扼腕,恨不得名藩,應有深意。若征伐有功,須令鎮西川以為寵。況全蜀重地,數十年間,碩德名臣,方可寄任。生長幽燕,只知盧龍節制,不識朝廷憲章。向者幽系幕吏,杖殺縣令,皆河朔規矩,我亦為之容貸。若使鎮西川,是自掇心腹疾。不如崇文,久將親軍,寬和得眾,用兵沈審。」乃命為西川行營節度使。崇文下劍門,長子曰暉,不當矢石,特斬之以勵。師次綿州,斬磽州節度使李康,疏康擅離征鎮,不為拒敵。(原註:當時議者雲康任懷州刺史,收殺武陟尉,即崇文判官宋君平之父。崇文乘此事為之報)入成都日,有若閑暇,命節級將吏,凡軍府事無巨細,一取韋臯故事。一應為辟協從者,但自首並不問。韋臯參佐房式、韋乾度、獨孤密、符載、郤士美(原註:本名犯文宗廟諱),皆即論薦。館驛巡官沈衍、段文昌,辟迫令刺按,禮同上介,亦接諸公後謁。崇文謂文昌曰:「公必為將相,未敢奉薦。」叱起沈衍,令梟首於驛門外。舉酒與諸公盡歡,俳優請為劉辟責買戲,崇文曰:「是大臣謀反,非鼠竊狗盜。國家自有刑法,安得下人輒為戲弄?」杖優者,皆令戍邊。(原註:房式除給事中,韋乾度除兵部郎中,獨狐密除起居郎,郤士美除太常博士,符載除秘書郎,並未到謁而命下)劉辟就擒,得侍妾二人,皆殊色。監軍使請進上。崇文曰:「謬當重寄,初收大藩,且要境內肅清,萬姓復業,以寬聖慮。進美婦人,作狐魅天子意,崇文此生不為也。」遽命配鰥處將校。(原註:上聞之語內臣曰:「崇文得殊色,不進來,又不自留,是忠直也,是田舍人也。」)三年為蜀帥,惠化大行。不事威儀,禮賢接士。身與子弟車服玩用無金玉之飾。一朝謂監軍從事曰:「崇文,河北一健兒,偶然際會,累立戰功,國家酬獎亦極矣。西川是宰相回翔地,崇文叨居已久,豈宜自安?但得為節制邊鎮,死於王事,誠願足矣。」乃陳讓請邠寧,以至於卒。
憲宗寬仁大度,不妄喜怒。便殿與宰臣論政事,容貌恭肅。延英入閣,未嘗不以天下憂樂為意。四方進女樂皆不納。謂左右曰:「嬪御已多,一旬之中資費盈萬,豈可更剝膚取髓,強娛耳目!」其儉德憂民如此。
吳元濟亂淮西,以宰相裴度為元帥,召對於內殿,曰:「蔡賊稱兵,昨晚擇帥甚難。天子用將帥,如造大船,以越滄海。其功既多,其成也大,一日萬里,無所不留。若乘一葦,而蹈洪流,即其功也寡,其覆也速。朕今托卿以摧狂寇,可謂一日萬里矣。」度曰:「臣雖不才,敢以死效命。」因泣下沾衿,上亦為之動容。
憲宗時,權長孺知鹽福建院。贓敗,有司上其獄。崔相群救曰:「此德輿族子。」上曰:「德輿不合有子弟犯贓。使德輿自犯,朕且不赦。」後知其母老,免死,杖一百,流康州。
宣平鄭相之銓衡也,選人相賀得其入銓。劉禹錫弟某為鄭銓註潮州尉,一唱,唯唯而出。鄭呼之卻回。鄭曰:「如此所試,場中無五六人;一唱便受,亦無五六人。此而不獎,何以銓衡?公要何官,去家穩便?」曰:「家住常州。」乃註武進縣尉。選人翕然畏而愛之。及後作相,選官,又稱第一,宜其有後於魯也。
又陳諷、張復元,各註畿縣尉。請換縣,允之。既而張卻請不換,鄭榜子引張,才入門,報已定,不可改。時人服之。
相國晉公裴度出鎮興元,因入覲,值范陽節度使朱克融因春衣使,奏曰:「使者傲,賜衣惡,軍士皆無衣,兼請之。又聞車駕幸東都,請以丁匠五千,先理宮寢。」敬宗召公問,公對曰:「克融凶騃者,此將滅之徵也。欲挫之,則曰:『所遣工役當令供待,速行也。』若欲緩之,則發一詔曰:『聞中官慢易,俟歸,當痛責之。春服,所司之制,我已罪之也。瀍洛之幸,職司所供,固不煩士卒也。三軍請衣,吾無所愛,但非徵役例。』」克融卻出使,宴賂命回,乃賫瑞寶以獻。不數月,克融果死。
李衛公鎮浙西,甘露僧知主事者訴交代常住什物為前主僧隱沒金若干兩。引證前數年皆遞相交割傳領,文籍分明。且初上之時交領分兩既明,交割之日不見其金。引慮之際,公疑其未盡,微以意揣之。僧乃曰:「居寺者樂於知事,前後主之者,積年以來,空交分兩文書,其實五金矣。群僧以某孤立,不雜輩流,欲由此擠之。」因流涕言其冤狀。公曰:「此非難也。」俛仰之間,曰:「吾得之矣。」乃立召兜子數乘,命關連僧人對事。咸遣坐檐子,下簾,指揮門下,不令相對。命取黃泥,各令模交付下次金樣,以憑證據。僧既不知形狀,竟模不成。數輩等皆伏罪。
寶歷中,亳州雲出聖水,服之愈宿疾,亦無一差者。自洛已來及江西數十郡,人爭施金,貸之衣服,以飲焉。獲利千萬,人轉相惑。李德裕在浙西,命於大市集人,置釜取其水,設司取豬肉五斤煮,云:「若聖水也,肉當如故。」逡巡熟爛。自此人心稍定,妖者尋而敗露。
敬宗時,吏部郎韋顗,宰相忠貞公見素之孫,大歷中刑部員外郎襲靈昌公益之子,孝友貞重。未卯角,繼踵大釁,成長謝事,終身抱戚。及釋褐,命服裹衣不釋絹素。博覽群書,不為諷詠。嗜學強記,自筮仕至夕拜,秉筆記錄,不暫廢輟。士流出身,內外揚歷,行能所立,其材何適,必廣詢搜載於別錄。武臣謀將,毅勇忠廉,可將千人,可將萬人,可攻可守,無不博記其姓名。州縣征賦重輕,物產繁闕,雕殘富庶,風俗裏路,山川險易,兵甲強弱,無不備詳。山澤利害,國用經費,凡曰能吏,與之較量濟物澤人、除苛靜理之術,蔚為吏師。外國所習,邊疆控扼,曾經歷者,無不與之論。洞曉天之數術,陰陽《易》象,四方災沴,朝廷休寧,無不先知。丞相裴公垍、韋公貫之、李公絳、崔公群、蕭公垍,皆布衣舊,繼登臺袞。每有朝廷重事,廟謀未決者,必資於韋公。及敷奏施行,咸稱折中。或尹京推鎮,銜命難理之邦,命屬未之定(案:此句疑有脫誤)其人,咨於韋。韋曰:「某寬和通簡,某剛勁峻急,某恤物利人,某殘刻執滯,某明於辯博,某練達刑書,某可以任繁劇,某可以輯雕瘵。裨贊朝略,未嘗有私。性沈厚容納,進退情理。而士大夫親昵交友,莫能知者。五丞相敬服,以為龜鏡,相顧而嘆曰:「吾輩五人智慮,自昏及曉籌度事,不逮韋公垍唾之間。房、杜、姚、宋,相業著於簡書,吾恨不得親承規矩;韋公之才,但恐房、杜、姚、宋,不相遠也。」
劉桂州棲楚為京兆尹,號令嚴明,誅罰不避權勢。先是京城惡少及屠沽商販多系名諸軍,幹犯府縣法令,有罪即逃入軍中,無由追捕。劉公為尹,一皆窮治。有匿軍中名目,自稱百姓者,罪之。坊市奸偷宿猾屏跡。嘗有儒生入市,市內有一軍人,乘醉誤突生驢過,旁諸少年噪曰:「癡男子,尚敢近衣冠也!」與屬吏言,不傷氣,未嘗叱責一官人。常謂府縣官曰:「諸公各自了本分公事,晴天美景,恣意遊賞,勿致拘束。」
權實子範,為殿中侍御史知巡。有小吏從市求取,事發,笞十數。他日復有如此者,白於臺長,杖背十五。同列疑其罪同罰異。權對曰:「前史所取者,名屬左軍,臺之威令不振久矣,百司尚有不稟奉者,況憑禁軍之勢耶!彼受賄於此輩,猶是抑豪強,可以矜減。後吏則挾臺之威以恐百姓,杖背猶為至輕。
張傑夫前白襄州從事至京,失馬,臺中三院多親友,為求馬價。同列或有郤,不肯署字,權獨先署,謂眾曰:「某向不與張熟,但聞其在窮喪馬,正當求祿求知之際,不可使徒行。且一千何足為輕重?」
開成中,李石作相兼度支。一日早朝中箭,遂出鎮江陵。自此詔宰相坐檐子,出入令金吾以三千人宿直。李衛公復相,判云:「在具瞻之地,自有國容;居無事之時,何勞武備?所送並停。」(原註:李衛公初入相是大和七年,居李石之前,衛兵不因李事。記之者有誤)
武宗將賜杜悰之子無逸衣,所司條列其目衫色奉進。上曰:「不可賜白衣。又其年幼未有官,不可假以服色。但賜青衣無衫可也。」
會昌中,晉陽令狄惟謙,梁公之後,善為政。州境亢陽,涉春夏,數百里水泉耗竭。禱於晉祠者數旬,無應。有女巫郭者,攻符術厭勝之道。有監軍攜至京師,因緣出入宮掖。其後歸,遂號「天師。」天既久不雨,境內莫知所為,皆曰:「若得天師至晉祠,則旱不足憂矣。」惟謙請於主帥,曰:「災厲流行,甿庶焦灼。若非天師一救,萬姓恐無聊生。」於是主帥親自為請,巫者許之。惟謙具幡蓋,迎自私室,躬為控馬。既至祠所,盛設供帳飲饌。自旦及夕,立於庭下,如此者兩日。語惟謙曰:「為爾飛符於上帝,請雨三日,雨當足矣。」觀者雲集,三夕,雨不降。又曰:「此土災沴,亦由縣令無德。為爾再請,七日當有雨。」惟謙引罪於己,奉之愈恭。及期,又無應,郭乃驟索馬入州宅。惟謙曰:「天師已為百姓此來,更乞祈禱。」勃然怒罵曰:「庸瑣官人,不知禮!天時未肯下雨,留我復奚為?」惟謙謝曰:「明日排比相送。」遲明,郭將歸,肴醴一無所設。坐於堂上,大怒。曰:「左道女子,妖惑日久,當須斃此,焉敢言歸?」叱左右曳於神堂前,杖背三十,投於潭水。祠後有山極高,遂令設席焚香,端笏立於其上。闔縣駭云:「長官打殺天師。」馳走者紛紜。祠上忽有雲如車蓋,覆惟謙。逡巡四合,雷震數聲,甘澤大澍數尺。於是士民自山頂擁惟謙而下。州將初責以專殺巫者,既而嘉其精誠有感,與監軍表言其事,制書褒曰:「狄惟謙劇邑良才,忠臣華胄。睹此天厲,將殫下民,當請禱於晉祠,類投巫於鄴縣。曝山極之畏景,事等焚軀;起天際之油雲,法同剪爪。遂使旱風潛息,甘澤施流。昊天猶鑒於克誠,余誌豈忘於褒善。特頒朱紱,俾耀銅章。勿替令名,更昭殊績。」賜章服,並錢五十萬。後歷絳、隰二州刺史,所治皆有名稱。
盧元公鈞鎮北都,推官李璋幕中飲酒醉,決主酒軍職衙前虞候。明日,元公出赴行香,其徒百八十人橫街見公,論無小推巡決得衙前虞候例,元公命收禁責狀。至衙,命李推官所決者更決配外鎮,其餘虞候各罰金,內外不測。璋惶恐,衣公服求見。公問:「何事公服?請十郎袴衫麻鞋相見。」璋欲引咎,公語皆不及。臨去,曰:「十郎不決衙前虞候,只決所由。假使錯誤,亦不可縱。況太原邊鎮,無故二百虞候橫攔節度使,須當挫之。」璋後為尚書右丞。
盧公鎮太原,同日補左右都押衙。其牒置案前階上,補右者先自探之,展見「右」字,卻摺於階上,退身致詞云:「在軍門幾十年,前後主辦,未嘗敗績。伏蒙右補,情有嫌郁,謹未敢受。」公曰:「君近前。君知軍中無年勞,知有拔卒為將否?君不同蔡襲,有功朝廷,合議超寵。」其人未遜,公復召前,並排衙大校悉前,曰:「君快恨右補都衙軍,不見盧鈞耶?」軍中見節使自呼姓名,皆悚然。「盧鈞進士出身,歷中外五十年,豈不消中書一頓飯?臨年暮齒,亦是得一裹香紙,合如何?」於是牙中感泣,領拜謝而去。蔡受左都押衙,即日表薦為上將軍,尋建幢,節鎮湖南。
武宗好神仙,道士趙歸真者,出入禁中,自言數百歲,上頗敬之。與道士劉元靖力排釋氏,上惑其說,遂有廢寺之詔。宣宗即位,流歸真於嶺南,戮元靖於市。
宣宗性至孝,奉養鄭太后於大明宮,不為別宮。舅鄭光為平盧、河中兩鎮節度使。大中七年,自河中來朝。上詢其政事,光不知文字,對皆鄙俚。上命留光奉朝謁。後以光生計為憂,乃厚賜金帛,不復更委方鎮。
宣宗微行至德觀,有女道士盛服濃妝者,赫怒歸宮,立召左街功德使末叔康,令盡逐去,別選男子二人,住持其觀。
武宗於大明築望仙臺,其勢中天。宣宗即位,殺道士趙歸真,而罷望仙臺院。大中八年,復命葺之。右補闕陳嘏已下面論其事,立罷之,以其院為文思院。
宣宗能納諫。李璲除嶺南節度,已命中使頒旄節矣,給事中蕭仿封還詔書。上正聽樂,不暇別差中使,謂伶人曰:「汝可就李璲宅,卻喚使來。」旄節及璲門而返。劉潼自鄭州刺史除桂州觀察,右諫議大夫鄭裔綽上疏言不可。中使至鄭,賜告身已數日,亦命追還。
宣宗命相,一出於己。嘗詔樞密院,兵部侍郎判度支蕭鄴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仰指揮學士院降麻處分。樞密使王歸長、馬公儒以鄴先判度支,再審聖旨,未審下落,抑或仍舊?上疑左右黨蕭,乃詔翰林院,戶部侍郎判戶部事崔慎由,可工部尚書平章事,落下判戶部。
故事:京兆尹在私第,但奇日入府,偶日入遞院。崔郢為京兆尹,囚徒逸獄,始命造京兆尹廨宅,京兆尹不得離府。宣宗以崔罕、郢並敗官,面召翰林學士韋澳授之,便令赴任。上賜度支錢二萬貫。令造府宅。澳公正方嚴,吏不敢欺。委長安縣尉李信主其事,造成廨宇,極一時壯麗,尚有羨緡卻進,澳連書信兩上下考。
京兆府進士、明經解送,設殊、次、平等三級,以甄行能,其後撓於權勢而不行。宣宗時,韋澳為尹,榜曰:「禮部舊格,本無等第;京府解送,不當區分。今年所送省進士、明經等,並以納策試前後為定,更不分等第之限。」詞科本以京兆等第為梯級,建中二年,崔元翰、崔敖、崔備三人,府元、府副、第三人;於邵知貢舉,依次放及第,蓋推崇藝實不能易也。自文學道喪,朋黨弊興,紛競既多,澳雖憤澆弊而革之,然人亦惜其故事之廢。
牛叢任拾遺、補闕五年,多論事,上密記之。後自司勛員外郎為睦州刺史,入謝,上命至軒砌,問曰:「卿頃任諫官,頗能舉職,今忽為遠郡,得非宰臣以前事為懲否?」叢曰:「新制:未任刺史縣令,不得任近侍官。宰臣以是獎擢,非嫌忌也。」上曰:「賜紫。」叢謝畢,前曰:「臣所衣緋衣是刺史借服,不審陛下便賜臣紫,為復別有進止?」上遽曰:「且賜緋。」上慎重名器,未嘗容易,服章之賜,一朝無濫邀者。
李藩自司勛郎中,知制誥,衣綠如故。鄭裔綽自給事以論駁楊漢公忤旨,出商州刺史,始賜緋。沈珣自禮部侍郎為浙東觀察,方賜紫。苗恪自司勛員外郎,除洛陽縣令,藍衫赴任。裴處權自司封郎中出河南少尹,到任,本府奏薦賜緋,給事中崔罕駁還。手詔褒之,曰:「有不當,卿能駁還,職業既修,朕何所慮?」
2권
政事下
宣宗密召學士韋澳,屏左右,謂澳曰:「朕每與節度、觀察、刺史語,要知所委州郡風俗物產,卿采訪撰次一書進來。」澳即采十道四藩誌,撰成,題曰《處分語》,自寫面進,雖子弟不得聞。後數日,薛弘宗除鄧州刺史,澳有別業在南陽,召弘宗餞之。弘宗曰:「昨日中謝,聖上處分當州事驚人。」澳訪之,即《處分語》中事也。
宣宗獵城西,及渭水,見父老數十人,於佛祠設齋。上問之,父老曰:「臣醴泉縣百姓,本縣令李君奭有異政,考秩已滿,百姓借留,詣府乞未替,來此祈佛。」上歸,於禦扆大書君奭名。中書兩擬醴泉令,上皆抹去之。逾歲,懷州刺史闕,請用人,御筆曰:「醴泉縣令李君奭可為懷州刺史。」人莫測也。君奭中謝,上諭其事。
宣宗厚待詞學之臣,於翰林學士恩禮特異,宴遊無所間,惟於遷轉皆守常法。皇甫珪自吏部員外郎召入,改司勛員外,計吏員二十五個月,轉司封郎中,知制誥。孔溫裕自禮部員外郎改司封員外,召入二十五個月,改司勛郎中,知制誥。
樂工羅程者,善彈琵琶,為第一,能變易新聲。得幸於武宗,恃恩自恣。宣宗初,亦召供奉。程既審上曉音律,尤自刻苦,往往令侍嬪御歌,必為奇巧聲動上,由是得幸。程一日果以眥睚殺人,上大怒,立命斥出,付京兆。他工輩以程藝天下無雙,欲以動上意。會幸苑中,樂將作,遂旁設一虛坐,置琵琶於其上。樂工等羅列上前,連拜且泣。上曰:「汝輩何為也?」進曰:「羅程負陛下,萬死不赦。然臣輩惜程藝天下第一,不得永奉陛下,以是為恨。」上曰:「汝輩所惜羅程藝耳,我所重者高祖、太宗法也。」卒不赦程。
故事:每罷左護軍,由右出;罷右護軍,由左出;蓋防微也。宣宗既以法馭下,每罷去,輒令自本軍出,中外不能測。
宣宗雖寬仁愛人,然刻於用法,嘗曰:「犯朕法,雖我子弟亦不宥。」內外由是畏憚。
優人祝漢貞者,累朝供奉,滑稽善伺人意,出口為七字語。上有指顧,遽令摹詠,捷若夙篝,尤為帝所喜。上行幸,召漢貞前,抵掌笑談,頗言及外間事。上正色曰:「我養汝輩供戲樂耳,敢干預朝政耶?」遂疏之。後其子犯贓,上命杖殺,而徙漢貞於邊。
柳僕射仲郢任鹽鐵使,奉敕:醫人劉集宜與一場官。集醫行閭閻間,頗通中禁,遂有此命。仲郢手疏執奏曰:「劉集之藝若精,可用為翰林醫官,其次授州府醫博士。委務銅鹽,恐不可責其課最。又場官賤品,非特敕所宜,臣未敢奉詔。」宣宗御筆批:「劉集與絹百匹,放東回。」數日,延英對,曰:「卿論劉集大好。」
宣宗獵苑北,見樵者數人,因留與語。言涇陽百姓,因問:「邑宰為誰?」曰:「李行言。」「為政何如?」曰:「性執滯。有劫賊五六人匿軍家,取來直不肯與,盡杖殺之。」上還宮,以書其名帖於殿柱上。後二年,行言領海州,中謝。上曰:「曾宰涇陽否?」對:「在涇陽二年。」上曰:「賜金紫。」再謝,上曰:「卿知著紫來由否?」行言奏不知。上顧左右,取殿柱帖子來宣示。
宣宗微疾,召醫工梁新對脈(原註:禁中以診脈為對脈)。數日,自陳求官,不與,但每月別給錢三百緡。
高尚書少逸為陜州觀察使,有中使於石硤驛怒餅餌黑,鞭驛吏見血。少逸封餅以進,中使亦自言。上怒曰:「高少逸已奏來。深山中如此食,豈易得也?」遂謫配恭陵,復令過陜赴洛。
宣宗賜鄭光雲陽、鄠縣田,皆令免稅。宰臣奏不可。上曰:「朕初不思爾。卿等每為匡救,必極言毋避。親戚之間,人所難言,茍非忠愛,何以及此!」
鄭光,宣宗之舅,別墅吏頗恣橫,為里中患。積歲征租不入。戶部侍郎韋澳為京兆尹,擒而械系之。及延英對,上曰:「卿禁鄭光莊吏,何罪?」澳具奏之。上曰:「卿擬如何處置?」澳曰:「臣欲寘於法。」上曰:「鄭光甚惜,如何?」澳曰:「陛下自內庭用臣為京兆,是使臣理畿甸積弊。若鄭光莊吏積年為蠹,得寬重典,則是朝廷之法獨行於貧下,臣未敢奉詔。」上曰:「誠如此。但鄭光再三幹朕,卿與貸法,得否?不然,重決貸死,可否?」澳曰:「臣不敢不奉詔,但許臣且系之,俟征積年稅物畢放出,亦可為懲戒。」上曰:「可也。為鄭光所稅擾鄉,行法自近。」澳自延英出,徑入府杖之,征欠租數百斛,乃縱去。
宣宗京兆府有厭蠱獄,作符劾者郭群,屬飛龍,三牒不可取。韋澳入奏之,上曰:「郭群屬飛龍,不錯否?」翌日,內養押郭群付府。
宣宗每行幸內庫,以紫衣金魚、朱衣銀魚三二副隨駕,或半年或終年不用一副,當時以得朱、紫為榮。
宣宗坐朝,次對官趨至,必待氣息平均,然後問事。令狐綯進李遠為杭州,上曰:「我聞李遠詩雲,『長日惟消一局棋』,何以臨郡?」對曰:「詩人言,不足有實也。」仍薦廉察可任,乃許之。
宣宗視遠《郡謝上表》,左右曰:「不足煩聖慮。」上曰:「遠郡更無非時章奏,只有此《謝上表》,安知其不有情懇乎?吾不敢忽。」
宣宗暇日,召翰林學士韋澳入。上曰:「要與卿款曲。少間出外,但言論詩。」上乃出詩一篇。有小黃門置茶床訖,亟屏之。乃問:「朕於敕使如何?」澳曰:「威制前朝無比。」上閉目搖手曰:「總未,依前怕他。在卿如何,計將安出?」澳既不為之備,率意對曰:「謀之於外庭,即恐有太和事,不若就其中揀拔有才者,委以計事。」上曰:「此乃末策。朕行之。初擢其小者,至黃、至綠、至緋,皆感恩;若紫衣掛身,即合為一片矣。」澳漸汗而退。
大中初,雲南朝貢及西川質子人數漸多,節度使奏請厘革。有诇人錄詔報雲南,雲南詞不遜。詞云:「一人有慶,方當萬國而來朝;四海為家,豈計十人之有費。」爾後納貢不時,境上騷擾。宣宗崩,命內臣告哀,行及其國。南詔王豐祐已死,子坦綽酋龍繼立,號曰「驃信」,凶很悖慢。謂:「我國亦有喪,朝廷不賜吊問,詔書又賜故王。」於是待使者禮薄,旋又累犯封疆,掠越巂。朝廷以驃信名近廟諱,復無使朝貢,不告國喪,遂絕冊立吊祭使。杜悰再入輔,議曰:「雲南向化七十餘年,瀘水之陰,弓弛甲解,諸蠻納職如編甿,撫慰懷來,不勞籌策。悰二十年間再領西蜀,近者費用多於往年,聚蓄不得盈實,今者雖起釁端,未深為敵,宜化以禮誼。夷狄之君,立名犯上,難為奏聞,下詔令其改更。縱未行典冊,且發使吊祭,以恩信全其國禮。詔清平官已下,諭其君長,名犯廟諱,朝廷未可便行冊命,驃信必遣使謝恩,易名獻貢。若不納使臣入國城,即遙陳祭禮,令使臣錄文,並賻贈帛以送驃信,具報清平官已下。」乃命左司郎中孟穆為雲南吊祭宣撫冊命使,已報破越巂,攻邛崍關,使臣逗留數月不發。未幾,悰出鎮鳳翔,議多異同,復言未可發使,乃詔西川令遣使示朝旨。爾後連陷城邑,征兵討逐,朝貢遂絕。
宣宗時,党項叛擾,推其由,乃邊將貪暴,利其羊馬,多欺取之。始用右諫議大夫李福為夏州節度,刑部侍郎畢諴為邠寧節度,大理卿裴識為涇原節度。發日,臨軒戒敕。
宣宗時,浙東觀察李訥為軍士所逐,貶朗州刺史。訥褊狷,遇軍士不以禮,遂及於難。監軍使王宗景撫循無狀,杖四十,流恭陵。自此戎臣失律,監軍使皆從坐。
大中十二年後,藩鎮繼有叛亂,宣州都將康全泰逐觀察使鄭薰,湖南都將石再順逐觀察使韓琮,廣州都將王令寰逐節度使楊發,江西都將毛鶴逐觀察使鄭憲。宣宗命淮南節度使檢校左僕射平章事崔鉉兼領宣、池、歙三州觀察使,以宋州刺史溫璋為宣州刺史,以右金吾將軍蔡襲為湖南觀察使,以涇原節度使李承勛為廣州節度使,以光祿卿韋宙為江西觀察使,以鄰道兵送赴任,諸州皆平。
令狐公綯,文公楚之子也。自翰林入相,最承恩澤。先是宣宗詔諸州刺史,秩滿不得徑赴別郡,須歸朝奏對後,許之任。綯以隨、房鄰地,除一故舊,徑令赴州。上覽《謝上表》,因問綯曰:「此人緣何得便之任?」對曰:「比近換守,庶幾其便於迎送。」上曰:「朕以比來郡守因循,故令至京師,親問其施設優劣,將行黜陟。此令已行而復變之,宰相可謂有權。」時方寒,綯汗透重裘。上留意郡守,凡選尤難其人。(案:此下有脫文)
宣宗在位逾一紀,憂勤無怠。天下雖小康,而間水旱。又宣、洪、潭、青、廣等數郡軍亂,蓋將帥失於統御,而不日安輯,時稱小太宗。
大中已後,宰相堂判無及路巖者。杜尚書慆,悰之弟,守泗州,為龐勛所圍,以孤城自全;高錫望守滁州,嬰城固拒而死。巖判崔雍狀云:「錫望守城而死,已有追崇;杜慆孤壘獲全,尋加異獎。」
王尚書式,僕射起之子,見重於武宗。嘗自薦於上,稱有文武才。式有武幹,善用兵。既平浙東,徐州溫璋失守。朝廷以彭門頻年逐帥,乃自河陽移式,領河陽全軍赴任。駐軍境外而緩進。徐州將士自王智興後,驕橫難制。其銀刀都父子相承,每日三百人守衛,皆露刃坐於兩廊夾幕下,稍不如意,相顧笑議於飲食間,一夫號呼,眾卒相和。節度多懦怯,聞亂則後門逃去,如是且久。聞式至境,先遣衙隊三百人遠接。式衩衣坐胡床受參,乃問其悖慢之罪,命盡斬於帳前。既而後來者莫知前者已死,又斬之。數日,銀刀都數千人殆盡。徐州軍士平居自恃吞噬,及式衣襖子半臂,曳履危坐,拱手栗縮就死,無一人敢拒者。其後親戚相訝,不能自知焉。式既視事,余黨並遠配,郡中小安矣。
式初為京兆少尹,多從前訶者令遠,時或避之他適,京城號為「鄧子」。性放率,不拘小節。長安坊中有夜攔街鋪設祠樂者,遲明未已,式過之,駐馬寓目。巫者喜,奉主人杯,跪獻於馬前曰:「主人多福!感達官來,顧酒味稍美,敢進壽觴。」式取而飲之。行百餘步復回,曰:「向之酒甚惡,可更一杯。」復據鞍引滿而去,其放率如此。
太宗閱醫方,見明堂圖,人五臟之系,咸附於背。乃愴然曰:「今律杖笞背,奈何髀背分受?」乃詔不得笞背。
梁公以度支之司,天下利害,郎嘗闕,求之未得,乃自職之。
高宗時,司農欲以冬藏余菜賣之。以墨敕示僕射蘇良嗣。良嗣判曰:「昔公儀相魯,猶拔園葵,況臨萬乘而販蔬鬻菜?」上從之,不行。
開元始年,上悉出金銀珠玉錦繡之物於朝堂,若山積,皆焚之,示不復御用。
姚開府凡三為相,皆兼兵部。軍鎮道里與騎卒之數,皆能暗計之。
郭尚書元振,始為梓州射洪尉,征求無厭,至掠部人賣為奴婢者甚眾。武后聞之,使籍其家,唯有書數卷。後令問其資財所在,皆以濟人為對,於是奇而免之。大足年間,遷涼州都督。元振風神偉壯,善於撫禦。在涼州五年,夷夏畏慕,令行禁止,牛羊被野,路不拾遺,諸蕃聞風請朝獻。唐興以來,善為涼州者,郭居其最。
蘇颋,神龍中,給事中兼宏文館學土,轉中書舍人。時父瑰為宰相,父子同掌樞密,時人榮之。屬機事填委,凡制誥皆出其手。中書令李嶠嘆曰:「舍人思如泉湧,嶠所不及。」後為中書侍郎,與宋璟同知政事。璟剛正,多所裁斷,颋皆順從其美,璟甚悅之。嘗謂人曰:「吾與賢父子前後皆同時為宰相。僕射長厚,誠為國器;獻可替否,罄盡臣節,颋過其父也。」後罷政,拜禮部尚書而薨。及葬日,元宗遊咸宜宮,將舉獵,聞颋喪出,愴然曰:「蘇颋今日葬,吾寧忍娛遊乎?」遂中路還宮。
姚崇以拒太平公主,為申州刺史,玄宗深德之。太平既誅,徵為同州刺史。素與張說不葉,說諷趙彥昭彈之,玄宗不納。俄校獵於渭濱,密令會於行所。玄宗謂曰:「卿頗獵乎?」崇對曰:「此臣少所習也。臣年三十,居澤中,以呼鷹逐兔為樂,猶不知書。張璟藏謂臣曰:『君當位極人臣,無自棄也。』爾來折節讀書,以至將相。臣少為獵師,老而猶能。」上大悅,與之偕為臂鷹,遲速在手,動必稱旨。玄宗歡甚,樂則割鮮,間則咨以政事。備陳古今理亂之本上之,可行者必委曲言之。玄宗心益開,聽之宜宜忘倦,軍國之務,咸訪於崇。崇罷冗職,修舊章,內外有敘。又請無赦宥,無度僧,無數遷吏,無任功臣以政,玄宗悉從之,而天下大理。
李當尚書鎮南梁,境內有朝士莊產,子孫僑寓其間,而不肖者相效為非。前牧以其各有階緣,弗克禁止,閭巷苦之。當嚴明有斷,處分寬織篾籠,召其尤者,詰其家世譜第,在朝姻親。乃曰:「郎君藉如是地望,作如此行止,無乃辱於存亡乎?今日所懲,賢親眷聞之,必賞老夫,勉旃。」遽命盛以竹籠,沉於漢江。由是其儕惕息,各務戢斂焉。
崔玨二子凶惡,節度使劉都尉判之曰:「崔氏二男,荊州三害,不免行刑也。」
梨園弟子有胡雛,善吹笛,尤承恩。嘗犯洛陽令崔隱甫,已而走禁中。玄宗非時托以他事召隱甫對,胡雛在側,指曰:「就卿乞得此否?」隱甫奏曰:「陛下此言,是輕臣而重樂人也,臣請休官!」再拜而出。玄宗遽曰:「朕與卿戲。」遂令曳出,才至門外,杖殺之。俄而復敕釋放,已死矣,乃賜隱甫絹百匹。
劉忠州晏,通百貨之利,自言如見地上錢流。每入朝乘馬,則為鞭算。嘗言居取安便,不務華屋;食取飽適,不務多品;馬取穩健,不務毛色。
江淮賈人,有積米以待踴貴。畫圖為人,持米一斗,貨錢一千,以懸於市。揚州留後徐粲杖殺之。
李惠登自軍吏為隨州刺史,自言:「吾二名惟識『惠』字,不識『登』字。」為政清凈無跡,不求人知,兵革之後,闔境大化。
武相元衡遇害,朝臣震恐,多有上疏請不窮究。獨尚書左丞許孟容奏「當罪京兆尹,誅金吾鋪官,大索求賊」,行行然有前輩風采。時京兆尹裴武問吏,吏曰:「殺人者未嘗得脫。」數日,果擒張晏輩。
王悅為盩鎮將,清苦肅下。有軍士犯禁,杖而枷之,約曰:「百日乃脫,未及百日而脫者死。」又曰:「我死則脫,爾死則脫,天子之命則脫。非此,臂可折,約不可改也。」由是秋毫不犯。
李建為吏部郎中,嘗曰:「方今秀茂皆在進士。使吾得志,當令登第之歲,集於吏部,使尉緊縣;既罷復集,使尉望縣;既罷又集,使尉畿縣;而升於朝。大凡中人三十成名,四十乃至清列,遲速為宜。既登第,遂食祿;既食祿,必登朝,誰不欲也?無淹滯以守常限,無紛競以求再捷。下曹得其修舉,上位得其更歷。就而言之,其利甚溥。」議者是之。
文學
文中子見王勃少弄筆硯,問曰:「爾為文乎?」曰:「然。」因與題《太公遇文王贊》。曰:「姬昌好德,呂望潛華。城闕雖近,風雲尚賒。漁舟倚石,釣浦橫沙。路幽山僻,溪深岸斜。豹韜攘惡,龍鈐辟邪。雖逢相識,猶待安車。君王握手,何期晚耶?」
杜淹,國初為掾吏,嘗業詩。文皇勘定內難,詠鬥雞寄意曰:「寒食東郊道,飛翔競出籠。花冠偏照日,芥羽正生風。顧敵知心勇,先鳴覺氣雄。長翹頻埽陣,利距屢通中。」文皇覽之,嘉嘆數四,遽擢用之。
王勃凡欲作文,先令磨墨數升,飲酒數杯,以被覆面而寢。既寤,援筆而成,文不加點,時人謂為腹槁也。
駱賓王年方弱冠,時徐敬業據揚州而反,賓王陷於賊庭,其時書檄皆賓王之詞也。每與朝廷文字,極數偽周,天後覽之,至「蛾眉不肯讓人,狐媚偏能惑主」,初微笑之。及見「一抔之土未幹,六尺之孤安在?」乃不悅曰:「宰相因何失如此之人!」蓋有遺才之恨。
徐敬業十餘歲時,射必溢鏑,走馬若飛。英公每見之曰:「此兒相不善,將赤吾族也。」
蘇颋少不得父意,常與仆夫雜處,而好學不倦。每欲讀書,患無燈燭,嘗於馬廄竈中,吹火照書誦焉,其苦學如此。
長安春時,盛於遊賞。蘇颋應制詩云:「飛埃結紅霧,遊蓋飄青雲。」玄宗覽之嘉賞,遂以禦花親插颋巾上。
玄宗初即位,銳意政理,好觀書,留心起居註,選當時名儒執筆。其稱職者雖十數年不去,多則遷名曹郎兼之。自先天初至天寶十二載冬季,成七百卷,內起居註為多。
開元二年春,上幸寧王第,敘家人體。樂奏前後,酒食沾賚,上不自專,皆令稟於寧王。上曰:「大哥好作主人,阿瞞但謹為上客。」(原註:上禁中常自稱阿瞞)明日,寧王與岐、薛同奏曰:「臣聞起居註必記天子言動,臣恐左右史記敘其事,四季朱印聯(案:此上文有脫誤)牒送史館,附依外史。」上以八分為答詔,謝而許之。至天寶十二載冬季,成三百卷。率以五十幅黃麻為一軸,用雕檀軸紫龍鳳綾標。寧王每請百部納於史館。上命宴侍臣以寵之。上寶惜此書,令別起閣貯之。及祿山陷長安,用嚴、高計(原註:祿山謀主嚴莊、高尚等),未升宮殿,先以火千炬焚是閣,故《玄宗實錄》百不敘其三四,以是人間傳記尤眾。
李白名播海內,玄宗見其神氣高朗,軒然霞舉,上不覺忘萬乘之尊,與之如知友焉。嘗制《胡無人》云:「太白入月敵可摧。」及祿山犯闕,時太白犯月,皆謂之不凡耳。
天寶中,國學增置廣文館,以領詞藻之士。滎陽鄭虔久被貶謫,是歲始還京師參選,除廣文館博士。虔茫然曰:「不知廣文曹司何在?」執政謂曰:「廣文館新置,總領文詞,故以公名賢處之。且令後代稱廣文博士自鄭虔始,不亦美乎?」遂拜職。
鄭虔,天寶初協律,采集異聞,著書八十餘卷,人有竊窺其槁草,上書告虔私修國史,虔遽焚之。由是貶謫十餘年,方從調選,授廣文館博士。虔所焚槁既無別本,後更纂錄,率多遺忘,猶成四十餘卷。書未有名。及為廣文館博士,詢於國子司業蘇源明。源明請名為《會粹》,取《爾雅序》「會粹舊說」也。西河太守盧象贈虔詩云:「書名《會粹》才偏逸,酒號屠蘇味更醇。」即此也。
著作郎孔至撰《百家類例》,第海內族姓,以燕公張說等為近代新門,不入百家之數。駙馬張垍,燕公子也,觀至所撰,謂弟埱曰:「多事漢!天下族姓何關汝事,而妄為升降?」埱與至善,以兄言告之。時工部侍郎韋述諳練士族,至書初成,以呈韋公,以為可行也。及聞垍言,恐懼,將追改之。韋曰:「文士奮筆將為千載之法,奈何以一言自動搖?有死而已,胡可改也?」遂不改。
長安菩薩寺僧宏道,天寶末,見王右丞為賊所囚於經藏院,與左丞裴迪密往還。裴說——賊會宴於太極西內,王聞之泣下,為詩二絕,書經卷麻紙之後,宏道藏之,相傳數世。其詞云:「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更朝天?秋槐葉落空宮裏,凝碧池頭奏管弦。」又云:「安得舍塵網,拂衣辭世喧,翛然策藜杖,歸向桃花源。」
代宗獨孤妃薨,贈貞皇后。將葬,尚父汾陽王子儀在邠州,其子尚主,欲致祭。遍問諸吏,皆云:「古無人臣祭皇后之儀。」子儀曰:「此事須柳侍御裁之。」時殿中侍御史柳並,字伯存,掌書記,奉使在邠,即急召之。既至,子儀曰:「有切事,須藉侍御為之。」遂說祭事。殿中初亦對如諸人,既而曰:「禮緣人情。令公勛德,不同常人。且又為姻戚,今自令公始,亦謂得宜。」子儀曰:「正合某本意。」殿中草祭文,其官銜稱駙馬都尉郭曖父具官某,其文並敘特恩許致祭之意,辭簡禮備,子儀大稱之。
德宗暮秋獵於苑中。是日,天已微寒,上謂近臣曰:「九月衣衫,二月衣袍,與時候不相稱,欲遞遷一月,何如?」左右皆拜謝。翌日,命翰林議之,而後下詔。李趙公吉甫時為承旨,以聖人上順天時,下盡物理,表請宣示天下,編之於令。李相程初為學士,獨不署名,別狀奏曰:「臣謹按:《月令》『十月始裘』,《月令》是玄宗皇帝刪定,不可改易。」上乃止。由是與吉甫不協。
韋應物詩云:「書後欲題三百顆,洞庭須待滿林霜。」後人多說率爾成章,不知江左嘗有人於紙尾「寄洞庭霜三百顆」。
韓晉公治《左氏》,為浙江東西道制節。屬淮寧叛亂,發戎遣饋,案籍駢雜,而未嘗廢卷。在軍中撰《左氏通例》一卷,刻石金陵府學。
憲宗問宰相曰:「天子讀何書即好?」權德輿對曰:「《尚書》。哲王軌範,歷歷可見。」上曰:「《尚書》曾讀。」又問鄭余慶曰:「《老子》、《列子》如何?」奏曰:《老子》述無為之化,若使資聖覽,為理國之樞要,即未若《貞觀政要》。」
裴晉公平淮西後,憲宗賜玉帶。臨薨欲還進,使記室作表,皆不愜。乃令子弟執筆,口占狀曰:「內府珍藏,先朝特賜,既不敢將歸地下,又不合留向人間。謹卻封進。」聞者嘆其簡切而不亂。
晉公貞元中,作《鑄劍戟為農器賦》,首云:「皇帝之嗣位十三載,寰海既清,方隅砥平。驅域中盡歸力穡,示天下不復用兵。」憲宗平諸鎮,幾至太平,正當元和十三年。而晉公以儒生作相,竟為章武佐命。
楊京兆兄弟皆能文,為學甚苦。或同賦一篇,共坐庭石,霜積襟袖,課成乃已。
劉禹錫云:(案:此下至「芍藥和物之名也」一條,多稱劉禹錫雲,或聯書,或另條。蓋采自韋絢《劉公嘉話》,而中多譌脫,文義難通。今本《劉公嘉話》非完書,無可參校,姑仍其舊)與柳八、韓七詣施士吝聽《毛詩》,說「維鵜在梁」,梁,人取魚之梁也。言鵜自合求魚,不合於人梁上取其魚。譬之人自無善事,攘人之美者,如鵜在人之梁,毛《註》失之矣。又說「山無草木曰岵」,所以言:「陟彼岵兮」,言無可怙也。以岵之無草木,故以譬之。
因言「罘罳者,復思也。今之板障、屏墻也。天子有外屏,人臣將見,至此復思其所對易攵去就、避忌也。」「魏」,大「闕」,樓觀也。人臣將人,至此則思其遺闕。「桓楹」者,即今之華表也;桓、華聲訛,因呼為桓。「桓」亦丸丸然柱之形狀也。
又說:古碑有孔。今野外見碑有孔,古者於此孔中穿棺以下於墓中耳。
又說:《甘棠》之詩「勿拜,召伯所憩」,「拜」言如人身之拜,小低屈也。上言「勿翦」,終言「勿拜」,明召伯漸遠,人思不得見也。毛《註》「拜猶伐」,非也。又言:「維北有鬥,不可挹酒漿,」言不得其人也。毛、鄭不註。
劉禹錫曰:「為詩用僻字,須有來處。宋考功云:『馬上逢寒食,春來不見餳。』常疑之。因讀《毛詩》鄭《箋》說吹簫處,註云:『即今賣餳者所吹。』六經惟此中有『餳』字。吾緣明日重陽,押一『糕』字,續尋思六經竟未見有糕字,不敢為之。嘗訝杜員外『巨顙拆老拳』無據,及覽《石勒傳》云:『卿既遭孤老拳,孤亦飽卿毒手。』豈虛言哉!後輩業詩,即須有據,不可率爾道也。」
韋絢曰:「司馬墻何也?」曰:「今唯陵寢繞垣,即呼為司馬墻。」「而球場是也,不呼之何也?」劉禹錫曰:「恐是陵寢,即呼臣下避之。」
《詩》曰「我思肥泉」者,源同而分之曰「肥」也。言我今衛女嫁於曹,如肥泉之分也。
魏文帝詩云:「畫舸覆堤」,即今淮浙間<舟俞>船篷子上帷幕耳。《唐書·盧藩傳》言之。(案:《唐書》無《盧藩傳》。韋絢唐人,亦無引《唐書》之理,疑有脫誤)船子著油,(案:此下原闕一字)比惑之,見魏詩方悟。
又曰:「旄邱」者,上側下高曰「旄邱」,言君臣相背也。鄭《註》云:「旄當為{敄土}」,又言:「{敄土}未詳」,何也?
郭璞《山海經序》曰:「人不得耳聞,眼不見為無。」(案:今本《山海經序》無此二語,據文義,亦有脫誤)非也,是自不知不見耳,夏蟲疑冰之類是矣。仲尼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又韋編三絕,所以明未會者多於解也。
有楊何者,有禮學,以廷評來夔州,轉雲安鹽官,因過劉禹錫之與,(案:此下原闕二字)何云:「仲尼合葬於防。防,地名。」非也。仲尼以開墓合葬於防;防,隧道也。且潸然流涕,是以合葬也。若謂之地名,則未開墓而已潸然,何也?
絢曰:「『五夜』者,甲、乙、丙、丁、戊,更叠之。今唯言『乙夜』或『子夜』,何也?」未詳。
劉禹錫曰:茱萸二字,經二詩人用,亦有能否。杜甫言「醉把茱萸子細看」,王右丞「遍插茱萸少一人」,最優也。劉禹錫曰:牛丞相奇章公初為詩,務奇特之語,至有「地瘦草叢短」之句。明年秋,卷成,呈之,乃有「求人氣色沮,憑酒意乃伸」,益加能矣。明年乃上第。
楊茂卿云:「河勢昆侖遠,山形菡萏秋。」此詩題云「過華山下作」,而用蓮蓬之菡萏,極的當而暗靜矣。
劉禹錫曰:石季龍挾彈殺人,其兄怒之,其母曰:「健犢須走車破轅,良馬須逸鞭泛駕,然後能負重致遠。」蓋言童稚不奇,即非異器矣。
又曰:為文自鬥異一對不得。予嘗為大司徒杜公之故吏,司徒冢嫡之薨於桂林也,柩過渚宮,予時在朗州,使一介具奠酹,以申門吏之禮。為一祭文云:「事吳之心,雖云已矣;報智之志,豈可徒然!」「報智」人或用之,「事吳」自思得者。
柳八駁韓十八《平淮西碑》云:「『左飧右粥』,何如我《平淮西雅》云『仰父俯子。』」禹錫曰:「美憲宗俯下之道盡矣。」柳曰:「韓《碑》兼有帽子,使我為之,便說用兵討叛矣。」
劉禹錫曰:「韓《碑》柳《雅》,予詩云:『城中晨雞喔喔鳴,城頭鼓角聲和平,』美李尚書愬之入蔡城也,須臾之間,賊都不覺。又詩落句言,『始知元和十二載,四海重見升平時。』所以言十二載者,因以記淮西平之年。」
段相文昌重為《淮西碑》,碑頭便曰:「韓宏為統,公武為將。」用《左氏》:「欒書將中軍,欒黡佐之。」文勢也甚善。亦是效班固《燕然碑》樣,別是一家之美。
又曰:薛伯鼻修史,為愬傳:收蔡州,徑入為能。禹錫曰:「我則不然。若作史官,以愬得李祐,釋縛委心用之為能。入蔡非能,乃一夫勇耳。」
劉禹錫曰:《春秋》稱「趙盾以八百乘」,凡帥能曰「以」,由也,由趙盾也。
又曰:王莽以羲和為官名,如今之司天臺,本屬太史氏。故《春秋》史魚、史蘇、史亶,皆知陰陽術數也。
《南都賦》言「春茆夏韭」,子卯之卯也。而公孫羅云「茆,鳥卵。」非也。且皆言菜也,何「卯」忽無言?(案此句疑有脫誤)
方書中「勞薪」,亦有「勞水」者,揚之使水力弱,亦勞也。亦用「筆心」,筆亦心勞,一也。與「薪勞」之理,皆藥家之妙用。
又曰:近代有中正;中正,鄉曲之表也。藻別人物,知其鄉中賢愚出處。晉重之。至東晉,吏部侍郎裴楷乃請改為九品法,即今之上、中、下,分為九品官也。
王武子曾在夔州之西市,俯臨江岸沙石,下看諸葛亮八陣圖,箕張翼舒,鵝形鸛勢,聚石分布,宛然尚存。峽水大時,三蜀雪消之際,瀕滂滉瀁,大樹十圍,枯槎百丈,破礭巨石,隨波塞川而下。水與岸齊,雷奔山裂,聚石為堆者,斷可知也。及乎水已平,萬物皆失故態,惟陣圖小石之堆,標聚行列,依然如是者,垂六七百年間,淘灑推激,迨今不動。劉禹錫曰:「是諸葛公誠明,一心為先主效死。況此法出《六韜》,是太公上智之材所構。自有此法,惟孔明行之,所以神明保持,一定而不可改也。」東晉桓溫征蜀過此,曰:「此常山蛇陣,擊頭則尾應,擊尾則頭應,擊其中則頭尾皆應。」常山者,地名。其蛇兩頭,出於常山,其陣適類其蛇之兩頭,故名之也。」溫遂勒銘曰:「望古識其真,臨源愛往跡,恐君遺事節,聊下南山石。」
陸法和嘗征蜀,及上白帝城,插標,曰:「此下必掘得諸葛亮鏃。」既掘之,得箭鏃一斛。或曰:「當法和至此時,去諸葛亮猶近,應有人向說,故法和掘之耳。」法和雖是異人,必未知諸葛亮箭鏃在此也。
「諸葛亮所止,令兵士獨種蔓菁者,何也?」曰:「取其甲生啖,一也;葉舒者煮食,二也;久居則隨以滋長,三也;棄去不惜,四也;回則易尋而采之,五也;冬有根可劚食,六也。比諸蔬屬,其利博哉!三蜀之人今呼蔓菁為『諸葛菜』,江陵亦然。」
禹錫曰:「芍藥,和物之名也。此藥之性能調和物,或音『著略』,語譌也。」絢時獻賦,用此「芍藥」字,以「煙兮霧兮,氣兮靄兮」,言四物調和為雲也。公曰:「甚善。」因以解之。
白居易,長慶二年以中書舍人為杭州刺史,替嚴員外休復。休復有時名,居易喜為之代。時吳興守錢徽、吳郡守李穰皆文學士,悉生平舊友,日以詩酒寄興。官妓高玲瓏、謝好好巧於應對,善歌舞。從元稹鎮會稽,參其酬唱。每以筒竹盛詩來往。居易在杭,始築堤捍錢塘潮,鐘聚其水,溉田千頃。復浚李泌六井,民賴其汲。在蘇作詩,有「使君全未厭錢塘」之句。及罷,俸錢多留守庫。繼守者公用不足,則假而復填,如是五十餘年。及黃巢至郡,文籍多焚燒,其俸遂亡。
張宏靖十二世掌書命,至丞相。楊巨源贈公詩云:「伊陟無聞祖,韋賢不到孫。」當時稱其能與張氏說家門。巨源在元和,詩韻不為新語,體律務實,功夫頗深。自旦至暮,吟詠不輟。年老頭數搖,人言吟詩多所致。
韓文公與孟東野友善。韓公文至高,孟長於五言,時號「孟詩韓筆。」元和中,後進師匠韓公,文體大變。又柳柳州宗元、李尚書翺、皇甫郎中湜、馮詹事定、祭酒楊公,李公皆以高文為諸生所宗,而韓、柳、皇甫、權公皆以引接後學為務。楊公尤深於獎善,遇得一句,終日在口,人以為癖。長慶以來,李封州甘為文至精,獎拔公心,亦類數公。甘出於李相國宗閔下,時以為得人,然終不顯。又元和以來,詞翰兼奇者,有柳柳州宗元、劉尚書禹錫及楊公。劉、楊二人,詞翰之外,別精篇什。又張司業籍善歌行,李賀能為新樂府,當時言歌篇者,宗此二人。李相國程、王僕射起、白少傅居易兄弟、張舍人仲素為場中詞賦之最,言程試者宗此五人。伯仲以史學繼業。藏書最多者,蘇少常景鳳、堂弟尚書滌,諸家無比,而皆以清望為後來所重。景鳳登第,與堂兄特並時,世以為美。
呂衡州溫,祖延之、父渭,俱有盛名,至大官。家世碑誌不假於人,皆子孫自撰,云:「欲傳慶善於後嗣,儆文學之荒墜。」
裴晉公自為誌銘曰:「裴子為子之道,備存乎家牒;為臣之道,備存乎國史。」杜牧亦自銘曰:「嗟爾小子,亦克厥修。」此二銘詞簡而備。白居易亦自為銘。顏魯公在蔡州,知必禍及,自為誌銘置左右。
文宗皇帝曾制詩以示鄭覃,覃奏曰:「且乞留聖慮於萬幾,天下仰望。」文宗不悅。覃出,復示李宗閔,嘆伏不已,一句一拜,受而出之。上笑謂之曰:「勿令適來阿父子見之。」
文宗尚賢樂善罕比。每宰臣學士論政,必稱才術文學之士,故當時多以文進。上每視事後,即閱群書,至亂世之君,則必扼腕嗟嘆;讀堯、舜、禹、湯事,即灌手斂衽,謂左右曰:「若不甲夜視事,乙夜觀書,即何以為君?」試進士,上多自出題目。及所司試,覽之終日忘倦。嘗召學士於內庭論經,較量文章,宮人已下侍茶湯飲饌。李訓講《周易》,頗葉上意。時方盛夏,遂取犀如意賜訓,上曰:「與卿為譚柄。」讀高郢《無聲樂賦》、白居易《求元珠賦》,謂之「玄祖」。水部員外郎賈嵩說雲。
文宗好五言詩,品格與肅、代、憲宗同,而古調尤清峻。嘗欲置詩學士七十二員,學士中有薦人姓名者(原註:當時詩人李廓馳名,為涇原從事),宰相楊嗣復曰:「今之能詩,無若賓客分司劉禹錫。」上無言。李玨奏曰:「當今起置詩學士,名稍不嘉。況詩人多窮薄之土,昧於識理。今翰林學士皆有文詞,陛下得以覽古今作者,可怡悅其間;有疑,顧問學士可也。陛下昔者命王起、許康佐為侍講,天下謂陛下好古宗儒,敦揚樸厚。臣聞憲宗為詩,格合前古。當時輕薄之徒,摛章繪句,聱牙崛奇,譏諷時事,爾後鼓扇名聲,謂之『元和體』,實非聖意好尚如此。今陛下更置詩學土,臣深慮輕薄小人,競為嘲詠之詞,屬意於雲山草木,亦不謂之『開成體』乎?玷黯皇化,實非小事。」
文宗時,工部尚書陳商立《漢文帝廢喪議》。又立《左氏》學議,以「孔子修經,褒貶善惡,類例分明,法家流也。左丘明為魯史,載述時政,懼善惡失墜,以日系月,本非扶助聖言,緣飾經旨,蓋太史氏之流也。舉之《春秋》,則明白而有實;合之《左氏》,則叢雜而無征。杜元凱曾不思孔子所以為經,當與《詩》、《書》、《周易》等列;丘明所以為史,當與司馬遷、班固等列。二義不侔,乃參而貫之,故微旨有所未盡,婉章有所未一。」其後吳郡陸龜蒙亦引啖助、趙匡為證,正與商議同。
進士李為作《淚賦》及《經》、《薄》、《暗》、《小》四賦,李賀作「樂府」,多屬意花草蜂蝶之間。二子竟不遠大,世言文字可以見分命之優劣。
上元瓦官寺僧守亮,通《周易》,性若狂易。李衛公鎮浙西,以南朝舊寺多名僧,求知《易》者,因帖下諸寺,令擇送至府。瓦官寺眾白守亮曰:「大夫取解《易》僧,汝常時好說《易》,可往否?」守亮請行。眾戒曰:「大夫英俊嚴重,非造次可至,汝當慎之。」守亮既至,衛公初見,未之敬。及與言論,分條析理,出沒幽賾,公凡欲質疑,亮已演其意,公大驚,不覺前席。命於甘露寺設館舍,自於府中設講席,命從事已下,皆橫經聽之,逾年方畢。既而請再講,講將半,亟請歸甘露。既至命浴,浴畢,整巾屨遣白公云:「大期今至,不及回辭。」言訖而終。公聞驚異,明日率賓客至寺致祭。適有南海使送西國異香,公於龕前焚之,其煙如弦,穿屋而上,觀者悲敬。公自草祭文,謂舉世之官爵俸祿,皆加於亮,亮盡受之,可以無愧。
李德裕鎮浙西,有劉三復者,少貧苦,有才學。時中使賫詔書賜德裕,德裕謂曰:「子為我草表,能立構否?」三復曰:「文貴中,不貴速得。」德裕以為然。三復又請曰:「中外皆傳公文,請得以文集觀之。」德裕出數軸,三復乃體而為表,德裕尤喜之。遣詣京師,果登第。其子鄴,後為丞相,上表雪德裕冤,歸櫬洛中。
段郎中成式,博學文章,著書甚多。守廬陵,嘗遊山寺,讀一碑,二字不過,曰:「此碑無用於世矣。成式讀之不過,更何用乎?」客有以此二字遍問人,果無知者。連典江南數郡,皆有名山:九江匡廬、縉雲爛柯、廬陵麻姑。前進士許棠寄詩云:「十年三領郡,領郡管仙山。」盧陵時,為人妄訴,逾年方辯,乃退居於襄陽。溫博士庭筠亦謫隨縣尉,節度使徐太師留在幕府,與成式尤相善。嘗送墨一挺與庭筠,往復致謝,搜故事者凡幾函。成式子安節,娶庭筠女。安節仕至吏部郎中、沂王傅,善音律,著《樂府新錄》傳於世。
令狐綯自吳興除司勛郎中,入禁林。一夕寓直,中使宣召,行百步,至便殿,上遣內人秉燭候之,引於禦榻前賜坐,問:「卿從江外來,彼中甿庶安否?廉察郡守字人求瘼之道如何?朕常思四海之大,九州之廣,雖明君不能自理,常須賢佐,邇來朝廷皆未睹其忠藎。」綯降階俯伏,曰:「聖意如此,微臣便合得罪。」上曰:「卿方為翰林學士,所職者朕之誥命,向來之言,本不相及。」以玉杯酌酒賜綯。有小案置御床上,有書兩卷,謂綯曰:「朕聽政之暇,未嘗不觀書。此讀者,先朝所述《金鏡》,一卷則《尚書·禹謨》。」復問曰:「卿曾讀《金鏡》否?」對曰:「文皇帝所著之書,有理國理身之要,披閱誦諷,不離於口。」上曰:「卿試舉其要。」綯跪於御前誦之,至「亂未嘗不任不肖,治未嘗不任忠賢。任忠賢,則享天下之福;任不肖,則受天下之禍。」上止之曰:「朕每讀至此,未嘗不三復後已。《書》又云:『任賢勿貳,去邪勿疑。』是則欲致升平,當用此言為首。」綯奏曰:「先臣每言《金鏡》可為萬古格言,自非聰明之姿,無以探其壺奧。」上曰:「曩者知卿材器,今日見卿詞學。」顧中使曰:「持燭送學士歸院。」當時近臣恩澤無比,居歲餘,遂遷宰相。
宣宗因重陽,便殿大合樂,錫宴群臣。有御製詩,其略曰:「款塞旋征騎,和戎委廟賢;傾心方倚註,葉力共安邊。」宰臣以下應制皆和。上曰:「宰相魏暮詩最佳。」其聯云:「四方無事去,宸豫杪秋來;八水寒光動,幹山霽色開。」上嘉賞久之,魏蹈舞謝。
宣宗嗜書,嘗構一殿,每退朝,必獨坐內觀書,或至夜中燭灺委,禁中謂上為老儒生。
大中十二年,以左諫議大夫鄭漳、兵部郎中李鄴為鄆王已下侍讀。時鄆王居十六宅,夔、昭已下五王居大明宮內院。數日,追制,改充夔王已下侍讀,五日一入乾符門講讀。懿宗即位,遂停。
大中、咸通之後,每歲試禮部者千餘人。其間有名聲,如:何植、李玫、皇甫松、李孺犀、梁望、毛潯、具麻、來鵠、賈隨,以文章稱;溫庭筠、鄭瀆、何涓、周鈐、宋耘、沈駕、周系,以詞翰顯;賈島、平曾、李淘、劉得仁、喻坦之、張喬、劇燕、許琳、陳覺,以律詩傳;張維、皇甫川、郭鄩、劉庭輝,以古風著。雖然,皆不中科。
陸翺為詩有情思,其《閑居即事》云:「衰柳迷隋苑,衡門啼暮鴉;茅廚煙不動,書牖日空斜。悔下東山石,貧於南阮家。沈憂損神慮,萱草自開花。」《宴趙氏北樓》云:「殷勤趙公子,良夜竟相留;朗月生東海,仙娥在北樓。酒闌珠露滴,歌迥石城秋;本為愁人設,愁人到曉愁。」題鸚鵡、早鶯、柳絮、燕子,皆傳於時。登第累年,無辟召,一遊東諸侯,得錢僅百萬,而卒於江南。長子希聲,好學多才藝,勤於讀史,非寢食未嘗釋卷,中朝子弟好讀史者無及。昭宗時為相。
李郢有詩名,鄭尚書顥門生也。居杭州,不務進取,終(案:此下原闕一字)下郎官。初赴舉,聞鄰女有容,求娶之。遇有爭娶者,女家無以為辭,乃曰:「備錢百萬,先至者許之。」兩家具錢,同日皆至。女家無以為辭,復曰:「請各賦一詩,以為優劣。」郢乃得之。登第回江南,駐蘇州,遇故人守湖州,邀同行。郢辭以決意春歸,為妻作生日。故人不放,與之胡琴、焦桐、方物等,令且寄歸代意。郢為《寄內詩》曰:「謝家生日好風煙,柳暖花春二月天;金鳳對翹雙翡翠,蜀琴新上七絲弦。鴛鴦交頸期千歲,琴瑟諧和願百年;應恨客程歸未得,綠窗紅淚冷涓涓。」兄子咸通初守杭州。郢至,宿虛白堂,云:「缺月斜明虛白堂,寒蛩唧唧樹蒼蒼。江風徹曙不得睡,二十五聲秋點長。」
馬博士戴,大中初為太原李司空掌記,以正直被斥,貶朗州龍陽尉。戴著書,自痛不得盡忠於故府,而動天下之議。行道興詠,寄情哀楚,凡數十篇。其《方城懷古》云:「申胥枉向秦庭哭,靳尚終貽楚國羞。」《新春聞赦》云:「道在猜讒息,仁深疾苦除。堯聰能下聽,湯網本來疏。」
李字除果名、地名、人姓之外,更無有別訓義也。《左傳》「行李之往來」,註:「行李,使人也。」遠行結束,謂之行李,而不悟是行使爾。按舊文:使字作「卒」,傳寫之,誤作「李」焉。
漢四皓其一號角裏,角音祿,今多以「覺」呼者,非也。《魏子》及孔氏《秘記》、荀氏《漢紀》,慮將來之誤,直書「祿裏」。按《玉篇》等字書皆云:「東方為龣音,或作角;角亦音祿。」《魏子》、《秘記》、《漢紀》不書「龣」而作「祿」者,以其字僻,又慮誤音故也。李匡乂云:角裏當東方,何者?按《陳留志》稱京師亦號為灞上儒生,灞既在京師之東,則角裏為東方不疑矣。以字書言,角直宜作「龣」爾,然龣字亦作角,音覺者,樂聲也,或亦通用「龣角」之「角」字,是以今人多亂其音呼之。稍留心為學者,則妄穿鑿云:音祿之「角」,與音覺之「角」,點畫有分別。又不知角、龣各有二音,字體皆同,而其義有異也。又《禮記》「君大夫鬊爪實於綠中」,鄭司農《註》云:「綠當為角,聲之誤也。」既雲聲誤,是鄭讀「角中」為「祿中」。「祿」與「綠」是雙聲,若讀角為覺,覺是腭際聲,綠是舌頭之聲。《註》復云:「角中,謂棺內四隅也。」據此則又似音祿之「角」與音覺之「角」義同。陸氏《釋文》、孔氏《疏》不能窮其聲義,亦但云:「綠當為『角』,漢之角裏,《禮》之『綠中』,皆當作『祿』音。」
《月令》,今人依陸德明說,雲是《呂氏春秋·十二紀》之首,後人刪合為之,非也。蓋出於《周書》第七卷《周月》《時訓》兩篇。蔡邕、《玉篇》云「周公作」。是《呂紀》采於《周書》,非《戴禮》取於《呂紀》,明矣。
《論語》:「宰予晝寢。」梁武帝讀為「寢室」之「寢」。晝,胡卦反,言其繪畫寢室,故夫子嘆「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朽也。」今人皆以為韓文公所說,非也。
又:「傷人乎,不問馬。」今亦云韓文公讀「不」為「否」,言大德聖人,豈仁於人不仁於馬?故貴人,所以前問;賤畜,所以後問。然「不」字上豈更要助詞?其亦曲矣,況又未必韓公所說。按陸氏《釋文》亦云「一讀至『不』字句絕」,則知其「不」為「否」,其來尚矣。誠以「不」為「否」,則宜至「乎」字句絕,「不」字自為一句。何者?夫子問「傷人乎?」乃對曰:「否。」既不傷人,然後乃問馬,其文別為一讀,豈不愈於陸雲乎?
稷下有諺曰:「學識何如觀點書。」書之難,不唯句度義理,兼在知字之正音、借音。若某字以朱發平聲,即為某字:發上聲,變為某字;去、入又改為某字,轉平、上、去、入易耳,知合發、不發為難。不可盡條舉之,今略指一隅。至如亡字、無字、毋字,並是正「無」字,非借音也。今見點書每遇「亡有」字,必以朱發平聲,其遇「毋」字亦然,是不知亡字、亾字、毋字、母字,點畫各有區別。亡從一點一畫一乚(原註:觀篆文當知矣,是以無字正體作亡)『亾』之『亾』中有人。『毋有』字其畫盡通也。『父母』字中有兩點。(原註:劉伯莊《音義》云:凡非父母之母,皆呼為無字,是也。義見字書)其「無」「」二字(原註:上無下既),今多混書,陸德明已有論矣。
世人多謂李氏立意註《文選》,過為迂繁,徒自騁學,且不解文意,遂相尚習五臣者,大誤也。所廣征引,非李氏立意,蓋李氏不欲竊人之功,有舊註者,必逐每篇存之,仍題元註之人姓字;或有迂闊乖謬,猶不削去之。茍舊註未備,或興新意,必於舊註中稱「臣善」以分別。既存元註,例皆引據,李氏續之,雅誼殷勤也。代傳數本李氏《文選》,有初註成者,有覆註成者,有三註、四註者,當初旋被傳寫之誤。其絕筆之本,兼釋音訓義,註解甚多,匡乂家幸而有焉。嘗將數本並校,不惟註之贍略有異,至於科段互相不同,無似余家之本該備也。因而比量五臣者,方悟所註直盡從李氏註中出。開元進表反非斥李氏,無乃欺心歟?且李氏未詳處,將欲下筆,宜明引憑證。細而觀之,無非率爾。今聊各舉其一端,至如《西都賦》說獵云:「許少施巧,秦成力折。」李云:「許少、秦成未詳。」五臣云:「古之捷人壯士,搏格猛獸。」施巧、力折固是捷壯,文中自解矣,豈假更言?況不知二人所從出乎?又註「作我上都」云:「上都,西京也。」何太淺近忽易歟?必欲加李氏所未註,何不云「上都者,君上所居,人所都會」耶?況秦地厥田上上,居天下之上乎?又輕改前賢文旨,若李氏註云「某字或作某字」,便隨而改之;其有李氏解而自不曉,輒復移易,今不能繁駁,亦略指其所改一字。曹植《樂府》云:「寒鱉炙熊蹯。」李氏云:今之臘肉謂之「寒」,蓋韓國事饌尚此法;復引《鹽鐵論》「羊淹雞寒」、劉熙《釋名》「韓雞」為證,「寒與韓同」。又李以上句云「膾鯉臇胎蝦」,因註云:「《詩》曰『炰鱉膾鯉』。」五臣兼見上句有「膾」,遂改「寒鱉」為「炰鱉」,以就《毛詩》之句。又子建《七啟》云:「寒芳苓之巢龜,鲙西海之飛鱗。」五臣亦改「寒」為「搴」,註云:「搴,取也。」何以對下句之「鲙」耶?況此篇全說殽事之意,獨入此「搴」字,於理甚不安。上句既改「寒」為「搴」,下句亦宜改「鲙」為「取」,縱一聯稍通,亦與諸句不相承接。以此言之,明子建故用「寒」字,豈可改為「炰」、「搴」耶?斯類篇篇有之,學者幸留意。仍知李氏絕筆之本,懸若日月焉。方之五臣,猶虎狗、鳳雞耳。其改字,有「翩翻」對「恍惚」,則獨改「翩翻」為「翩翩」,與下句不相收。又李氏舊本作「泉」及年代字,五臣貴有異同,改其字,卻犯國諱,豈惟矛盾也!
衡山五峰曰:紫蓋、雲密、祝融、天柱、石廩。下人多文詞,至於樵夫,往往能言詩。嘗有廣州幕府夜聞舟中吟曰:「野鵲灘西一棹孤,月光遙接洞庭湖;堪憎迥雁峰前過,望斷家山一字無。」問之,乃其所作也。
李華,字遐叔,以文學自名,與蕭穎士、賈幼兒為友。華作賦云:「星錘電交於萬緒,霜鋸冰解於千尋。擁梯成山,攢杵為林。」穎士讀之,謂華曰:「可使孟堅瓦解,平子土崩矣。」幼幾曰:「未若『天光流於紫庭,測景入於朱戶。騰祥靈於黯靄,映旭日之蔥蘢。』」華曰:「某所自得,惟『括萬象以為尊,特巍巍於上京。分命征般石之匠,下荊、揚之材,操斧執斤者萬人,涉磧礫而登崔嵬』,不讓《東》、《西》二《都》也。」時人以華不可居蕭、賈之間。
鄭(案:此下原闕二字)云:「張燕公文逸而學奧;蘇許公文似古,學少簡而密。張有《河朔刺史冉府君碑》,序金城郡君云:『蕣華前落,槁瘞城隅。天使馬悲,啟滕公之室;人看鶴舞,閉王母之墳。』亦其比也。」公又云:「張巧於才,近世罕比。《端午三殿侍宴詩》云:『甘露垂天酒,芝盤捧御書。含丹同蝘蜓,灰骨慕蟾蜍。』上親解紫拂菻帶以賜焉。」蘇嘗夢書壁云:「元老見逐,讒人孔多。既誅群凶,方宣大化。」後十三年視草禁中,拜劉幽求左僕射制,上親授其意,及進本,上自益前四句,乃夢中之詞也。又聞杜工部詩如爽鶻摩霄,駿馬絕地。其《八哀詩》,詩人比之大謝《擬魏太子鄴中八篇》。杜曰:「公知其一,不知其二。吾詩曰:『汝陽讓帝子,眉宇真天人;虬髯似太宗,色映塞外春。』八篇中有此句不?」或曰:「『百川赴巨海,眾星拱北辰,』所謂世有其人。」杜曰:「使昭明再生,吾當出劉、曹、二謝上。」杜善鄭廣文,嘗以《花卿》及《姜楚公畫鷹歌》示鄭。鄭曰:「足下此詩可以療疾。」他日鄭妻病,杜曰:「爾但言『子章髑髏血模糊,手提擲還崔大夫。』如不瘥,即云『觀者徒驚帖壁飛,畫師不是無心學。』未間,更有『太宗拳毛騧,郭家師子花』。如又不瘥,雖和扁不能為也。」其自得如此。
太宗嘗出行,有司請載副書以從。帝曰:「不須,虞世南在,此行秘書也。」
虞公為秘監,於省後堂集群書可為文章用者,號為《北堂書鈔》。後北堂猶存,而《書鈔》盛行於世。
褚遂良為太宗哀冊文,自朝還,馬誤入人家而不覺。
沈佺期以詩著名,燕公張說嘗謂人曰:「沈三兄詩,須還他第一。」
代有《山東士大夫類例》,其非士族及假冒者,不見錄,署雲相州僧曇剛撰。後柳常侍沖亦明族姓,中宗朝為相州刺史,詢問耆舊,云:「自隋已來,不聞有僧名曇剛。」蓋懼見嫉於時,隱其名氏雲。
咸通中,進士皮日休進書兩通:其一,請以《孟子》為學科。有能通其義者,其科選同明經。其二,請以韓愈配饗太學,有唐以來,一人而已,茍不得在二十一賢之數列,於典禮未為備也。日休字逸少,後字襲美,襄陽竟陵人。少隱鹿門山,號醉吟先生。榜末及第,禮部侍郎鄭愚以其貌不揚,戲之曰:「子之才學甚富,如一日何?」皮對曰:「侍郎不可一日廢二日。」謂不以人廢言也。官至太常博士。居蘇州,與陸龜蒙為友。著《文藪》十卷、《皮子》三卷。黃巢時遇害。其子仕錢镠。
王維好佛,故字摩詰。性高致,得宋之問輞川別業,山水勝絕,清源寺是也。維有詩名,然好取人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英華集》中詩也。「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李嘉祐詩也小
柳芳與韋述友善,俱為史學。述卒後,所著書未畢者,芳續之。
李華作《含元殿賦》,蕭穎士見之,曰:「《景福》之上,《靈光》之下。」華著論言龜卜可廢,可謂深識之士。後以失節賊庭,故其文殷勤於四皓、元魯山,極筆於權著作,蓋心所愧也。
李翰文雖宏暢,而思甚苦澀。晚居陽翟,常從邑令皇甫曾求音樂。思涸則奏樂,神全則綴文。
大歷已後,專學者,有蔡廣成《周易》,強蒙《論語》,啖助、趙匡、陸質《春秋》,施士吝《毛詩》,袁彜、仲子陵、韋彤、裴茝講《禮》,章庭珪、薛伯高、徐潤並通經。其餘地裏則賈僕射,兵賦則杜太保,故事則蘇冕、蔣乂,歷算則董純,天文則徐澤,氏族則林寶。
楚僧靈一,律行高潔而能為詩。吳僧皎然,一名晝一,工篇什,著《詩評》三卷。及卒,德宗遣使取其遺文。中世文僧,二人首出。
韋應物立性高潔,鮮食寡欲,所居焚香掃地而坐。其為詩,馳驟建安已還,各得其風韻。
李益詩名早著,有《征人歌》一篇,好事者畫為圖障。又有云:「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天下亦唱為歌曲。
沈既濟撰《枕中記》,韓愈撰《毛穎傳》,不下史篇,良史才也。
張登為小賦,氣宏而密,間不容發,有織成隱起結彩蹙金之狀。
中世有造謗辭而著者(原註:雞眼、苗登二文),有傳蟻穴而稱者(原註:李公佐《南柯太守傳》),有妓樂而工篇什者(原註:蜀妓薛濤),有家僮而善著章句者(原註:郭氏奴不記名),皆事之異也。
進士為時所尚久矣,俊乂實在其中。由此者為聞人,爭名常切,為俗亦弊。其都會謂之「舉場」;通稱謂之「秀才」;投刺謂之「鄉貢」;得第謂之「前輩」;相推敬謂之「先輩」;俱捷謂之「同年」;有司謂之「座主」;京兆考而升之,謂之「等第」;外府不試而貢,謂之「拔解」;各相保任,謂之「合保」;群居而試,謂之「私試」;造請「權要」;謂之關節;激揚聲問,謂之「往還」;既捷,列其姓名慈恩寺,謂之「題名」;會醵為樂於曲江亭,謂之「曲江宴」;籍而入選,謂之「春關」;不捷而醉飽,謂之「打毷氉」;飛書造謗,謂之「無名子」;退而肄習,謂之「過夏」;執業以出,謂之「秋卷」;挾藏入試,謂之「書策」;此其大略。其風俗系於先進,其制置存於有司。雖然,賢者得其大者,故位極人臣常十有二三,登顯列常有六七,而元魯山、張睢陽有焉,劉辟、元翛有焉。
自開元二十四年,考功員外郎李昂為士子所訴,天子以郎署權輕,移職禮部,始置貢院。天寶則有袁成用、劉長卿分為棚頭。是時常重東府西監。貞元八年,李觀、歐陽詹以廣文登第,自後乃群奔於京兆矣。
貞元十二年,駙馬王士平與義陽公主不協,蔡南史、獨孤申叔播為樂曲,號《義陽子》,有《團雪》《散雪》之歌。德宗怒,欲廢進士科,後獨流南史而止。
或有朝客譏宋濟曰:「近日白袍子何太紛紛?」濟曰:「蓋因緋袍子、紫袍子紛紛化使然也。」
元和已後,文筆學奇於韓愈,學澀於樊宗師。歌行則學流蕩於張籍,詩章則學矯激於孟郊,學淺切於白居易,學淫靡於元稹,俱名元和體。大抵天寶之風尚黨,大歷之風尚浮,貞元之風尚蕩,元和之風尚怪也。
建中初,金吾將軍裴冀曰:「若禮部先時頒天下曰:某年試題取某經,某年試題取某史,至期果然,亦勸學之一術也。」
熊執易通《易》。建中四年,試《易簡知險阻論》。執易端坐剖析,聲動場中,一舉而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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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
狄梁公仁傑為度支員外郎,車駕將幸汾陽宮,仁傑奉使修供頓。并州長史李玄沖以道出妒女祠,俗稱有盛衣服車馬過者,必致雷風,欲別開路。仁傑曰:「天子行幸,千乘萬騎,風伯清塵,雨師灑道,何妒女敢害而欲避之?」玄沖遂止,果無他變。上聞之,嘆曰:「可謂真丈夫也。」後為冬官侍郎,充江南安撫使。其風俗,歲時尚淫祀,廟凡一千七百餘所,仁傑並令焚之。有項羽廟,吳人所憚。仁傑先檄書,責其喪失江東八千子弟,而妄受牲牢之薦,然後焚之。
陸少保,字元方,曾於東都賣一小宅。家人將受直矣,買者求見,元方因告其人曰:「此宅子甚好,但無出水處耳。」買者聞之,遽辭不買。子侄以為言,元方曰:「不爾,是欺之也。」
裴光庭累典名藩,皆有異政。玄宗謂宰相曰:「裴光庭性惡惡,如扇驅蚊蚋焉。」
宋璟為廣府都督,玄宗思之,使內臣楊思勖馳驛往追。璟就路,竟不與思勖交一言。思勖以將軍貴幸殿中,訴於玄宗。上嗟嘆良久,拜刑部尚書。
代宗惑釋氏業報輕重之說,政事多托於宰相,而元載專權亂國,事以貨成。及常袞為相,雖賄賂不行,而介僻自專,升降多失其人。或同列進擬稍繁,則謂之「踏伯」。於是京師語曰:「常分別,元好錢。賢者愚,愚者賢。」崔祐甫素公直,因於眾中言曰:「朝廷上下相蒙,善惡同致。清曹峻府,為鼠輩養資,豈所以裨政耶!」由是為持權者所忌。建中初,祐甫執政,中外大悅。
郭尚父在河中,禁無故走馬,犯者死。南陽夫人乳母之子抵禁,都虞候杖殺之。諸子泣訴虞候縱橫之狀,公叱而遣之。明日,對賓客嘆息數四,以其事告客曰:「不賞父之都虞候,而惜母之阿你兒,非奴才而何?」
中書侍郎張鎬,為河南節度使,鎮陳留。後兼統江淮諸道,將圖進取。中官絡繹。鎬起自布衣,一二年登宰相,正身特立,不為茍媚,閹宦去來,以常禮接之。由是為閹豎所嫉,稱其無經略才,征入,改為荊府長史;未幾,又除洪府長史、江西觀察使。
相裏造為禮部郎中,時宦官魚朝恩用事,稱詔集百僚有所評議,淩轢在位。宰相元載以下,唯唯而已;造抗言酬對,無降屈之色,朝廷壯之。
崔祐甫為中書舍人,時宰相常袞當國,祐甫每見執政問事,未曾屈。舍人岑參掌誥,屢稱疾不入宿直,人雖憚而不敢發,崔獨入見,以舍人移疾既多,有同離局。袞曰:「此子羸病日久,諸賢豈不能容之?」崔曰:「相公若知岑舍人抱疾,本不當遷授。今既居此,安可以疾辭王事乎?」袞默然無以奪也,由是心銜之。及德宗在諒暗中,袞矯制除崔為河南少尹。上覺其事,遽追還之,拜中書侍郎平章事,而袞謫於嶺外。
李惇為淄青節度判官。其使尚衡,弟頗幹政,悖屢言之。衡曰:「兄弟孤遺相長,不忍失意。」悖曰:「君既愛之,當訓以道,何使其縱恣?」衡家又好禱,車輿出入,人吏苦之。惇又進諫,衡不能用。他日,衡對諸客有所問,惇曰:「惇前後獻愚直,大夫不用,今復何問?」衡曰:「吾子好為詆訐。」惇曰:「忠言詆訐,久居何益?請從此辭。」遂趨出。衡怒,不使追之。
裴操者,延齡之子,應鴻辭舉,延齡於吏部候消息。時苗給事及杜黃門同時為吏部知銓,將出門,延齡接見,采偵二侍郎口氣。延齡乃念操賦頭曰:「是沖仙人。」黃門顧苗給事曰:「記有此否?」苗曰:「恰似無。」延齡仰頭大呼曰:「不得,不得!」敕下,果無名操者。劉禹錫曰:「當延齡用事之時,不預實難也。非杜黃門誰能拒之?」
韓太保臯為御史中丞、京兆尹,常有所陳,必於紫宸殿對百寮而請,未嘗詣便殿。上謂之曰:我與卿言,於此不盡,可來延英。訪及大政,多所匡益。或謂臯曰:「自乾元已來,群臣啟事皆詣延英得盡。公何獨於外庭對眾官以陳之?無乃失於慎密乎?」公曰:「御史,天下之平也。摧剛植柔,惟在於公,何故不當人知之?奈何求請便殿,避人竊語,以私國家之法?且肅宗以苗晉卿年老艱步,故設延英。後來得對者多私自希寵,幹求相位,奈何以此為望哉?」
高平徐弘毅為知彈侍御史,創置一知班官,令自宣政門檢朝官之失儀者,到臺司舉而罰焉。有公卿大僚令問之曰:「未到班行之中,何必拾人細事?」弘毅報曰:「為我謝公卿。所以然,不以惡其無禮於其君。」(案:此下有缺文)
代宗時久旱,京兆尹黎幹於朱雀門街造龍,召城中巫覡舞雩。幹與巫覡史起舞,觀者駭笑。經月不雨,幹又請禱於文宣王。上聞之曰:「丘之禱久矣。」命毀土龍,罷祈雨,減膳節用,以聽天命。及是大霈,百官入賀。
李希烈跋扈蔡州。時盧杞為相,奏顏魯公往宣諭,而謂顏曰:「十三丈此行自聖意。」顏曰:「公之先忠烈公面上血,是某舐之。忍以垂死之年餌虎口。」杞聞之,踣焉。盧即是御史中丞奕之子。
裴澥為陜府錄事參軍。李岍公勉除長史充觀察。始至官,屬吏謁訖,令別召裴錄事,與之語。公曰:「少頃有燕,便請隨判官同赴。」凡三召,不至。公怒,明日召澥,讓之曰:「久聞公名,故超禮分相召,何忽而不至?」澥曰:『必也正名』,『各司其局』,古人所守,某敢忘之?中丞自有賓僚,某走吏也,安得同宴?」岍公曰:「吾過矣。」遂請入幕。澥之子充,太常寺太祝,年甚少,時京司書考官之清高者,例得上考。充之同輩皆上中考,充訴於卿長,曰:「此舊例也。」充曰:「奉常職重地高,不同他寺。本設考課,為獎勵,有勞則書,豈系於官秩?若一以官上下為優劣,則卿當上上考,少卿上中考,丞中上考,主簿中考,協律下考,某等當受杖矣。」卿笑且慚,遂特書「上」。澥後累遷同州刺史,所在有能名。充至湖州刺史。
張萬福以父祖力儒不達,因焚書,從軍遼東有功,累官至右散騎常侍致仕。萬福為人慷慨,嫉險佞,雖妻子未嘗敢輒幹。嘗徑造延英門,賀諫官陽城雪陸贄冤,時人稱之。仕宦七十年,未嘗病一日。雖不識字,為九郡,皆有惠愛。
順宗寢疾,韋執誼、王叔文等竊弄權柄。憲宗在東宮,執誼懼之,遂令給事中陸質侍讀,潛伺上意,因解之。及質發言,上曰:「陛下令先生與寡人講讀,何得言他?」惶懼而出。
李相國忠公,貞元十九年為饒州刺史。先是郡城已連失四牧,故府廢者七稔。公蒞任後,命啟鑰而居之。郡吏以有怪堅請,公曰:「神好正直,守直則神避;妖不勝德,失德則妖興。居之在人。」
李忠公之為相也,政事堂有會食之床。吏人相傳,移之則宰臣當罷。不遷者五十年。公曰:「朝夕論道之所,豈可使朽蠹之物穢而不除?俗言拘忌,何足聽也!以此獲免,余之願焉。敢徹而焚之。」其下鏟去聚壤十四畚,議者稱焉。
裴先德垍在中書。有故人,官亦不卑,自遠而至,垍給恤甚厚,從容款狎。乘間求京府判司,垍曰:「公誠佳士也,但此官與公不相當,不敢以故人之私,而隳朝廷綱紀。他日有瞎眼宰相憐公者,不妨卻得。」其執守如此。
柳元公初拜京兆尹,將趕上,有神策軍小將乘馬不避,公於市中杖殺之。及因入對,憲宗正色詰專殺之狀。公曰:「京兆尹,天下取則之地。臣初受陛下獎擢,軍中偏裨躍馬沖過,此乃輕陛下典法,不獨試臣。臣知杖無禮之人,不知打神策軍將。」上曰:「卿何不奏?」公曰:「臣只合決,不合奏。」曰:「既死,合是何人奏?」公曰:「在街中,本街使金吾將軍奏;若在坊內,則左右巡使奏。」上乃止。
柳公綽善張正甫。柳之子仲郢嘗遇張於途,去蓋下馬而拜,張卻之,不從。他日,張言於公綽曰:「壽郎相逢,其禮太過。」柳作色不應。久之,張去,柳謂客曰:「張尚書與公綽往還,欲使兒子街市騎馬沖公綽耶?」張聞,深謝之。壽郎,仲郢小字也。公綽為西川從事,嘗納一姬,同院知之,或征其出妓者。公綽曰:「士有一妻一妾,以主中饋,備灑掃。公綽買妾,非妓也。」
張正甫為河南尹,裴中令伐淮西,置宴府西亭。裴公舉一人詞藝好解頭,張正色曰:「相公此行何為也?何記得河南府解頭!」中令有慚色。
韓愈病將卒,召群僧曰:「吾不藥,今將病死矣。汝詳視吾手足支體,無誑人云『韓愈癩死』也。」
文宗時,昭義軍節度使劉從諫襲父帥潞,少年明俊,自謂河朔近無倫比。及入朝,公卿輻湊其門。廣納金帛於權幸,名譽甚著。求帶平章事,人多許之,而憚宰相李固言,欲觀其意。遇休假,謁於私第,遂言其情。固言曰:「僕射先君以天平功書於簡冊,及鎮上黨,近二十年,但聚斂貨財,雄壯軍旅,不發一卒戍邊,未嘗修朝覲之禮。及即世後,僕射從三軍之情,擅領戎務,坐邀爵秩。朝廷以僕射先君勛績,不絕賞延,當領偏師,輸忠滄景,遂不行典憲,將何以上報國恩?既不能效田承嗣、張茂昭、王承元,攜家赴闕,永保祿位,則請邊陲一鎮,拓境復疆,朝廷豈不以袞職命賞?區區求之,一何容易!」從諫矍然失色,再拜趨出。從諫厚結幸臣,竟加同平章事。宰相餞於郵亭,李公曰:「相公少年,勉報國恩,幸保家,勿殃後嗣。」從諫以笏叩額下淚。至鎮,謂將校曰:「昨者朝覲,遍觀德望,唯李公峻直貞明,凜凜可懼,真社稷之臣也!」
唐尚書特,太和六年,尉渭南,為京兆府試進士官。杜丞相悰時為京兆尹,將托親知間等第(原註:時重十人內為等第),召公從容,兼命茶酒。及語舉人,則趨而下階,俯伏不對。杜公竟不敢言而止。是年上等內近三十餘人,數年內皆及第,無缺落者,前後莫比。
崔慎由以元和元年登第,至開成,已入翰林。因寓直,忽中夜有內使宣召,引入數重門,至一處,堂宇華復,簾幕重蔽,見二中尉對燭而坐,謂慎由曰:「上不豫已來已數日,兼自登極後聖政多虧,今奉太后中旨,有命學士草廢立令。」慎由大驚曰:「某有中外親族數千口,兄弟甥侄僅三百人,一旦聞此覆族之言,實不敢承命!況聖上高明之德,覆於八荒,豈可輕議?」二中尉默然,無以為對。良久,啟後戶,引慎由至一小殿,見文宗坐於殿上,二人趨階而數文宗過惡,上惟俛首。又曰:「不為此拗木枕錯失,不合更在坐矣。」仍戒慎由曰:「事泄,即汝也。」於是二中尉自執炬送慎由出殿門,復令中使送至院。拗木枕者,俗談強項也。慎由尋以疾出翰林,遂金縢其事,付其子垂休,遂切於剿絕宦官者由此。
李相石在中書,京兆尹薛元賞謁石於私第。故事:百僚將至宰相宅,前驅不復呵。元賞下馬,石未之知,方在廳,若與人訴競者。元賞問焉,云:「軍中軍將。」元賞排闥進,曰:「相公,朝廷大臣,天子所委註。撫蠻夷,和陰陽,安百姓,葉眾心,無敢乖謬;升絀賢不肖,賞功罰罪,皆公之職。安有軍中一將,而敢如此哉!夫貴賤失序,綱紀之紊,常必由之。茍朝廷如此,猶望相公整頓頹壞,豈有出自相公者!」即疾趨而去,顧左右曰:「無禮軍將,可擒於馬下橋祗候。」元賞比至,則袒臂跽之矣。中尉仇士良有威權,其輩已有訴之者,宦官連聲傳士良命曰:「中尉奉屈大尹。」元賞不答,即命杖殺之。士良大怒,元賞乃白衣請見士良,士良出曰:「敢必杖殺軍中大將,可乎?」元賞即具言無禮狀,且曰:「宰相,大臣也;中尉,大臣也。彼既可無禮於此,此獨不可以無禮於彼乎!國家之法,中尉所宜保守,一旦壞之可惜。某已白衫,惟中尉命。」士良以其理直,命左右取酒飲之而罷。
李石從子庾,少擢進士第,石之力也。累拜監察御史,分司東都。崔相鉉鎮淮南,到洛累日不拜塋,庾封其節,將奏之,時人稱焉。
武宗數幸教坊作樂,優倡雜進。酒酣,作技諧謔,如民間宴席,上甚悅。諫官奏疏,乃不復出。遂召優倡入,敕內人習之。宦者請令揚州選擇妓女,詔揚州監軍取解酒令妓女十人進入。監軍得詔,詣節度使杜悰,請同於管內選擇。悰曰:「監軍自承旨。悰不奉詔書,不可擅預椒房事。」監軍怒,奏之,宦者請並下驚,上曰:「不可。藩方取妓女入宮掖,非禹、湯所為,斯極細事,豈宜詔大臣。杜悰累朝舊德,深得大體,真宰相也!」及悰入相,中謝,上曰:「昨詔淮南監軍選擇酒令妓女,欲因行幸,舉酒為歡樂耳。音聲使奏,偶然下命。朕德化未被,而色荒外聞,賴卿不徇茍且;不然,天下將獻納取悅,朕何由得知?報卿忠讜,命卿作相,內懷自賀,如得魏徵。」
懿安郭太后既崩,禮院檢討王皞請祔景陵,配饗憲宗廟,宣宗大怒。宰相白敏中召皞,詰其事。皞曰:「郭太后是憲宗元妃,汾陽王孫,迨事順宗為婦。憲宗崩,事出曖昧,母天下五朝,不可以疑似之事,黜合配之禮。」敏中怒甚,皞聲色益壯。宰相將會食,周墀立敏中廳門以候,敏中語墀:「正為一書生惱亂,但乞先之。」墀就敏中問其事,皞益不屈。墀以手加皞額,賞其正直。翌日,皞貶句容縣令,墀亦免相。大中十三年秋八月,上崩,令狐綯為山陵禮儀使,奏皞為判官。皞又論懿安合配享憲宗,始升祔焉。
韋澳為京兆尹,豪右斂手。鄭光,宣宗舅,莊租不納。澳系其主者,期以五日,不足,必抵法。太后為言之。上延英問澳,曰:「今日納租足!放否?」澳曰:「尚在限內,來日即不得矣!」澳既出,上連召之,曰:「國舅莊租今日納足,放主者否?」噢曰:「必放。」上白太后曰:「韋澳不可犯,且與送錢納卻。」頃刻而租足。(案:此事已見《政事門》,文有異同,今並存之)
李景讓、夏侯孜立朝有風采。景讓為御史大夫,視事之日,以侍御史孫玉汝、監察御史盧柏王覿不稱職,請移他官。孜為右丞,以職方郎中裴誠、虞部郎中韓瞻無聲績,詼諧取容,誠改太子中允,瞻為鳳州刺史。
李景讓為御史大夫,宰相宅有看街樓,皆封泥之,懼其劾奏也。然終以強毅為眾所忌。故事:除大夫百日內,他人拜相,謂之辱臺。景讓未旬,蔣相伸先拜,景讓除西川節度。不逾年,致仕歸東都。
崔瑤知貢舉,以貴要自恃,不畏外議。榜出,率皆權豪子弟。其弟兄見之,輒曰:「勿觀察吾眼。」
劉允章祖伯芻,父寬夫,皆有重名。允章少孤自立,以臧否為己任。及掌貢舉,尤惡朋黨。初,進士有「十哲」之號,皆通連中官,郭纁、羅虬皆其徒也。每歲,有司無不為其幹撓,根蒂牢固,堅不可破。都尉於琮,方以恩澤主鹽鐵,為纁極力,允章不應,纁竟不就試。比考帖,虬居其間,允章誦其濤,有「簾外桃花曬熟紅」,不知『熟紅』何用?虬已具在去留中,對曰:「詩云『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侍郎得不思之?」頃之唱落,眾莫不失色。及出榜,惑於浮說,予奪不能塞時望。允章自鄂渚分司東都,其制,中書舍人孔晦之辭。弟紓為諫官,乃允章門生,率同年送於坡下。紓猶欲前行,允章正色曰:「請違公不去。」故事:門生無答拜者,允章於是答拜,同行皆愕然。
懿宗迎佛骨,自鳳翔至內,禮儀盛於郊祀。中出一道,夾以連索,不得輒有犯者。車馬相接,締以組繡,緣路迎拜,數十里不絕。天子親幸安福樓,以錦彩成橋,骨至,即降樓禮訖,然後迎入禁中,置於安國寺。宰相以下,施財不可勝計。百姓競為浮圖,以至失業。明年,懿宗崩,京兆尹薛逢毀之無遺。
封侍郎知舉,首訪能賦人。盧駢詣羅邵輿云:「主司愛賦十九官。」羅曰:「主司安邑住,邵輿居宣平,彼處愛賦,無由得知。」
鄭少尹師薰知舉,放榜日,畢令到宅謝恩。至蕭相公知舉。放榜日,並無人及門,時論稱之。主司放榜日,於貢院見門生,惟廣南鄭尚書及楊侍郎。禮部故事:每年主司中場多作風采,鄭詹尹知舉第一,李侍郎藩知舉落人極多。唯許下杜相公帖日,每去一人,必籲嗟移時。
太宗得鷂子俊異,私自臂之,望見魏公,乃藏於懷。公知之,遂前白事,因話自古帝王逸豫,微以為諷。上惜鷂子恐死,而又素嚴憚徵,欲盡其言。徵語愈久,鷂竟死懷中。
貞觀中,西域獻胡僧,咒術能生死人。太宗令於飛騎中選卒之壯勇者試之,如言而死,如言而蘇。帝以告宗正卿傅奕,奕曰:「此邪法也。臣聞邪不幹正,若使咒臣,必不能行。」帝召僧咒奕,奕對之,初無所覺。須臾,胡僧忽然自倒,若為物所擊者,更不復蘇。
王義方,時人比之稷、契。鄭公每云:「王生太直。」高宗朝,李義府引為御史。李以定冊立武后勛,恃寵任勢,王惡而彈之,坐是見貶,坎坷以至於終。
徐大理有功,每見武后將殺人,必據法廷爭。嘗與武后反復,詞色愈厲,後大怒,令拽出斬之,猶回顧曰:「身雖死,法終不可改。」至市,臨刑得免,除為庶人。如是再三,終不挫折。朝廷倚賴,至今猶憶之。其子預選,有司皆曰:「徐公之子,安可拘以常調乎?」
狄內史仁傑,始為江南安撫使,以周赧王、項羽、吳夫概王、春申君、趙佗、馬援、吳桓王等神廟七百餘所,有害於人,悉除之,惟夏禹、吳太伯、季劄、伍子胥四廟存焉。(案:此事已見本門首條。文有詳略,今並存之)
李日知為大理丞,武后方肆戮,胡元禮承旨,欲陷人死刑,令日知改斷,再三不從。元禮使人謂李曰:「胡元禮在,此人莫覓活。」李謂使者曰:「日知在,此人莫覓死。」竟免之。
高祖即位,以舞胡安叱奴為散騎侍郎,禮部尚書李綱進諫曰:「臣按周禮:均工樂胥,不參士伍,雖復才如子野,妙等師曠,皆終身繼代,不改其業。故魏武帝欲使禰衡擊鼓,乃解朝衣,露體而擊之,問其故,對曰:『不敢以先王法服,為伶人衣也。』雖齊高緯封曹妙達為王,安馬駒為開府,有國家者但為殷鑒。天下新定,開太平之運,起義功臣;行賞未遍;高才碩學,猶滯草萊,而先令舞胡致位五品,鳴玉曳組,趨馳廟廊,固非創業規模,貽厥子孫之道。」高祖竟不能從。
周興、來俊臣羅織衣冠,朝野懼懾。御史大夫李嗣真上疏諫曰:「臣聞曲逆之事漢祖,謀疏楚之君臣,乃用黃金七千斤,行反間之術,項羽果疑臣下,陳平之計遂行。今告事紛紜,虛多實少,如當有凶慝,焉知不先謀疏陛下君臣,後除國家良善?臣恐為社稷之禍。伏乞陛下回思遷慮,察臣狂瞽,然後退就鼎鑊,實無所恨。臣得沒為忠鬼,孰與存為諂人。如羅織之徒,即是疏間之漸,陳平反間,其遠乎哉!」遂為俊臣所構,放於嶺表。俊臣死,征還,途次桂陽而終,贈濟州刺史。中宗朝,追復本官。
武三思得幸於中宮,京兆人韋月將等不堪憤激,上書告白其事。中宗惑之,命斬月將。黃門侍郎宋璟執奏,請按而後刑。中宗愈怒,不及整衣履,岸巾出側門,迎謂璟曰:「朕以為斬矣,何以緩之?」命促斬。璟曰:「人言中宮私於三思,陛下竟不問而斬之,臣恐有竊議。」固請按而後刑。中宗大怒,璟曰:「請先斬臣,不然終不奉詔。」乃流月將於嶺南,尋使人殺之。
睿宗朝,太平公主用事。柳渾以斜封官復舊職,上疏諫曰:「陛下即位之初,納姚、宋之計,咸黜斜封。今以斜封之人不忍棄,是先帝之意不可違。若斜封之人不忍棄,是韋月將、燕欽融之流不可褒贈,李多祚、鄭克乂之徒不可清雪。陛下何不能忍於此而忍於彼?使善惡不定,反覆相攻,致令君子之道消,小人之道長,為正者銜冤,附偽者得志,將何以止奸邪?將何以懲風俗耶?」睿宗遂從之,因而擢渾拜監察御史。(原註:《太平御覽》曰:「柳渾拜監察御史,臺中執法之地,動限儀矩。渾性放曠,不甚檢束。察長拘謹,忿其疏縱,渾不樂,乞外任。執政惜其才,特奏為左補闕。」)
韋仁約彈右僕射褚遂良,出為同州刺史。遂良復職,黜仁約為清水令。或慰勉之,仁約對曰:「仆狂鄙之性,假以雄權,而觸物便發。丈夫當正色之地,必明目張膽然,不能碌碌為保妻子也。」時武候將軍田仁會與侍御史張仁祎不協而誣奏之。高宗臨軒問仁祎,仁祎惶懼,應對失次。仁約歷階進曰:「臣與仁祎連曹,頗知事由。仁祎懦而不能自理。若仁會眩惑聖聽,致仁祎非常之罪,則臣事陛下不盡,臣之恨矣。請專對其狀。」詞辯縱橫,高宗深納之,乃釋仁祎。仁約在憲司,於王公卿相未嘗行拜禮,人或勸之,答曰:「雕鶚鷹鹯,豈眾禽之偶!奈何設拜以卑之!且耳目之官,固當獨立耳。」後為左丞,奏曰:「陛下為官擇人,無其人則闕。今不惜美錦,令臣制之,此陛下知臣之深矣。」振舉綱目,朝廷肅然。
李義府恃恩放縱,婦人淳於氏有容色,坐系大理,乃托大理丞畢正義曲斷出之。或有告之者,詔劉仁軌鞫之。義府懼泄,系正義於獄。侍御史王義方將彈之,告其母曰:「奸臣當路,懷祿而曠官,不忠;老母在堂,犯難以危身,不孝。進退惶惑,不知所從。」母曰:「吾聞王母殺身以成子之義。汝若事君盡忠,立名千載,吾死不恨焉。」義方乃備法冠,橫玉階彈之。先叱義府令下,三叱乃出,然後跪宣彈文云云。高宗以義方毀辱大臣,言辭不遜,貶葉州司戶。秩滿,於昌樂聚徒教授。母亡,遂不復仕進。總章二年卒。撰《筆海》十卷。門人何彥先、員半千制師服三年,畢喪而去。
李昭德在則天朝,時諛佞者必擢用,有人於洛水中獲白石,有數點赤,詣闕請進。宰臣詰之,其人曰:「此石赤心,所以進。」昭德叱之曰:「洛水石豈盡反耶?」左右皆大笑。昭德建立東都羅城及尚書省洛水中橋,人不知役而功成就。除數凶人,獄遂罷。以持正廷諍,為皇甫文所構,(案:《唐書·李昭德傳》:昭德為邱愔、鄧汪所構,與此異)與來俊臣同日棄市。國人歡憾相半,哀昭德而快俊臣也。
魏元忠以摧辱二張,反為所構,雲結少年為耐久朋。則天大怒,下獄勘之,易之以張說為證。召大臣,令元忠與易之、說等定是非,說氣逼不應。元忠懼,謂說曰:「張說與易之共羅織魏元忠耶?」說叱曰:「魏元忠為宰相,而有委巷『羅織』之言,豈大臣所謂!」則天又令說言元忠不軌狀,說曰:「臣不聞也。」易之遽曰:「張說與元忠同逆。」則天問其故,易之曰:「說往時謂元忠居伊、周之地,臣以伊尹放太甲,周公攝成王之位,此其狀也。」說奏曰:「易之、昌宗大無知,所言伊、周徒聞其語耳,不知伊、周之本末。元忠初加拜命,授紫綬,臣以郎官拜賀。元忠曰:『無尺寸之功,而居重任,不勝畏懼。』臣曰:『公當伊、周之任,何愧三品?』然伊、周歷代書為忠臣,陛下遣臣不學伊、周,使臣將何所學?」說又曰:「易之以臣宗室,故托為黨。然附易之,有臺輔之望;附元忠,有族滅之勢。臣不敢面欺,亦懼元忠冤魂耳。」遂焚香為誓。元忠免死,流放嶺南。
張易之、昌宗貴寵用事,有潛相者言其當王,險薄者多附會之。長安中,右衛西街有榜云:「易之兄弟、長孫汲、裴安立等謀反。」宋璟時為御史中丞,奏請窮理其狀。則天曰:「易之已有奏聞,不可加罪。」璟曰:「易之為飛書所逼,窮而自陳。且謀反大逆,法無容免。請勒就臺勘當,以明國法。易之等久蒙驅使,分外承恩,臣言發禍從,即入鼎鑊,然義激於心,雖死不恨。」則天不悅。內史楊再思遽宣王命,左拾遺李邕歷階而進曰:「宋璟所爭,事為國家社稷,望陛下可其所奏。」則天意始解。乃傳命,令易之就獄推問。斯須,特敕原之,仍遣易之、昌宗就璟辭謝。拒而不見,令使者謂之曰:「公事當公言之。私見即私,法無私也。」璟謂左右:「恨不先打豎子腦破,而令混亂國經,吾負此恨久矣!」時朝列呼易之、昌宗為「五郎」、「六郎」,鄭杲曰:「公何稱易之為卿?」璟曰:「鄭杲何庸之甚!若以官秩,正當卿號;若以親,當為『張五郎』、『六郎』矣。足下非張氏家僮,號五郎、六郎,何也?」杲大慚而退。
宋璟。則天朝,以頻論得失不能容,而憚其公正,乃止敕璟往揚州推按。奏曰:「臣以不才,叨居憲府,按州縣乃監察御史事耳,今非意差臣,不識其所謂,請不奉制。」無何,復令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璟復奏曰:「御史中丞,非軍國大事不當出。且仲翔所犯贓汙耳,今高品有侍御史,卑品有監察御史,今敕臣,恐陛下有危臣之意,請不奉制。」月餘,優詔令副李嶠使蜀,嶠喜,召璟曰:「叨奉渥恩,與公同謝。」璟曰:「恩制示禮數,不以禮遣璟,璟不當行,謹不謝。」乃上言曰:「以臣副嶠,何也?恐乖朝廷故事,請不奉制。」易之等冀璟出使,當別以事誅之。既不果,伺璟家有婚禮,將刺殺之。有密以告者,璟乘車舍於他所,乃免。易之尋伏誅。
宗楚客兄秦客潛勸則天革命,累遷內史,後以贓罪流於嶺南死。楚客無他材能,附會武三思,神龍中為中書舍人。時西突厥阿史那與忠節不和,安西都護郭元振奏請徙忠節於內地,楚客與弟晉卿及紀處訥等納忠節厚賂,請發兵以討西突厥,不納元振之奏。突厥大怒,舉兵入寇,甚為邊患。監察御史崔琬劾楚客等,中宗不從,遽令與琬和解。俄而韋氏敗,楚客等咸誅。
文宗謂宰臣曰:「太宗得魏徵,采拾闕遺,弼成聖政;今我得魏暮,於疑似之間,必極匡諫,雖不敢望貞觀之政,庶幾處無過之地。」令授暮右補闕,敕舍人善為詞。又問暮曰:「卿家有何圖書?」暮曰:「家書悉無,惟有文貞公笏在。」文宗令進來。鄭覃在側曰:「在人不在笏。」文宗曰:「卿渾未曉。但甘棠之義,非要笏也。」
崔顥有美名,李邕常欲一見。及顥至獻文,其首云:「十五嫁王昌。」邕叱起曰:「小子無禮。」遂不接。
肅宗以王鵄為相,尚鬼神之事,分遣女巫遍禱山川。有巫者少年盛服,乘傳而行,中使隨之,所至誅求金帛,積載於後,與惡少十數輩橫行州縣。至黃州,左震為刺史,晨至驛門,扃戶不啟。震命壞鎖而入,曳巫斬階下,惡少皆死。籍其緡鉅萬,金寶堆積,悉列上曰:「臣已斬巫。請以所籍錢,代臣貧民輸稅,其中使送上,臣請死。」朝廷慰獎之。
李汧公勉罷嶺南節度,至石門停舟,悉搜家人犀象投水中。
德宗在東宮,雅好楊崖州字,嘗令打《李楷洛碑》,釘壁以玩。及即位,徵拜。炎有崖谷,言論持正,對見必為之加敬,歲余不倦。及後以劉晏事,上不懌,盧杞揣知上意,因傾之。
許孟容為給事中,宦者有以權幸相誘者,拒絕之。雖不大拜,亦不為患。
韋相貫之為右丞,僧廣宣造門曰:「竊知閣下不久拜相。」貫之叱曰:「安得此言。」命草奏,僧惶恐而出。
朝廷每降使新羅,其國必以金寶厚為之贈,唯李納判官一無所受,深為同輩所嫉。
雅量
狄梁公與婁師德同為相,狄公排斥師德非一日,則天問狄公曰:「朕大用卿,卿知所自乎?」對曰:「臣以文章直道進身,非碌碌因人成事。」則天久之曰:「朕比不知卿,卿之遭遇,實師德之力。」因命左右取筐篋,得十許通薦表,以賜梁公。梁公閱之,恐懼引咎,則天不責。出於外曰:「吾不意為婁公所涵,而婁公未嘗有矜色。」
唐公臨性寬仁多恕,嘗欲吊喪,令家僮歸取白衫,僮仆誤持余衣,懼未敢進。臨察之,謂曰:「今日氣逆,不宜哀泣,向取白衫且止之。」又令煮藥,不精,潛覺其故,又謂曰:「今日陰晦,不宜服藥,可棄之。」終不揚其過失。
裴度在中書,印忽亡失,度命張筵,舉座不曉其故。夜半宴酣,左右曰:「印復得。」度不答,極歡而罷。或問其故,度曰:「此蓋諸胥盜印書券耳。緩之則存,急之則投諸水火。」人服其臨事不撓。
陽道州城未嘗有所蓄積,雖所服用不可闕者,客稱某物可佳可愛,公輒喜授之。有陳萇者,候其始請月俸,常往稱其錢帛之美,月有獲焉。
韓臯為京兆尹。時久旱祈雨,縣官讀祝文,專心記公家諱,及稱官銜畢,誤呼先相之名,臯但慘然,因命重讀,亦不加責。在夏口,嘗病小瘡,令醫傅膏不濡,公問之,醫云:「天寒膏硬。」公笑曰:「韓臯實是硬。」初臯自貶所量移錢塘,與李锜不協。後臯在鄂州,锜夢萬歲樓上掛冰,因自解曰:「冰者,寒也;樓者,高也。豈韓臯來代我乎?」意甚惡之,果移鎮浙右。
文宗對翰林諸學士,因論前代文章,裴舍人素數稱陳拾遺名,柳舍人璟目之,裴不覺。上顧柳曰:「陳字伯玉,近亦多以字行。」
裴晉公為門下侍郎,過吏部選人官,謂同過給事中曰:「吾徒僥悻至多;此輩優一資半級,何足問也?」一皆註定,未曾退量。公不信術數,不好服食,每語人曰:「雞豬魚蒜,逢著則吃;生老病死,時至則行。」其宏達皆此類。
文宗將有事南郊,祀前,本司進相撲人。上曰:「方清齊,豈合觀此事?」左右曰:「舊例也,已在外祗候。」上曰:「此應是要賞物,可向外相撲了。」即與賞令去。又嘗觀鬥雞,優人稱嘆大好雞,上曰:「雞好,便賜汝。」
文宗時入閣,郎官有誤窺者。上覺之,班退,語宰相曰:「適省郎班內第某人,忽斜盼視朕,何也?」裴度對曰:「省郎卑微,安得如此!」欲與打著。上曰:「此小事,不打了。」
靖安李少師宗閔,不以威重自處,好與賓客飲宴談笑。善飲酒。暑月臨池,以荷為杯,滿酌酒,密系持近口,以筋刺之而飲,不盡再舉。既散,有人言:「昨飲大歡也。」李曰:「今日言歡,明前日之不歡。自今好惡,一不得言。」
夏侯孜在舉場,有王生者,有時名,遇孜下第,偕遊京西,鳳翔節度使館之,從事有宴召焉。酒酣,以骰子祝曰:「二秀才明年但得第,當擲堂印。」王生自負,怒曰:「吾誠淺薄,與夏侯孜同年乎?」不悅而去。孜後及第,累官至宰相,王生竟無所聞。孜在河中,王生之子不知有隙,偶獲孜與其父生平書疏數紙,持以謁孜。孜問其所欲,一以予之,因召諸從事,語其事。
鄭公嘗拜掃還,白太宗:「人言陛下欲幸山南,在外悉裝束,而竟不行,何有此消息?」帝笑曰:「當時有心,畏卿等嗔,遂停耳。」
盧尚書承慶,總章初考內外官。有督運,遭風失米,盧考之曰:「監運損糧,考中下。」其人容自若,無言而退。盧重其雅量,改註曰:「非力所及,考中中。」既無喜容,亦無愧詞,又改曰:「寵辱不驚,考中上。」
李昭德為內史,婁師德為納言,相隨入朝。婁體肥行緩,李屢顧待不即至,乃發怒曰:「叵耐殺人田舍漢!」婁聞之,徐笑曰:「師德不是田舍漢,更阿誰是?」師德弟為岱州刺史,將別,謂之曰:「吾以不才,位居宰相,汝今又拜州牧,叨據過分,人所疾也,將何以全先人髮膚?」弟長跪曰:「自今唾某面上者,亦不敢言,但拭之而已。以此自勉,庶不為兄憂。」師德曰:「此適以為我憂也。夫前人唾者,發於怒也,汝今拭之,是惡前人唾而拭,是逆前人怒也。唾不拭而自乾,何若笑而受之?」當武后時,竟保其寵祿,率是道也。
皇甫德參上書,言:「陛下修洛陽宮,是勞人也;收地租,厚斂也;俗尚高髻,是宮中所化也。」太宗怒曰:「此人欲使國家不收一租,不役一人,宮人無發,乃稱其意!」魏徵進曰:「賈誼當漢文帝之時,上書曰:『可痛哭者三,可長嘆者五。』自古上書,率為激切。不激切,則不能動人主之心;激切,則似謗訕。所謂『狂夫之言,聖人擇焉』。惟在陛下裁察。今茍責之,則於後誰敢言?」乃賜絹二十匹,命歸。
陸兗公為同州刺史,有家僮不下馬;參軍責之,鞭其背見血。因謁曰:「小吏犯公,請去。」兗公頷之曰:「奴見官人不下馬,打了,去也得,不去也得。」參軍不測而退。(原註:當曰:「不下馬,打也得,不打也得。官人打了,去也得,不去也得。」)
袁傪之破袁晁,擒其偽公卿數十人,州縣大具拲梏,謂必生致闕下。傪曰:「此惡百姓,何足以煩人。」乃笞之,遣去。
韋丹少在洛陽,嘗至中橋,見數百人喧集水濱,乃漁者網得大黿,系之橋柱。丹不忍,問曰:「幾錢可贖?」曰:「五千。」丹曰:「吾驢直三千,可乎?」於是與之,放黿於水,徒步而歸。
任迪簡為天德判官。軍中宴,後至當飲觥酒,吏誤以醋酌。迪簡以軍使李景略令酷,發之則死矣,乃強飲之,遂病吐血。軍中聞之皆泣下,景略為之省刑。及景略卒,軍中請以為主。自衛佐拜御史中丞,為觀軍使,終易定節度使。
裴相垍嘗應宏詞,崔樞考之不第。及為相,擢之為禮部侍郎,笑曰:「此報德也。」樞惶恐欲墜階,又笑曰:「戲言也。」
長慶初,趙相為太常卿,贊郊廟之禮。時罷相二十餘年,年七十六,眾服其健。右常侍郎孝奕笑曰:「是仆為東府試官所送進士也。」
元載之敗,其女資敬寺尼真一,納於掖庭。德宗即位,召至別殿,告其父死。真一自投於地,左右皆叱。德宗曰:「焉有聞親之喪,責其哭踴?」遂扶出,眾皆隕涕。
識鑒
貞觀二十年,王師旦為員外郎,冀州進士張昌齡、王公瑾並有文辭,聲振京邑。師旦考其策為下等,舉朝不知所以。及奏等第,太宗怪問無昌齡等名,師旦對曰:「此輩誠有詞華,然其體輕薄,文章浮艷,必不成令器。臣擢之,恐後生仿效,有變陛下風俗。」上深然之。後昌齡為長安尉,坐贓解,而公瑾亦無所成。
中宗嘗召宰相蘇瑰、李嶠子進見。二子同年。上曰:「爾宜記所通書言之。」瑰子颋應曰:「木從繩則正,後從諫則聖。」嶠子亡其名,亦進曰:「斮朝涉之脛,剖賢人之心。」上曰:「蘇瑰有子,李嶠無兒。」
張守珪,陜州平陵人也。自幽州入覲,過本縣,見令李元,申桑梓之禮。見陜尉李桎梏裴冕,冕呼:「張公!困厄中豈能相救?」至靈寶,便奏充判官。(案:《唐書·裴冕傳》:冕以王珪奏充判官,非張守珪,與此異)冕後至宰輔。
代宗寬厚出於天性。幼時,玄宗每坐於前,熟視之,謂武惠妃曰:「此兒有異相,亦是吾家一有福天子。」
西涼州俗好音樂,制《涼州》新曲,開元中列上獻之。上顧問寧王,王進曰:「此曲雖佳,臣有聞焉:夫音者,始之於宮,散之於商,成之於角、征、羽,莫不根柢橐龠於宮、商也。宮雜而少商,征亂而加暴。臣聞:宮,君也;商,臣也。宮不勝則君勢卑,商有餘則臣下僣。君卑則畏下,臣僣則犯上。蓋形之於音律,播之於歌詠,見之於人事。臣恐一日有播越之禍,悖亂之患,莫不由此曲也。」上聞之,默然。及安祿山之亂,華夏鼎沸,所以知寧王知音之妙也。
安祿山初為張韓公帳下走使。韓公嘗洗足,韓公足下有黑子,祿山竊窺之。韓公顧而笑曰:「黑子是吾之貴相,汝何窺之?」祿山曰:「賤人不幸,兩足皆有,亦似將軍者,色黑而加大。」公奇之,約為義兒,深加慰勉。
王瑀為太常卿。早起,聞永興里人吹笛,問:「是太常樂人否?」曰:「然。」已後因閱樂而撻之。問曰:「何得罪?」曰:「臥吹笛。」又見康昆侖彈琵琶,云:「琵聲多,琶聲少,亦未可彈五十四絲大弦也。」自下而上謂之琵,自上而下謂之琶。
裴寬尚書罷郡,西歸汴中,日晚維舟,見一人坐樹下,衣服故敝。召與語,大奇之,謂「君才識自當富貴,何貧也?」舉船錢帛奴婢與之,客亦不讓。語訖上船,奴婢偃蹇者鞭撲之,裴公益以為奇,其人乃張建封也。
杜丞相鴻漸,世號知人。見馬燧、李抱真、盧杞、陸贄、張宏靖、李藩,皆云「並為將相」,既而盡然。又大司徒杜公見張弘靖,曰:「必為宰相。」貴人多知人也如此。
潘炎,德宗時為翰林學士,恩渥極異。其妻劉氏,晏之女也。京尹某有故,伺候累日不得見,乃遺閽者三百縑。夫人知之,謂潘曰:「豈有人臣,京尹願一見,遺奴三百縑帛?其危可知也!」遽勸潘公避位。子孟陽,初為戶部侍郎,夫人憂惕曰:「以爾人材而在丞郎之位,吾懼禍之必至也。」戶部解諭再三,乃曰:「試會爾同列,吾觀之。」因遍招深熟者。客至,夫人垂簾視之。既罷會,喜曰:「皆爾之儔也,不足憂矣。末後慘綠少年,何人也?」答曰:「補闕杜黃裳。」夫人曰:「此人自別,是有名卿相。」
韋獻公夏卿有知人之鑒,人不知也。因退朝,於街中逢再從弟執誼,從弟渠牟、丹,三人皆二十四,並為郎官。簇馬久之,獻公曰:「今日逢三二十四郎,輒欲題目之。」語執誼曰:「汝必為宰相,善保其末耳。」語渠牟曰:「弟當別奉主上恩,而連貴公卿。」語丹曰:「三命中,弟最長遠,而位極旄鉞。」由是竟如其言。
韋獻公夏卿不經方鎮,唯嘗於東都留守辟吏八人,而路公隨、皇甫崖州轕皆為宰相,張尚書賈、段給事平仲、衛大夫中行、李常侍翺、李諫議景儉、李湖南詞皆至顯官,亦知名矣。
李相絳,先人為襄州督郵,方赴舉,求鄉薦。時樊司空澤為節度使,張常侍正甫為判官,主鄉薦。張公知丞相有前途,啟司空曰:「舉人悉不如李某秀才,請只送一人,請眾人之資以奉之。」欣然允諾。又薦丞相弟為同舍郎。不十年而李公登庸,感司空之恩,以司空之子宗易為朝官。人問宗易之文於丞相,答曰:「蓋代。」時人用以「蓋代」為口實,相見論文,必曰:「莫是樊三蓋代否?」後丞相之為戶部侍郎也,常侍為本司郎中,因會,把詩侍郎唱歌,李終不唱而哂之,滿席大噱。
韓太保臯深曉音律,嘗觀客彈琴為《止息》,乃嘆曰:「妙哉,嵇生之音也!為是曲也,其當魏、晉之際乎?」《止息》與《廣陵散》,同出而異名也。其音主商,商為秋聲,天將肅殺,草木搖落,其歲之晏乎?此所以知魏之季慢也。其商弦與宮同,時臣奪其君之位乎?此所以知司馬氏之將篡也。『廣陵』,維揚也;『散』者,流亡之謂也。『楊』者,武后之姓,言楊後與其父駿之傾覆晉祚者也。晉難興,終『止息』於此。其音哀憤而噍殺,操者蹙而憯痛,永嘉之亂,其應此乎?叔夜撰此,將貽後代之知音,且避晉禍,托之神鬼,史氏非知味者,安得不傳其謬歟?」
吳興僧晝一,字皎然,工律詩。嘗謁韋蘇州,恐詩體不合,乃於舟抒思,作古體十數篇為獻。韋皆不稱賞,晝一極失望;明日寫其舊制獻之,韋吟諷,大加嘆賞。因語晝一云:「幾致失聲名。何不但以所工見投,而猥希老夫之意?人各有所得,非卒能致。」晝一服其能鑒。
駱浚者,度支司書手也。嘗健羨一雜事典,題詩一絕於柏樹曰:「幹聳一條青玉直,葉鋪千疊綠雲低;爭如燕雀偏巢此,卻是鹓鸞不得棲。」會度支使巡諸司,見此題,問左右,云:「浚所為也。」召與語,可聽。曰:「錢穀粗曉,詞氣不卑,言語古壯,人品亦佳。」翌日,以語巡官李吉甫,遂擢為度支巡官。浚請兼巡覆官。自以微賤,不敢廁士大夫之列。月餘,九門內勾出數十萬貫;數月,關右、蒲、潼、京西、京北、三輔勾四百萬,佐大門,卻河陰斗門,曹、汴、宿、宋,無水潦之患。後典名郡,有令名。於春明門外築臺榭,食客皆名人。盧申州題詩云:「地甃如拳石,溪橫似葉舟。」即駱氏池館也。
裴晉公為相,布衣交友、受恩子弟,報恩獎引不暫忘。大臣中有重德寡言者,忽曰:「某與一二人皆受知裴公。白衣時,約他日顯達,彼此引重。某仕宦所得已多,然晉公有異於初,不以輔佐相許。」晉公聞之,笑曰:「實負初心。」乃問人曰:「曾見靈芝、珊瑚否?」曰:「此皆希世之寶。」又曰:「曾遊山水否?曰「名山數遊,唯廬山瀑布狀如天漢,天下無之。」晉公曰:「圖畫尚可悅目,何況親觀?然靈芝、珊瑚,為瑞為寶可矣,用於廣廈,須杞、梓、樟、楠;瀑布可以圖畫,而無濟於人,若以溉良田,激碾硙,其功莫若長河之水。某公德行文學、器度標準,為大臣儀表,望之可敬;然長厚有餘,心無機術。傷於畏怯,剝割多疑。前古人民質樸,征賦未分,地不過數千里,官不過一百員。內無權悻,外絕奸詐。畫地為獄,人不敢逃;以赭染衣,人不敢犯。雖已列郡建國,侯伯分理;當時國之大者,不及今之一縣,易為匡濟。今天子設官一萬八千,列郡三百五十,四十六連帥,八十萬甲兵。禮樂文物,軒裳士流,盛於前古。材非王佐,安敢許人!」
相國牛僧孺,或言仙客之後,居宛、葉之間。少孤貧,力學有誌。永貞中擢進士第,與同輩過政事堂,宰相謂曰:「掃廳奉候。」僧孺獨出曰:「不敢。」眾聳異之。元和初,登制科,歷省郎至丞相。大中初卒。後白敏中入相,乃奏,謚曰「簡」。
李玨,字待價,趙郡贊皇人。早孤,居淮南,養母以孝聞。舉明經,華州刺史李絳見而謂之曰:「日角珠庭,非常人也,當掇進士科。明經碌碌,非子發跡之地。」一舉不第。應進士舉,許孟容為禮部,擢上第。釋褐,署烏重胤河陽府推官,書判高等,授渭南縣尉,遷右拾遺,左遷下邽縣令。丁母憂,廬居三年,不入室。免喪,諸侯交辟,皆不就。牛僧孺在武昌,掌書記,歸御史府。韋處厚秉政,稱曰:「清廟之器,豈擊搏才乎?」擢拜禮部員外郎,改吏部員外。李宗閔為相,擢知制誥,改司勛員外郎,庫部郎中,文宗召充翰林學士。玨風格端肅,屬詞敏贍,恩傾一時。累遷戶部侍郎承旨,天子屢欲以為相。鄭註以方術為侍講學士,李訓自流人入內廷,玨未嘗私焉。訓、註交譖,貶江州刺史。訓誅,徵為戶部侍郎,與楊嗣復同日拜相。上雖切於求理,終優遊不斷。同列陳夷行、鄭覃請經術孤立者進用,玨與嗣復論地胄詞彩者居先,每延英議政,多異同,卒無成效,但寄之頰舌而已。文宗將崩,以敬宗子陳王成美為托。武宗立,事由兩軍,貶昭州刺史。宣宗即位,累遷河陽三城節度,吏部尚書。崔鄲薨,又拜檢校左僕射、淮南節度使。三載,薨,謚貞穆。
李廓為武寧軍節度使,不治,右補闕鄭魯上疏曰:「臣恐新麥未登,徐師必亂。乞速命良將,救此一方。」宣宗未之省。麥熟而徐師果亂,上感悟魯言,擢為起居舍人。
懿宗晚年政出群下。路巖年少固位,一旦失勢,當路皆仇隙,中外沸騰,所指未必實也。初,巖為淮南崔鉉度支使,除監察,十年不出京師,致位宰相。鉉謂巖必貴,嘗曰:「路十終須與他那一官!」自監察入翰林,鉉猶在淮南,聞曰:「路十如今便入翰林,何能至老?」皆如言。
突厥平,溫僕射彥博請遷於朔方,以實空虛之地,於是入居長安者且萬家。魏鄭公以為夷不亂華,非久常之策。爭論數年不決。至開元中,六胡反叛,其地復空。
太宗令衛公教侯君集,君集言於帝曰:「李靖將反矣!至微隱之術,輒不以示臣。」帝以讓靖,靖曰:「此乃君集反爾!今中夏乂安,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矣,而求盡臣之術者,將有他心焉。」
潤州得玉磬十二以獻,張率更叩其一,曰:「是晉某歲所造也。是歲余月,造磬者法月,數有十三,今闕其一。宜於黃鐘九尺掘之,必得焉。」敕州求之,如言而得。
鄭公見《秦王破陣樂》,則俯而不視;奏《慶善樂》,則玩而不厭。
貞觀中,有婆羅門僧言「佛齒所擊,前無堅物」,於是士女奔湊,其處如市。時傅奕方病臥,聞之,謂子曰:「非是佛齒也。吾聞金剛石至堅,物莫能敵,唯羚羊角破之。汝但取試焉。」胡僧監護甚嚴,固求,良久乃得見。出角叩之,應手而碎,觀者乃止。今理珠者用此角。
閻立本善畫。至荊州,視張僧繇舊跡,曰:「定虛得名耳。」明日又往,曰:「猶是近代佳手耳。」明日又往,曰:「名下無虛士。」坐臥觀之,留宿其下,一日不能去。
高宗時,群蠻聚為寇,討之輒不利,乃除徐敬業為刺史。府發卒迎,敬業盡放令還,單騎至府。賊聞新刺史至,皆繕理以待。敬業一無所問,處他事已畢,方曰:「賊安在?」曰:「在南岸。」乃從一二佐史而往觀之,莫不駭愕。賊所持兵覘望,及見船中無人,又無兵仗,更閉營隱藏。敬業直入其營內,告云:「國家知汝等為貪吏所害,非有他惡。可悉歸田里,無去為賊。」唯召其帥,責以不早降之意,各笞數十而遣之,境內肅然。其祖英公壯其膽略,曰:「吾不辦此,然破我家者必此兒!」英公既薨,高宗思平遼勛,令制其冢,象高麗中三山,猶霍去病之祁連山。後敬業舉兵,武后令掘平之。大霧三日不解,乃止。
張沛為同州,任正名為錄事,劉幽求為朝邑尉。沛常呼二公為任大、劉大,若交友。玄宗誅韋氏,沛兄殿中監涉見誅,並合誅沛。沛將出就刑,正名時謁告在家,聞之,遽出曰:「朝廷初有大艱,同州,京之左輔,奈何單使至,害其州將?請以死守之。」於是勸令覆奏,送沛於獄,曰:「正名若死,使君可憂;不然,無慮也。」時劉幽求方立元勛,用事居中,竟脫沛於難。
蕭至忠自晉州之入也,大理蔣欽緒即其妹婿,送之曰:「以足下之才,不憂不見用,無為非分妄求。」至忠不納。蔣退而嘆曰:「九代之卿族,一舉而滅,可哀也哉!」至忠既至,拜中書令,歲余敗。
高公駢鎮蜀日,因巡邊,至資中郡,舍於刺史衙。對郡山頂有開元寺,是夜黃昏,僧眾禮佛,其聲喧達。公命軍候悉擒械之,來朝笞背斥逐。召將吏而謂之曰:「僧徒禮念,亦無罪過,但此寺十年後,當有禿丁數千為亂,以是厭之。」其后土人皆髡執兵,號「大髡」、「小髡」,據寺為寨淩脅州將,果葉高公之言。
張九齡,開元中為中書令。范陽節度使張守珪奏裨將安祿山頻失利,送戮於京師。九齡批曰:「穰苴出軍,必誅莊賈;孫武行法,亦斬宮嬪。守珪軍令若行,祿山不宜免死。」及到中書,張九齡與語久之,因奏戮之,以絕後患。玄宗曰:「卿勿以王夷甫識石勒之意,殺害忠良。」更加官爵,放歸本道。至德初,玄宗在成都,思九齡先覺,制贈司徒,遣使就韶州致祭。
李相夷簡未登第時,為鄭縣丞。涇軍之亂,有使走驢東去甚急,夷簡入白刺史曰:「京城有故,此使必非朝命,請執問。」果朱泚使滔者。
德宗自復京闕,常恐生事,方鎮有兵,必姑息之。唯渾瑊奏事,不過,輒私喜曰:「上不疑我。」
順宗風噤不言,太子未立,牛美人有異志。上乃召學士鄭絪於小殿,草立太子詔。執筆不請而書「立嫡以長」四字,跪呈。順宗然之,乃定。
賞譽
貞觀中,蜀人李義府八歲,號神童。至京師,太宗在上林苑便對,有得烏者,上賜義府。義府登時進詩曰:「日裏揚朝彩,琴中伴夜啼;上林多許樹,不借一枝棲。」上笑曰:「朕以全樹借汝。」後相高宗。
玄宗燕諸學士於便殿,顧謂李白曰:「朕與天後任人如何?」白曰:「天後任人,如小兒市瓜,不擇香味,唯取其肥大者。陛下任人,如淘沙取金,剖石采玉,皆得其精粹。」上大笑。
德宗每年征四方學術直言極諫之士,至者萃於闕下,上親自考試,絕請托之路。是時文學相高,當途者咸以推賢進善為意。上試制科於宣德殿,或下等者,即以筆抹之至尾。其稱旨者,必吟誦嗟嘆;翊日,遍示宰相學士,曰:「此皆朕之門生。」公卿無不服上精鑒。宏詞獨孤授吏部試《放馴象賦》,上自考之,稱其句曰:「化之式孚,則必受乎來獻;物或違性,斯用感於至仁。」上特書第三等。先是代宗時外方進馴象三十二,上即位,悉令放荊山之南。而授獻賦不傷於顧忌,上賞其知去就。
白居易應舉,初至京,以詩謁顧著作況。況睹姓名,熟視曰:「米價方貴,居亦不易。」及披卷,首篇曰:「咸陽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乃嗟賞曰:「道得個語,居即易也。」因為之延譽,聲名遂振。
李賀以歌詩謁韓愈,愈時為國子博士分司,送客歸,極困。門人呈卷,解帶,旋讀之。首篇《雁門太守行》云:「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卻緩帶,命迎之。
廣平程子齊昔範,未舉進士日,著《程子中暮》,韓文公稱嘆之。及赴舉,幹主司曰:「程昔範不合在諸生之下。」當時不第,人以為屈。庾尚書承宣知貢舉,程始登第,以試正字從事涇原軍。李逢吉在相位,見其書,特薦,拜右拾遺,竟因逢吉湮厄而沒。其立身貞苦,能清談樂善,士多附之。與堂舅李信州虞相善,又交裴夷直,皆士林之望也。
元稹在鄂州,周復為從事。稹嘗賦詩,命院中屬和。周簪笏見稹曰:「某偶以大人往還高門,謬獲一第,其實詩賦皆不能。」稹曰:「遽以實告,賢於能詩者。」
劉侍郎三復,初為金壇尉,李衛公鎮浙西,三復代草表云:「山名北固,長懷戀闕之心;地接東溟,卻羨朝宗之路。」衛公嘉嘆,遂辟為賓佐。時杭州有蕭協律悅,善畫竹,家酷貧,白居易典郡,嘗敘云:「悅之竹舉世無倫,頗自秘重,有終歲求其一竿一枝不得者。」又遺之歌曰:「余杭邑客多羈貧,其中甚者蕭與殷,天寒身上猶衣葛,日高甑中未掃塵。」悅年老多病,有一女未適。他日,病且亟,謂其女曰:「吾聞長史劉從事,非有通家之舊,復無舉薦之力。欻自(案:此下原闕一字)眾為賢侯幕府,必有足觀者。今知未婚,吾雖未識,當以書托汝。」三復覽其書,數日未決。會夜夢有黃衣使,致槁一束於其門。翊日,言於衛公,公曰:「槁,蕭也。此固定矣。」三復遂成婚。
白敏中在郎署,未有知者,雖李衛公器之,多所延譽,然而無資用以奉僚友。衛公遺錢十萬,俾為酒肴,會省閤諸公宴。已有日。時秋霖涉旬日,賀拔惎員外求官未得,將欲出京,來別。惎與敏中同年。主閽者告以方候朝官,繆以他適對。惎駐車留書,敘羈遊之困。敏中得書,嘆曰:「士窮達當有時命,茍以僥悻取容,未足發吾身。豈有美饌上邀當路豪貴,而遺登第故人?」遂令召惎先宴。既而朝客來,聞與惎宴,眾人咸去。他日,見衛公。問來者誰,敏中具對:「以留惎,負於推引。」衛公亦稱云:「此事真古人所為。」惎自後以評事先拜,而敏中以庫部郎中入翰林為學士,未逾三年,為丞相。
大中末,諫官獻疏,請賜白居易謚。上曰:「何不讀《醉吟先生墓表》?」卒不賜謚。弟敏中在相位,奏立神道碑,使李商隱為之。
宣宗舅鄭僕射光,鎮河中。封其妾為夫人,不受,表曰:「白屋同愁,已失鳳鳴之侶;朱門自樂,難容烏合之人。」上大喜,問左右曰:「誰教阿舅作此好語?」對曰:「光多任一判官田詢者掌書記。」上曰:「表語尤佳,便好與翰林一官。」論者以為不由進士,又寒士,無引援,遂止。
光德劉相宗望舉進士,朔望謁鄭太師從讜。閽者呈刺,裴侍郎瓚後至,先入從容,乃召劉秀才。劉相告以主司在前,不敢升坐。隅拜於副階上,鄭公降而揖焉。鄭公佇立,目送之,久方回。乃謂瓚曰:「大好及第舉人。」瓚唯唯,明年為門生。
令狐滈、弟澄,皆好文。自楚及澄,三世掌誥命,有稱科場中。
令狐滈以父為丞相,未得進。滈出訪鄭侍郎,道遇大尹,投國學避之。遇廣文生吳畦,從容久之。畦袖卷呈滈,由是出入滈家。滈薦畦於鄭公,遂先滈一年及第,後至郡守。
懿宗嘗行經延資庫,見廣廈錢帛山積,問左右:「誰為庫?」侍臣對曰:「宰相李德裕,以天下每歲度支備用之余,盡實於此。自是以來,邊庭有急,支備無乏。」上曰:「今何在?」曰:「頃坐吳湘貶崖州。」上曰:「有如此功,微罪豈合誅譴!」由是劉鄴進表雪冤,遂許加贈。
劉仁表,劉允章門生。初,允章知舉,仁表與李都善,即訪之,而謂都曰:「儀之某為朝廷委任,何以見裨,少塞責乎?」都欲薦其所知者,允章迎謂之曰:「謂不言牛、孔,安得歲歲須人?」先是牛、孔數家,憑勢力,每歲主司為其所制,故允章亦云,適中都所欲言者。都曰:「蘊中錯也,願其往之。」(案:此句文義難明,疑有脫誤)以與允章雅熟,都納焉,即孔紆也。復授允章以文一軸,發之且大半,曰:「此可以與否?」允章佳賞,比及卷首,乃仁表也。允章鄙其輕薄而辭之。都曰:「公是遭罹者,奈何復聽讒言乎?」於是皆許之。仁表後為華州趙騭幕,嘗飲酒,騭命歐陽琳作錄事,酒不中者罰之。仁表酒不能滿飲,琳罰之,仁表曰:「鄂渚尚書解取錄事,不解放門生。」時允章鎮江夏,仁表皆自謂也。
畢相諴家素賤。李中丞者,有諸院兄弟與諴熟。諴至李氏子書室中,諸子賦詩,諴亦為之。頃者李至,觀諸子詩,又見諴所作,稱其美。諴初亦避之,李問曰:「此誰作也?」諸子不敢隱,乃曰:「某叔,頃來畢諴秀才作也。」諴遂出見。既而李呼左右責曰:「何令馬入池中,踐浮萍皆聚,蘆荻斜倒?」怒甚,左右莫敢對。諴曰:「萍聚只因今日浪,荻斜都為夜來風。」李大悅,遂留為客。
劉仁軌為左僕射,戴至德為右僕射,人皆多劉而鄙戴。有老父陳牒,至德方欲下筆,老父問左右:「此是劉僕射否?」曰:「是戴。」因急就曰:「此是不解事僕射,卻將牒來。」至德突令授之。戴在職無異跡,當朝似不能言者。及薨,高宗嘆曰:「自吾喪至德,無復聞讜言。在時,事有不是者,未嘗放過。」因索其前後所陳章奏,閱而流涕,朝廷始重之。
相國劉公贍,其先人諱景,本連州人,少為漢南鄭司徒掌箋劄。因題商山驛側泉石,司徒奇之,勉以進修,俾前驛換麻衣,執贄見之禮。後解薦,擢進士第,歷臺省。贍孤貧有藝,雖登科第,不預急流。任大理評事日,饘粥不給,嘗於安國寺相識僧處謁飧,留所業文數軸,置在僧幾上。致仕劉賓客遊寺,見此文卷,甚奇之,憐其貧窶,厚有濟恤。又知其連州人,朝無引援,謂僧曰:「某雖閑廢,能為此人致宰相。」爾後授河中少尹,幕僚有貴族浮薄者蔑視之。一旦有命征人,蒲尹張筵而餞之。輕薄客呼相國為「尹公」曰:「歸朝作何官職?」相國對曰:「得路即作宰相。」此郎官大笑之,在席亦有異言者。自是以水部員外知制誥,相次入翰林,以至拜相。
鄭愚尚書,廣州人。雄才奧學,擢進士第,揚歷清顯,聲稱烜然,而性本好華,以錦為半臂。崔魏公鉉鎮荊南,鄭除廣南節制經過,魏公以常禮延遇。鄭舉進士時,未嘗以文章及魏公門。此日於客次換麻衣,先贄所業。魏公覽其卷首,尋已賞嘆至三四,不覺曰:「真銷得錦半臂也。」又以魏公故相,合具軍儀廷參,不得已而受之。魏公曰:「文武之道,備見之矣。」其欽服形於辭色也。或曰:「鄭公因醉眠,左右見一白豬。」蓋杜征南蛇吐之類。郭曖尚升平公主,盛集文士,即席賦詩,公主帷而觀之。李端中宴詩成云:「薰香荀令偏憐少,傅粉何郎不解愁。」眾稱妙絕,或謂夙篝,端曰:「願試一吟。」錢起云:「請以起姓為韻。」復云:「新開金埒教調馬,舊賜銅山許鑄錢。」曖出名馬金帛為贈。是席,端為首;送王相鎮幽朔,韓翌為首;送劉相巡江淮,錢起為首。
獨孤郁,權相子婿也,歷掌內外制,有美名。憲宗嘆曰:「我女婿不如德輿。」
孔葵為華州刺史,奏江淮進海味,道路擾人,並其類十數條。後上不記其名,問裴晉公,亦不能對,久之方省。乃拜葵嶺南節度,有異政。南中士人死於流竄者,子女悉為嫁娶之。
呂元膺為鄂嶽都團練使,夜登城,女墻已鎖,守者曰:「軍法:夜不可開。」乃告言中丞自登,守者又曰:「夜中不辯是非,雖中丞亦不可。」元膺乃歸。明日,擢為重職。
品藻
姚梁公與崔監司在中書。梁公有子喪,在假旬日,政事委積,處置皆不得。言於玄宗,玄宗曰:「朕以天下事本付姚崇,以卿坐鎮雅俗。」及梁公出,頃刻間決遣盡畢。時齊平陽為舍人,在旁見之。梁公自以為能,頗有得色,乃問平陽曰:「余之為相,比何等人?」齊未及對。梁公曰:「何如管、晏?」曰:「不可比管、晏。管、晏作法,雖不及後,猶及其身。相公前入相,所立法令施未竟,悉更之,以此不及。」梁公曰:「然則竟如何?」曰:「相公可謂救時之相也。」梁公投筆曰:「救時之相,豈易得乎?」時齊平陽善知今事,高仲舒善知古事。姚作相,凡質疑問難,皆此二人,因嘆曰:「欲知古事,問高仲舒;欲知今事,問齊澣,即無敗政矣。」
玄宗西幸,駕及古界,靈武遞至,房琯新除丞相。玄宗於馬上看除目,顧左右,謂裴士淹曰:「亦不是滅賊手。」士淹低語曰:「請陛下勿復言。」上色少愧。
玄宗西幸,嘗郁郁不悅,多與裴士淹並馬語。語及平日之事,時亦解顏。上曰:「李林甫之材不多得。」士淹曰:「誠如聖旨,近實無儔。」上曰:「但以妒賢嫉能,以此至敗。」士淹曰:「陛下既知,何故久任之?豈唯身敗,兼亦誤國。計今日之事,林甫所啟也。」上愀然不樂。
喬彜京兆府解試,時有二試官。彜日午叩門,試官令引入,則已醺醉。視題,曰《幽蘭賦》,不肯作,曰:「兩人相對作得此題,速改之。」乃改為《渥窪馬賦》。奮筆斯須而就,其辭甚工。便欲首送。京兆尹曰:「喬彜崢嶸甚,以解副薦之。」
尚書白舍人初到錢塘,令訪牡丹。獨開元寺僧惠澄近於京得此花,始栽植於庭,欄圍甚密,他亦未知有也。時春景方深,惠澄設油幕覆其上。牡丹自東越分而種之也,會稽徐凝自富春來,未識白公,先題詩曰:「此花南地知誰種,慚愧僧門用意栽;海燕解憐頻睥睨,胡蜂未識更徘徊。虛生芍藥徒勞妒,羞殺玫瑰不敢開;唯有數苞紅萼在,含芳只待舍人來。」白尋到寺看花,乃命徐生同醉而歸。時張祜榜舟而至,甚若疏誕,然張、徐二生,未之習稔,各希首薦焉。中舍曰:「二君論文,若廉、白之鬥鼠穴,較勝負於一戰也。」遂試《長劍倚天賦》、《余霞散成綺》詩。既解送,以凝為先,祜其次耳。張祜詩有「地勢遙尊嶽,河流側讓關。」多士以陳後主「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比,徒有前名矣。祜題《金山寺》詩曰: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雖綦毋潛云「塔影掛青漢,鐘聲扣白雲」,此二句未為佳也。祜又有《觀獵》四句及《宮詞》,白公曰:「張三作獵詩以擬王右丞,予則未敢優劣也。」王維詩曰:「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忽過新豐市,還歸細柳營。回看落雁處,千里暮雲平。」張祜詩曰:「晚出禁城東,分圍淺草中;紅旗開向日,白馬驟臨風。背手抽金鏃,翻身控角弓,萬人齊指處,一雁落寒空。」白公又以《宮詞》四句之中皆偶對,何足奇乎?不如徐生云:「今古常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徐凝賦曰:「譙周室裏,定遊、夏於邱、虔;馬守帷中,分《易》、《禮》於盧、鄭。如我明公薦拔,豈惟偏黨乎?」張祜亦曰:「《虞韶》九奏,非瑞馬之至音;荊玉三投,佇良工之必鑒。且洪鐘《韶》擊,瓦缶雷鳴;榮辱紥繩,復何定分!」祜遂行歌而邁,凝亦鼓枻而歸。自是二生終身偃仰,不隨鄉試矣。先是李補闕林宗、杜殿中牧,與白公輦下較文,具言元白體舛雜,而為清苦者見嗤,因茲有恨也。白為河南尹,李為河陽令,道上相遇,尹乃乘馬,令則肩輿,似乖趨事之禮。嘗謂樂天為「囁嚅公」,聞者皆笑,樂天之名稍減。白曰:「李直木(原註:林宗字也)吾之猘子也,其鋒不可當。」後杜舍人之守秋浦,與張生為詩文交,酷愛祜《宮詞》,亦知錢塘之歲,自有是非之論,懷不平之色,為詩二首以高之,曰:「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又云:「如何故國三千里,虛唱歌辭滿六宮。」
升平裴相兄弟三人,俱有盛名。世謂俅不如休。休好釋氏,善隸書,所在寺額多書之。
隋吏部侍郎高孝基主選,見梁公房玄齡、蔡公杜如晦,愕然降階,與之抗禮。延入內廳,食甚恭,曰:「二賢當為王霸佐命,位極人臣,然杜年壽稍減於房耳。願以子孫相托。」貞觀初,杜薨於左僕射,房位至司徒,秉政二十餘年。
太宗稱虞監:博聞、德行、書翰、詞藻、忠直,一人而已,而兼是五善。
貞元中,楊氏、穆氏兄弟人物才名不相遠。或云:「楊氏兄弟賓客皆同;穆氏兄弟賓客皆異。」以此為優劣。
穆氏兄弟四人:贊、賞、質、員。時人謂:贊俗而有格,為「酪」;質美而多文為「酥」;員為「醍醐」,言粹而少用;賞為「乳腐」,言最為凡固也。
德宗晚年絕嗜欲,尤工詩,臣下莫及。每御製奉和而退,笑曰:「排公在。」
杜太保在淮南,進崔叔清詩百篇,上謂使者曰:「此惡詩,焉用進?」時人呼為「準敕惡詩」。
盧肇、黃頗,同遊李衛公門下。王起再知貢舉,訪二人之能。或曰:「盧有文學,黃能詩。」起遂以盧為狀頭,黃第三人。
規箴
太宗常幸洛陽,頗見可欲,多治隋氏舊宮,或縱畋遊。魏徵驟諫,上忻然罷,曰:「非公,無此語。」
肅宗五月五日抱小公主,顧山人李唐曰:「念之,勿怪。」唐曰:「太上皇亦應思陛下。」肅宗泣涕。是時張氏已用事,不由己矣。
陽城為諫議大夫,德宗欲用裴延齡為相,城曰:「白麻若出,我必裂之而死。」德宗以為難,竟不相延齡。
國子監諸生猥雜,陽城為司業,以道德訓諭,有違親三年者,勉歸覲。
自天寶九年,置廣文館,至元和中,堂宇虛構,材木堆積,主者或盜用之。
憲宗固英睿。初即位,得杜邠公贊導;及其成功,多邠公力也。
每大朝會,監察御史押班,不足,則使下御史因朝奏者攝之。
諫院以章疏之故,憂患略同。臺中則務苛禮,省中多事,旨趣不一。故言:「遺、補相惜,御史相憎,郎官相輕。」
於司空因韋太尉《奉聖樂》,亦撰《順聖樂》以進,每宴,必使奏之。其曲將半,綴皆伏,而一人舞於中央。慕容韋緩笑曰:「何用窮兵獨舞?」雖笑談詼諧,亦有為也。頔又令女妓為佾舞,壯妙,號孫武《順聖樂》。
夙慧
上官昭容者,侍郎儀之孫也。儀之得罪,婦鄭氏填宮,遺腹生昭容。其母將誕之夕,夢人與秤曰:「持之秤量天下文士。」鄭氏冀其男也,及生昭容,視之,云:「秤量天下,豈是汝耶?」口中啞啞如應曰:「是。」
玄宗善八分書,將命相,皆先以御劄書其名於案上。會太子入侍,上以金甌覆其名以告之,曰:「此宰相名也,汝庸知其誰?即射中,賜若卮酒。」肅宗拜而稱曰:「非崔琳、盧從願乎?」上曰:「然。」因舉甌以示,乃賜卮酒。是時琳與從願皆有宰相望,上倚為相者數矣,竟以宗族蕃盛,附托者眾,不能用之。
蘇瑰初未知颋,常處颋於馬廄中,與庸仆雜行。一日有客詣瑰,候於客次。颋擁篲庭廡間,遺落一文字,客取而視之,乃詠昆侖奴子,詩云:「指如十挺墨,耳似兩張匙,」客異之。良久,瑰出,客淹留言詠,以其詩問瑰「何人,豈非足下宗庶之孽也?」瑰備言其事,客驚訝之,謂瑰加禮收舉,必蘇氏之令子也,瑰稍稍親之。有人獻兔,懸於廊廡之下,乃召颋詠之,曰:「兔子死闌單,將來掛竹竿,試將明鏡照,無異月中看。」瑰讀詩異之。由是學問日新,文章蓋代。及玄宗平內難,旦夕制誥絡繹,無非颋之所出,時稱「小許公」云。
開元初,上留心理道,革去弊訛。不六、七年間,天下大理,河清海晏,物殷俗阜,安西諸國悉平為郡縣。置開遠門,亙地萬餘里。入河湟之賦稅滿右藏;東納河北諸道租庸,充滿左藏。財寶山積,不可勝計。四方豐稔,百姓樂業。戶計一千餘萬,米每鬥三錢。丁壯之夫,不識兵器。路不拾遺,行不賫糧。奇瑞疊委,重譯麕至。人物欣然,咸思登岱告成。上猶惕厲不已,捴讓數四。是時彭城劉晏年八歲,獻《東封書》,上覽而奇之,命宰相出題,就中書試。張說、源乾曜咸相感慰薦。上以晏間生秀妙,引於內殿,縱六宮觀看。楊妃坐於膝上,親為畫眉總髻,宮人投花擲果者甚多。拜為秘書正字。
張說問曰:「居官以來,正字幾何?」晏抗顏對曰:「他字皆正,獨『朋』字未正。」說聞而異之。
燕文正公弟某女婦盧氏,嘗為舅盧公求官,候公下朝而問焉。公不語,但指支床龜而示之。女拜而歸室,告其夫曰:「舅得詹事矣。」
開元中有李幼奇者,以藝幹柳芳,念百韻詩。芳便暗記,題之於壁,謂幼奇曰:「此吾之詩也。」幼奇大驚。徐曰:「相戲耳,此君所念詩也。」因謂幼奇更念他新著文章,一遍皆能記。
開元初,潞州常敬忠十五明經擢第,數年遍通五經,上書自舉,云:「一遍誦千言。」敕赴中書考試,張燕公問曰:「學士能一遍誦千言,十遍誦萬言乎?」對曰:「未曾自試。」燕公遂出書,非人間所見也,謂之曰:「可十遍誦之。」敬忠危坐而讀,每遍畫地為記。讀七遍,起曰:「此已誦得。」燕公曰:「可滿十遍,」敬忠曰:「若十遍,即是十遍誦得。今七遍已得,何要滿十遍?」燕公執本觀覽不暇,而敬忠誦畢不差一字,見者莫不嗟嘆。即日聞奏,命引對,賜彩衣一副,兼賫物。拜東宮衛佐,仍直集賢院,侍講《毛詩》,百餘日中三改,為同輩所嫉,中毒而卒。
天寶中,漢州雒縣尉張陟應一藝,自舉「日試萬言。」須中書考試。陟令善書者二十人,各執筆操紙就席,環庭而坐,俱占題目。身自巡歷,依題口授,言訖即過,周而復始。至午後詩成七千餘字,仍請滿萬。宰相云:「七千可謂多矣,何必須萬?」具以狀聞,敕賜縑帛,拜太公廟丞,直廣文館,時號張萬言。
韋臯鎮西川,進《奉聖樂》曲,兼樂工舞人曲譜到京。於留邸按閱,教坊人潛窺,得先進之。
李衛公幼時,憲宗賞之,坐於前。吉甫每以敏捷誇於同列。武相元衡召之,謂曰:「吾子在家,所嗜何書?」德裕不應。翌日,元衡具告,吉甫歸以責之。德裕曰:「武公身為宰相,不問理國調陰陽,而問所嗜書,其言不當,所以不應。」
宣宗強記默識,宮中廁役之賤及備灑掃者數十百輩,一見輒記其姓字。或將有所指念,必曰:「召某人令措某事。」無一差誤者,宦官宮婢以為神。簿書刑獄卒吏姓名,紛雜交至,經覽多所記憶。
崔大夫涓,玙之子,禮部侍郎淡之兄,俊爽強記。初守杭州,視事數日,召都押衙謂曰:「乍到郡,未能記諸走使,當直將卒凡幾人?」對曰:「直者三百。」乃令紙一幅,大書其姓名貼於胸,每人閱過。自此一閱,至三考,未嘗誤喚一人者。
杭州端午競渡,於錢塘弄潮。先數日,於湖濱列舟舸,結彩為亭檻,東西袤高數丈。其夕北風,飄泊南岸。涓至湖上,大將懼乏事。涓問:「競舟凡有幾?」令齊往南岸,每一彩舫系以三五小舟,號令齊力鼓棹而引之,倏忽皆至。
崔涓守杭州,湖上飲餞,客有獻木瓜,所未嘗有也。傳以示客,有中使即袖歸,曰:「禁中未曾有,宜進於上。」頃之,解舟而去。郡守懼得罪,不樂,欲撤飲。官妓作酒監者立白守曰:「請郎中盡飲,某度木瓜經宿必委中流也。」守從之。會送中使者還云:「果潰爛,棄之矣。」郡守異其言,召問之,曰:「使者既請進,必函貯以行。初因遞觀,則以手掐之。此物芳脆易損,必不能入獻。」守命有司加給,取香錦面賫之。
華陰楊牢,幼孤,六歲時就學歸,誤入人家,乃父友也。二丈人彈棋次,見楊氏子,戲曰:「爾能為丈人詠此局否?」楊登時叉手詠曰:「魁形下方天頂凸,二十四寸窗中月。」父友驚撫其首,遺以梨栗,曰:「爾後必有文。」年十八,一上中進士第,有詩集六十卷。性狷急,累居幕府,主人同列多不容。同列有固護之者,與詩云:「蝦蟆欲吃月,保護常教圓。」又云:「心明外不察,月向懷中圓。」又云:「羅幃苦不卷,誰道中無人。」其辭多怨恚。其妻亦有誌行。在青州幕,奉使出,得疾,不診脈服藥而殞。
太宗使宇文士及割肉,乃以餅拭手,帝屢目之。士及佯為不悟,更徐拭而後啗之。
太宗令虞監寫《列女傳》,以裝屏風,未及閱卷,乃暗書之,一字無失。
賈嘉隱年七歲,以神童召見。時長孫太尉無忌、李司空勣於朝堂立語。李戲之曰:「吾所倚何樹?」嘉隱云:「松樹。」李曰:「此槐也,何言松?」嘉隱曰:「以公配木,何得非松。」長孫復問:「吾所倚何樹?」曰:「槐樹。」公曰:「汝不復能矯對耶?」嘉隱曰:「何須矯對,但取其鬼木耳。」李嘆曰:「此小兒獠面,何得如此聰明!」嘉隱應聲曰:「胡頭尚作宰相,獠面何廢聰明。」李狀胡也。
崔相慎由豪爽,廉察浙西,有瓦官寺持《法華經》僧為門徒。或有術士言:「相國面上氣色有貴子。」問其妊娠之所在,夫人洎媵妾間皆無所見。相國徐思之,乃召曾侍更衣官妓而示,術士曰:「果在此也。」及載誕日,腋下有文,相次分明,即瓦官僧名,因命小字緇郎。年七歲,尚不食肉。一日,有僧請見,乃掌其頰,謂曰:「既愛官爵,何不食肉?」自此方味葷血,即相國垂休也。
「小子謀餐而已,(案:此上有脫文)此人豈享富貴者乎?」幽求聞之,拂衣而出。盧令遽下階捉幽求衣,伸謝之,幽求竟去。盧回,謂諸郎官曰:「輕笑劉生,禍從此始。」盧令竟為宗、紀所排,左遷金州司馬。六月,中宗晏駕。十五日酺酒間,裴漼臥於私第,幽求忽來詣漼,直入臥內,戴揖耳帽子,著白襕衫,底著短緋白衫,執漼手曰:「裴三!死生一決。」言訖而去。漼大驚,不測其故,謂其妻曰:「仆竟坐與(案:此下有脫文)非笑此子,恐禍在須臾。」明日(原註:時去清明九十九日)中宗小祥,百官率慰少帝。是日,月華門至辰巳後方開,傳聲曰:「斬決使劉相公出。」衣黃金甲,佩橐鞬,統萬騎,兵士白刃耀日。自宗、紀及前時輕笑者,咸受戮於朝。又喚兵部員外郎裴漼,漼股慄而前。幽求曰:「相識否?」漼答曰:「不識。」劉曰:「幽求與公,俱以本官一例赴中書上任。」其夜凡制誥百餘首,皆幽求作也。自為拜相白麻云:「前朝邑尉劉幽求忠貞貫日,羲勇橫秋。首建雄謀,果成大業,可中書舍人,參知機務。賜甲第一區,金銀器皿十床,細婢十人,馬百匹,錦彩千段,仍給鐵券,特恕十死。」翌日,命金州司馬盧齊卿京兆少尹知府事。載柳沖常侍所著《姓系·劉氏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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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爽
玄宗為潞州別駕,入覲京師,尤自卑損。暮春,豪家子數輩遊昆明池。方飲次,上戎服臂鷹,疾驅至前,諸人不悅。忽一少年持酒船唱曰:「今日宜以門族官品自言。」酒至,上大聲曰:「曾祖天子,祖天子,父相王,臨淄王李某。」諸少年驚走,不敢復視。上乃連飲三銀船,盡一巨餡,乘馬而去。
玄宗幸太山回,車次上黨,路逢父老,負擔壺漿遠迎。上親加存問,受其所獻,賜賫有差。父老舊識者,上悉賜酒,與之話舊。所過村鄉,必令謁問,或有喪疾,俱令吊恤。百姓欣然,乞願駐蹕。及車駕過金橋(原註:橋在潞州),御路縈轉。上見數十里旌旗嚴潔,羽衛整肅,謂左右曰:「張說言我勒兵三十萬,旌旗千里,挾□、(案:此下原闕一字)陜右、上黨,止於太原,真才子也!」左右皆稱萬歲。遂詔吳道元、韋無忝、陳閎等,令寫《金橋圖》。其聖容及上所乘馬照夜白,陳閎主之;橋梁、山水、車輿、人物、草樹、鷹鳥、器仗、幃幕,吳道玄主之;犬馬、驢騾、牛羊、駱駝、熊猿、豬雞之類,韋無忝主之。其圖謂之三絕。
上為皇孫時,風神秀異,英姿雋邁,於朝堂叱武攸暨曰:「我國家朝堂,汝安得恣蜂蠆而狼顧耶!」則天聞之,曰:「此兒氣概,終當是吾家太平天子。」
玄宗在藩邸時,每歲畋於城南韋杜之間。嘗因逐兔,意樂忘反,與其徒十餘人,饑倦休息於大樹下。忽有一書生,殺驢拔蒜,為具甚備。上顧而奇之。及與語,磊落不凡,問姓名,王琚也。自此每遊,必過其舍。或語,多合上意,乃益親之。及韋氏專制,上憂甚,密言之。琚曰:「亂則殺之,又何慮焉。」上遂納其謀,平國內難,累拜琚為中書侍郎,預配享。
玄宗洞曉音律,絲管皆造其妙。制作諸曲,隨意即成,如不加意。尤愛羯鼓橫笛,云:「八音之領袖,諸樂不可為比。」嘗遇二月初,詰旦,巾櫛方畢,時宿雨始晴,景氣明麗,殿庭柳杏將拆。上曰:「對此景物,豈得不為他判斷乎?」左右相目,將令備酒。獨高力士遣取羯鼓,上臨軒縱擊一曲,名《春光好》」(原註:上自制也)。神氣自得。及顧柳杏皆已發拆,指而笑曰:「不喚我作天公可乎?」嬪嬙侍臣皆稱萬歲。又嘗制《秋風高》,每至秋空迥徹,纖埃不起,即奏之,必遠風徐來,庭葉墜下,其神妙如此。
玄宗起涼殿,拾遺陳知節上疏極諫,上令力士召對。時暑毒方甚,上在涼殿,座後水激扇車,風獵衣襟。知節至,賜坐石榻。陰霤沈吟,仰不見日。四隅積水成簾飛灑,座內含凍。復賜冰屑麻節飲。陳體生寒慄,腹中雷鳴,再三請起方許,上猶試汗不已。陳才及門,遺泄狼籍,逾日復故。謂曰:「卿論事宜審,勿以己方萬乘也。」
玄宗性俊邁,不好琴。會聽琴,正弄未畢,叱琴者曰:「待詔出!」謂內官曰:「速令花奴將羯鼓來,為我解穢。」
玄宗封太山,進次滎陽旃然河,見巨黑龍,命弧矢而親射之。矢發龍滅;自是旃然伏流,於今百餘年矣。按旃然即濟水,溢而為滎,遂名旃然。《左傳》:「楚涉潁,次於旃然。」即其地。
武后朝,嚴安之、挺之,昆弟也。安之為長安兵曹,權過京兆,至今為寮者賴安之之術焉。挺之則登歷臺省,亦有時名。挺之薄妻而愛其子。嚴武年八歲,詢其母曰:「大人常厚玄英(原註:妾也),未嘗慰省我母,何至於斯?」母曰:「吾與汝子母也,以汝尚幼,未知之也。汝父薄行,嫌吾寢陋,枕席數宵,遂即懷汝。自後相棄,為汝父離婦焉。」其母淒咽,武亦憤惋。候父出,玄英方睡,武持小鐵錘擊碎其首。及挺之歸,驚愕,視之,已斃矣。左右曰:「小郎君戲運錘而致之。」挺之呼武曰:「汝何戲之甚?」武曰:「焉有大朝人士,厚其侍妾,困辱兒之母乎?故須擊殺,非戲也。」父曰:「真嚴挺之子。」武年二十三,為給事黃門,明年,擁旄西蜀,累於飲筵對客騁其筆劄。杜甫拾遺乘醉而言曰:「不謂嚴挺之乃有此兒也!」武恚目久之,曰:「杜審言孫子擬捋虎須耶?」合坐皆笑以彌縫之。武曰:「與公等飲饌,所以謀歡,何至幹祖考耶?」房太尉琯亦微有所忤,憂怖成疾。武母恐害損賢良,遂以小舟送甫下峽,母則可謂賢也,然二公幾不免於虎口矣。李太白作《蜀道難》,乃為房、杜危之也。其略曰:「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非人,化為狼與豺。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錦城雖云樂,不如早還家。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四望長咨嗟。」杜初自作《閬中行》:「豺狼當路,無地遊從。」或謂章仇大夫兼瓊為陳子昂拾遺雪獄,高侍御適與王江寧昌齡申冤,當時同為義士也。李翰林作此歌,朝右聞之,皆疑嚴武有劉焉之志,其屬刺史章彜因小瑕,武怒,遽命杖殺之。後為彜之外家報怨,嚴氏之後遂微焉。
顏太師魯公刻姓名於石,或致之高山之上。或沉之大洲之地,而云「安知不有陵谷之變耶?」
劉司徒玄佐,滑州匡城人。嘗出師,經其本縣,欲申桑梓之禮於令,令辭曰「不敢」,玄佐嘆恨久之。先是,陳金帛數匡,將遺邑僚,以其無知而止。時鄉里姻舊,以地近多歸之,司徒不欲私擢居將校之列,又難置於賤卒,盡署為將判官。此職列假緋衫銀魚,外視榮之,實處在散冗。其類漸眾。久之,有獻啟訴於公者,乃署他職。
憲宗七歲,德宗抱置膝上,戲曰:「汝是何人,乃在我懷中?」對曰:「是第三天子。」德宗大喜。
鄭太穆郎中為金州刺史,致書於襄陽於司空頔,傲睨自若,似無郡僚之禮。書曰:「閣下為南溟之大鵬,作中天之一柱。騫騰則日月暗,搖動則山嶽頹。真天子之爪牙,諸侯之龜鑒也。太穆幼孤,二百餘口,饑凍兩京。小郡俸薄,尚為衣食之憂,溝壑之期,斯須至矣。伏惟賢公息雷霆之威,垂特達之節,賜錢一千貫,絹一千匹,器物一千事,米一千石,奴婢各十人。」且曰:「分千樹一葉之影,即是濃陰;減四海數滴之泉,便為膏澤。」於公覽書,亦不嗟訝,曰:「鄭君所須,各依來數一半。以戎旅之際,不全副其本望也。」又有匡廬符山人,遣童子齊書,乞買山錢百萬,公遂與之,仍加紙墨衣服等。又有崔郊秀才者,寓居於漢上,蘊有文藝,而家貧。與姑婢通,其婢端麗,解音律,漢南之最也。姑貧鬻婢於連帥,愛之,以類無雙(原註:無雙即薛太保愛妾,至今圖畫觀之),給錢四十萬。郊思之不已,即強就府署,願一見焉。其婢因寒食節來從事家還,值郊立於柳陰。馬上連泣,誓若山河。崔生贈之以詩曰:「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滴羅巾;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或有寫郊詩於公座,公睹詩,令召崔生,左右莫之測。及見郊,曰:「『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便是君制也?四百千小哉,何惜一書,不早相示!」遂命婢同歸。至於幃幌奩匣,悉為贈飾之物。有客自零陵來,稱戎昱使君席上有善歌者,公遽命召焉。戎不敢違,逾月而至,及至,令唱歌,歌乃戎使君送妓之詩。其辭曰:「寶鈿青蛾悲翠裙,妝成掩泣欲行雲;殷勤好取襄王夢,莫向陽臺夢使君。」公曰:「丈夫不能立功業,為異代之所稱,豈可奪人愛姬,為己之嬉娛。以此觀之,誠可竄身於無人之地。」遂以繒帛贐行,為書謝零陵守。
李尚書翺,潭州席上有舞柘枝者,顏色憂悴。殷堯藩侍御當筵而贈詩曰:「姑蘇太守青娥女,流落長沙舞柘枝;滿坐繡衣皆不識,可憐粉臉淚雙垂。」李公詰其事,乃故姑蘇臺韋中丞愛姬之女也。李公曰:「吾與韋族,其姻舊矣。」速命更舞衣,即延入與韓夫人(原註:吏部之侄)相見。顧其言語清楚,宛有冠蓋風儀,遂於賓榻中,選士嫁之。舒元輿侍郎聞之,贈李公詩曰:「湘江舞罷忽成悲,便脫蠻靴出絳帷;誰是蔡邕琴酒客,魏公懷舊嫁文姬。」李尚書初守廬江,有重系者當大辟,引慮之時,啟曰:「昔於群小,專習一藝,願於貴人之前試之。」乃曰:「長嘯也。」公命緩系而聽之,曰:「不謂蘇門之風,出於赭衣之下。」遂蠲其罪。後鎮山南,夜聞長笛之音,而瀏亮不絕。問:「是何人吹也?」具云:「府獄重囚。」令明日引來。官吏遞相尤怨,夜使囚徒為樂,罪累必深。及至,公曰:「汝之吹竹已得其能。少不事農桑,可為伶人耳。」卒歲而憐湣之,便令奔去。
李相紳督大梁日,聞鎮海軍進健卒四人,一曰富倉龍,二曰沈萬石,三曰馮五千,四曰錢子濤,悉能拔橛角觚之戲。翌日,於球場內犒勞,以老牛筋皮為炙,狀瘤魁之臠(原註:魁,酒缸也,盛一斗二升。多以樽槐瘤為之,或銅鑄也)。坐於地茵,大柈令食之。萬石等三人,視炙堅粗,莫敢就食,獨五千瞑目張口,兩手捧炙,如虎啖肉。丞相曰:「真壯士也,可以撲殺西域健胡。」又令試戲,倉龍等亦不利,獨五千勝之。十萬之眾,為之披靡。於是獨留五千,倉龍等退還本道。語曰:「壯兒過大梁,如上龍門也。」城北門常扃,鎖不開,開必有事,公命開之。騾子營騷動軍府,乃悉誅之,自此遂安也。李公既治淮南,決吳湘之獄,而持法清峻,犯之者無宥,有嚴、張之風也。狡吏奸豪,潛形匿跡。然出於獨見,寮佐莫敢諫之。李元將評事及弟仲將嘗僑寓江都,李公羈旅之年,每止於元將之館,而叔呼之。榮達之後,元將稱弟、稱侄,皆不悅也;及為孫、子,方似相容。又有崔巡官者,居鄭圃,與丞相同年之舊,特遠來謁。才到客舍,不意家仆與市人有競。詰其所以,仆曰:「宣州管驛崔巡官。」下其仆與市人,皆抵極法。令捕崔至,曰:「昔嘗識君,到此何不相見也?」崔生叩頭謝曰:「適憩旅舍,日已遲晚,相公尊重,非時不敢具陳卑禮。伏希哀憐,獲歸鄉里。」遂縻留服罪,笞股二十,送過秣陵。時人相謂曰:「李公宗叔翻為孫子,故人忽作流囚。」邑人懼禍,渡江過淮者眾。主吏啟曰:「戶口逃亡不少。」丞相曰:「汝不見淘麥乎?秀者在下,糖粃隨流;隨流者不必報來。」自此一言,竟無踰境者。又有少年,勢似疏簡,自云:「辛氏郎君,來謁丞相。」於晤對之間,未甚周至。先是白居易寄元相詩曰:「悶勸迂辛酒,閑吟短李詩。」且曰:「辛大邱度性迂嗜酒,李二十紳短而能詩。」辛氏郎君,即邱度之子也。因謂李公曰:「小子每憶白二十二丈詩曰:『悶勸疇昔酒,閑吟廿丈詩。』」李曰:「辛大有此狂兒,吾敢不存舊乎?」凡諸宦族,快辛子之能忤,丞相之受侮。有一曹官到任,儀質頗似府公。府公見而惡之,書其狀曰:「著青把笏,也請料錢;睹此形骸,足可駭嘆。」左右皆竊笑焉。又有宿將,有過請罰,且云:「老兵倚恃年老,而刑不加,若在軍門,一百也決。」竟不免其刑。凡所書判,或是卒然,故趨事者皆驚神破膽矣。初,李公赴薦,嘗以《古風》求呂光化溫,謂齊員外煦及弟恭曰:「吾觀李二十秀才之文,斯人必為卿相。」果如其言。詩曰:「春種一粒粟,秋成萬顆子。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中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先是元相廉察江東之日,修龜山寺魚池,以為放生之所,戒其僧曰:「勸汝諸僧好自持,不須垂釣引青絲。雲山莫厭看經坐,便是浮生得道時。」李公到鎮,遊於野寺,觀元公詩,笑曰:「僧有漁罟之事,必投於鏡湖。」後有犯者,遂不恕。復為二絕以示之云:「剃髮多緣是代耕,好聞人死惡人生。祗園說法無高下,爾輩何勞尚世情?」「汲水添池活白蓮,十千鬐鬛盡生天。凡庸不識慈悲意,自葬江魚入九泉。」忽有老僧謁,願以因果喻之。丞相問:「阿師從何處來?」答曰:「貧道從來處來。」遂決二十,曰:「任從去處去。」至如浮薄賓客,莫敢候問,三教所來,俱有區別,海內服其才俊。
李衛公佐武宗,平上黨,破回鶻,自矜其功,於平泉莊置構思亭、伐叛亭以自旌。
李丞相回,少嘗遊覃懷王氏別墅。王氏先世仕宦,子孫以力自業,待之甚厚,回深德之。及貴,王氏子齊其家牒求謁,不得通,於金吾鼓舍伺丞相出,拜於道左,久之方省,曰:「故人也。」遂廩餼之。逾旬,以前術銜除大理評事,取告身面授。舊制:大理寺官初上,召寺僚或在朝五品以上清資保識。王氏本耕田,宗無故舊,復邀回言之。回問:「有狀乎?」對曰:「無。」又曰:「有紙乎?」曰:「無。」「袖中何物?」曰:「告身。」即取告身署曰:「中書侍郎兼禮部尚書平章事李回識。」仍謂諸曹長曰:「此亦五品以上清資也。」
宣宗幸苑中,回顧仗外舍屋際,有倚竹一竿,可見者止尺餘,去御馬百步外。遂命弓橫綜,上挾矢曰:「朕以法制威天下,而黨羌窮寇,敢來幹我,連年兵不解。我今射此竹,卜其濟否。」左右聳觀。上攘袖挽弓,一發洞其竹,分而為二,矢貫於外。左右呼萬歲,賀於馬前。未逾月,羌果滅。
裴相為宣州觀察,朝謝後,閑行曲江;荷花盛發,與省閤諸公同遊。自慈恩至紫雲樓下,見五六人坐水次,裴與諸人憩於旁。中有黃衣,飲酒軒昂,笑語輕脫。裴稍不平,問曰:「君所任何官?」對曰:「諾,即不敢,新授宣州廣德縣令。」復問裴曰:「押衙所任何職?」曰:「諾,即不敢,新授宣州觀察使。」於是奔走而去,一席皆歡,聞者大笑。左右訪於吏部云:「有廣德縣令,已請換羅江令矣。」宣宗在藩邸聞之,常與諸王為笑樂。及即位,裴為丞相,因書麻制回,謂左右曰:「諾,即不敢,新授中書侍郎平章事。」
長孫趙公朝宴,酒酣樂闋,顧群公曰:「無忌不才,幸遇休明之運。因緣寵私,致位上公,人臣之貴可謂極矣。公視無忌,何如越公?」(原註:楊素有大功,封越公)或對曰:「不如。」或曰:「過之。」公曰:「吾自揣誠不羨越公。越公之貴也老,而無忌之貴也少。」
李太師光顏女未聘,從事許當及幕僚因從容次,盛譽一鄭秀才詞學門閥,冀其選揀。謝曰:「李光顏,一健兒也,遭遇多,偶立微功,豈可妄求名族?已選得一婿也,諸賢未見。」乃召客司小將指之曰:「此即某女之婿也。超三五階軍職,厚與金帛,足矣。」
渾太師瑊,年十一,隨父釋之防秋。朔方節度使張齊丘戲問:「將乳母來否?」其年立跳簜功。後二年收石堡城,收龍駒島,皆有奇數。
馬司徒討李懷光,自太原引兵至寶鼎下營,問其地名,曰:「埋懷村。」大喜曰:「擒賊必矣。」
容止
開元中,燕公張說當朝文伯,冠服以儒者自處。玄宗嫌其異己,賜內樣巾子,長腳羅襆頭,燕公服之入謝,玄宗大喜。
玄宗早朝,百官趨班。上見張九齡風儀秀整,有異於眾,謂左右曰:「朕每見張九齡,精神頓生。」
裴僕射遵慶二十入仕,裹折上巾子,未嘗隨俗樣。凡代之移易者五六,而公年九十時,尚幼少所裹者。今巾子有僕射樣。
韓晉公久鎮浙西,所取賓佐,隨其所長,無不得人。嘗有故舊子弟投之,與語,更無他能;召之燕而觀之,畢席端坐,不旁視,不與比坐交言。後數日,署以隨軍,令監庫門。使人視之,每早入,惟端坐至夕。警察吏卒,無敢濫出入者。
李相國程為翰林學士,以階前日影為入候。公性懶,每人必逾八磚,後號為八磚學士。
鄭珣瑜為河南尹,送迎中使皆有常處。人吏窺之,馬足差跌不出三五步。議者以珣瑜為河南尹,可繼張延賞,而重厚堅正,前後莫有及。
大中十一年正月一日,含元殿受朝,太子太師盧鈞年八十,自樂懸南步而及殿墀,稱賀上前,舉止中禮,士大夫嘆之。十二年正月朔,含元殿受朝,太子少師柳公權,亦年八十,復為百官班首,自樂懸南步至殿下,力已委頓,及上尊號「聖敬文思和武光孝皇帝」,公權誤曰「光武和孝。」御史彈之,罰一季俸。世譏公權不能退身自止。
薛調、季瓚同年進士。調美姿貌,人號為「生菩薩」;瓚俊爽,人號為「劍」。調寬恕而瓚猜忌,論者以時人所稱,協其性也。劉元章罷江夏入朝,以風標自任。一日,調謁之,倒屣出迎,愛其風韻,去而復留者數四。既去,謂左右曰:「若不見其(案:此下有闕文)也。」調為翰林學士。郭妃悅其貌,謂懿宗曰:「駙馬盍若薛調乎?」頃之暴卒,時以為中鴆。卒年四十三,常覽鏡曰:「薛調豈止四十三乎?」豈嘗有言其壽者耶?
杜相審權鎮浙西,性寬厚,左右僮仆希見其語。在翰林最久,習於慎密。在鎮三歲,自初視事,坐於東廳,至其罷去,未嘗易處。雖大臣經過,亦不踰中門。視事之暇,日未夕,非有故,不還私室。端默斂狢,常若對賓旅。夏日中欲寢息,則顧軍將令下簾。或四顧無人,即自起去簾鉤,以手捧軸,徐下簾至地,方拱退。進止雍容如畫。時杜悰先達,人謂之老杜相,審權為小杜相。
魏僕射元忠,每立朝,必得常處,人或記之,不差尺寸。
路侍中巖,風貌之美,為世所聞。鎮成都日,委執政於孔目吏邊咸,日以妓樂自隨。宴於江津,都人士女懷擲果之羨,雖衛玠、潘嶽不足為比。善巾裹,蜀人見必效之。後乃翦紗巾之角,以異於眾也。閭巷有袨服修容者,人必譏之曰:「爾非路侍中耶?」比至鬻豚之肆,見儈豕者謂屠主曰:「此豚端正,路侍中不如。」用之比方,良可笑也。以官妓行雲等十人侍宴,移鎮渚宮日,於合江亭離筵贈行雲等《感恩多》詞。有:「離魂何處斷?煙雨江南岸。」至今播於倡樓也。
自新
江淮客劉圓,嘗謁江州刺史崔沆,稱「前拾遺」。沆引坐勸曰:「諫官不可自稱,司直、評事可矣。」須臾他客至,圓稱曰:「大理司直劉圓。」沆甚賞之。
李銛,锜從父弟也。為宋州刺史,聞锜反狀,慟哭,悉驅妻子奴婢,無老幼,量頭為枷,自拘於觀察使。朝廷憫之,薄貶。
天寶已前,多刺客。李氵幵公勉為開封府,鞫囚有意氣者,咸哀勉求生,縱而逸之。後數歲,勉罷官,客行河北。偶見故囚,迎歸,厚待之。告其妻曰:「此活我者,何以報德?」妻曰:「以縑千匹,可乎?」曰:「未也。」「二千匹,可乎?」曰:「未也。」妻曰:「大恩難報,不如殺之。」故囚心動。其僮哀勉,密告勉,被衣乘馬而遁。比夜半,百餘里至津店。津店老人曰:「此多猛獸,何故夜行?」勉因言其故,未畢,梁上有人瞥下曰:「幾誤殺死長者!」乃去。未明,攜故囚夫妻二首而至示勉。
田神功自平盧兵使授淄青節度,舊官皆偏裨時部曲,神功平受其拜;及此前使判官劉位已下數人並留在院,神功待之亦無降禮。後因圍宋州,見李光弼與敕使打球,聞判官張傪至,光弼答拜。神功大驚,歸幕呼劉位問之,曰:「太尉今日見張郎中來,與之拜答,是何禮也?」位曰:「判官幕客,使主無受拜之禮。」神功曰:「公何不早說?」遂令屈諸判官,謝之曰:「神功武將,起自行伍,不知朝廷禮數,誤受判官等拜。判官又不言,成神功之過,今還諸公拜。」遂一一拜之。
包誼,江淛人,下第遊漢南。與劉太真相會辯難,劉辭屈,責其不敬,誼擲杯中其額。後太真為禮部侍郎,誼應舉。太真覽其文卷於包侍郎佶之家,初甚驚嘆,及視其名,迺包誼也,遂默然。至出榜,宰相欲有去留,面問太真換一名。太真不能對;忽記誼之姓名,遽言之,遂中第。
魏僕射本名真宰,武后朝被誣構下獄,有司將出之,小吏聞之以告魏,魏喜曰:「汝名何?」曰:「元忠。」遂改從元忠焉。
企羨
進士張倬,濮陽王柬之曾孫也。時初落第,兩手捧《登科記》頂之,曰:「此《千佛名經》也。」其企羨如此。
盧杞令李揆入蕃,揆對德宗曰:「臣不憚遠使,恐死於道路,不達君命。」上惻然,欲免之,謂杞曰:「李揆暮老,無使。」杞曰:「和戎之使,且須諳練,非揆不可。且使揆去,向後差使小於揆年者,不敢辭遠使矣。」揆既至,蕃長曰:「聞唐家第一人李揆,公是否?」揆曰:「非也。他那個李揆爭肯到此?」恐其拘留,以此謾之也。揆門第第一,文學第一,官職第一。揆致仕東都,大司徒杜公罷淮海也,入洛見之,言及「頭頭第一」之說。揆曰:「若道門戶,有所自,承余裕也;官職,遭遇爾。今形骸雕瘁,看即下世,一切為空,何第一之有?」
苗給事子纘應舉次,而給事以中風語澀,而心中至切。臨試,又疾亟。纘乃為狀,請許入試否。給事猶能把筆,淡墨為書,曰:「入!」其父子之情切如此。其年纘及第。
陸相贄受淮南尉,吏部侍郎不與;顧少連擬與江淮一尉,不伏,竟得之。顯其德而自吟曰:「繞階流氵助,夾砌樹陰陰。」□後罷相,□□在假日,敕下不謝官,又貶為忠州司馬。大官降敕日,令朝謝。但恐私忌□亦須出入始了。
開元以後,不以姓名而可稱者:燕公、許公、魯公;不以名而可稱者:宋開府、陸兗州、王右丞、房太尉、郭令公、崔太尉、楊司徒、劉忠州、楊崖州、段太尉;位卑而名著者:李北海、王江寧、李館陶、鄭廣文、元魯山、蕭功曹、獨孤常州、崔比部、張水部、梁補闕、韋蘇州;二人連呼者:岐薛、燕許(原註:大手筆)、李杜、姚宋(原註:亦曰蘇宋)、蕭李(原註:文章)。元和後,不以名可稱者:李太尉、韋中令、裴晉公、白太傅、賈僕射、路侍中、杜紫微;位卑名著者:賈長江、趙渭南;二人連呼者;元白;又有羅鉗吉綱(原註:酷吏),員推韋狀(原註:能吏)。又有四夔、四凶。
於良史為張徐州建封從事,每自吟曰:「出身三十年,白髮衣猶碧;日暮倚朱門,從未汙袍赤。」公聞之,為奏章服焉。
韓僕射臯為京兆尹,韋相貫之為畿甸尉。及貫之人為相,臯為吏部尚書。每至中書,韋常異禮,以申故吏之敬。臯家自黃門以來,三世傳執一笏。經祖父所執,未嘗輕授於仆人之手。歸則別置於臥內一榻,以示敬慎。
趙昭公以舊相為吏部侍郎,考前進士杜元穎宏詞登科;及鎮荊南,又奏為從事。杜公入相,昭公復掌選;至杜出鎮西川,奏宋相申錫為從事。數年,杜以南蠻入寇,貶刺循州,遂卒;宋以宰相被誣,謫佐開州。後數年,昭公始卒。公凡八任銓衡,三領節鎮,皆帶府號,為尚書,惟不歷工部,其兵部太常皆再任。年八十七薨,其間未嘗遇重疾。儉素(案:儉素,趙璘《因話錄》作「異數」)壽考,為朝中之首。
權文公德輿,身不由科第,嘗知貢舉三年,門下所出諸生相繼為公相,號得人之盛。
趙郡李氏,元和初,三祖之後,同時一人為相。藩南祖,吉甫西祖,絳東祖,而皆第三。至太和、開成間,又各一人前後在相位。德裕,吉甫之子;固言,藩再從弟:皆第九,玨亦絳之近從。
李尚書益,有宗人庶子同名,俱出於姑臧公;而人謂尚書為文章李益,庶子為門戶李益。而尚書尚兼門地焉。嘗姻族間有禮會,尚書歸,笑謂家人曰:「大堪笑!今日局席,兩個座頭總是李益。」
李太師逢吉知貢舉,榜未放而入相,禮部尚書王播代放榜。及第人就中書見座主,時謂「好腳跡門生」,前世未有。
陽城為朝士,家苦貧,常以布衾木枕質錢數萬,人爭取之。
李願司空兄弟九人,四有土地:願為夏州、徐泗、鳳翔、宣武、河中五節度,憲為江西觀察、嶺南節度,愬為唐鄧、襄陽、徐泗、鳳翔、澤潞、魏博六節度,聽為夏州、靈武、河東、鄭滑、魏博、邠寧七節度。一門登壇受鉞,無比焉。
胡尚書證,河中人。太傅昭公鎮河中,尚書建節赴振武,備桑梓禮入謁,持刺稱百姓。獻昭公詩云:「詩書入京國,旌旆過鄉關。」州裏榮之。進士趙櫓著《鄉籍》一篇,誇河東人物之盛,皆實錄也。同鄉中,趙氏軒冕文儒最著,曾祖父、祖父,世掌綸誥。櫓昆弟五人,進士及第,皆歷臺省。盧少傅宏宣,盧尚書簡辭、宏正、簡求,皆其姑子也,時稱「趙家出」。外家敬氏,先世亦出自河中,人物名望皆謂至盛,櫓著《鄉籍》載之。
楊僕射於陵在考功時,舉李師稷及第。至其子相國嗣復知舉,門生集候僕射,而李公在座。時人謂之楊家上下門生。世有姑之婿與侄之婿,謂之上下同門,蓋以此況也。
李相石,庾尚書承宣門生,不數年,李佐魏博軍,因奏事特賜紫,而庾尚衣緋。人謂李侍御將紫底緋上座主。
李相宗閔知貢舉,門生多清雅俊茂;唐沖、薛庠、袁都,時謂之玉筍。
柳公權與族孫璟,開成中同在翰林,時稱大柳舍人、小柳舍人。自祖父郎中芳已來,奕世文學,居清列。久在名場淹屈,及擢第,首冠諸生,當年宏詞登高科,十餘年便掌綸誥,侍翰苑。性喜汲引,後進多出其門。以誠明待物,不妄然諾,士益附之。
開成三年,書判考官刑部員外郎紇幹公,崔相群門生也。紇幹及第時,於崔相新昌宅小廳中集見座主;及為考官之前,假居崔相故第,亦於此廳見門生焉。是年科目八人,敕頭孫河南穀,先於雁門公為丞。紇於封雁門公。
文宗自太和乙卯歲後,常戚戚不樂,事稍閑,則必有嘆息之音。會幸三殿東亭,見橫廊架巨軸,上指謂畫工程修己曰:「此《開元東封圖》也。」命內臣懸於東廡下。上舉玉如意指張說輩嘆曰:「使吾得其中一人,則可見開元之理。」
文宗為莊恪太子選妃,朝臣家子女悉令進名,中外為之不安。上知之,謂宰臣曰:「朕欲為太子求汝鄭間衣冠子女為新婦,扶出來田舍齁齁地,如聞朝臣皆不願與朕作親情,何也?朕是數百年衣冠,無何神堯打朕家事羅訶去。」遂罷其選。
馮河南宿之三子陶、寬、圖兄弟,連年進士及第,連年登宏詞科,一時之盛無比。太和初,馮氏進士十人,宿家兄弟叔侄亦八人焉。
李右丞廙年二十九,為尚書右丞。
宣宗好儒,多與學士小殿從容議論,殿柱自題曰:「鄉貢進士李某。」或宰臣出鎮,賦詩以贈之。凡對宰臣及上言者,必先整容貌,易衣盥手,然後召見。語及政事,即終日忘倦。
宣宗愛羨進士,每對朝臣,問「登第否」?有以科名對者,必有喜,便問所賦詩賦題,並主司姓名。或有人物優而不中第者,必嘆息久之。嘗於禁中題「鄉貢進士李道龍」。宦官知書,自文、宣二宗始。
宣宗尚文學,尤重科名。大中十年,鄭顥知舉,宣宗索《登科記》。顥表曰:「自武德以後,便有進士諸科。所傳前代姓名,皆是私家記錄。臣尋委當行祠部員外郎趙璘,采訪諸科目記,撰成十三卷。自武德元年至於聖朝,敕翰林自今放榜後,仰寫及第人姓名及所試詩賦題目進入,仰所司逐年編次。」
李某為中丞,奏孔尚書溫、徐相商為監察御史。孔為中丞,李在外多年,除宗正少卿,歸而為丞郎。每燕集,時人以為盛事。
大中九年,沈侍郎詢以中書舍人知舉。其門生李彬父叢為萬年令,同年有起居之會。倉部李郎中蠙時在座,因戲諸進士曰:「今日極盛,某與賢座主同年。」謂郴州李侍郎也。眾皆以為異。是日數公皆詣,賓客馮尚書審,則又郴州座主楊相國之同年也,舉座異之。
張不疑進士擢第,宏詞登科。當年四府交辟。江西李中丞凝、東川李相回、淮南李相紳、興元歸僕射融,皆當時盛府。不疑赴淮南命,到府未幾,以協律郎卒。不疑娶崔氏,以不協出之,後娶顏氏。
東夷有識山川者,偏禮五嶽,一拜而退;惟入關望華山,自關西門步步禮拜。至山下,仰望嘆詫,七日而去。謂京師衣冠文物之盛,由此而致。
崔起居雍,少有令名,進士第,與鄭顥齊名。士之遊其門者多登第,時人語為崔雍、鄭顥世界。
崔雍自起居郎出守和州,遇龐勛寇歷陽,雍棄城奔浙西,為路巖所構,賜死。雍兄明、序、福兄弟八人皆進士,列甲乙科。當時號為點頭崔家。
崔淡容貌清瘦明白,擢第升朝,崔鉉辟入幕。先是朝中以流品為朋甲,以名德清重者為首。咸通中,李都為大龍甲頭,沙汰名士,以經緯其伍。渭,淡兄弟也;淡在品中,以涓強侵為粗,卒不取焉。渭卑屈欲見取,其黨皆避之。
瑯邪王氏與太原皆同出於周。瑯邪之族世貴,號「饣崔頭王氏」,太原子弟爭之,稱是己族,然實非也。太原自號「鈒鏤王氏」。崔氏,博陵與清河亦上下。其望族,博陵三房。第二房雖長,今其子孫即皆拜第三房子弟為伯叔者,蓋第三房婚娶晚遲,世數因而少故也。姑臧李氏亦然,其第三房,皆受大房、第二房之禮。清河崔氏亦小房最著,崔程出清河小房也。世居楚州寶應縣,號「八寶崔氏」。寶應本安宜縣,崔氏夢捧八寶以獻,敕改名焉。程之姨,北門李相蔚之夫人;蔚乃姑臧小房也,判鹽鐵。程為揚州院官,舉吳堯卿。蔚以為得人,竟亂筦擢之任。程累郡無政績,小杜相聞程諸女有容德,致書為其子讓能娶焉。程初辭之,謂人曰:「崔氏之門,若有一杜郎,其何堪矣。」而杜相堅請不已,程不能免,乃於寶應諸院取一娣侄嫁之。其後讓能貴,為國夫人,而程之女不顯。
進士舉人各樹名甲,元和中語曰:「欲入舉場,先問蘇、張。蘇、張猶可,三楊殺我。」
後有東西二甲,東呼西為「茫茫隊」,言其無藝也。
開成、會昌中,又曰:「魯、紹、瑰、蒙,識即命通。」又曰:「鄭、楊、段、薛,炙手可熱。」又有「薄徒」「厚徒」,多輕侮人,故裴泌侍御作《美人賦》譏之。後有瑰值、韋羅甲,又曰:「瑰、值、都、雍,識即命通。」又有大小二甲。又有註已甲。又有四字甲,言「深輝軒庭」。又四凶甲。又「芳林十哲」,言其與宦官交遊,若劉曄、任江洎、李巖士、蔡鋌、秦韜玉之徒。鋌與巖士各將兩軍書題,求華州解元,時謂對軍解頭。太和中,又有杜顓、竇訓、蕭嶰,極有時稱,為後來領袖。
杜昇自拾遺賜緋後,應舉及第,又拜拾遺,時號「著緋進士」。鄭延昌相公為京兆尹,兼知貢舉。
白居易葬龍門山。河南尹盧貞刻《醉吟先生傳》於石,立於墓側。相傳洛陽士人及四方遊人過矚墓者,必奠以卮酒,故冢前方丈之土常成渥。
崔魏公鉉與江西李侍郎騭同在李相石襄陽幕中。鉉自下追入,不二年拜丞相。騭時在幕,為李相草賀書曰:「賓筵初啟,曾陪樽俎之歡;將幕未移,已在陶鈞之下。」(原註:杜佑佐權德輿幕,李玨佐牛僧孺幕,後與使主同為相)
鄭裔綽為浙東觀察使,奏侍御史鄭公綽為副使。幕客與府主同姓聯名甚寡。
咸通末,鄭渾之為蘇州錄事,談銖為鹺院官,鐘輻為院巡,俱廣文。時湖州牧李超、趙蒙相次俱狀元。二郡地土相接,時為語曰:「湖接兩頭,蘇連三尾。」
蘇員外粹與母弟沖俱鄭都尉顥門生。後粹為東陽守,沖為信陽守,欲相見境上,本府許之。兩郡之守,攜賓客同府主出省,俱自外郎,兄弟之榮少比。
范陽盧,自興元元年癸亥德宗幸梁洋,二年甲子,鮑防侍郎知舉,至乾符二年乙未崔沆侍郎知舉,計九十二年,而二年停舉;九十年中,登進士者一百一十六人,諸科在外。而為字皆聯子。(案:此句疑有訛誤)所不聯者不十數人。然而世謂盧氏不出座主。自唐來,唯景雲二年考功員外郎盧逸知舉,後無繼者。韋都尉保衡常怪之。咸通十三年,盧莊為閣長,都尉欲以知禮部,莊七月卒。盧相攜在中書,以為恥。廣明元年,乃追陜州盧渥中丞入知舉;帖經後,黃巢犯闕,天子幸蜀,韋昭度侍郎於蜀代之,放十二人。
閩自貞元以前,未有進士。觀察使李锜始建庠序,請獨孤常州及為《新學記》云:「縵胡之纓,化為青衿。」林藻弟蘊與歐陽詹睹之嘆息,相與結誓,繼登科第。
薛元超謂所親曰:「吾不才,富貴過人。平生有三恨:始不以進士擢第,不娶五姓女,不得修國史。」
高宗承貞觀之後,天下無事。上官侍郎儀獨持國政,嘗淩晨入朝,循洛水堤,步月徐轡,詠云:「脈脈廣川流,驅馬歷長洲。鵲飛山月曙,蟬噪野風秋。」音韻清亮,群公望之,猶若神仙焉。
玄宗既誅韋氏,擢用賢良,革中宗之政,依貞觀故事。有誌者莫不想太平。中書令姚元崇、侍中宋璟、御史大夫畢構、河南尹李傑,皆一時之選,時人稱姚、宋、畢、李焉。
開元二十三年,加榮王已下官,敕宰臣入集賢院,分寫告身以賜之。侍中裴耀卿因入書庫觀書,既而謂人曰:「聖上好文,書籍之盛事,自古未有。朝宰充使,學徒雲集,官家設教,盡在是矣。前漢有金馬、石渠,後漢有蘭臺、東觀;宋有總章,陳有德教;周則虎門、麟趾,北齊有仁壽、文林;雖載在前書,而事皆瑣細,方之今日,則豈得扶輪捧轂者哉!」
傷逝
天寶十五載正月,安祿山反,陷洛陽。王師敗績,關門不守。車駕幸蜀,次馬嵬驛,六軍不發,賜貴妃死,然後駕發。行至駱谷,上登高平,馬上謂力士曰:「吾倉皇出狩,不及辭宗廟。此山絕高,望見秦川。吾今遙辭陵廟。」下馬東向再拜,嗚咽流涕,左右皆泣。又謂力士曰:「吾取張九齡之言,不至於此。」乃命中使往韶州,以太牢祭之。既而取長笛吹自制曲,曲成復流涕,詔樂工錄其譜。至成都,乃進譜而請名,上已不記,顧左右曰:「何也?」左右以駱谷望長安索長笛吹出對之。良久,曰:「吾省矣。吾因思九齡,可號為《謫仙怨》。」有人自西川傳者,無由知其本末,但呼為《劍南神曲》。其音怨切動人。大歷中,江南人盛傳。隨州刺史劉長卿左遷睦州司馬,祖筵聞之,長卿隨撰其詞,意頗自得,蓋亦不知事之始。詞云:「晴川落日初低,惆悵孤舟解攜。鳥去平蕪遠近,人隨流水東西。白雲千里萬里,明月前溪後溪。獨恨長沙謫去,江潭春草萋萋。」其後,臺州刺史竇宏餘以長卿之詞雖美,而與本曲意興不同,復作詞以廣不知者,其詞曰:「胡塵犯闕沖關,金輅提攜玉顏。雲雨此時消散,君王何日歸還?傷心朝恨暮恨,回首千山萬山。獨望天邊初月,蛾眉獨自彎彎。」
德宗初登勤政樓,外無知者。望見一人,衣綠乘驢戴帽,至樓下,仰視久之,俛而東去。上立遣宣示京尹,令以物色求之。君召萬年捕賊官李銘,使促求訪。李尉佇立思之,曰:「得必矣。」出召幹事所由,春明門外數里內,應有諸司舊職事伎藝人,悉搜羅之,而綠衣果在其中。詰之,對曰:「某天寶舊樂工也。上皇當時數登此樓,每來,鴟必集樓上,號『隨駕老鴟』。某自罷居城外,更不復見。今群鴟盛集,又覺景象宛如昔時,必知天子在上,悲喜且欲泣下。」於是敕盡收此輩,卻系教坊。李尉亦為京尹所擢用,後至郡守。
貞元四年,劉太真侍郎入貢院,寄前主司蕭聽尚書詩曰:「獨坐貢闈裏,愁心芳草生;山公昨夜事,應見此時情。」
太和九年,仇士良誅王涯、鄭註,上或登臨遊幸,雖百戲列於前,未嘗少悅。往往瞠目獨語,左右不敢進問。題詩云:「輦路生春草,上林花發時。憑高何限意,無復侍臣知。」更於殿內看牡丹,翹足憑欄,誦舒元與《牡丹賦》云:「俯者如愁,仰者如悅,開者如語,合者如咽。」久之,方省元輿詞,不覺嘆息泣下。時有宮人沈阿翹為上舞《河滿子》詞,聲態宛轉,錫以金臂環。乃問其從來,阿翹曰:「妾本吳元濟女。元濟敗,因入宮。」
王太尉播,少貧,居瓜洲寄食,多為人所薄。及登第,歷榮顯,掌鹽鐵三十餘年。自劉忠州之後,無如播者。後鎮淮南,乃遊瓜洲故居,賦詩感舊。李衛公出在蜀關,而致和其詩以寄播。
宣宗以憲宗常幸青龍寺,命復道開便門,至寺升眺,追感者久之。
杜豳公喪公主,進狀請落駙馬都尉,云:「臣每見官銜有『駙馬』字,淒感難勝。」
太宗謂梁公曰:「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朕嘗保三鏡,用防己過。今魏徵殂逝,一鏡亡矣。」
太宗聞虞監亡,哭之慟曰:「石渠、東觀之中,無復人矣!」
杜羔有至性。其父為河北尉卒,母非嫡,經亂不知所之,羔常抱終身之感。會堂兄兼為潞州府判官,鞫獄於私第,有老婦辯對,見羔出入,竊謂人曰:「此少年狀類吾夫。」詰之,乃羔母也,自此迎歸。又往求先人之墓,邑中故老已盡,不知所詢。館於佛寺,日夜悲泣。忽視屋柱煙煤之下,見字數行,拂而視之,乃其父遺跡,言:「我子孫若求吾墓,當於某村某家問之。」羔號哭而往,果有老父年八十餘,指其邱壟,遂得歸葬。
棲逸
宣州當塗隱居山巖,即陶貞白煉丹所也,爐跡猶在。後為佛舍。有僧名彥範,俗姓劉,雖為沙門,而通儒學,邑人呼為劉九經。顏魯公、韓晉公、劉忠州、穆監寧、獨孤常州,皆與之善。各執經受業者數十人。年八十,猶強精神,僧律不虧。唯頗嗜飲酒,亦不亂。學者有攜壺至者,欣然受之。每飲三數杯,則講說方銳。所居有小圃,自植茶,為鹿所損,眾勸以短垣隔之,諸名士悉為運石共成。穆兵部贄事之最謹。嘗得美酒,密以小瓷壺置於懷中,累石之際,白師曰:「有少好酒,和尚飲否?」彥範笑而滿引,徐謂穆曰:「不用般石,且來聽書。」遂與剖析奧旨,至多不倦。人有得穆兵部遺彥範書者,其辭云:「某偶忝名宦,皆因善誘。自居班列,終日塵屑。卻思昔歲,臨清澗,蔭長松,接侍座下,獲聞微言。未知何時復遂此事?遙瞻水中月,嶺上雲,但馳攀想而已。和尚薄於滋味,深於酒德,所食僅同嬰兒,所飲或如少壯。常恐尊體有所不安,中夜思之,實懷憂戀。」其誠切如此。月日之下,稱門人姓名狀和尚前。
元和初,南嶽道士田良逸、蔣含宏有道業,遠近稱之,號曰「田、蔣」。良逸天資高峻,虛心待物,不為表飾。呂侍郎渭、楊侍郎憑觀察湖南,皆師事之。潭州旱,祈雨不應,或請邀之,楊曰:「田先生豈為人祈雨者耶?」不得已迎之。良逸蓬發敝衣,欣然就輿。到郡亦終無言,即日降雨。所居嶽觀,內建黃箓壇場已具,而天陰晦,弟子請先生祈晴,良逸亦無言,岸幘垂發而坐。左右整冠履,扶而升壇,亦遂晴霽。嘗有村老持一絹襦來施,良逸對眾便著,坐客竊笑,不以介意。楊憑嘗迎至潭州,良逸方洗足,使到,乘小舟便行,侍者以履襪追及於衡門,即於門外坐磚階著襪,若無人在旁。楊自京尹謫臨賀尉,使使候之,遺以銀器。良逸受之,便悉付門人。使還,良逸曰:「報汝阿郎,不久即歸,勿憂也。」未幾,楊果移杭州長史。良逸未嘗幹人,人至亦不送,不記人官位姓名,第與呂渭分最深。後呂郎中溫為衡州刺史,因祭嶽候先生,告以使君「侍郎之子」。及溫入,良逸下繩床,撫其背曰:「你是呂渭兒子耶?」溫泫然降階,先生亦不止,其真率如此。良逸母為喜王寺尼,寺中皆呼良逸為小師。良逸常日負兩束薪以奉母,或自有故不及往,即弟子代送之。或傳寺眾晨起,見一虎在田媼門外,走以告媼,媼曰:「毋怪,應是小師使致柴耳。」蔣君含宏有操尚,時人以為不及良逸。然二人齊名,常兄事良逸。含弘善符術,後居九真觀,曾使弟子至縣市齋物,不及期還,詰其故,云:「於山口遇猛虎,當道不去,以故遲滯。」含宏曰:「吾居此庇渠已多時,何敢如此!」即以一符置所見處,明日虎踣符下。含弘聞之,曰:「吾本以符卻之,豈知遂死。既以害物,安用術為?」取符焚之,後不復留意。又有歐陽平者,行業亦高,兄事含弘,而道業不及也。歐陽曾一夕夢三爐自天而下,若有召說。既寤,潛告人曰:「二先生不久去矣,我繼之。」俄而田良逸死,含弘次年卒。桐柏山陳寡言、徐虛符、馮雲翼三人,皆田之弟子也。衡山周混汙,蔣之弟子也。陳、徐在東南,品地比田、蔣,而馮在歐陽之列。周自幼入道,善科法,亦為南嶽之冠。
江南多名僧,貞元、元和已來,越州有清江、清晝,婺州有乾俊、乾輔。時謂之會稽二清,東陽二乾。
白居易少傅分司東都,以詩酒自娛,著《醉吟先生傳》以自敘。盧尚書簡辭有別墅,近伊水,亭榭清峻。方冬,與群從子侄同登眺嵩洛。既而霰雪微下,說鎮金陵時,江南山水,每見居人以葉舟浮泛,就食菇米鱸魚,思之不忘。逡巡,忽有二人,衣蓑笠,循岸而來,牽引篷艇。船頭覆青幕,中有白衣人與衲僧偶坐;船後有小竈,安銅甑而炊,卯角仆烹魚煮茗,溯流過於檻前。聞舟中吟笑方甚。盧嘆其高逸,不知何人。從而問之,乃告居易與僧佛光,自建春門往香山精舍。
李瞻,漢之子,有文學,氣貌淳古。非其人,雖富貴不交也。累遷司封郎中,歸茅山,拜給事中,不就。兩京亂,竟不罹其禍。
李尚書褒,晚年修道,居陽羨川石山後。長子召為吳興,次子昭為常州,當時榮之。
吳郡陸龜蒙,字魯望,舊族也。其父賓虞,進士甲科,浙東從事、侍御史,家於蘇臺。龜蒙幼精六籍,弱冠攻文,與顏蕘、皮日休、羅隱、吳融為益友。性高潔,家貧,思養親之祿,與張搏為吳興、廬江二郡倅。著《吳興實錄》四十卷,《松陵集》十卷,《笠澤叢書》三卷。丞相李公蔚、盧公攜景重之。羅給事寄陸詩云:「龍樓李丞相,昔歲仰高文;黃閣今無主,青山竟不焚。」蓋嘗有征聘之意。唐末以左拾遣授之,詔下之日,疾終。光化三年,贈右補闕。吳侍郎融立傳貽史官,右補闕韋莊撰誄文,相國陸希聲撰碑文,給事中顏蕘書。皮日休博士為詩友,寇死浙中。方幹詩名著於吳中,陸未許之。一旦頓作詩五十首,裝為方幹新制,時輩吟賞降仰,陸謂曰:「此乃下官效方幹之所作也。方詩在模範中爾。」奇意精識者亦然之。薛許州能以詩道為己任,還劉夢得詩卷,有詩云:「百首如一首,卷初如卷終。」譏劉不能變態,乃陸之比也。
天寶之亂,元結自汝墳率鄰裏南投襄漢,保全者千餘家。乃舉兵宛葉之間,有城守扞寇之力。結,天寶中稱中行子。始在商余山,自稱元子。逃難入猗<土幹>沮,始稱猗<土幹>子。或稱浪士。漁者呼為聱叟,酒徒呼為漫郎。
崔趙公嘗問徑山曰:「弟子出家得否?」徑山曰:「出家是大丈夫事,非將相所為也。」
大歷中,關東饑疫,人多死。滎陽人鄭損,率有力者,每鄉為一大墓,以葬棄屍,謂之鄉葬,翕然有仁義之聲。損,盧藏用之甥,不仕,鄉里號為雲居先生。
竟陵僧於水濱得嬰兒者,育為弟子。稍長,自筮得《蹇》之《漸》。繇曰:「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乃姓陸氏,字鴻漸,名羽。有文學,多意思,恥一物不盡其妙。最曉茶。鞏縣為瓷偶人,號「陸鴻漸」。買十器,得一「鴻漸」。市人沽茗不利,輒灌註之。羽於江湖稱竟陵子,於南越稱桑苧翁。貞元末卒。
韓愈好奇,嘗與客登華山絕頂,度不可下返,發狂慟哭,為遺書。華陰令百計取之,乃下。
陽城居夏縣,拜諫議大夫;鄭鋼居閿鄉,拜右拾遺;李周南居曲江,拜校書郎。時人以為轉遠轉高,轉近轉卑也。
賢媛
高祖乃煬帝友人,煬帝以圖讖多言姓李將王,每排斥之。而後因大會,煬帝目上,呼為阿婆面。上不懌,歸家色猶摧沮。後怪而問,久之方說:「帝目某為阿婆面。」後喜曰:「此可相賀。公是襲唐公,『唐』之為言『堂』也,阿婆面是『堂主』。」上大悅。
上都崇勝寺有徐賢妃妝殿。太宗召妃,久不至,怒之。因進詩曰:「朝來臨鏡臺,妝罷且徘徊。千金始一笑,一召詎能來?」
狄仁傑為相,有盧氏堂姨,居午橋南別墅,未嘗入城。仁傑伏臘,每修禮甚謹。嘗雪後休假,候盧氏安否,適見表弟挾弧矢攜雉兔來歸,羞味進於堂上。顧揖仁傑,意甚輕傲。仁傑因啟曰:「某今為相,表弟有何欲,願悉力從其意。」姨曰:「吾止有一子,不欲令事女主。」仁傑慚而去。
玄宗柳婕妤有才學,上甚重之。婕妤妹適趙氏,性巧慧,因使工鏤板為雜花,象之而為夾結。因婕妤生日,獻王皇后一匹。上見而賞之,因敕宮中依樣制之。當時甚秘,後漸出,遍於天下,乃為至賤所服。
柳婕妤生延王。肅宗每見王,則語左右曰:「我與王兄弟中更相親,外家皆關中貴族。」蓋柳氏奕葉貴盛,人物盡高,方輿公、康城公,皆《北史》有傳矣。睦州俊邁,風格特異。自隋之後,家富於財。嘗因調集至京師,有名娼曰嬌陳者,姿藝俱美,為士子之所奔走。睦州一見,因求納焉。嬌陳曰:「第中設錦帳三十重,則奉事終身矣。」本易其少年,乃戲之也。翌日,遂如言,載錦而張之以行。嬌陳大驚,且賞其奇特,竟如約,入柳氏之家,執仆媵之禮,節操為中表所推。玄宗在人間,聞嬌陳之名。及召入宮見上,因涕泣,稱痼疾且老,上知其不欲背柳氏,乃許其歸。因語之曰:「我聞柳家多賢女子,可以備職者,為我求之。」嬌陳乃以睦州女弟對。乃選入充婕妤,生延王及永穆公主焉。
玄宗在禁中嘗稱阿瞞,亦稱鴉。壽安公主是曹野那姬所生也,以其九月而誕,遂不出降。常令衣道衣,主香火,小字蟲娘,玄宗呼為師娘。時代宗起居,上曰:「汝在東宮,甚有令譽也。」因指壽安曰:「蟲娘是鴉女,汝後可與一名號。」及代宗在靈州,遂命蘇發尚之,封壽安公主也。
刑部郎中元沛之妻劉氏,全白之妹,賢而有文學,著《女儀》一篇,亦曰《直訓》。劉既寡居,奉道受箓於吳筠先生,清苦壽考。長子固,早有名,官歷省郎、刺史、國子司業;次子察,進士及第,累佐使府,後隱居廬山。察之長子潾,好道不仕;次子充,進士及第,亦尚道家。
和政公主,肅宗第三女也,降柳潭。肅宗宴於宮中,女優有弄假官戲,綠衣秉簡,謂之參軍椿。天寶末,番將阿布思伏法,其妻配掖庭,為善優,因使隸樂工。是日遂為參軍椿。上及侍宴者笑樂,公主獨俛首果眉不視。上問其故,公主遂諫曰:「禁中侍女不少,何必須得此人?使阿布思真逆人也,其妻亦同刑人,不合近至尊之座;果冤橫,又豈忍使其妻與群優雜處,為笑謔之具哉?妾雖至愚,深以為不可。」上亦憫惻,遂罷戲,而免阿布思之妻。由是賢重。公主即柳晟母。
郭子儀鎮汾陽時,殿中柳並為掌書記。柳君有母,汾陽王每因大燕,嘗誡左右曰:「柳侍御太夫人就棚,可先來告。」及趙夫人輿至,王降階與僚屬序立候,至棚而退。嘗謂柳君曰:「子儀幼孤,不識奉養。今日幸忝恩寵逾望。雖為貴盛,賓無侍御之榮。」因嗚咽久之。又曰:「若太夫人許見顧子儀之家,當使南陽夫人以下執爨,子儀自捧饌。」而趙夫人以清潔自居,終不一往。
劉玄佐貴為將相,其母月織縑一匹,示不忘本。每觀玄佐視事,見縣令走階下,退必語玄佐:「貴為將相。吾向見長官白事卑敬,不覺恐悚。思汝父為吏本縣時,常畏長官汗慄。今爾當廳據案待之,亦何安也?」因喻以朝廷恩寄之重,須務捐軀,故玄佐終不失臣節。
陸相贄知舉,放崔相群。群知舉,而陸氏子簡禮被黜。群妻李夫人謂群曰:「子弟成長,盍置莊園乎?」公曰:「今年已置三十所矣。」夫人曰:「陸氏門生知禮部,陸氏子無一得事者,是陸氏一莊荒矣。」群無以對。
穆宗大漸,內臣議請郭太后臨朝。太后曰:「向者武后妖蠹,幻惑高宗,擅親庶政;及中宗踐位,蒙掩聖德,遽行遷逮,幾於革命。賴宗社威祐,神器再復。每聞其說,未嘗不疾首痛心。奈何今日吾兒厭世,卿等驟興此議?我家九個與武氏同流。先祖汾陽王有社稷大勛,我外氏□門閥赫奕,我禮嬪帝室,非復嬪嬙之比,豈可汙彤管繼悖逆者耶?今皇太子聰睿,卿等各宜慎擇耆舊,親侍左右,遠屏邪佞,勿令近密。宰相任重德名賢,內官勿幹時政,吾所願也。」遂取制裂之。時太后兄釗任太常卿,聞其議,密進疏於太后曰:「果徇此請,當率子弟納官爵,歸田園。」太后覽疏,泣曰:「我祖盡忠於國,余慶鐘於我兄。」
劉異赴分寧,安平公主辭,以異侍女從。宣宗曰:「此何人也?」曰:「劉郎音聲人。」上喜安平不妒,顧左右曰:「與作主人,不令與宮娃同處。」
太宗嘗罷朝,怒曰:「會須殺田舍漢!」文德皇后謂帝曰:「誰觸忤陛下?」帝曰:「豈過魏徵,每廷辱我常不自得。」後退而具朝服,立於廷。帝驚曰:「皇后何為若是?」後曰:「妾聞主聖臣忠。今陛下聖明,致魏徵得直言;妾備數後官,安敢不賀?」
高宗乳母盧氏,本滑州總管杜才幹妻。以謀逆誅,故虜沒入官。帝既即位,封燕國夫人,品第一。盧既藉恩寵,屢訴及杜□氏;臨亡,復請與才幹合葬,帝以獲罪先朝,亦不許之。
隴西李知璋,妻滎陽鄭氏,雅不見重。知璋為江夏尉,因醉杖殺人母,其子入復仇。知璋與鄭以床拒門,仇者推窗而入,鄭急以身蔽知璋,舉手承刃,右臂既落,復伸左臂,仇復斷之,猶以身代夫死。方懷妊,仇者以刀鑠其腹,胎出於外而隕。乃害知璋,及其二子。州司以聞,坐死數十人。
太宗造玉華宮於宜春縣,徐充容諫曰:「妾聞為政之本,貴在無為;切見土木之功,不可兼遂。北闕初建,南宮翠微,曾未逾時,玉華創制。雖復因山藉水,非架築之勞;損之又損,頗有無功之費。終以茅茨示約,猶興求石之疲。假使和顧取人,豈無煩擾之弊?是以卑宮菲食,聖主之所安;金屋瑤臺,驕主之作麗。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無道之君,以樂樂身。願陛下使之以時,則力不竭;不用而息之,則人胥悅矣。」充容名惠,孝德之女,堅之姑也。文彩綺麗,有若天生。太宗崩,哀慕而卒,時人傷異之。
蜀之士子,莫不沽酒,慕相如滌器之風。陳會郎中家以當壚為業。為不掃官街,吏毆之。其母甚賢,勉以修進,不達不要歸鄉,以成名為期。每歲舉糧紙筆衣服仆馬,皆自成都賫至中都助業。後業成八韻,唯《螗螂賦》大行。元和元年及第。李相固言覽報狀,處分廂界收下酒旆,闔其戶。家人猶拒之。逡巡,賀登第,實聖善獎諭之力也。後為白中令婿,西川副使,連典彭、漢兩郡而終。
尚書左丞相李廙有清德。其妹,劉晏妻也。晏方秉權,嘗造醫,延至寢室。見其門簾甚弊,乃令人潛度廣狹,以鹿竹織成,加緣飾,將以贈廙。三攜至門,不敢發言而去。
江左之亂,江陰尉鄒待征妻薄氏為盜所掠,密以待征官告托於村媼,而後死之。李華為《哀節婦賦》以行於世。
5권
起高祖至代宗
(案:以下《補遺》四卷,並采自《永樂大典》,原分門目,已不可考見,今略以時代為次,無時代者編附於後)
高祖既受隋禪,坐太極前殿,會朝之次,忽報南山急,賊不測。安南大首領馮盎前奏曰:「急擊之,必退散,無能為也。」遣百騎禦之。俄頃報賊南遁,上召盎曰:「卿安能遠料賊果敗退?」盎曰:「奏報之時,臣望氣,雲形似樹。辰在金,金能克木,擊之必勝。」上喜,面賜金帶。
武德末年,突厥至渭橋,控弦四十萬。太宗初親庶政,驛召李衛公問策。時發諸州府軍未至,長安居人勝兵者不過數萬。突厥精騎騰突挑戰,日數十合。帝怒,欲擊之。靖請傾府庫,邀其歸路,帝從其言,突厥兵遂退。於是據險邀之,遂棄老弱而遁。獲馬數百匹,金帛一無遺焉。
李密掛《漢書》牛角,行且讀。
隋大業中,李衛公上書,高祖終不為人臣,請速去之。後高祖入京師,靖與滑儀、衛文升等俱見收。衛、滑既死,太宗慮囚,見靖,引與語,因請於高祖免之。始隨趙郡王孝恭南征,清巴、漢,擒蕭銑,蕩一揚、越,師不留行,皆靖之力也。
英公始與單雄信俱仕李密,結為兄弟。密既亡,雄信降世充,勣來歸國。雄信壯勇過人。勣後與海陵王元吉圍洛陽。元吉恃膂力,每行圍。世充召雄信告之,酌以金碗,雄信盡飲,馳馬而出,槍不及海陵者一尺。勣惶遽,連呼曰:「阿兄!此是勣主。」雄信乃攬轡而止,顧笑曰:「胡不緣爾,且竟死!」世充既平,雄信將就戮,英公請之不得,泣而退。雄信曰:「我固知汝不了。」勣曰:「平生誓共灰土,豈敢相忘?但將身許國,義不兩合,雖不死之,且顧兄妻子如何?」因以刀割其股肉以授信,曰:「示不虧前誓。」雄信食之不疑。
高宗立武后。褚河南謀於趙公無忌、英公勣,將以死爭。趙公請先入,褚曰:「太尉,國之元舅,脫事不如意,使上有惡舅之名,不可。」英公勣請先入,褚曰:「司空,國之元勛,有不如意,使上有逐良臣之名,不可。遂良出自草茅,無汗馬之功,蒙先帝殊遇,以有今日。自當不諱之時,躬奉遺詔,若不效其愚衷,何以下見先帝?」揖二公而入。帝深納其言,事遂中寢。
中宗正位後,有武當縣丞壽春周憬,慷慨有節義,乃與王駙馬同皎謀誅武三思。事發,同皎見害,憬逃於比幹廟中刎死。臨死謂曰:「比幹,紂之忠臣也;儻神道有知,明我以忠見殺。」
虬須客,姓張氏,赤髮而虬須。時楊素家紅拂妓張氏奔李靖,將歸太原。行次靈橋驛,既設床,爐中煮肉,張氏以發長垂地,立梳床前,靖方刷馬,忽虬須客乘驢而來,投革囊於爐前,取枕欹臥,看張氏梳頭。靖怒,未決。張氏熟視其面,一手映身搖示靖,令勿怒。急急梳頭畢,斂衽前問其姓氏。臥客曰:「姓張。」張氏對曰:「妾亦姓張,合是妹。」遽拜之。問第幾,曰:「第三。」亦問第幾,曰:「最長。」遂喜曰:「今日幸逢一妹。」張氏遙呼曰:「李郎,且來拜三兄!」靖驟拜之,遂環坐。客曰:「煮者何肉?」曰:「羊肉,計已熟矣。」客曰:「饑。」靖出市胡餅,客抽腰間匕首切肉,共食之竟,以余肉亂切飼驢。客曰:「何之?」曰:「將避地太原。」客曰:「有酒乎?」曰:「主人西,則酒肆也。」靖取酒一斗。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食乎?」靖曰:「不敢。」遂開革囊,取出一人頭,並心肝;卻以頭貯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曰:「此天下負心者也。銜之二十年,今始獲之,吾憾釋矣!」又曰:「觀李郎儀形器宇,真丈夫也!亦聞太原有異人乎?」曰:「嘗識一人,余謂之真人也,其餘將相而已。」曰:「其人何姓?」曰:「某之同姓。」「年歲?」曰:「僅二十。」曰:『今何為?」曰:「州將之子也。」曰:「李郎能致吾一見乎?」曰:「靖之友劉文靜者與之善,因文靜見之可也。然兄欲何為?」曰:「望氣者云:『太原有奇氣。』使吾訪之。李郎何日到太原?」曰:「靖計之,某日當達。」曰:「達之明日方曙,候我於汾陽橋。」言訖,乘驢而去。其行如飛,回顧已失矣。公與張氏且驚且懼。久之,曰:「烈士不欺人,固無畏也。」促鞭而行。及期,入太原,候之,相見大喜。偕詣劉氏,詐謂文靜曰:「有善相者思見郎君,請迎之。」文靜素奇其人,方議匡輔,一旦聞客有知人者,其心可知,遽致酒延之。使回而到,不衫不履,裼裘而來,神氣揚揚,貌與常異。虬須默然,於坐末見之,心死。飲數杯而起,招靖曰:「真天子也!吾見之,十得八九矣。然須道兄見之。李郎宜與一妹復入京。某日午時,訪我於馬行東酒樓下,有此驢及瘦騾,即我與道兄俱在其上矣。」又別而去之。靖與張氏及期訪焉,宛見二乘,攬衣登樓,而虬須與道士方對飲。見靖驚喜,召對環飲十數巡,曰:「樓下匱中有錢十萬,可擇一深隱處,駐一妹,某日復會我於汾陽橋下。」靖如期至,則道士與虬須已先到矣。仍俱詣文靜。時方奕棋,揖起而話心焉。文靜飛書迎文皇,看道士對奕,虬須與靖旁立焉。俄而文皇到來,精彩驚人。揖而坐。神氣清朗,滿坐風生,顧盼偉如也。道士一見,慘然,失棋子,曰:「此局輸矣!輸矣!於此失卻局,奇哉!救無路矣!復奚言!」奕罷請去。既出,謂虬須曰:「此世界非子世界,他方圖之可矣。勉之,勿以為念。」因共入京。虬須曰:「計李郎之程,某日方到。到之明日,可與一妹同詣某坊小宅相訪。欲令新婦祗謁,兼議從容,無前卻也。」言畢,籲嗟而去。靖策馬而歸。遂與張氏同往。見一小板門,扣之,有應者云:「三郎令候李郎、一娘子久矣。」延入重門,門愈壯麗。奴婢四十餘人,羅列庭前。奴二十人,引靖入東廳;婢二十人,引張氏入西廳。廳之陳設,頗極精異,巾箱、妝奩、冠蓋、首飾之盛,非人間之物。巾櫛既畢,又請更衣,衣甚珍奇。既畢,傳云:「三郎來!」乃虬須也。紗帽裼裘,亦有龍虎之狀。歡然相見,催其妻出拜,蓋真天人也。於是四人對坐,牢饌畢陳,女樂列奏。其飲食妓樂,若自天降,非人間之物。食畢行酒,而家人自堂來舁出兩床,各以錦繡帕覆之。既呈,盡去其帕,乃文簿鑰匙耳。虬須指謂曰:「此珍寶貨泉之數,吾所有悉以充贈。向者本欲於此世界求事,或當一二十年,建少功業。今既有主,住亦何為?太原李氏,真英主也。海內即當太平。李郎以奇特之才,輔清平之主,竭忠盡行,必極人臣。一妹以天人之資,蘊不世之藝,從夫之貴,榮極軒裳。非一妹不能識李郎,亦不能存李郎;非李郎不能遇一妹,亦不能榮一妹。起陸之漸,際會如斯,虎嘯風生,龍吟雲起,固當然也。將予之贈,以佐真人,贊功業也。勉之哉!此後十餘年,東南數千里外有異事,是吾得志之秋也,妹與李郎可瀝酒相賀。」因命家仆列拜,曰:「李郎、一妹,是汝主也。」言畢,與其妻戎裝,從一奴,乘馬而去。數步乃不復見。靖據其宅,遂為豪家,得以助文皇締構之資,遂匡大業。貞觀十年,靖以左僕射同平章事。東南蠻奏:有海賊以千艘,帶甲者十萬人,入扶余國,殺其主自立,國已定。靖知虬須之得志也,歸告張氏,具禮相賀,瀝酒東南祝拜之。是知真人之興,非英雄所覬,況非英雄乎?人臣之謬思亂者,乃螗臂扼轍耳。我皇家垂福萬葉,豈虛言哉!或曰:「衛公兵法,半乃虬須所傳。」信哉!
太宗征遼,李衛公病不能從。帝使執政等召之,不果起,帝曰:「吾知之矣。」明日,駕臨其第,執手與別。衛公曰:「老臣宜從,但犬馬之疾增甚。」帝撫其背曰:「勉之!昔司馬仲達非不老病,竟能自強,立勛魏室。」公叩頭曰:「老臣請輿病行。」至相州,疾篤而不能進。上至駐蹕山,高麗與靺鞨合軍四十里。太宗有懼色,江夏王進曰:「高麗傾國以拒王師,平壤之守必弱,請假臣精卒五千,覆其本根,則數十萬之眾,可不戰而降。」帝不應。既合戰,為敵所乘,殆將不振。還謂衛公曰:「吾以天子之眾,困於蕞爾之夷,何也?」靖曰:「此道宗所解。」時江夏王在側,帝顧之,道宗具陳前言。帝悵然曰:「當時遽不憶也。」
太宗謂尉遲敬德曰:「人言卿反,何故?」對曰:「臣反是實。臣從陛下討逆伐叛,惟憑威靈,幸而不死,然所存,刃鋒也。今大業已定,而反疑臣。」乃悉解衣投於地,以見所傷之處。帝對之流涕,曰:「卿衣矣!朕以不疑卿,故以相告,何反以為恨?」
太宗謂敬德曰:「朕將嫁女與卿,稱意否?」敬德笑曰:「臣雖鄙陋,亦不失為夫婦之道。臣每聞古人云:『富不易妻,仁也。』竊慕之,願停聖恩。」叩頭固讓,帝嘉之而止。
薛萬徹尚平陽公主。人謂太宗曰:「薛駙馬無才氣。」因此公主羞之,不同席者數月。帝聞之,大笑,置酒召諸婿盡往,獨與薛歡語,屢稱其美。因對握槊,睹所佩刀,帝佯為不勝,解刀以佩之。酒罷,悅甚。薛未及就馬,主遽召同載而還,重之逾於舊日。
中書令馬周以布衣上書,太宗覽之,未及終,命召之。乃陳世事,莫不施行。
太宗嘗以飛白書賜馬周,曰:「鳳鸞沖霄,必假羽翼;股肱之寄,要在忠力。」又高宗嘗為飛白,賜侍臣戴至德,曰:「泛洪源,俟舟楫」;郝處俊,曰:「飛九霄,假六翮」;李敬玄,曰:「資啟沃,罄丹誠」;崔知悌,曰:「罄忠節,贊皇猷」:其詞皆有比興。
率更歐陽詢,行見古碑,晉索靖所書,駐馬觀之,良久而去。數百步復還,下馬佇立,疲倦則布裘坐觀。因宿其旁,三日而去。
李太史與張文收坐,忽見暴風自南而至。李曰:「南五里當有哭者。」張以為音樂。左右馳馬觀之,則遇送葬者,有鼓吹焉。
褚遂良貴顯,其父亮尚在,乃別開門。敕嘗有所賜遂良,使者由正門而入,亮出曰:「渠自有門。」
太宗宴近臣,戲趙公無忌,令嘲歐陽率更,曰:「聳膊成山字,埋肩不出頭。誰教麟閣上,畫此一獼猴?」詢應聲曰:「索頭連背暖,完襠畏肚寒。只由心混混,所以面團團。」帝斂容曰:「歐陽詢,汝豈不畏皇后聞耶」趙公,後之弟。
侯君集為兵部尚書,以罪流嶺南。於其家得二美人,容色絕代,太宗問其狀,曰:「自小常食人乳而不飯。」
侯君集家有金簟二,甚精妙,禦府所無,隱而不獻。後君集獲罪,乃於其家得之。
太宗朝,泥婆羅獻娑羅樹,一名「菩提」。葉似紅藍,實如蒺藜。
太宗病,出英公為疊州都督,謂高宗曰:「李勣才智有餘,屢更大任,恐其不厭服於汝,故有此授。我死後,可親任之。若遲疑顧望,便當殺之。」勣奉詔,不及家而去。
唐貞觀元年,長安客有買妾者。居之數年,嘗忽不知所之。一夜,提人首而告夫曰:「我有父冤,故至此。今報矣!」請歸,涕泣而訣。出門如風。俄頃卻至,斷所生子喉而去。袁利貞為太常博士。高宗將會百官命婦於宣政殿,並設九部樂,利貞諫曰:「臣以前殿正寢,非命婦宴會之地;象闕路寢,非倡優進禦之所。請命婦會於別殿,九部樂從東西而入。散樂一色,伏望停省。若於三殿別所,可備極恩私。」高宗即令移於麟德殿。至會日,中書侍郎薛元超謂利貞曰:「卿門傳忠鯁,所獻直言,不加厚賜,何以獎勸?」賜彩百匹,遷祠部員外。
高宗腦癰殆甚,待詔秦鳴鶴奏曰:「須針百會方止。」則天大呼曰:「天子頭上,可是出血處?」上曰:「朕意欲針。」即時眼明,云:「諸苦悉去,殊無妨也。」則天走於簾下,自負銀錦等賞賜,如向未嘗怒也。
高宗將下詔遜位於則天,攝知國政,召宰臣議之。郝處俊對曰:「《禮經》云:『天子理陽道,後理陰德。』然則帝之與後,猶日之與月,陰之與陽,各有所主,不相奪也。若失其序,上則謫見於天,下則禍成於人。昔魏文帝著令,崩後尚不許皇后臨朝,奈何遂欲自禪位天後?況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正合謹守宗廟,傳之子孫,不可持國與人,有私於後。惟陛下審詳。」中書侍郎李義琰進曰:「處俊所引經典,其言至忠,惟聖慮無疑,則蒼生幸甚。」高宗乃止。及天後受命。處俊已歿,孫象竟被族誅。始,則天以權變多智,高宗將排群議而立之;及得志,威福並作,高宗舉動必為掣肘,高宗不勝其忿。時有道士郭行真,出入宮掖,為則天行厭勝之術,內侍王伏勝奏之。高宗大怒,密詔上官儀廢之。儀因奏:「天後專恣,海內失望,請廢黜以順天心。」高宗即令儀草詔。左右馳告則天,則天遽訴。詔草猶在,高宗恐有怨懟,待之如初,且告之曰:「此並上官儀教我。」則天遂誅儀及伏勝等,並賜太子忠死。自此政歸武后,天子拱手而已。
閻立本,總章元年,以司平大常伯拜右相。有文學,善寫真。
高宗朝,太原王,范陽盧,滎陽鄭,清河、博陵崔,隴西、趙郡李等七姓,恃有族望,恥與諸姓為婚,乃禁其自婚娶。於是不敢復行婚禮,密裝飾其女以送夫家。
武后時,投匭者或不陳事,而謾以嘲戲之言,乃置使閱其書奏,然後投之匭。匭之有司,自此始也。
初置匭有四門,其制稍大,難於往來。後遂小其制度,同為一匭,依方色辯之。漢時趙廣漢為潁川太守,設缿筒,言事者投書其中,匭亦缿筒之流也。梁武帝詔於謗木、肺石函旁各置一函,橫議者投謗木函,求達者投肺石函,即今之匭也。初,則天欲通知天下之事,有魚保宗者,頗機巧,上書請置匭,以受四方之書,則天悅而從之。徐敬業於廣陵作逆,保宗曾與敬業造刀車之屬,至是為人所發,伏誅。保宗父承暐,自御史中丞坐貶儀州司馬。明皇以「匭」字聲似「鬼」,改「匭使」為「獻納使」。乾元初,復其舊名。
洛東龍門香山寺上方,則天時名望春宮。則天禦石樓坐朝,文武百執事班於水次。
國有大赦,則命衛尉樹金雞於闕下,武庫令掌其事。金雞為首,建之於高橦之上,宣赦畢,則除之。凡建金雞,則先置鼓於宮城門之左。視大理及府縣囚徒至,則撾其鼓。案:金雞,魏晉以前無聞焉。或云始自後魏,亦云起自呂光。《隋·百官志》云:「北齊,尚書省有三公曹,赦日建金雞。」蓋自隋朝廢此官而為衛尉所掌。北齊每有赦宥,則於閶闔門前樹金雞柱,下取少土,雲佩之利官,數日間遂成坑,所司亦不禁約。武成帝即位,其後河間王孝琬為尚書令。先時有謠言:「河南種谷河北生,白楊樹頭金雞鳴。」祖孝徵與和士開譖孝琬曰:「河南、河北,河間也;金雞,言孝琬為天子,建金雞也。」齊主信之而殺孝琬。則天封嵩嶽,大赦,改元萬歲。登封壇南有大樹,樹杪置金雞,因名樹為「金雞樹」。
宋璟劾張昌宗等反狀,武后不應。李邕立階下,大言曰:「璟所陳社稷大事,陛下當聽。」後色解,即可璟奏。邕出,或讓曰:「子位卑,一怍旨,禍不測。」邕曰:「不如是,名亦不傳。」
蘇安恒博學,尤明《周禮》、《左氏》。長安二年,上疏請復子明辟,奏疏不納。魏元忠為張易之所構,安恒又申理之。易之大怒,將殺之,賴朱敬則、桓彥範等保護,獲免。後坐節憫太子事,下獄死。睿宗即位,下詔曰:「蘇安恒文學立身,鯁直成操,往年陳疏,忠讜可嘉。屬回邪擅權,奄從非命,興言軫悼,用惻予懷。可贈諫議大夫。」
近代言樂,衛道弼為最,天下莫能以聲欺者。曹紹夔與道弼為樂令,比監郊享,御史有怒於紹夔,欲以樂不和為之罪。雜叩鐘磐,使暗別之,無誤者,由是反嘆服其能。洛陽有僧,房中磬子夜輒自鳴,僧以為怪,懼而成疾,求術士百方禁之,終不能已。曹紹夔素與僧善,適來問疾,僧遽以告。俄頃,輕擊齋鐘,磬復作聲。紹夔笑曰:「明日盛設饌,余當為除之。」僧雖不信其言,冀其或效,乃置饌以待。紹夔食訖,出懷中錯,鑢磬數處,其聲遂絕。僧苦問其所以,紹夔曰:「此磬與鐘律合,故擊彼應此。」僧大喜,其疾便愈。
裴知古,自中宗、武后朝以知音律直太常。路逢乘馬,聞其聲,竊曰:「此人即當墜馬。」好事者隨而觀之,行未半坊,馬忽驚墜,殆死。又嘗觀人迎婦,聞婦佩玉聲,曰:「此婦不利姑。」是日有疾,竟亡。其知音,皆此類也。又善攝衛,開元十三年終,且百歲。
曹懷舜,金鄉人。父繼叔,死王事。懷舜授遊擊將軍,歷內外兩官。則天嘗云:「懷舜久歷清資,屈武職。」後轉右玉鈐衛將軍。
則天時,郎吏王上客自恃才藝,意在前行外郎,後除水部員外,頗懷憤惋。同列張敬忠以詩戲曰:「有意嫌工部,專心覓考功。誰知腳蹭蹬,幾落省墻東。」
議者戲云:「畿尉有六道:入御史為佛道,入評事為仙道,入京尉為人道,入畿丞為苦海道,入縣令為畜生道,入判司為餓鬼道。」
左史東方虬,每云:「二百年後,乞爾西門豹作對。」
蘇味道詞亞於李嶠,時稱蘇、李。崔融嘗戲蘇曰:「我詞不如公有『銀花合』也。」蘇即答:「猶不及公『金銅釘』。」謂「今同丁令威」也。
劉希夷詩曰:「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其舅即宋之問也,苦愛此兩句,知其未示人,懇乞此兩句,許而不與。之問怒,以土囊壓殺之。劉禹錫曰:「宋生不得死,天報之矣!」
張文瓘之為大理,獲罪者皆曰:「為張卿所罰,不枉也。」
張柬之等既遷則天於上陽宮,中宗猶以皇太子監國,告武氏之廟。時,累日陰翳,侍御史崔渾奏曰:「方今國命初復,當正徽號稱唐,順萬姓之心,奈何告武氏廟?廟宜毀之,復唐鴻業,天下幸甚!」中宗深納之。制命既行,陰雲四霽,萬里澄廓,咸謂天人之應。
中宗時,兵部尚書韋嗣立,新入三品。侍郎趙彥昭,假金紫。吏部侍郎崔湜,復舊官。上命燒尾,令於興慶池設食。至時,敕衛尉陳設,尚書省諸司各具彩舟遊勝。飛樓結艦,光奪霞日。上與侍臣親臨焉。既而吏部船為仗所隔,兵部船先至,嗣立奉觴獻壽。上問:「吏部船何在?」崔湜步自北岸呼之,遇戶部雙舸,上結重樓,兼聲樂一部,即呼至岸,以紙書作「吏部」字貼牌上,引至御前。上大悅,以為兵部不逮也。俄有風吹所帖之紙,為嗣立所見,遽奏云:「非吏部船。」上令取牌,探紙見「戶」字,大笑。嗣立請科湜罪,上不許,但罰酒而已。
薛令之,閩之長溪人。神龍二年,趙彥昭下進士及第,後為左補闕兼太子侍講。時東宮官冷落,之次難進,令之有詩曰:「明月夜團團,照見先生盤。盤中何所有?苜蓿長闌干。飯澀匙難綰,羹稀箸易寬。只可謀朝夕,那能度歲寒?」明皇幸東宮,見之不悅,以為諷上。援筆酬曰:「啄木觜距長,鳳凰毛羽短;若嫌松桂寒,任逐桑榆暖。」令之遂謝病歸。及肅宗即位,召之。詔下,而令之已卒。
景龍初,有韓令珪起自細微,好以行第呼朝士。尋坐罪,為姜武略所按,以枷錮之。乃謂:「姜五公名流,何故遽行此?」姜武略應云:「且抵承曹大,無煩喚姜五。」
兵部尚書韋嗣立,景龍中中宗與韋后幸其莊,封嗣立為「逍遙公」,又改其所居「鳳凰原」為「清虛原」,「鸚鵡谷」為「幽棲谷」。
中宗崩,既除喪,吐蕃來吊。或曰:「若擇宗室最長者,素服受禮於彼,其可乎?」舉朝稱善而從之。
徐彥伯常侍,睿宗朝以相府之舊,拜羽林將軍。徐既文士,不悅武職,及遷,謂賀者曰:「不喜有遷,且喜出軍。」
和元祐為貞化府長史。景龍末,元祐獻詩十首,其詞猥陋,皆寓言嬖幸,而意及兵戍。韋氏命鞫於大理,而將戮之,月餘而韋氏伏誅。其詩言若符讖。景雲初,以元祐為千牛衛長史。
韋鏗初在憲司,邵炅、蕭嵩同升殿。神武皇帝即位,及詔出,炅、嵩俱加朝散,獨鏗不及。炅鼻高,嵩須多,並類鮮卑。鏗嘲之云:「一雙獠子著緋袍,一個須多一鼻高。相對衙前捺且立,自言身品世間毛。」鏗白肥而短,他日忽於承天門風眩踣地,炅詠曰:「飄風忽起團團回,倒地還如腳被錘。莫怪殿上空行事,直為元非五品才。」
郗昂性捷直,源乾曜嘗戲之曰:「謝安云『郗生可謂入幕之賓矣』,豈非遠祖否?」郗曰:「猶勝以氏為禿發。若不遇後魏道武,稱曰同源,賜之源氏,豈可列《姓苑》乎?」源遂屈。後與杜黃裳同學於嵩陽,二人同中第。郗以安祿山偽官貶歙縣尉,黃裳入相後,除中書舍人。
源乾曜因奏事稱旨,上悅之,驟拔用,歷戶部侍郎、京兆尹,以至宰相。暇日,上獨與力士語曰:「汝知吾拔用乾曜之速乎?」曰:「不知也。」上曰:「吾以其言語容貌類蕭至忠,故用之。」力士對曰:「至忠豈不嚐負陛下,何念之深?」上曰:「至忠晚乃謬耳。其初立朝,得不為賢相乎?」上之愛才宥過,聞之者莫不感悅。
魏知古,性方直。景雲末,為侍中。明皇初即位,獵於渭川,時知古從駕,因獻詩以諷。手詔褒美,賜物五十段,後兼知吏部尚書,典選事,深為稱職。所薦用人,咸至大官。
倪若水為汴州刺史,明皇嘗遣中官往淮南采捕及諸水禽。上疏諫。手詔答曰:「朕先使人取少雜鳥,其使不識朕意,將鳥稍多,卿具奏之,詞誠忠懇,深稱朕意。卿達識周材,義方敬直,故輟綱轄之重,委方面之權。果能閑邪存誠,守節彌固,骨鯁忠烈,遇事無隱。言念忠讜,深用喜慰。今賜物四十段,用答至言。」
汝南王璡,寧王長子也。姿容妍美,明皇鐘愛,授之音律,能達其旨。每隨遊幸,常戴砑絹帽打曲,上摘紅槿花一朵,置於帽上笪處,二物皆極滑,久之方安。遂奏《舞山香》一曲,而花不墜。樂家云:「定頭項難在不動搖。」上大喜,賜金器一廚,因曰:「花奴(原註:璡小字)資質明媚,肌發光細,非人間人。」寧王謙謝,隨而短斥之。上笑曰:「大哥過慮,阿瞞自是相師(原註:上於諸親,嘗親稱此號)。夫帝王之相,且須有英特越逸之氣,不然須有深沉包育之度。若花奴,但英秀過人,悉無此狀,故無猜也。而又舉止淹雅,當更得公卿間令譽耳!」寧王又笑曰:「若如此,臣乃輸之。」上曰:「若此一條,阿瞞亦輸大哥矣。」寧王又謝。上笑曰:「阿瞞贏處多,大哥亦不用捴挹。」眾皆歡賀。
開元二十七年八月,詔策夫子為文宣王,改修殿宇。封夫子後為文宣公,仍長任本州長史,代不絕。先時廟,夫子在西牖之下;武德初,並祀周公。周公南面,故夫子配坐西方。貞觀中,廢祀周公,而夫子西位不改。至是移就兩楹南面正位,十哲東西侍立。又封顏子為兗公,閔子為費侯,伯牛為鄆侯,仲弓為薛侯,冉有為徐侯,子路為衛侯,宰我為齊侯,子貢為黎侯,子遊為吳侯,子夏為魏侯,曾參以下並為伯。其兩京文宣廟,春秋二仲釋奠,軒懸之樂,八佾之舞,牲以太牢;州縣以少牢而無樂。
學舊六館:有國子館、太學館、四門館、書館、律館、算館,國子監都領之。每館各有博士、助教,謂之學官。國子監有祭酒、司業、丞、簿,謂之監官。太學諸生三千員,新羅、日本諸國,皆遣子入朝受業。天寶中,國學增置廣文館,在國學西北隅,與安上門相對。廊宇粗建。會十三年,秋霖一百餘日,多有倒塌。主司稍稍毀撒,將充他用,而廣文寄在國子館中。尋屬邊戈內擾,館宇至今不立。
玄宗時,羽林將劉洪善騎射。嘗對禦,使人於風中擲鵝毛,洪連箭射之,無有不中。
蘇味道初拜相,門人問曰:「方事之殷,相公何以燮和?」味道但以手摸床棱而已。時謂「摸床棱宰相」。
玄宗在東都,宮中有怪。明日召宰相,欲西幸。裴稷山、張曲江諫曰:「百姓場圃未畢,請待冬仲。」是時李林甫初為相,竊知上意,及旅退,佯為蹇步,上問「何故腳疾」?對曰:「非疾,願獨奏事。」乃言:「二京,陛下東、西宮也。將欲駕幸,焉用選時?假使有妨刈獲,獨可蠲免沿路租稅。臣請宣示有司,即日西幸。」上大悅。自此車駕至長安,不復東。旬日,耀卿、九齡俱罷,而牛仙客進。
自古帝王五運之次,凡有二說:鄒衍則以五行相勝為義,劉向則以五行相生為義。漢、魏共遵劉說。唐承隋代火運,故為土德,衣服尚黃,旗幟尚赤,常服赭赤也。赭,黃色之多赤者,或謂之柘木,其義無取。高宗時,王勃著《大唐千年曆》:「國家土運,當承漢氏火德;上自曹魏,下至隋室,南北兩朝,咸非一統,不得承五運之次。」勃言迂闊,未為當時所許。天寶中,上書言事者,多為詭異,以冀進用。有崔昌,采勃舊說,遂以上聞,玄宗納焉。下詔以唐承漢,自隋以前歷代帝王皆屏黜,更以周、漢為二王後。是歲禮部試《土德惟新賦》,即其事也。及楊國忠秉政,自以為隋氏之宗,乃追貶崔昌並當時議者,而復酅、介二公焉。
扶風太守房琯,申當郡苗損,國忠怒以他事推之。自是天下有事,皆潛申國忠,以取可否。
楊國忠嘗會親,知吏部銓事,且欲噱以娛之。呼選人名,引入於中庭,不問資序:短小者道州參軍,胡者與湖州文學。簾中大笑。
玄宗好神仙,往往詔郡國征奇異之士。有張果者,則天時聞其名,不能致,上亟召之,乃與使俱來。其所為,變怪不測。有邢和璞者,善算術;視人投算,而究其善、惡、夭、壽。上使算果,懵然莫知其甲子。又有師夜光者,善視鬼。後召果與坐,密令夜光視之,夜光奏曰:「果今安在?臣願見之。」而果坐於上前久矣,夜光終莫能見。上謂力士曰:「吾聞奇士至人,外物不足以敗其中。試飲以堇汁,無苦者,真奇士也。」會天寒方甚,便以汁進果,果遂引飲三卮,醺然如醉,顧侍者曰:「非佳酒也。」乃寢。頃之,引鏡視其齒,盡焦且黧。命左右取鐵如意,擊齒盡墮,藏之於帶。乃於懷中出神膏,色微紅,傅諸墮齒空中,復寢。久之,視鏡,齒皆生,粲然潔白。上方信其不誣也。
玄宗時,亢旱,禁中築龍堂祈雨。命少監馮紹正畫西方,未畢,如覺雲氣生梁棟間,俄而大雨。
羅公遠多秘異之術,最善隱形。玄宗樂隱形之術,就公遠勤求而學。公遠雖傳,不盡其妙。上海與公遠同為之,則隱沒,人莫能測;若自為之,則或遺衣帶,或露頭巾腳,宮人每知上之所在也。百萬錫賚,或臨之以死,公遠終不盡傳其術。上怒,命力士裹以油襆,置於榨下壓殺而埋棄之。不經旬,有中官從蜀使回,逢公遠乘騾於路,笑而謂曰:「上之為戲,一何虐耶!」
明皇幸東都。秋宵,與一行師登天宮寺閣,臨眺久之。上四顧淒然,嘆息,謂一行曰:「吾甲子得終無患乎?」一行曰:「陛下行幸萬里,聖祚無疆。」及西巡至成都,前望大橋,上乃舉鞭問左右曰:「是何橋也?」節度使崔圓躍馬進曰:「萬里橋。」上嘆曰:「一行之言今果符合,吾無憂矣。」
或曰:一行,開元中嘗奏上云:「陛下行幸萬里,聖祚無疆。」故天寶中幸東都,庶盈萬數。及上幸蜀,至萬里橋,方悟焉。
一行和尚滅度,留一物封識,命弟子進於上。發而視之,乃「蜀當歸」也。上不諭其意。及幸蜀間,乃知其深意,方嘆異之。
玄宗嘗幸東都,天大旱,且暑。時聖善寺有竺乾僧無畏,號曰三藏,善召龍致雨之術。上遺力士疾召無畏請雨,無畏奏曰:「今旱,數當然爾。召龍興烈風雷雨,適足暴物,不可為也。」上使強之,曰:「人苦暑久矣!雖暴風疾雷,亦足快意。」無畏辭不獲已,遂奉詔。有司為陳請雨具,而幡幢像設甚備。無畏笑曰:「斯不足以致雨。」悉令撤之。獨盛一缽水,無畏以小刀於水缽中攪旋之,胡言數百咒水。須臾之間,有龍,其狀如指,赤色,首瞰水上。俄頃,沒於水缽中。無畏復以刀攪水,咒者三。有頃,白氣自缽中興,如爐煙,徑上數尺,稍引去講堂外。無畏謂力士曰:「亟去,雨至矣!」力士馳馬,去而四顧,見白氣疾旋,自講堂而西,若尺素騰上。既而昏霾,大風震雷,暴雨如瀉。力士馳及天津之南,風雨亦隨馬而至矣。街中大樹多拔。力士復奏,衣盡沾濕。孟溫禮為河南尹,目見其事。溫禮子嘗言於李棲筠,與力士同在先朝,吏部員外郎李華撰《無畏碑》,亦云前後奉詔,禳旱致雨,滅火回風,昭昭然遍諸耳目也。
玄宗紫宸殿櫻桃熟,命百官口摘之。
玄宗命射生官射鮮鹿,取血煎鹿腸食之,賜安祿山、哥舒翰。
虢國夫人就屋梁懸鹿腸,其中結之。有宴則解開,於梁上註酒,號「洞天聖酒」。
玄宗時,以林邑國進白鸚鵡,慧利之性特異常者,因暇日以金籠飾之,示於三相。上再三美之。時蘇颋初入相,每以忠讜厲己,因前進曰:「《記》云:『鸚鵡能言,不離飛鳥。』臣願陛下深以為誌。」
申王有高麗赤鷹,每獵,必置之駕前,目之為「抉雲兒」。
玄宗嘗三殿打球,榮王墮馬悶絕。黃幡綽奏曰:「大家年幾不為小,聖體又重,儻馬力既極,以至顛躓,天下何望!何不看女婿等與諸色人為之?如人對食盤,口眼俱飽,此為樂耳。傍觀大家馳逐忙遽,何暇知樂?」上曰:「爾言大有理,後當不復自為也。」
玄宗問黃幡綽:「是物兒得人憐?」「是物兒」者,猶「何人兒」也。對曰:「自家兒得人憐。」時楊妃號安祿山為子,肅宗在東宮,常危懼。上俛首久之。上又嘗登北樓望渭,見一醉人臨水臥,問左右是何人。左右不對。幡綽曰:「是年滿令史。」又問曰:「爾何以知之?」對曰:「更一轉,入流。」上大笑。上又與諸王會食,寧王噴飯,直及上前。上曰:「寧哥何故錯喉?」幡綽曰:「此非錯喉,是噴帝。」
或曰:鄭滁州臚於曲江見令史醉臥池岸,云:「更一轉,入流。」
又開元中,上與內臣作《歷日令》。高力士挾大胾,置黃幡綽口中,曰:「塞穴吉!」幡綽遽取上前叵羅內靴中,走下,曰:「內財吉。」上歡甚,即賜之。
上好擊球。內廄所養馬,猶未甚適,與幡綽語曰:「吾欲良馬久矣,誰能通《馬經》者?」幡綽奏:「臣能知之,今丞相悉善《馬經》。」上曰:「吾與丞相言,政事外,悉究其旁學,不聞有通《馬經》者。爾焉知之?」幡綽曰:「臣每日沙堤上見丞相所乘,皆良馬。是必能通知。」上大笑。
又黃幡綽滑稽不窮,嘗為戲,上悅,假以緋衣。忽一日,佩一兔尾,上怪問,答曰:「賜緋毛魚袋。」上謂曰:「魚袋本朝官入閤合符方佩之,不為汝惜。」竟不賜。
打球,古之蹴鞠也。《漢書·藝文志》「《蹴鞠》二十五篇」,顏註云:「鞠,以韋為之,實之以物,蹴蹋為戲。鞠,陳力之事,故附於兵法。蹴音千六切。鞠音距六切,近俗聲訛,謂鞠為球,字亦從而變焉,非古也。」開元天寶中,上數禦觀打球為事,能者左縈右拂,盤旋宛轉,殊有可觀,然馬或奔逸,時致傷斃。永泰中,蘇門山人劉鋼於鄴下上書於刑部尚書薛公云:「打球一則損人,二則損馬。為樂之方甚眾,何乘茲至危,以邀晷刻之歡耶?」薛公悅其言,圖鋼之形,置於左右,命掌記陸長源為贊以美之。然打球乃軍州常戲,雖不能廢,時復為之耳。今樂人又有蹋球之戲,作彩畫木球,高一二尺,女妓登躡,球轉而行,縈回去來,無不如意,蓋古蹋鞠之遺事也。
拔河,古謂之牽鉤。襄漢風俗,常以正月望日為之。相傳楚將伐吳,以為教戰。梁簡文臨雍部,禁之而不能絕。古用篾纜,今代以大麻縆,長四五十丈,兩頭分系小索數百條,掛於胸前,分兩朋,兩向齊挽。當大縆之中,立大旗為界,震聲叫噪,使相牽引,以卻者為勝,就者為輸。名曰「拔河」。中宗曾以清明日禦梨園球場,命侍臣為拔河之戲。時七宰相、二駙馬為東朋,三宰相、五將軍為西朋。東朋貴人多,西朋奏「勝不平」,請重定,不為改。西朋竟輸。韋巨源、唐休璟年老,隨縆而踣,久不能興。上大笑,令左右扶起。明皇數禦樓設此戲,挽者至千餘人,喧呼動地,蕃客庶士,觀者莫不震駭。進士河東薛勝為《拔河賦》,其詞甚美,時人競傳之。
明皇開元二十四年八月五日,禦樓設繩技。技者先引長繩,兩端屬地,埋鹿盧以系之。鹿盧內數丈,立柱以起,繩之直如弦。然後技女自繩端躡足而上,往來倏忽,望若飛仙。有中路相遇,側身而過者;有著履而行,從容俯仰者;或以畫竿接脛,高六尺;或蹋肩蹋頂,至三四重;既而翻身直倒至繩,還往曾無蹉趺,皆應嚴鼓之節,真可觀也。衛士胡嘉隱作《繩技賦》獻之,詞甚宏暢,上覽之大悅,擢拜金吾衛倉曹參軍。自兵寇覆蕩,伶官分散,外方始有此技。軍州宴會,時或為之。
明皇在禁中,欲與姚元之論事。時七月十五日,苦雨不止,泥濘盈尺,上令左右以步輦召之。
宋開府璟雖耿介不群,亦知音樂,尤善羯鼓(原註:鼓樂部行丐亂云:「南山起雲、北山起雨」者,是宋開府所為)。嘗與明皇論羯鼓事曰:「不是青州石末,即須魯山花瓷、撚小碧上,掌下須有朋(原註:去聲)肯(原註:去聲)聲。」據此,乃漢震第二鼓也。且顙用石末、花磁。固是腰鼓,掌下朋肯聲,是以手拍鼓,非羯鼓明矣(原註:第二鼓左以杖,右以指)。開府又曰:「頭如青山峰,手如白雨點。」此即羯鼓之能事。山峰取不動,雨點取碎急。上與開府兼善兩鼓,而羯鼓偏好,以其比漢震稍雅細焉。開府之家悉傳之。東都留守鄭叔則祖母,即開府之女。今尊賢裏鄭氏第,有小樓,即宋夫人習鼓之所也。開府孫沈亦知音。貞元中,集《樂錄》三卷,德宗覽而善焉。又知是開府之孫,遂召對賜坐,與論音樂。又召至宣徽,張樂使觀焉,曰:「設有舛乖,悉可言之。」沇沈吟曰:「容臣與樂官商摧條奏。」上使宣徽使就教坊與樂官參議數日,二使奏上:「樂工多言沈曾不留意,不解聲調,不審節拍,兼有聵病,不可議樂。」上頗異之。久之召對,且曰:「臣年老多病,耳實失聽,若迨於聲律,不致無業。」上又使作樂曲,問其得失,承稟舒遲,眾工多笑之。沇顧笑者,忽忿怒作色,奏曰:「曲雖妙,其間有不可者。」上驚問之,即指一琵琶云:「此人大逆戕忍,當即去,不宜在至尊前。」又指一笙云:「此人神魂已遊墟墓,不可更留供奉。」上大駭,令主司潛伺察之。既而琵琶工為人訴,稱六七年前其母自縊,不得端由;即令按鞫,遂伏罪。其笙者乃憂恐不食,旬日而卒。上益加知遇,面賜章綬,累召對。每令沇察樂,樂工悉惴恐,不敢正視。沇懼罹禍,辭病而退。
李龜年、彭年、鶴年弟兄三人,開元中皆有才學盛名。鶴年能歌詞,尤妙制《渭州》。彭年善舞。龜年善打羯鼓。明皇問:「卿打多少杖?」對曰:「臣打五千杖訖。」上曰:「汝殊未,我打卻三豎櫃也。」後數年,又聞打一豎櫃,因賜一拂枝杖羯鼓棬。後留傳至建中三年,任使君又傳一弟子,使君令取江陵漆盤底瀉水棬中,竟不散,以其至平故也。又云:「人聞鼓棬只在調豎慢。此棬一調之後,經月如初,今不如也。」
天寶中,樂章多以邊地為名,若《涼州》、《甘州》、《伊州》之類是焉。其曲遍繁聲為「破」,後其地盡為西蕃所沒;破,其兆矣。
上愛幸安祿山,呼之為兒,常於便殿與楊妃同樂之。祿山每就坐,不拜上而拜楊妃,上顧而問之:「不拜我而拜妃子,何也?」祿山奏云:「外國人不知有父,只知有母。」上笑而赦之。祿山豐肥大腹,上嘗問:「此腹中何物而大?」祿山尋聲而對:「腹中但無他物,唯赤心而已。」上以其真而益親之。
張巡將雷萬春於城上與巡語次,被賊伏弩射之,中萬春面,不動。令狐潮疑是木人,諜問之,知是萬春,乃言曰:「向見雷萬春,方知足下軍令矣。然其如天理何!」巡與潮書曰:「仆誠下材,亦天下一男子耳。今遇明君聖主,疇則屈腰;逢豺狼犬羊,今須展誌」云云,「請足下多服續命之散,數加益智之丸,無令病入膏盲,坐親斧锧也。」
張巡之守睢陽,玄宗已幸蜀,賊氛方熾,孤城勢蹙,人困食竭,以紙布煮而食之,時以茶汁和之,而意自如。其《謝金吾將軍表》曰:「想峨眉之碧峰,豫遊西蜀;追綠耳於懸圃,保壽南山。逆賊祿山,戮辱黎獻,膻臊闕庭。臣被圍四十七日,凡一千二百餘陣。主辱臣死,當臣致命之時;惡稔罪盈,是賊滅亡之日。」忠勇如此。激勵將士,嘗賦詩曰:「接戰春來苦,孤城日漸危。合圍侔月暈,分守效魚麗。屢厭黃塵起,時將白羽揮。裹瘡猶出戰,飲血更登陴。忠信應難敵,堅貞諒不移。無人報天子,心計欲何施?」又《聞笛》詩曰:「岧峣試一臨,虜騎附城陰。不辯風塵色,安知天地心?營開星月近,戰苦陣雲深。旦夕更樓上,遙聞橫笛吟。」時雍邱令令狐潮以書勸誘,不納。其書有曰:「宋七昆季,衛九諸子,昔斷金成契,今乃刎頸相圖」云云。時劉禹錫具知宋、衛,耳剽所得,濡毫有遺,所冀多聞補其闕也。又說:許遠亦有文,其《祭纛文》,為時所稱,所謂:「太一先鋒,蚩尤後殿。蒼龍持弓,白虎捧箭。」又《祭城隍文》云:「眢井鳩翔,危堞龍護。」皆文武雄健,士氣不衰,真忠烈之士也。劉禹錫曰:「此二公,天贊其心,俾之守死善道。向若救至身存,不過是一張僕射耳,則張巡、許遠之名,焉得以光揚於萬古哉?」巡性明達,不以簿書介意;為真源宰,縣有豪華南金,悉委之。故時人語曰:「南金口,明府手。」及巡聞之,不以為事。
吳道子訪僧,不見禮,遂於壁上畫一驢。其僧房器用無不踏踐。僧知道子所為,謝之,乃塗去。
王維畫品妙絕,工水墨平遠,昭國坊庾敬休所居室壁有之。人有畫《樂圖》,維熟視而笑,或問其故,維曰:「此是《霓裳羽衣曲》第三疊第一拍。」好事者集樂工驗之,一無差舛。
王維為大樂丞,被人嗾令舞《黃獅子》,坐是出官。《黃獅子》者,非天子不舞也,後輩慎之。
或有人報王維云:「公除右丞。」王曰:「吾畏此官,屢被人呼『不解作詩王右丞』。」
王縉多與人作碑誌。有送潤筆者,誤致王右丞院。右丞曰:「大作家在那邊!」
天寶中,天下無事。選六宮風流艷態者,名「花鳥使」,主飲宴。
杭州房琯為鹽官令,於縣內鑿池構亭,曰「房公亭」,後廢。(案:《唐·房琯傳》:琯,河南人,亦未為鹽官令,此疑有誤)
驪山華清宮,天寶中植松柏遍滿巖谷,望之郁然。朝元閣在北嶺之上,最為嶄絕。次南即長生殿。殿東南,湯泉凡一十八所。第一即禦湯,周環數丈,悉砌白石,瑩徹如玉,石面皆隱起魚龍花鳥之狀。四面石座,階級而下,中有雙白石甕,連腹異口,甕口中復植雙白石蓮,泉眼自蓮中湧出,註白石之面。禦湯西南,即妃子湯,湯稍狹,湯側有紅石盆四所,刻作菡萏於白石之面。余湯迤邐,相屬而下,鑿作暗竇走水;出東南數十步,復立一石表,湧出,灌註一石盆中,後人為也。
潞州啟聖宮,有明皇欹枕斜書壁處,並腰鼓馬槽並存。張宏靖為潞州從事,皆見之。
北邙山玄元觀,南有老君廟。殿臺高敞,下瞰伊洛。神仙塑像,皆開元中楊惠之所制,世稱奇巧。
鄴西鼓山東北,有石鼓,俗傳石鼓鳴則兵起。左思《魏都賦》云:「神鉦迢遞於高巒,靈響特驚於四表。」案《說文》:「鉦似鈴」,小者為鐃。《周禮》:「以金鐃止鼓」。然則鉦、鼓雖同類,鉦乃以金為之,直謂石鼓為神鉦,失其義矣。高齊時石鼓鳴,未幾而齊滅;隋季又鳴,無何海內崩亂;近天寶末,石鼓復鳴,俄而幽燕俶擾。記傳臨海、零陵、南康、建平、天水諸處,皆有石鼓,其說多同。晉武帝時,吳郡臨平湖岸崩,出一石鼓,扣之不鳴,張華云:「取蜀郡桐木作魚形,擊之則鳴。」於是聲聞數十里。後十六國叠據,三百餘年攻戰不息,是石鼓之鳴,咸非吉徵也。
費縣西漏澤者,漫數十里。每歲時雨降,即自浮溢,蒲魚之利,人實賴焉。至白露應節即如埽,一夕而乾焉。蕭穎士以年代莫詳,記載所闕,信殊異也。
蕭功曹穎士、趙員外驊,開元中同居興敬裏肄業,共有一靴。久而見東郭之跡。趙曰:「可謂疲於道路矣。」蕭曰:「無乃祿在其中。」
賀監為禮部侍郎,時祁王贈制雲惠昭太子,補齋挽郎。賀大納苞苴,為豪子相率詬辱之。吏遽掩門,賀梯墻謂曰:「諸君且散,見說寧王亦甚慘淡矣!」
李白開元中謁宰相,封一板,上題曰:「海上釣鰲客李白。」宰相問曰:「先生臨滄海,釣巨鰲,以何物為鉤線?」白曰:「風波逸其情,乾坤縱其志,以虹霓為線,明月為鉤。」又曰:「何物為餌?」白曰:「以天下無義氣丈夫為餌。」宰相竦然。
宋昌藻,考功員外郎之問之子,天寶中為滏陽尉。刺史房琯以其名父之子,常接遇。會中使至州,琯使昌藻郊外接候。須臾卻還,云「被額。」房公顧左右:「何名為『額』?」有參軍亦名家子,斂笏對曰:「查名詆訶為額。」房悵然曰:「道額者已可笑,識額者更奇。」近代流俗:呼丈夫、婦人縱放不拘禮度者為「查」。又有百數十種語,自相通解,謂之「查語」。大抵多近猥僻。
肅宗在春宮,嘗與諸王從玄宗詣太清官,有龍見於殿之東梁。上目之,問諸王「有所見乎」?皆曰「無之」。問太子,太子俛而未對,上問;「頭在何處?」曰:「在東。」上撫之曰:「真我兒也。」
《禮記·祭法》累代祭名,不聞有戟神、節神,是知無拜祭之禮也。近代受節,置於一室,朔望必祭之,非也。凡戟:天子二十四,諸侯十;今之藩鎮,即古之諸侯。在其地,則於衙門;及罷守藩閫,雖爵位崇高,亦不許列於私第。上元元年,宰相呂諲立戟,有司載戟及門,諲方慘服,乃更吉服迎而拜之,頗為有識者所嗤,則知辱命拜賜可也。拜戟祭節,大乖於禮。
海州南有溝水,上通淮楚,公私漕運之路也。寶應中,堰破水涸,魚商絕行。州差東海令李知遠主役修復,堰將成輒壞,如此者數四,勞費頗多,知遠甚以為憂。或說:梁代築浮山堰,頻有壞決,乃以鐵數千萬片填積其下,堰乃成。知遠聞之,即依其言,而堰果立。初,堰之將壞也,輒聞其下殷如雷聲,至是其聲移於上流數里。蓋金鐵味辛,辛能害目,蛟龍護其目,避之而去,故堰可成。
越僧靈澈,得蓮花漏於廬山,傳江西觀察使韋丹。初,惠遠以山中不知更漏,乃取銅葉制器,狀如蓮花,置盆水之上,底孔漏水,半之則沈。每一晝夜十二沈,為行道之節。冬夏短長,雲陰月晦,一無所差。
嚴武少以強俊知名。蜀中坐衙,杜甫袒跣登其几案,武愛其才,終不害。然與章彜善,再入蜀,談笑殺之。及卒,其母喜曰:「而後吾知免為宮婢矣!」
杜相鴻漸之父名鵬舉。父子而似弟兄之名,蓋有由也。鵬舉父嘗夢有所之,見一大碑,雲是「宰相碑」。已作者金填其字,未作者刊名於柱上。因問有杜家兒否,曰:「有。任自看之。」記得姓下有鳥偏旁曳腳,而忘其字。乃名子為鵬舉,而謂之曰:「汝不為相,世世名鳥旁而曳腳也。」鵬舉生鴻漸,而名字且前定矣。況官與壽乎?
杜亞在淮南競渡采蓮,龍舟錦纜之戲,費金千萬。
杜鴻漸為都統並副元帥,王縉代之。鴻漸謂人曰:「一個月乞索兒一萬貫錢。」蓋計使料多,以此詰俸錢都數也。
代宗賜郭汾陽九花虬馬,子儀陳讓者久之。上曰:「此馬高大,稱卿儀質,不必讓也。」子儀身長六尺餘。九花虬,即范陽節度使李懷仙所獻。額高九寸,毛拳如鱗,頭頸鬃鬛如龍;每一嘶,群馬聳耳。身被九花,故以為名。
郭汾陽雖度量廓落,然而有陶侃之僻,動無廢物。每收書皮之右嫠下者,以為逐日須,至文帖余悉卷貯。每至歲終,則散與主守吏,俾作一年之簿。所嫠處多不端直,文帖且又繁積,吏不暇翦正,隨斜曲聯糊。一日,所用嫠刀忽折,不余寸許,吏乃銛以應召,覺愈於全時。漸出新意,因削木如半镮勢,加於折刃之上,使才露鋒,榼其書而嫠之。汾陽嘉其用心,曰:「真郭子儀部吏也。」(原註:言不廢折刃也)時人遂效之,其制益妙。
武后已後,王侯妃主京城第宅日加崇麗。天寶中,御史大夫王鉷有罪賜死,縣官簿錄鉷太平坊宅,數日不能遍。宅內有自雨亭子,檐上飛流四註,當夏處之,凜若高秋。又有寶鈿井欄,不知其價。他物稱是。安祿山初承寵遇,敕營甲第,瑰材之美,為京城第一。太真妃諸姊妹第宅,競為宏壯,曾不十年,皆相次覆滅。肅宗時,京都第宅,屢經殘毀。代宗即位,宰輔及朝士當權,爭修第舍,頗為煩弊,議者以為土木之妖。無何,皆易其主矣。(原註:《續世說》:明皇為安祿山起第於親仁坊,敕令但窮極壯麗,不限財力。既成,具幄帟器皿充牣其中。布帖白檀床二,皆長一丈,闊六尺。銀平脫屏風帳一,方一丈八尺。於廚廄之物,皆飾以金銀。全飯甕一,銀淘盆二,皆受五斗。織銀絲筐及笊籬各一。他物稱是。雖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上令中使護役,常戒之曰:「彼眼大,勿令笑我。」)中書令郭子儀勛伐蓋代,所居宅內諸院往來乘車馬,僮客於大門出入,各不相識。詞人梁锽嘗賦詩曰:「堂高憑上望,宅廣乘車行。」蓋此之謂。郭令曾將出,見修宅者,謂曰:「好築此墻,勿令不牢。」築者釋鍤而對曰:「數十年來,京城達官家墻皆是某築。只見人改換,墻皆見在。」郭令聞之愴然。遂入奏其事,因固請老。
張曇為郭汾陽從事,家嘗有怪,問於術者,對曰:「大禍將至,唯休退可免。」曇不之信,及方宴,席上見血,有尼者聞之,勸其杜門不納賓客,屏遊宴,曇怒而杖之。其後曇言語有失,汾陽銜之。又屢言同列事,或獨後見,多值方宴罷在姬所,不可白事,必抑門者令通。汾陽謂其以武臣輕忽己,益不平。後因謂公去所任吏,遂發怒,囚之以聞,竟杖死。
李太尉光弼鎮徐,北拒賊沖急,總諸道兵馬。征討之務,皆自處置。倉儲府庫,軍州差補,一切並委判官張傪。傪明練庶務,應接如流。欲見太尉論事,太尉輒令判官商量。將校見傪,禮數如見太尉。由是上下清肅,東方晏然,天下皆謂太尉能任人。
代宗時,百寮立班良久,闔門不開。魚朝恩忽擁白刃十餘人而出,曰:「西蕃頻犯郊圻,欲幸河中,如何?」宰臣以下,不知所對。給事劉某出班抗聲曰:「敕使反也!屯兵無數,何不捍寇?而欲脅天子去宗廟?」仗內震聳,朝恩大駭而退,因此罷議。
顏真卿為尚書左丞。代宗車駕自陜府還,真卿請先謁五陵、孔廟,而後還宮。宰相元載謂真卿曰:「公所見雖美,其如不合時宜何?」真卿怒而前曰:「用舍在相公,言者何罪?然朝廷事豈堪相公再破除耶!」載深銜之。
代宗欲相李泌,元載忌之。帝不得已。出泌,約曰:「後召當以銀為信。」忽除銀青光祿大夫,泌知載敗,己且相矣。未幾果然。
柳相初名載,後改為渾。佐江西幕,嗜酒,好入廛市,不事拘檢。時,路嗣恭初平五嶺。元載奏言:「嗣恭多取南人金寶,是欲為亂。陛下不信,試召,必不入朝。」三伏中追詔至,嗣恭不慮,請待秋涼以修覲禮。渾入,泣諫曰:「公有功,方暑而追,是為執政所中。今少遷延,必族滅矣!」嗣恭懼曰:「為之奈何?」渾曰:「健步追還表緘。公今日過江,宿石頭驛,乃可。」從之。代宗謂元載曰:「嗣恭不俟駕行矣。」載無以對。
元相載用李紓侍郎知制誥。元敗,欲出官。王相縉曰:「且留作誥。」待發遣諸人盡,始出為婺州刺史。又曰:獨孤侍郎求知制誥,試見元相,元相知其所欲,迎謂常州曰:「知制誥可難堪。」心知不我與也。乃薦李侍郎紓。時楊炎在閣下,忌常州之來,元阻之,乃二人之力也。
元伯和、李騰、騰弟淮、王縉,時人謂之「四凶」。劉宗經、執經兄弟,入「八元」數。
李紓侍郎好諧戲,又服用華鮮。嘗朝回,與同列入坊門,有負販者訶不避,李罵云:「頭錢價奴兵輒沖官長!」負者顧而言曰:「八錢價措大漫作威風。」紓樂采異語,使仆者訪「八錢」之義。答:「只是衣短七耳。」同列為言,紓甚慚。
元載擅權多年,客有為《都盧緣橦歌》,欲諷其至危之勢。覽之泣下。
鄭相珣瑜方上堂食,王叔文至,韋執誼遽起延入閣內。珣瑜嘆曰:「可以歸矣!」遂命駕,不終食而出。自是罷免。
元載敗,妻王氏曰:「某四道節度使女,十八年宰相妻。今日相公犯罪,死即甘心。使妾為舂婢,不如死也。」主司上聞,俄而亦賜死。
元載於萬年縣佛堂子中,謂主者:「乞一快死也。」主者曰:「相公今日受些汙泥,不怪也。」乃脫穢襪塞其口而終。
《顏真卿集·和政公主神道碑》:「《詩》美下嫁,《書》傳築館,貴其中禮,載籍稱焉。漢魏已還,寂寥罕嗣,以蕩陵德,則維其常。皇唐勃興,王道丕變:平陽起娘子之軍於司竹,襄城行匹庶之禮於宋公,常樂糾匡後之師於武后,皆前古之所未有。其或生知禮樂,周旋法度,躬行婦道,以懋大倫,克順天經,光昭懿烈,名言之所莫究,書記之所未聞,聚眾美於一身,鄰太虛而獨立者,其唯和政公主乎!公主姓李氏,隴西成紀人,皇唐元宗大聖大明孝皇帝之孫,肅宗文明武德大聖大宣孝皇帝之第二女。帝女之崇,於斯為盛。今天子之同母,曰章敬皇太后。後之在繈褓也,後父贈太尉吳君,曰令珪,嘗遊宦蜀中,使道士勾規占之。規驚起曰:『此女貴不可言。是生二子,男為人君,女為公主,』嫁於柳氏。其後竟配肅宗,生今上及公主,神所命也。厥惟舊哉!公主三歲而孤,即能孺慕,育於儲妃韋氏,純孝過人。幼而聰惠,長而韶敏。秾華秀整,令德芬馨。婉嫕發於天姿,肅雍形於鑒寐。奉今上以悌達,事韋妃如所生,繇是特為肅宗之所賞愛。至若左右圖史,開示佛經,金石絲竹之音,繢畫工巧之事,耳目之所聞見,心靈之所領略,莫不一覽懸解,終身不忘。天寶九載春三月既望,封和政公主,降於河東柳潭,既笄之三載矣。潭,周太保敏之五代孫,皇唐蘄州刺史懷素之曾孫,贈秘書監岑之第四子;衣冠地胄,輝映當朝。初以美秀承家,中以名聲華國,道勝而貴能下善,謙尊而休有烈光,士林偉之。解褐左內率府胄曹,轉潁王府戶曹,陳留郡司功參軍。以人門第一,選尚公主,拜太子洗馬。跡既好合,雅相敬貴。雖柳侯秉彜有度,能降帝女之心,而公主率履由衷,每抗古人之節。故宗族胥睦,不獨親其親;先後大同,莫敢私其子。竭力供侍,不務華采,服五金翠之飾,居有冰雪之容。每至朔月六參,朝天旅進,嫣然班敘之內,迥出神仙之表,亦非希企之所及也!洎凶羯亂常,潼關不守,玄宗幸蜀,妃後駿奔。姊曰寧國公主,孀嫠屏居,誰或訃告?乃棄其三子,取其夫之乘以乘之。柳侯徒行,公主愧焉,下而同趨者日且百里。每臻坎險,必先濟寧國而後從之。柳侯辭,公主曰:『我若先涉,脫有危急,不能俱全,則棄我姊矣!』柳侯感嘆,躬負薪之役;公主怡然,親饋餼之事。伯姒華陰楊氏,太真妃之姊也,貴幸前朝,勢傾天下。公主交無諂黷,思未綢繆。楊且雲亡,以孤見托。馬嵬之役,無噍類焉。感其一言,悉力營贍。男登服冕之位,女獲乘龍之匹。出入存恤,過於己子,雖其密親,罔或能辯。柳之親昵,伯仲姑姊,隱親將迎,唯恐不至。糾逖疏屬,撫循惸嫠,繇內及外,終始如一。孤窮滿目,榮悴殊倫,居薄推厚,未嘗懈倦。衣服飲食,等無有差。互或未周,嬰孩罔及。每至伏臘,礿祠蒸嘗,必具禮衣花儀之飾,以躬中饋堂室之奠。式燕孫謀,豈無婢使?姿性純儉,不以迄成。先聖休之,寶書清問。秋八月,玄宗至蜀,仍舊邑而冊公主,以潭為駙馬都尉、銀青光祿大夫、太僕卿。屬狂將興禍,稱兵向闕。玄宗親禦堙阇,臨視誅討。駙馬率領家豎、折沖張義童等,鬥於門中,公主及寧國彀弓叠進。駙馬乘勝突刃,所向無前,斬馘擒生,殆逾五十。節使時宰具以表聞。玄宗自系誥示先帝,懇讓莫當,策勛遂寢。今上之為元帥也,躬擐甲胄,率先將卒。舉兩京若拾遺,摧凶寇如振槁。勞旋方及,帑藏其空。公主貿遷有無,億則屢中,數逾千萬,悉畀縣官,論者難之。肅宗彌留,眾皆叠侍,主獨贍依,不去於旁。帝有間書而謂之曰:『汝之純孝,乃能至是!』遂賚莊一區。帝愛季女,曰寶貞公主,因奏曰:『八妹未有,請以賜之。』泣而諫焉,哀動左右。西陵遷窆,上戒主曰:『凡厥親身之物,必誠必信,勿之悔焉。』主罄家有無,以邑入千萬,潛充經費,上深感嘆焉。上既宅亮陰,未忍臨政,人之疾苦,事之得失,豈嘗私謁,動必以聞,上敬異之,朝廷賴焉。廣德元年冬,上既東幸,主誌期扈蹕,回兵充斥,咫尺不通,因至荊南,慰薦諸將。方隅載謐,職貢以修,主有力焉。上之在陜,憂主乏匱,乃命中使,屢敕節度及轉運使,隨主所須,務令肅給。主以國用罄空,退而嘆曰:『吾方竭家財以資戰士,其能饕餮,首冒國經?』唯請名香數斤,施於佛寺,為上祈福而已。王公戚屬,相攜而至者,藍縷膩囊,繈負鱗次,竭其資斧,親自贍恤。聚而泣之,悲感行路。初次商於,頓於傳置,群盜猬起,奄及驛亭,呼而犒之,曉以禍福。一言革面,願比家奴;之死靡他,至今猶在。緬惟罔極,無所寘哀。從母薛氏,遺孤四人,分宅居之,皆俾成立。萊、莘兄弟,盡列通班;二女有行,克配良士:主之慈忠,悉皆若是。親臨稼穡,躬儉節用。不憚煩縟,雅好組訓,駙馬裳衣,必親裁紩。爰及子女,罔衣綺紈,綻新皆成主手。每加訓誨,憃迪檢押。廣德二年春二月,歸於上都。諸主高會,議際夫黨,覿其親族,多曠周旋。咸以為時經百罹,粗略可也。主抗詞曰:『女之移天,遂成他族。怙貴長傲,何以律人?上方理定,聞必不悅。』諸主蹶然,競崇討習,禮之降殺,親之薄厚,翕然一變,職主之由。夏六月,才生魄,屬邊候不謹,烽及京師,城中震驚,圜視五色。主既彌月,體未甚安,曰:『事亟矣,其入言之!』駙馬請聞,主曰:『吾業已行矣!駙馬獨無兄乎?』因乘檐子,直至寢殿,乃悉索闕遺,備陳利病以奏之。上欣然嘉納。所言未究,傍或負來,因爾退歸。遲明誕育,展轉怊悵,不能彌忘。時屬炎喝,熱病有加。聖情憂軫,起坐失次,天醫內官,相繼旁午。彼蒼不惠,以其月二十有五日辛卯,薨於常樂坊之私第,春秋三十有六。嗚呼!皇上友愛天深,痛毒兼至,砉然一叫,聲淚俱咽,哀動木石,豈伊人倫?漣漣孔懷,如失於臂。曰:『予此妹,國之鴻寶。方期同樂,雲如何殂?嗟哉!天實為之,胡寧忍予!』乃輟朝三日,命京兆尹監護喪事,一以官供,務從優厚。柳侯掐膺永悼,氣索神傷;心苦而忽然忘生,泣盡而繼之以血。況乎五男三女,或齔或孩,呼阿母而哭無常聲,籲昊天而仁覆永絕。哺以滋旨,嗌而莫就,其為酷痛,曷愈於斯。以是思哀,哀可知矣!自朝及野,知與不知,聞之失聲,罔不震悼。棧有青牛,素服轅軛,主之薨也,踣地哀鳴,仰天屑淚,三日不秣;畜猶若是,臣仆可知。主之將薨,馭馬先殞。捐館之夕,遊神別墅,乘之周麾,遍勞慭遺,俾屏不逮。田客兼從數騎,久已雲亡,眾皆驚起,仿佛猶見。雖所憑則厚,而精氣何多?主於駙馬,大義敦肅,不恃見天之貴,每極家人之禮。駙馬雅性夷簡,恬於名利,願究衛生之經,庶臻久視之道;主誌深婉順,始慕真宗,故於他時,並受法錄。嘗謂之曰:『《易》崇積善,《詩》貴起予。不以忠孝數事叠相告勖者,則心有慊焉。』率而行之,曷嘗廢墜?又以為『死生恒理,先後之間。若幸啟手足,必當襚我以道服,瘞我於支提,往來行言,時見存恤,則所懷足矣!子若不諱,我若此身未亡,灑埽塋壟,出入窀穸,奉君周旋。』噫嘻!於斯之時,以為謔浪,豈悟今者,皆符昔言。有司奉詔,將厚其禮。駙馬疏陳,皆蒙允許。粵以秋八月十九日甲申,其男試太常少卿賜紫金魚袋晟、鴻臚少卿暈、試秘書丞賜紫金魚袋杲、試殿中丞昱及三女等,虔窆公主於萬年縣義豐之銅人原,從理命也。嗚呼!《風》詠褧裳,史稱彤管,纖微之善,載籍猶稱。況乎七葉帝女,分形《歸妹》,貴能逮下,忠以導君,躬德言容功之美,服女師母儀之訓,訂之綿古,孰與我京?昔馬遷著記,謂之實錄,有道見述,亦云無愧。某學於舊史,少識前載。歷考往代厘降之盛,未有如公主者焉。雖壺則家風,每挹如賓之敬,而勤崇垂懿,敢忘傳信之辭!銘曰:『秾矣公主!元元之緒。聖皇之孫,肅宗之女,今上之妹,生人之矩。德言容功,義仁孝忠,溫良恭儉,敬讓弘通。率履弗越,高明有融。下嫁於柳,猗那自久,金石著盟,琴瑟斯友。家道以正,人倫斯厚。鳳凰於飛,梧桐是依,雝雝.喈喈,福祿攸歸,和樂既孺,德音莫違。麟之趾定,振振子姓,方紹母師,奄摧邦令,一人痛毒,九有悲詠。詔葬於何?銅人之阿。支提郁起,宰樹誰過?空余好合,來往滂沱。』」
永泰中,大理評事孫廣著《嘯旨》一篇,云:「其氣激於喉中而濁,謂之言;激於舌端而清,謂之嘯。言之濁,可以通人事、達情性;嘯之清,可以感鬼神、致不死。故太上老君授南極真人,真人授廣成子,廣成子授風後,風後授務光,務光授舜,舜演之為琴,以授禹。自後或廢或續,有晉大行仙君孫公得之以得道,無所授,阮嗣宗所得少分,其後不復聞矣!」按高氏《緯略》,嘯有十五章:一曰《權輿》;二曰《流雲》;三曰《深溪虎》;四曰《高柳蟬》;五曰《空林鬼》;六曰《巫峽猿》;七曰《下鴻鵠》;八曰《古木鳶》;九曰《龍吟》;十曰《動地》;十一曰《蘇門》,孫登隱蘇門山所作也;十二曰《劉公命鬼》,仙人劉根所作也;十三曰《阮氏逸韻》,阮籍所作也;十四曰《正章》;十五曰《深遠極大》,非常聲也。畢盡五音之極,而大道備矣。廣云:「其事出道書。」余按:人有所思則長嘯,故樂則詠歌,憂則嗟嘆,思則嘯吟。《詩》云:「有女仳離,條其嘯矣!」顏延之《五君詠》云:「長嘯若懷人。」皆是也。廣所雲《深溪虎》、《古木鳶》,狀其聲氣可知矣。若太上老君相次傳授,舜演為琴,崇飾過甚,余不敢聞也。按《詩箋》云:「嘯,蹙口出聲也。」成公綏《嘯賦》云:「動唇有曲,發口成音。」而今之嘯者,開口卷舌,略無蹙舌之法。孫氏云「激於舌」,非動唇之謂也。天寶末,峨眉山道士姓陳,來遊京師,善長嘯,能作鼓霹靂之引。初則聲發調暢,稍加散越;須臾穹窿砰磕,寫雷鼓之音;忽復震駭,聲如霹靂,聞者莫不傾慄。
至德二年,敕天下州縣重定酤酒,隨月納稅。建中二年,更加青苗。大歷初,稅每十文;三年,加五文;敕以御史大夫充使。其後割歸度支使。
開元已前,有事於外則命使臣,否則止罷。自置八節度、十采訪,始有坐而為使者。其後名號益廣。大抵生於置兵,盛於興利,普於銜命,於是為使則重,為官則輕。故天下佩印有至四十者,大歷中請俸有至百萬者。在朝有太清宮、太微宮、度支、鹽鐵、轉運、知匭、宮苑、閑廄、左右巡、分案、監察、館驛、監倉、監庫、左右銜,外任則節度、觀察、諸軍、押蕃、防禦、團練、經略、鎮遏、招討、榷鹽、水陸運、營田、給納、監牧、長春宮。有因時而置者:則大禮、禮儀、禮會、刪定、三司、黜陟、巡撫、宣慰、推復、選補、會盟、冊立、吊祭、供軍、糧料、和糴。此其大略。經置而廢者,不錄。宦官內外悉謂之使。舊為權臣所綰,州縣所理,後屬中人者有之。
大歷中,刑部郎中程皓家在相州,宅前有小池。有人造劍,於池內淬之,池魚皆死。余家井中有魚數十頭,因有急,家人以藥臼投之,信宿魚皆浮出,知魚亦畏鐵焉。
大歷末,北方有白虹夜見,東西屬地。封演曰:凡虹見,皆當日之沖。朝見則在西,常與日相近,不差分毫。今此虹見之時,日在癸,則虹見當在丙。常時虹影穹崇,舉目而望,今虹在北,又可平視,知日在北方,去茲遠矣。略計此當在鬥極之北。鬥極,天中也,故北萬可得而見,而日更在虹之北,又甚遼闊,故北方不得而見之。
苗夫人,其父太師也,舅張河東也,夫延賞也,子宏靖也,婿韋太尉也。近代衣冠婦人之貴,無如苗氏者。
起德宗至文宗
德宗降誕日,內殿三教講論,以僧鑒虛對韋渠牟,以許孟容對趙需,以僧覃延對道士郤惟素。諸人皆談畢,鑒虛曰:「諸奏事云:玄元皇帝,天下之聖人;文宣王,古今之聖人;釋迦如來,西方之聖人;今皇帝陛下,是南贍部洲之聖人。臣請講御製《賜新羅銘》。」講罷,德宗有喜色。
德宗降誕日,三教講論。儒者第一超需,第二許孟容,第三韋渠牟,與僧覃延嘲謔,因此承恩也。渠牟薦一崔阡,拜諭德,為侍書於東宮。東宮,順宗也。阡觸事面墻,對東宮曰:「臣山野人,不識朝典,見陛下合稱臣否?」東宮曰:「卿是宮寮,自合知也。」
李丞相泌,謂德宗曰:「肅宗師臣,豈不呼陛下為{山忍}郎?」(案:{山忍}字,字書無之,疑誤)聖顏不悅,泌曰:「陛下天寶元年生,向外言改年之由,或以宏農得寶,此乃謬也。以陛下此年降誕,故玄宗帝以天降之寶,因改年號為天寶也。」聖顏然後大悅。又韋渠牟曾為道士及僧,德宗問:「卿從道門,本師復是誰?」渠牟曰:「臣師李仙師,仙師師張果老先生。肅宗皇帝師李仙師為仙帝,臣道合為陛下師。由跡微官卑,故不足為陛下師。」渠牟亦效李相泌之對也。
趙涓為監察御史。時禁中失火,火發處與東宮相近,代宗疑之。涓為巡使,俾令即訊。涓因歷壖囿,按據跡狀,乃上直中官遺火所致也。既奏,代宗稱賞。德宗時在東宮,常感涓究理詳明。及刺衢州,所考既深,與觀察使韓滉不相得,滉奏免涓官。德宗見名,謂宰相曰:「豈非永泰初御史趙涓乎?」對曰:「然。」即日拜尚書左丞。
司徒鄭貞公,每在方鎮,公廳陳設,器用無不精備,宴犒未嘗刻薄。其平居奉身過於儉素,中外婚嫁甚多,禮物皆經處畫。公與其宗叔太子太傅綱居昭國坊。太傅第在南,出自南祖;司徒第在北,出自北祖:時人謂之「南鄭相、北鄭相」。司徒堂兄文憲公,前後相德宗,亦謂之「大鄭相」、「小鄭相」焉。
德宗西幸,所乘馬,一號神智驄,一號如意騮。
王承升有妹,國色,德宗納之,不戀宮室。德宗曰:「窮相女子。」乃出之。敕其母兄不得嫁進士朝官,任配軍將親情。後適元士會,以流落終。
顏魯公嘗得方土名藥服之,雖老,氣力壯健如年年三四十人。至奉使李希烈,春秋七十五矣。臨行,告人曰:「吾之死,固為賊所殺必矣。且元載所得藥方,亦與吾同;但載貪甚,等是死,而載不如吾。吾得死於忠耶?」於是,命取席固圜其身,挺立一躍而出。又立兩藤倚子相背,以兩手握其倚處,懸足點空,不至地三二寸,數千百下。又手按床東南隅,跳至西北者,亦不啻五六。乃曰:「既如此,疾焉得死吾耶?異日幸得歸骨來秦,吾侄女為裴郾妻者(原註:郾,即魯公之親表侄),此女最仁孝,及吾小青衣翦彩者,頗善承事;是的,汝必與二人同啟吾棺,知有異於常人之死爾!如穆護(原註:穆護,即魯公男碩之小名也)天性之道,難言至此。」至蔡州,責希烈反逆無狀。竟不敢以面目相見,亦不敢以兵刃相恐,潛命獻食者饋空器而已。翌日,賊令官翌來縊之。魯公曰:「老夫受錄及服藥,皆有所得。若斷吭,道家所忌。今贈使人一黃金帶。吾死之後,但割吾他支節,為吾吭血以紿之,死無所恨。」且曰:「使人悟慧如此,不事明天子,反事逆賊,何所圖也?」官翌從其言。至明年,希烈死,蔡帥陳仙奇奉魯公喪歸京。猶子顏峴實從柳常侍與裴氏女及翦彩同迎喪於鎮國仁寺。咸遵遺旨,啟棺如生。(原註:柳制魯公輓歌詞曰:「殺身終不恨,歸喪遂如生。」)
顏真卿為平原太守,立三碑,皆自撰書。其一立於郡門內,紀同時臺省擢授諸郡者十餘人;其一立於郭門之西,紀顏氏:曹魏時顏裴、高齊顏之推,俱為平原太守,至真卿,凡三典茲郡;其一是《東方朔廟碑》。鐫刻既畢,屬祿山亂,未之立也。及真卿南渡,蕃寇陷城,州人埋匿此碑。河朔克平,別駕吳子晁,好事者也,掘碑使立於廟所。其二碑求得舊文,買石鐫勒,樹之郡門。時顏任撫州,子晁拓三碑本寄之。顏經艱難,對之愴然,曰:「碑者,往年一時之事,何期大賢再為修立,非所望也。」即日,專使賫書至平原致謝。子晁後至相州刺史兼御史大夫。
天寶初,有范氏尼者,知人休咎。顏魯公妻黨之親也。魯公尉醴泉日,詣範問曰:「某欲就制科試,乞師姨一言。」範尼曰:「顏郎事必成。自後一兩月朝拜,但半月內慎勿與國外人爭竟,恐有譴謫。」魯公曰:「官階盡五品,身著緋衫,帶銀魚,兒子得補齋郎,其望滿矣。」範尼指座上紫絲布食單曰:「顏郎衫色如此,有功業名節皆稱是。過七十,已後不須苦問。」魯公再三窮詰,範曰:「顏郎聰明過人,問事不必到底。」逾日大酺。魯公制科高第,授長安尉,遷監察御史。因押班,責武班中喧嘩者,命小吏錄奏次,即哥舒翰也。翰恃有新破石壁城功,泣訴明皇,坐魯公輕侮功臣,貶蒲州掾。及魯公為太子太師,使蔡,嘆曰:「範師之言,吾命懸於賊庭必矣!」
建中初,關播為給事中尉。以諸司甲庫皆是胥吏掌,為弊頗久,因播議,用士人知之,謂之「掌庫」。
興元中,有知馬者曰李幼清,暇日常取適於馬肆。有致悍馬於肆者,結鎖交絡其頭,二力士以木耒支其頤,三四輩執抓而從之,馬氣色如將噬,有不可馭之狀。幼清逼而察之,訊於主者,且曰:「馬之惡,無不具也。將貨焉,唯其所酬耳。」幼清以二萬易之,馬主尚慚其多。既而聚觀者數百輩,訝幼清之決也。幼清曰:「此馬氣色駿異,體骨德度非凡馬。是必主者不知馬,俾雜駑輩槽棧,陷敗狼藉,刷滌不時,芻秣不適,虎嚙蹂奮,蹇破唐突,誌性郁塞,終不可久,無所顧賴,發而為狂躁,則無不為也。」既晡,觀者少間。乃別市一新絡頭。幼清自持,徐徐而前,語之曰:「爾材性不為人知,吾為汝易是鎖,結雜穢之物。」馬弭耳引首。幼清自負其知,乃湯沐翦飾,別其皂棧,異其芻秣。數日而神氣一小變,逾月而大變。誌性如君子,步驟如俊乂,嘶如龍,顧如鳳,乃天下之駿乘也。
嗣曹王臯有巧思,精於器用。為荊州節度使,有羈旅士,持二羯鼓棬謁臯。臯見棬曰:「此至寶也!」指鋼勻之狀,賓佐皆莫曉。臯曰:「諸公未必信。」命取食柈,自選其極平者,遂量重二棬於柈心,油註棬中,滿不浸漏,其吻合無際。臯曰:「此必開元中供禦棬,不然,無以至此。」問其所自,客曰:「某先人在黔中,得於高力士之家。」眾服其識。賓府潛問客:「宜償幾何?」答曰:「不過二百五緡。」及遺財帛器物,其直果稱焉。張敦素《夷堅錄》云:「宗正卿李琬善羯鼓,有士子以雙鐵棬賣之,還二十緡,其人怏怏,琬復資之。客有怪其厚價,琬乃取一盤底至平者,以二棬重重安盤中,灌水其中,曾無泄漏。琬曰:『至精所至,其貴在茲。』」某案:南卓郎中《羯鼓錄》但雲李卿妙於羯鼓,不言有得棬事,則敦素之記非耶?
宋沇為太常丞,每言諸懸鐘磬亡墜至多,補之者又乖律呂。忽因於光宅佛寺侍漏,聞塔上鐸聲,傾聽久之。朝回,復止寺舍,問寺主僧曰:「上人塔上鐸,皆知所自乎?」曰:「不能知之。」曰:「某聞有一是近制。某請一人循鈴索歷扣以辯之,可乎?」初,僧難,後許。乃扣而辯焉。寺眾即言:「往往無風自搖,洋洋有聲,非此也耶?」沇曰:「是也。必因祠祭考本縣鐘而應也。」因求摘取而觀之,曰:「此姑洗編鐘耳。」且請獨綴於僧庭。歸太常,令樂人與僧同臨之;約其時彼扣本樂懸,此果應之,遂購而獲。又曾送客至通化門,逢度支運乘。駐馬俄頃,忽草草揖客別,乃隨乘至左藏門,認一鈴,亦言編鐘也。他人但見镕鑄獨工,不與眾者埒,莫知其餘。及配懸,音形皆合其度,異乎!
貞元中,張茂宗尚義章公主,贈鄭國公主,謚為貞穆,有司擇日策命。唐已來,公主即有追封者,未有加謚者,公主追謚,自此始也。
貞元十二年六月乙丑,始以竇文場為左神策護中尉,霍仙鳴為右神策護中尉;某月,又以張尚進為神武中護軍,左右辟仗使之始也。
貞元中,賈全為杭州,於西湖造亭,為「賈公亭」,未五六十年廢。(案:卷五一條:杭州房琯為鹽官令,於縣內鑿池構亭,曰「房公亭」,後廢。全與此條相類,當是編輯者以賈全事誤作房琯,而王讜采據各書,遂兩著之。今無可參校,亦姑並存)
貞元中,郎中史牟為榷鹽使。有表生二人自鄜來謁,其母仍使子賫一青鹽枕以奉牟,牟封枕付庫,杖殺二表生。
德宗非時召拜吳湊為京兆尹,便令赴上。疾驅,請客至府,已列筵矣。或問:「何速?」吏曰:「兩市日有禮席,舉鐺釜而取之,故三、五百人之饌,常可立辦。」
韓臯自中書舍人除御史丞。西省故事:閣老改官,則詞頭送以次舍人。是時呂渭草敕,臯憂恐,問曰:「仆有何命?」渭不告,臯劫之曰:「與公俱左降。」乃告之。臯又欲訴宰相,渭執之,奪其靴笏,靴笏至午後三刻乃止。
德宗復京師,賜勛臣第宅妓樂。李令為首,渾侍中次之。
馬司徒面斥李懷光,德宗正色曰:「惟卿不合斥人。」惶恐而退。李令聞之,請全軍自備資糧以討凶逆,因此李、馬不平。
李令常為制將,至西川,與張延賞有隙。及延賞作相,二勛臣在朝,德宗嘗令韓晉公和解。宴樂則宰臣盡在,而太常教坊音樂皆至,恩賜酒饌,相望於路。
張、李二家,日出無音樂之聲,金吾必奏。俄頃,有中使來,問:「大臣今日何不舉樂?」
韓晉公聞德宗在奉天,以夾練囊緘茶末,使步以進。又發軍食,嘗自負米一石登舟,大將以下皆運。一日之中,積載數萬斛。後大修石頭五城,召補迎駕子弟,時論疑之。
張鳳翔鎰聞難,盡出所有衣服,並其家鈿釵枕鏡,列於小廳,將獻行在。俄頃,後院火起,妻女出,而鎰從判官田承竇得出,匿村舍中,數日稍定。會鎰家知之,走告軍中,計議迎鎰,遂遇害。
德宗幸奉天,朱泚自率兵至於城下。有西湖寺僧陷在賊中,性甚機巧,教泚造攻城雲梯,其高九十餘尺,上施板屋樓櫓,可以下瞰城中。渾中令、李司徒奏曰:「賊鋒既盛,雲梯又壯。縱之,恐不能禦;及其尚遠,請以銳兵挫之。」遂出師五千,束缊居後,約戰酣而燎。風逆,不能舉火,二公酹酒祝之,詞氣慷慨,千百其勇。須臾,風回,舉火縱之,鼓噪而進,梯遂蕩盡。德宗禦城樓以觀,眾呼萬歲。
朱泚陷京師,天子幸梁洋,喬琳侍從。至盩南谷口,奏德宗曰:「臣為陛下仙遊寺出家以禳災。」上甚喜,惜其去,不能阻,乃聽之。至仙遊不逾月,入京師持杯乞吝。人有布施者,琳戲之曰:「尚有常施。」後反為泚作吏部尚書,知選事。有選人通官,云「不穩便」。又戲云:「只公此選得穩便否?」泚敗,上親點逆人簿,至琳。上曰:「與卿平昔分深,盩厔相舍,甚欲赦卿,其如法何?持杯判官選,言猶在耳。當時戲談時,朕於爾時惶惶也。」左右喝琳付法。
李相國揆,以進士調集在京師,聞宣平坊王生善筮,往問之。王每以鏹五百決一局,而來者甚多,自辰及酉,有未筮而空返者。揆持一縑晨往,生為之開卦,曰:「君非文字之選乎?當河南道一尉。」揆負才與門籍,不宜為此,頗忿而去。生曰:「君無怏怏,自此數月,當拜左拾遺。前事固不準也。」揆怒未解。生曰:「若事驗後,一過我。」揆以書判不中第,補汴州陳留尉。以生之言有徵,復詣之。生於幾下取一卷書以授之,曰:「君除拾遺,可視此書;不爾,當有大咎。」得而藏之。既至陳留,時采訪使倪若水以揆才品族望,留假府職。會郡有事,須上請,擇與中朝通者無如揆,乃請行。關中郡府上書,姓李皆先謁宗正璆。適遇上尊號,璆請為表三通,以次上之。明皇召璆曰:「百官上表,無如卿者。」璆頓首謝曰:「此非臣所為,是臣從子陳留尉揆所為。」乃召揆。時揆寓於遠房盧氏姑之舍。子弟聞召,且未敢出,及知上意,欲以推擇,遂出。既見,命宰臣試文詞。時陳黃門為題目三篇:其一曰《紫絲盛露囊賦》,二曰《答吐蕃書》,三曰《代南越獻白孔雀表》。既封,請曰:「前二首無所恨,後一首或有所疑,願得詳之。」乃許塗八字旁註。翌日,授左拾遺。旬余,乃發王生書,三篇皆在其中,而塗註者亦如之。遽往宣平裏訪王生,不復見矣。
德宗時,楊炎、盧杞為宰相,皆奸邪用事,樹立朋黨,以至天子播遷,宗社幾覆。德宗懲輔相之失,自是除拜命令,不專委於中書。凡奏擬用人,十阻其七。貞元以後,宰相備位而已。每擇官,再三審覆,事多中輟。貞元三年八月,中書省無舍人,每有詔敕,宰相追他官為之。及兵部侍郎陸贄知政事,以上艱於選用,乃上疏論之。
盧杞除虢州刺史,有奏「虢州有官豬數千,常為人患。」德宗曰:「可移沙苑。」杞對曰:「同州豈非陛下百姓?為患一也。臣謂無用之物,與人食之為便。」循宗嘆曰:「卿理虢州,而憂他郡百姓,宰相才也!」由是有意作相。
裴延齡恃恩輕躁,班列懼之,惟顧少連不避延齡。嘗畫一雕,群鳥噪之,以獻。上知眾怒,益信之,而竟不大用。
相國竇參之敗,給事中竇申配流。德宗曰:「吾聞申欲至人家,則鵲喜。」遂賜死。
參貞元壬申三月,居光福裏第,月夜閑步中庭,有寵妾上清者曰:「今欲啟事。郎須到堂前,方敢言。」竇亟上堂,上清曰:「庭樹上有人,請為避之。」竇公曰:「陸贄久欲傾奪吾權位,有人在庭樹上,吾死之將至。具奏與不奏,皆受禍,必竄死於道路。汝輩流中不可多得,身死破家,汝定為宮婢。聖君如顧問,當為我辭。」上清泣曰:「誠如是,死生以之。」竇公下階,大呼:「樹上人應是陸贄使來,能全老夫性命,敢不厚報!」其人遂下,乃衣縗服者,曰:「家有大喪,貧甚,不辦葬禮。伏知相公推心濟物,所以卜夜而來。」參曰:「某罄所有,當封絹千匹而已,方具修家廟貲,今以為贈。」其人曰:「請左右賫所賜絹,擲於墻外,某於街中俟之。」參依其言。翌日,執金吾先奏之。德宗怒曰:「卿交通節將,蓄養俠刺。位崇臺鼎,更欲何求!」參頓首曰:「臣起自布衣小才,官已至貴,皆陛下獎拔,實不因人。今不幸至此,乃仇人所為爾!」中使下殿,宣「卿且歸私第,候進止。」越月,貶郴州別駕。會宣武節度劉士寧通好於郴州,觀察使上聞。德宗曰:「交通節度將,信而有徵。」乃流參於驩州,以籍其家。未達流所,詔賜自盡。上清果隸掖庭。後數年,善應對,能煎茶,在帝左右。德宗曰:「宮內人數不少,汝最了事。從何得至此?」上清對曰:「妾本故宰相竇參女奴。竇參家破填宮,得侍上。」德宗曰:「竇某罪不止養俠刺,亦甚有贓汙,前納官銀器至多。」上清流泣而言曰:「竇參自御史丞,歷度支、戶部、鹽鐵三使,至宰相,首尾六年,月入數十萬。前後非時賞賜甚厚。乃者郴州所送納官贓物,皆是恩賜。當部錄日,妾在郴州,親見州縣希贄意旨,盡刮去所進銀器上刻藩鎮官銜姓名,誣為贓物。乞陛下驗之。」於是宣索竇參沒官銀器,覆其刻處,皆如上清言。德宗又問蓄養俠刺事,上清曰:「本實無。此悉是陸贄陷害,使人為之。」德宗怒陸曰:「者獠奴!我脫卻伊綠衫便與紫著,又常喚伊作陸九。我任使竇參,方稱意次,須教我枉殺卻。及至權入伊手,其為軟弱,甚於泥團。」乃下詔雪參。時裴延齡探知陸贄恩衰,恣行媒孽,竟受譴不回。後上清特敕度為道士,終嫁為金忠義妻。世以陸贄門生多位顯者,不敢說,故此事絕無人知。
裴佶常話:少時姑夫為朝官,有清望。佶至其居,會退朝,浩嘆曰:「崔昭何人,眾口稱美!此必行貨賂者也。如此,安得不亂?」言未訖,門者報曰:「壽州崔使君候。」姑夫怒,呵門者,將鞭之。良久,束帶強出。須臾,命茶甚急,又命饌,又令秣馬飯仆。佶曰:「前何倨,後何恭?」及入門,有喜色,揖佶而曰:「憩外舍。」未下階,出懷中一紙,乃贈官紇千匹。
李司徒勉為開封縣尉,特善捕賊。時有不良試公之寬猛,乃潛納人賄,俾公知之。公召告吏卒曰:「有納其賄者,我皆知之。任公等自陳首,不得過三日,過則舁櫬相見。」其納賄不良故逾限,而忻然自賫其櫬。公令取石灰棘刺置於中,令不良入,命取釘釘之,送汴河訖。乃請見廉使,廉使嘆賞久之。後公為大梁節度使,人問公曰:「今有官人如此,如何待之?」公曰:「即打腿。」
盧舍人群、盧給事宏正相友善。群清瘦古淡,未嘗言朝市;宏正魁梧富貴,未嘗言山水。群日飲高臥,制詔多就宅草之;宏正未嘗在假告,有賓客皆就省相見。一日雪中,群在假,宏正將欲入省,因過群。群方道服,於南垣茅亭望山雪,促命延入,群曰:「盧六盧六!曾莫顧我,何也?」宏正曰:「月限向滿,家食相仍,且詣宰府,以求外任。」群曰:「奔走權門,所不忍視,臘酒一壺,能共醉否?」宏正曰:「切欲詣省。」群又呼侍兒曰:「盧六待去,早來藥糜宜勻越器中,我與給事公對食。」宏正曰:「不可,今旦犯冷,已買血蒜羹餐矣!」
劉太真為《陳少遊行狀》,比之齊桓、晉文,時議喧騰。後坐貢院用情,追責前事,貶信州刺史。
韋太尉之在西川,凡軍士將有婚嫁,則以熟錦衣給其夫,以銀泥衣給其妻,又各給錢一萬,死喪稱是。精訓練,待之如敬客。極其聚斂,軍府浸盛,而民困矣!晚年終至劉辟之亂,天下譏之。
劉辟初有心疾,人自外至,輒辟而吞之。同府崔佐特碩大,辟據地而吞,背裂血流。獨盧文若至不吞,故後自惑。
國子司業韋聿者,臯之兄也。朝中以為戲弄。或言九宮休咎,聿曰:「我家白方常在西南,二十年矣!」
權相為舍人,以門望自處,常戲同僚曰:「未嘗以科第為資。」鄭雲逵謔曰:「更有一人。」遽問:「誰?」答曰:「韋聿。」滿座皆笑。
汴州相國寺,言佛像有流汗。劉元佐遽命駕,自持金帛以施。日中,其妻亦至。明日,復起齋場。由是將吏商賈,奔走道路,如恐不及。因令官為簿書,以籍所入。十日,乃閉寺門,曰:「汗止矣!」所得蓋鉅萬,計以贍軍。
崔膺性狂,張建封愛其文,引為客,隨建封行營。夜中大叫驚軍,軍士皆怒,欲食其肉,建封藏之。明日置宴,監軍曰:「某與尚書約,彼此不得相違。」建封曰:「唯。」監軍曰:「某有請,請崔膺。」建封曰:「如約。」逡巡,建封又曰:「某有請,亦請崔膺。」坐中皆笑,乃得免。
李實為司農卿,督責官租。蕭祐居喪,輸不及期,實怒,召至,租車亦至,得不罪。會有賜與,當謝狀,秉筆者有故未至,實乃曰:「召衣齊衰者。」祐至,立為草狀,實大喜,延英面薦。德宗令問喪期,屈指以待。及釋服日,以處士拜拾遺。祐有文學,喜書畫,好彈琴,其拔擢乃偶然耳。
鄭雲逵與王彥伯鄰,嘗有客求醫,誤造雲逵,診曰:「熱風。」客又請藥方,雲逵曰:「藥方即不如東家王供奉。」客驚而去。自是京城目乖宜者為「熱風」。
王仲舒為郎中,與馬逢友善。每責逢曰:「貧不可堪,何不求碑誌相救?」逢笑曰:「適見人家走馬呼醫,立可得也。」
許尚書孟容與宋濟為布衣交。及許知舉,宋不中第。放榜後,許自愧,累請人致意,兼令門生就見,宋乃謁許。深謝之。因置酒,酣,乃曰:「某今年為國家取卿相。」時有姚嗣及第,數日卒。乃起慰許曰:「邦國不幸,姚令公薨謝。」
鄭昈性通脫,與諸甥侄談笑無間。曾被飄瓦所擊,頭血淋漓,兩玉簪俱碎。家人惶遽來視,外甥王某在後至,曰:「二十舅,今日頭璧俱碎。」昈大叫曰:「我不痛!」裹傷命酒,酣飲盡興。
顧況從辟,與府公相失,揖出幕,況曰:「某夢口與鼻爭高下。口曰:『我談今古是非,爾何能居我上?』鼻曰:『飲食非我不能辯。』眼謂鼻曰:『我近鑒豪端,遠察天際;惟我當先。』又謂眉曰:『爾有何功,居我上?』眉曰:『我雖無用,亦如世有賓客,何益主人?無即不成禮儀;若無眉,成何面目?』」府公悟其譏,待之如初。又舊說:顧況與韋夏卿飲酒,時金氣已殘,夏卿請席徵秋後意,或曰「寒蟬鳴」,或曰「班姬扇」,而況云「馬尾」,眾哂之,曰:「此非在秋後乎?」
郎中故事:吏部郎中二廳,先南曹,次廢置。刑部分兩賦,其制尚矣。
舊說:吏部為「南省舍人」,考功、度支為「振行」,比部得廊下食,以飯。從者號曰「比盤」。二十四曹呼左右司為「都公」,省中語曰:「後行祠、屯,不博中行都門;中行刑部,不博前行駕、庫。」
故事:度支郎中判入,員外判出,侍郎總統,押案而已。乾元已後始為使額。
郎官當直,發敕為重。水部員外劉約直宿,會河內系囚配流嶺表,夜發敕符,直宿令史又不更事,惟下嶺表,不下河北。旬月後,本州聞後,約遂出官。
貞元末,有郎官四人,自行軍司馬賜紫而登郎署,省中謔為「四君子」。
郎士元詩句清絕輕薄,好為劇語,每云:「郭令公不入琴,馬鎮西不入茶,田承嗣不入朝。」馬知此,語之曰:「郎中言燧不入茶,請左顧為設也。」即依期而往。時豪家食次,起羊肉一斤,層布於巨胡餅,隔中以椒豉,潤以酥,入爐迫之,候肉半熟食之,呼為「古樓子」。馬晨起啖古樓子以佇,士元至,馬喉乾如窯,即命急烹茶,各啜二十餘甌。士元已老,虛冷腹脹,屢辭,馬輒曰:「『馬鎮西不入茶』,何遽辭也?」如此又七甌。士元固辭而起,及馬,氣液俱下。因病數旬,馬乃遺絹二百匹。
貞元初,穆寧為和州刺史,其子故宛陵尚書及給事列侍寧前。時穆家法最峻,寧命諸子直饌,稍不如意,則杖之。諸子至直日,必探求珍異,羅列鼎俎,或不中意,未嘗免笞箠。一日給事直饌,鼎前有熊白及鹿脩,曰:「白肥而脩瘠相滋,其宜乎?」遂試以白裹脩改進,寧果再飯。宛陵諸季視之,喜形於色,曰:「非惟免笞,兼當受賞。」寧飯訖,曰:「今日誰直?可與杖俱來。有此佳味,奚進之晚?」
寶應中,員外郎竇庭芝分司東都,敬事卜者葫蘆生,言吉凶多中,往來甚頻。一日,入門甚嘆惋,庭芝問之,曰:「君家大禍將至,舉族恐無遺類。」庭芝惶恐,問所以避之者。云:「非遇黃中君、鬼谷子,不可救。然黃中君難見,但見鬼谷子,當無患矣。」具說形貌服飾,令浹旬求之。於是竇與兄弟群從,洎妻子奴仆,曉夕求訪於洛下。時李鄴侯居憂於河清縣,騎驢入洛,至中橋南,遇大尹避道,驢驚逸而走,徑入庭芝所居,與仆者共造其門。值車馬將出,忽見鄴侯,皆驚視之。俄有人出云:「此是分司竇員外宅,所失驢收在馬廄,請客入座,員外嘗願修謁。」如此者數四。不獲已,就其第。庭芝出,降階而拜,延接殷勤,遂至信宿。至於妻孥,咸備家人之禮。數日告去,贈送甚厚,但云:「貴達之日,願以一家為托。」鄴侯居於河清,信使旁午於道。(原註:庭芝初與鄴侯相值,葫蘆生遽至其家,云:「既遇此人,無復憂矣!」)及朱泚之亂,庭芝方為陜府觀察,德宗幸奉天,遂降;賊平,德宗首命誅之。鄴侯自南嶽徵回,因第賊臣罪狀,請庭芝減死。上不許,云:「卿以為寧王姻黨乎?」(原註:庭芝姊為寧王妃)鄴侯具白以舊事,上乃原其罪。鄴侯始奏,上密使中官夜乘傳陜州問之,與庭芝雲符合。德宗曰:「黃中君,蓋我也;謂卿為鬼谷子,何也?」(原註或云:李氏之先君靈城,在清谷前、濁谷後,恐以此言之)
竇相易直,幼時名秘。家貧,就業田里,其師事老叟有道術,而人不知。一日,忽風雪暴至,學童皆不果歸,宿於漏屋下。天寒,爭近火,唯竇相寢於榻。夜深方覺,叟撫公令起,曰:「竇秘,君後為人臣,貴壽之極,勉自愛也!」及德宗幸奉天,易直方舉進士,亦隨駕西行。乘一蹇驢至開遠門,路隘,門將闔,公懼勢不可進,聞一人叱驢,兼箠其後,得疾馳而出。顧見一黑衣卒呼曰:「秀才!他日莫忘閭倩。」及拜相,訪得其子,提挈累至大官。
趙璟、盧邁二相,皆吉州旅客,人人呼趙七、盧三。趙相自微而著,蓋為是姚廣女婿。姚與獨孤問俗善,因托之,得作湖南判官,累授官至監察。蕭復相代問俗為潭州,有人又薦於蕭,蕭留為判官,至侍御史。蕭入,主留務,有美聲,聞於德宗,遂兼中丞,為湖南廉使。及李泌入相,不知之,俄而除替。璟既罷任,遂入京。李玄素知璟湖南政事多善,意甚慕之。璟閑居慕靜,深巷杜門不出,玄素訪之甚頻。玄素乃是泌相之徒弟也,原因其相訪,引玄素於青龍寺,謂之曰:「趙璟亦自有官職,誓不敢怨他人也。非偶然耳,蓋得於日者焉。」遂同訪之,問玄素年命,謂之曰:「公亦富貴人也。」玄素因自負,亦不言於泌相兄也。德宗忽記得璟,賜拜給事中。泌相不測其由。會有和戎使事,出新相關播為大使,張薦、張式為判官,泌因乃奏璟為副使。未至西蕃,右丞有闕,宰相上名,德宗曰:「趙璟堪為此官。」進拜右丞。不數月,遷尚書左丞平章事,五年,薨於位。此乃吉州旅人趙七郎之變化也。
苗晉卿困於科舉。一年,似得復落。春時,攜酒乘驢出都門,藉草而眠。既覺,有老父坐於旁,因以余杯飲之。老父愧謝曰:「郎君縈悒耶?要知前事乎?」晉卿曰:「某應舉已久,有一第乎?」曰:「大有事,但問之。」苗曰:「某久窮,羨一郡,寧可及乎?」曰:「更向上。」「廉察乎?」曰:「更向上。」苗乘酒,遂曰:「將相乎?」曰:「更向上。」苗怒而不信,因揚言曰:「將相更向上,天子也?」老父曰:「真者不得,假者即得。」苗以為怪誕,揖之而去。後果為將相。及德宗崩,攝冢宰三日。
司空曾為楊丞相炎判官,故盧新州見忌,欲出之。公見桑道茂,道茂曰:「年內出官。」官名遺忘。福壽果然。
盧華州,予之堂舅氏也。嘗於元載宅門,見一人頻至其門,上下瞻顧。盧疑其人,乃邀以歸,且問「元相何如」?曰:「新相將出,舊者須去。吾已見新相矣,一人緋,一人紫;一人街西住,一人街東住:皆慘服也。然二人皆身小而不知姓名。」不經旬日,王、元二相下獄。德宗以劉晏為門下,楊炎為中書,外皆傳說必定,疑其言不中。時國舅吳湊見王、元事訖,因賀德宗而啟之,曰:「新相欲用誰人?」德宗曰:「劉、楊。」湊不語。上曰:「五舅意如何?言之無妨。」吳曰:「二人俱曾用也,行當可見。陛下何不用後來俊傑?」上曰:「為誰?」吳乃奏常袞及某乙。翌日並用,拜二人為相,以代王、元,果如其說。緋紫、短小,街之東西,無不驗者。
桑道茂之門有一嫗,無所知,大開卜肆。自桑而卜回者,必曰:「嫗於桑門賣卜,必有異也。」筮畢必來覆之。桑言休,則嫗言咎;桑言咎,則嫗言休。厥後中否,嫗、桑各半。
長安風俗:貞元侈於遊宴,其後或侈於書法、圖畫,或侈於博奕,或侈於卜咒,或侈於服食,各有自也。
順宗時,五坊鷹犬恣橫,州縣不能制。多於民間張罝罘,或有誤傷一鳥雀者,必多得金帛乃止,時謂「供奉鳥雀」。
劉禹錫為屯田員外郎,旦夕有騰超之勢。知一僧有術數,寓直日邀至省。方欲問命,報韋秀才在門外,不得已見之,令僧坐簾下。韋獻卷已,略省之,意色頗倦。韋覺告去,僧籲嘆良久,曰:「某欲言,員外心不愜,如何?員外後遷,乃本曹郎中也。然須待適來韋秀才知印處置。」禹錫大怒,揖出之。不旬日,貶官。韋乃處厚相,二十餘年,在中書。禹錫轉為屯田郎中。
韋崖州執誼自幼不喜聞嶺南州縣。拜相日,出外舍,一見《州郡圖》,遲回不敢看。良久,臨起誤視,乃《崖州圖》。後竟貶於此。
裴晉公度少時羈寓洛中,嘗乘驢入皇城,上天津橋。時淮西用兵已數年矣。有二老人傍橋柱立,相語云:「蔡州用兵日久,徵發正困於人,未知何時得平定?」忽睹裴公,驚愕而退。有仆攜書囊後行,相去稍遠,聞老人云:「適憂蔡州未平,須待此人為將。」既歸,其仆白之,裴曰:「見我龍鐘,相戲爾!」其秋東府鄉薦,明年登第。及為相,請討伐淮西,遂平。後守洛時,對客每話天津橋老人事。
裴中令應舉,詣葫蘆生問命。未之許,謂無科級之分。試日,排高上門,人馬擁並。見一婦人,類賈客之妻,從女奴皆衣服鮮潔,挈一合,以紫帕封。女奴力倦,置於門闑,門辟,失婦人所在,合復在闑傍,公以衫裾衛之,意為他人所購,冀其主復至。舉人悉集,公獨在門,日晏終不去。久之,婦人方悲號,公詰其冤抑,以狀答曰:「夫犯刑憲,其案已圓在朝夕。某家素豐,蓄一寶帶,會有能救護者,與數萬緡,至羅錦,悉不取,唯須此帶。今早晨親遣女使更持送,忽失所在,吾夫不免矣!」公識其主,即以予之。婦人再拜,泣謝而去。試不及,免罷一舉。他日復訪葫蘆生,生見公,驚曰:「君非去年相遇者耶?君將來及第,兼位極人臣,蓋近有陰德。」
裴晉公為盜所傷,隸人王義扞刃死之,乃自為文以祭之,厚給妻孥。是歲進士為《王義傳》者甚眾。
皇甫湜氣貌剛質,性褊直。為尚書郎,乘酒使氣,忤同列;及醒,不自適,求分務洛都。值洛中仍歲乏食,正郎滯曹不遷,俸甚微,困悴甚。嘗因積雪,門無轍跡,廚突無煙。裴晉公保厘洛宅,人有以為言者,由是辟為留府從事,公常優容之。先是,公討淮西日,恩賜鉅萬,貯於集賢私第。公素奉佛,因盡舍所得,再修福先寺。既成,將請白居易為碑。湜曰:「近舍湜而遠征白,信獲戾於門下矣!」公曰:「初不敢以仰煩,慮為大手筆見拒,是所願也。」因請鬥酒而歸,獨飲其半,乘醉揮毫,立就。又明日,挈本以獻。文思高古,字復怪僻、公尋繹久之,嘆曰:「木玄虛、郭景純、《江》、《海》之流也!」(原註:其碑在寺西北廊玉石䡴院,洛中人家往往有本)命小將以車馬繒彩器玩約千餘緡酬之。湜省書,擲於地,面叱小將曰:「寄謝侍中,何相待之薄也!湜之文,非常流之文也,曾與顧況為《集序》外,未嘗造次許人者;請制此碑,蓋受恩深厚耳,其詞約三千餘字,每字三匹絹,更減五分錢不得。」小校具以白,公笑曰:「真不羈之才。」立遣依數酬之(原註:其字共三千二百五十有四,計送絹九千七百六十有二。後寺之老僧曰師約者,細為人說,其數亦同)。自居守府及湜裏第,輦負相屬,洛人聚觀之。湜褊急之性,獨異於人。嘗為蜂螫手指,因大躁忿,命奴仆及里中小兒,箕斂蜂窠,以厚價購之。頃之,聚於庭,則命以砧臼絞取其汁,以塗所痛。又其子松,嘗錄詩數首,字小誤,大罵躍呼,取杖不及,齒嚙其臂,血流及肘。
李汧公鎮宣武,好琴書。自造琴,取新舊桐材扣之,合律者裁而膠綴。所蓄二琴殊絕,其名「響泉」、「韻磬」者也。性不喜俗間聲音,有二寵奴,號秀奴、七七,善琴箏與歌,時遣奏之。有撰琴譜。兵部員外郎約,汧公之子也。以近屬宰相子,而有德量,多材藝,不邇聲色,善接引人物,而不好俗談。晨起,草裹頭,對客蹙容,便過一日。多蓄古器,在潤州嘗得古鐵一片,擊之清越。養一猿,名山公,常與相隨。嘗月夜獨泛江,登金山,擊鐵鼓琴,猿必嘯和。高陸令趙傪夫人韋氏,即兵部之姨妹也。說汧公徐夫人生二子;中年於徐夫人小乖,及兵部生,情好復初,而君於諸子中寶愛懸隔。在官所俸祿,付與從子,一不問數,唯給奉崔氏、元氏二孀姊。元氏亦有美行,祭酒華陰公為之傳。君初至金陵,於李傪坐,屢贊招隱寺之美。一日,锜宴於寺中,明日謂君曰:「十郎常誇招隱寺,昨遊宴細看,何殊州中?」君笑曰:「某所賞者疏野耳!若遠山將翠幕遮,古松用彩物裹,腥膻涴鹿踣泉,音樂亂山鳥聲,此則實不如在叔父大廳也。」锜大笑。性又嗜茶,能自煎,曰:「茶須緩火炙,活火煎。」活火,謂炭火之有焰者也。客至不限甌數,竟日執茶器不倦。嘗奉使行至陜州石硤縣東,愛渠水,留旬日,忘發。
李锜之擒也,侍婢一人隨之,裂帛自書管攉之功,言為張子良所賣。教侍婢曰:「結之於帶。吾若從容奏對,當為宰相,揚、益節度;不得,受極刑矣。我死,汝必入禁中。上問汝,當以此進。」及锜伏法,京師大霧,三日不解。憲宗得帛書,頗疑其冤,內出黃衣一襲賜锜子,敕京兆收葬。
孝明鄭太后,潤州人也,本姓爾朱氏。相者言其當生天子。李锜據浙西反,納之。锜誅後,入掖庭,為郭太后侍兒。憲宗皇帝幸之,生宣宗,即位,尊為太后。懿宗立,尊為太皇太后。又七年崩,以郭太后配饗,出祭別廟。
段相文昌,少寓江陵,甚貧窶。每聽曾口寺齋鐘動,詣寺求食,寺僧厭之,乃齋後扣鐘,冀其來不逮食。後登臺輔,出鎮荊南,題詩曰:「曾遇阇梨飯後鐘。」文昌晚貴,以金連花盆盛水濯足,徐相商以書規之。文昌曰:「人生幾何,要酬平生不足也!」(原註:或曰,此詩是王相播事)
文昌少孤,寓居廣陵之瓜洲,家貧力學。夏月訪親知於城中,不遇,饑甚,於路中拾得一錢,道旁買瓜,置於袖中。至一宅,門闃然,入其廄內,以瓜就馬槽破之。方啗次,老仆聞擊槽聲,躍出,責以擅入廄;驚懼,棄之而出。鎮淮海,常對賓客說之。在中書廳事,地衣皆錦繡,諸公多撤去,而文昌每令整飭。方踐履。同列或勸之,文昌曰:「吾非不知,常恨少貧太甚,聊以自慰爾。」
元和中,有老卒推倒《平淮西碑》,官司針其項,又以枷擊守獄者。憲宗怒,命縛來殺之。既至京,上曰:「小卒何故毀大臣所撰碑?」卒曰:「乞一言而死。碑文中有不了語,又擊殺陛下獄卒,所願於聞奏。文中美裴度,不還李愬功,是以不平。」上命釋縛賜酒食,敕翰林學士段文昌別撰。案:愬妻入訴禁中,乃命段文昌撰文,其時碑尚未立,安得推倒?
於襄陽云:「今之方面,權勝於列國諸侯遠矣。且頔押一字,轉牒天下,皆供給承稟;列國止於我疆而已,不亦勝乎!」
於司空以樂曲有《想夫憐》,其名不雅,將改之,客笑曰:「南朝相府曾有瑞蓮,故歌曰『相府蓮』,自是後人語訛。」乃不改。古解題曰:「《相府蓮》者,王儉為南齊相,一時所辟皆才名之士,時人以入儉府為入蓮花池,謂如紅蓮映綠水,今號『蓮幕』者自儉始。其後語訛為《想夫憐》,亦名之醜爾。」又有《簇拍相府蓮》,《樂苑》曰:「《想夫憐》,羽調曲也。」白居易詩曰:「玉管朱弦莫急催,客廳歌送十分杯;長愛夫憐第二句,倩君重唱夕陽開。」王維右丞詞云「秦川一半夕陽開」是也。「夜聞鄰婦泣,切切有餘哀。即問緣何事,征人戰未回。」《簇拍相府蓮》:「莫以今時寵,寧忘舊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閨燭無人影,羅屏有夢魂。近來音耗絕,終日望應門。」
衛侍郎次公在吏部,避嫌,宗從皆不註擬。有從於申甫,自江淮來調選,因告主吏曰:「但得官,便出城。即可矣。」遂館申甫於別第。未幾,撥江南令,將出城,為次公老仆所遇,不得已,見次公。次公詰其由,申甫以實對。次公曰:「今年所註,不省有汝姓名。」驗其簽名,則次公署之也,乃召主吏,貸其罪以問之。吏曰:「凡所取押,皆冒。」次公嘆曰:「某慮不及此!」遂遣赴官。
王智興以使侍中罷鎮歸京,親情有以選事求囑,智興固不肯應。選人懇請,遂致一銜與吏部侍郎。吏部印尾狀云:「選人名銜謹領訖。」智興曰:「不知侍中亦有用處。」
崔相群之鎮徐州,嘗以《焦氏易林》自筮,遇《乾》之《大畜》,其繇曰:「曲束法書,藏在蘭臺。雖遭亂潰,獨不遇災。」及經王智興之變,果除秘書監。
元和十五年,太常少卿李建知舉,放進士二十九人。時崔嘏舍人與施肩吾同榜。肩吾寒進。為嘏瞽一目,曲江宴賦詩,肩吾云:「去古成叚,著蟲為蝦。二十九人及第,五十七眼看花。」
裴坦為職方郎中、知制誥,裴相休以坦非才,不稱,力拒之,不能得。命既行,坦至政事堂謁謝丞相。故事:謝畢便於本院上事,宰臣送之,施一榻壓角坐,而坦巡謁執政,至休多輸感激。休曰:「此乃首臺謬選,非休力也。」立命肩輿便出,不與之坐。兩閣老吏云:「自有中書,未有此事。」人為坦恥之。至坦知貢舉,擢休子宏上第,時人稱欲蓋而彰。
劉虛白與太平裴坦相知。坦知舉,虛白就試,因投詩曰:「三十年前此夜中,一般燈燭一般風。不知人世能多許,猶著麻衣待至公。」坦感之,與及第。
安邑李相公吉甫,初自省郎為信州刺史。時吳武陵郎中,貴溪人也,將欲赴舉,以哀情告州牧;贈布帛數端。吳以輕鮮,以書讓焉。其詞唐突,不存桑梓之分,並卻其禮,李公不悅,妻諫曰:「小兒方求成人,何得與舉子相忤?」遂與米二百斛,李公果憾之。元和二年,崔侍郎邠重知貢舉,酷搜江湖之士。初春,將放二十七人及第,持名來呈相府。才見首座李公,公問;「吳武陵及第否?」主司恐是舊知,遽言及第,其榜尚在懷袖。忽報中使宣口敕,且揖禮部從容,遂註武陵姓字呈李公,公謂曰:「吳武陵至粗人,何以當科第?」禮部曰:「吳武陵德行未聞,文筆乃堪扌采錄。名已上榜,不可卻也。」相府不能移,唯唯而從之。吳君不附國庠,名第在於榜末。是日,既集省門,謂同年曰:「不期崔侍郎今年倒排榜也。」觀者皆訝焉。
永寧王二十、光福王八二相,皆出於先安邑李丞相之門。安邑薨於位,一王素服受慰;一王則不然,中有變色,是誰過歟?又曰:「李安邑之為淮海也,樹置裴光德,及去則除授不同。」李再入相,對憲宗曰:「臣路逢中人送節與吳少陽,不勝憤憤。」聖顏赪然。翌日,罷李丞相蕃為太子詹事,蓋與節是蕃之謀也。又論:征元濟時饋運使皆不得其人,數日,罷光德為太子賓客;主饋運者,裴之所除也。劉禹錫曰:「宰相皆用此勢,自公孫弘始,而增穩妙焉。但看其《傳》,當自知之。蕭曹之時,未有斯作。」
劉禹錫守連州,替高霞寓,後入為羽林將軍(案《唐書·高霞寓傳》:霞寓由歸州刺史,入為右衛大將軍,與劉禹錫之守連州無涉,疑有脫誤)。自京附書,曰:「以承眷,輒請自代矣。」公曰:「感。然有一話:曾有老嫗山行,見一獸,如大蟲,羸然跬步而不進,若傷其足者。嫗因即之,而虎舉前足以示嫗,嫗看之,乃有芒刺在掌下,因為拔之。俄而奮迅闞吼,別嫗而去,似愧其恩者。及歸,翌日,自外擲麋鹿狐兔至於庭者,日無闕焉。嫗登垣視之,乃前傷虎也,因為親族具言其事,而心異之。一旦,忽擲一死人,血肉狼藉,乃被村人凶者呵捕,云『殺人」。嫗具說其由,始得釋縛。乃登垣伺其虎至而語之,曰:『感則感矣。叩頭大王,已後更莫拋人來也!』」
劉禹錫曰:「史氏所貴著作起居註,橐筆於螭首之下,人君言動皆書之,君臣啟沃皆記之,後付史氏記之,故事也。今起居惟寫除目,著作局可張雀羅,不亦倒置乎?」
劉禹錫曰:「大抵諸物須酷好則無不佳,有好騎者必蓄好馬,曰好瑟者必善彈。皆好而別之,不必富貴而亦獲之。」韋絢曰:「蔡邕焦尾,王戎牙籌,若不酷好,豈可得哉!」
劉禹錫云:「韓十八愈直是太輕簿。謂李二十六程曰:『某與丞相崔大群同年往還,直是聰明過人。』李曰:『何處是過人者?』韓曰:『共愈往還二十餘年,不曾過愈論著文章,此是敏慧過人也。』」
韓十八初貶之制,席十八舍人為之詞,曰:「早登科第,亦有聲名。」席既物故,友人曰:「席無令子弟,豈有病陰毒傷寒而與不潔吃耶?」韓曰:「席十八吃不潔太遲。」人問曰:「何也?」曰:「出語不是當。」蓋忿其責詞云「亦有聲名」耳。
韓退之有二妾,一曰絳桃,一曰柳枝,皆能歌舞。初使王庭湊,至壽陽驛,絕句云:「風光欲動別長安,春半邊城特地寒;不見園花兼巷柳,馬頭惟有月團團。」蓋有所屬也。柳枝後逾垣遁去,家人追獲。及鎮州初歸,詩曰:「別來楊柳街頭樹,擺弄春風只欲飛。還有小園桃李在,留花不放待郎歸。」自是,專寵絳桃矣。
元和中,郎吏數人,省中縱酒話平生,各言愛尚及憎怕者。或言愛圖畫及博奕,或怕妄與。工部員外汝南周願獨云:「愛宣州觀察使,怕大蟲。」
初,百官早朝,必立馬建福望仙門外,宰相則於光宅車坊,以避風雨。元和初,始置待漏院。
元和末,有敕申明父子兄弟無同省之嫌。自是楊於陵任尚書,其子侄兄弟分曹者,亦有數人。
沙陀本突厥余種。元和中,三千人歸順,隸京西,節度使範希朝主之。弓馬雄勇,冠於諸蕃。
進士何儒亮,自外方至京師,將謁從叔,誤造郎中趙需宅。自雲同房。會冬,需欲家宴,揮霍之際,既是同房,便入宴。姑姊妹盡在列,儒亮饌徹徐出,細察,乃何氏子,需笑而遣之。某按:此事是趙贊侍郎與何文哲尚書。相與鄰居時,俱侍御史,水部趙郎中需方應舉,自江淮來,投刺於贊,誤造何侍御第。何,武臣也,以需進士,稱猶子謁之,大喜,因召入宅。不數日,值元日,骨肉皆在坐,文哲因謂需曰:「侄之名宜改之。且『何需』,似涉戲於姓也。」需乃以本氏告,文哲大愧,乃厚遣之而促去。需之孫頊,前國學明經;文哲侄孫繼,為杭之戎吏,皆說之相符,而並無儒亮之說。《國史補》所記乃誤耶?
西蜀官妓曰薛濤者,辯慧知詩。嘗有黎州刺史(原註:失姓名)作《千字文令》,帶禽魚鳥獸,乃曰:「有虞陶唐。」坐客忍笑不罰。至薛濤云:「佐時阿衡。」其人謂語中無魚鳥,請罰。薛笑曰:「『衡』字尚有小魚子;使君『有虞陶唐』,都無一魚。」賓客大笑,刺史初不知覺。
白太傅與元相國友善,以詩道著名,時號「元白」。其集內有詩說元相公云:「相看掩淚應無說,離別傷心事豈知?想得咸陽原上樹,已抽三丈白楊枝。」洎自撰墓誌,雲與劉夢得為詩友,殊不言元相公,時人疑其隙終也。
李賀為韓文公所知,名聞搢紳。時元相稹以明經擢第,亦善詩,願與賀交。詣賀,賀還刺,曰:「明經及第,何事看李賀?」元恨之。制策登科。及為禮部郎中,因議賀父名晉肅,不合應進士,竟以輕薄為眾所排。文公惜之,為著《諱辯》,竟不能上。
長慶初,李尚書絳議置郎官十人,分判南曹,吏人不便。旬日出為東都留守。自是選曹成狀,常亦速畢。
山甫以石留黃濟人嗜欲,多暴死者。其徒盛言山甫與陶貞白同壇受錄以神之。長慶二年,卒於余幹。江西觀察使王仲舒遍告人:山甫老病而死速朽,無少異於人者。
令狐楚鎮東平,綯侍行。嘗送親郊外逆旅中。時久旱,綯因問民間疾苦。有老父曰:「天旱,盜賊且起。」復曰:「今風不鳴條,雨不破塊。」綯以相反詰之,答曰:「自某日不雨,至於是月,豈非不破塊乎?賦稅徵迫,販妻鬻子,不給;繼以桑枝,豈非不鳴條乎?」鎮州王庭湊始生,嘗有鳩數十隻,朝集庭樹,暮集檐下,里人駱德播異之。及長,駢協,善《陰符經》、《鬼谷子》。初仕軍中,曾使河陽,道中被酒,寢於路傍。忽有一人,荷策而過,熟視之,曰:「貴當列土,非常人也!」從者告之。庭湊馳數里追及,致敬而問。自云:「濟源駱山人也。向見君鼻中之氣,左如龍,右如虎;龍虎交王,應在今秋。(原註:一云:「吾相人未有如此者。」)子孫相繼,滿一百年。」又云:「家之庭合有大樹,樹及於堂,是其兆也。」是年,庭湊為三軍所立。歸省別墅,而庭樹婆娑,陰已合矣。
田令既為王庭湊所害,天子召其子布於涇州,與之發哀,授魏博之節。布乃盡出妓樂,捨鷹犬,哭曰:「吾不回矣!」次魏郊三十里,跣行被髮而入。後知力不可執,密為遺表,伏劍而死。
長慶中,京城婦人首飾,有以金碧珠翠;笄櫛步搖,無不具美,謂之「百不知」。婦人去眉,以丹紫三四橫約於目上下,謂之「血暈妝」。
寶歷中,敬宗皇帝欲幸驪山,時諫者至多,上意不決。拾遺張權輿伏紫宸殿下,叩頭諫曰:「昔周幽王幸驪山,為戎所殺;秦始皇葬驪山,國亡;明皇帝宮驪山,而祿山亂;先皇帝幸驪山,而享年不長。」帝曰:「驪山若此之凶耶?我宜往以驗彼言。」後數日,自驪山回,語親幸曰:「叩頭者之言,安足信哉!」
文宗在藩邸,好讀書。王邸無《禮記》、《春秋》、《史記》、《周易》、《尚書》、《毛詩》、《論語》;雖有,少成部帙。宮中內官,得《周易》一部,密獻。上即位後,捧以隨輦。及朝廷無事,覽書目,間取書便殿讀之。乃詔兵部尚書王起、禮部尚書許康佐為侍講學士,中書舍人柳公權為侍讀學士。每有疑義,召學士入便殿,顧問討論,率以為常,時謂「三侍學士」,恩寵異等。於是,康佐進《春秋列國經傳》六十卷,上善之,問康佐曰:「吳人伐越,獲俘以為閽,使守舟;余祭觀舟,閽以戈殺之。閽是何人?殺吳子復是何人?」康佐遲疑久之,對曰:「《春秋》義奧,臣窮究未精,不敢遽解。」上笑而釋卷。
藍田縣尉直宏文館柳珪,擢為右拾遺、宏文直學士,給事中蕭仿、鄭裔綽駁還制,曰:「陛下懸爵位,本待賢良;今命澆浮,恐非懲勸。柳珪居家不稟義方,奉國豈盡忠節?」刑部尚書柳仲郢,詣東上閤門進表,稱「子珪才器庸劣,不當玷居諫垣;若誣以不孝,即非其實。」太子少師柳公權亦訟侵毀之枉。上令免珪官,家居修省。貞元、元和已來,士林家禮法,推韓滉、韓臯、柳公綽、柳仲郢,一旦子稱不孝,為士嘆之。
韋溫遷右丞。文宗時,姚勖按大獄,帝以為能,擢職方員外郎。溫上言:「郎官清選,不可賞能吏。」帝問故,楊嗣復對曰:「勖名臣後,治行無疵。若吏才幹而不入清選,他日孰肯當劇事者?此衰晉風,不可以法。」
太和三年,左拾遺舒元褒等奏中丞溫造淩供奉官事:「今月四日,左補闕李虞仲與溫造街中相逢,造怒不回避,遂擒李虞仲祗奉人,笞其背者。臣等謹按國朝故事:供奉官街中,除宰相外,無所回避。」
陳夷行,字周道。文宗時,仙韶樂工尉遲璋授王府率,右拾遺李洵直當衙論奏。鄭覃、楊嗣復嫌以細故,謂洵直近名。夷行曰:「諫官當衙,正須論宰相得失,彼賤工安足言?然亦不可置不用。」帝即徙璋。
新昌李相紳性暴不禮士。鎮宣武,有士人遇於中道,不避,乃為前騶所拘。紳命鞫之,乃宗室也,答款曰:「勤政樓前,尚容緩步;開封橋上,不許徐行。汴州豈大於帝都?尚書未尊於天子。」公覽之,失色,使逸去。
武翊黃,府送為解頭,及第為狀頭,宏詞為敕頭,時謂「武三頭」,冠於一時。後惑於媵嬖薛荔,苦其冢婦盧氏。雖新昌李相紳以同年蔽之,而眾論不容,終至流竄。
王并州璠,自河南尹拜右丞相。除目才到,少尹侯繼有宴,以書邀之。王判後云:「新命雖聞,舊銜尚在,遽為招命,堪入《笑林》。」洛中以為口實。故事:少尹與大尹遊宴禮隔。雖除官,亦當俟正敕也。
王沐,王涯之再從弟也。家於江南,老且窮。以涯作相,騎驢至京師,三十日始得見涯,所望不過一簿尉耳。而涯見其潦倒,無推引意。太和九年秋,沐幹涯之嬖奴,導以所欲,涯始一召,許以微官處之。自是旦夕造涯。及涯誅,仇士良收捕涯家族時,沐方在涯宅,以王氏之宗同坐。
舒守謙即元輿之宗,十年居元輿舍,未嘗一日有間。至於車服飲饌,亦無異等。元輿謂之從子,取明經及第,歷秘書郎。及持相印,許列清曹命之。無何,忽以非過怒守謙,朔旦伏謁,皆不得見,僮仆皆拒之。守謙乃辭往江南,元輿亦不問。翌日,出長安,咨嗟自失,行及昭應,聞元輿之禍(原註:時宰相收捕,家族不問親疏皆戮)。論者以王、舒福禍之異,皆若分定焉。
鄭註以方術進,舉引朋黨,薦《周易》博士李訓,召入內署,為侍講《周易》學士。敏捷有口辯,涉獵五經,言及《左氏》,以探上意。上幸蓬萊殿閱書,召訓問曰:「康佐所進《春秋列國經傳》,朕覽之久矣。戰國時事,歷歷明白。朕曾問康佐:吳人伐越,獲俘以為閽,殺吳子余祭。康佐云『窮究未精』,卿謂如何?」訓曰:「吳人伐越獲俘,俘即罪人,如今之所謂生口也。不殺,下蠶室肉刑,古謂之閽寺,即今之中使也。吳子是國君長。余祭,名也。使中使主守舟楫,余祭往觀之,為中使所殺。」上嗟嘆。訓曰:「君不近刑臣,近刑臣即輕死之道也。吳子遠賢良,親刑臣,而有斯禍。魯史書之,以垂鑒戒。」上曰:「左右密近刑臣多矣,余祭之禍,安得不慮?」訓曰:「陛下睿聖,留意於未萌。若欲去泰去甚,臣願遵聖算。累聖知之而不能遠,惡之而不能去,睿旨如此,天下幸甚!」時鄭註任工部尚書侍講學士,乃與訓斥逐賢良,陰篝奸蠹,遂有甘露之事。
太和初,京師有輕薄徒,取貢士姓名,以義理編飾為詞,號為「舉人露布」。九年冬,就戮者多是儒士。
李瓚,故相宗閔之子。自桂州失守,貶昭州司戶,後量移衛州刺史;給事中柳韜疏之,復貶。韜始與瓚相善,瓚先達而棄韜。瓚既重為所貶,性強躁,憤且死。鄭舍人穀之父,瓚座主也,乃為書曰:「與穀,受恩;未穀,極苦。」累十點,筆落而卒。
李司徒程善謔。為夏口日,有客辭焉,相留住三兩日,客曰:「業已行矣,舟船已在漢口。」曰:「此漢口不足信。」又因與堂弟居守相石投盤飲酒,居守誤收頭子,糾者罰之,司徒曰:「汝向忙鬧時把堂印將去,又何辭焉?」飲家謂重四為堂印,蓋譏居守太和九年冬朝廷有事之際而登庸也。又與石話服食,云:「汝服鐘乳否?」曰:「近服,甚覺得力。」司徒曰:「吾一不得乳力。」蓋譏其作相日,無急難之效也。又嘗於街西遊宴,貪在博局,時已昏黑,從者叠報云:「鼓動。」司徒應聲曰:「靴!靴!」其意謔鼓動似受慰之聲,以吊客「靴」、「靴」答之,連聲索靴,言欲速去也。又在夏口時,官園納苧頭而余者分給將校,其主將報之,軍將謝苧頭,司徒手拍頭云:「著他了也。」然後傳語:「此苧頭不必謝也!」
徐晦嗜酒,沈傳師善餐。楊嗣復云:「徐家肺,沈家脾,其安穩耶?」
杜悰通貴日久,門下有術士李生者,甚異。驚任四川節度,馬植罷黔中,方赴闕,李一見,謂悰曰:「受相公恩久,思以報答。今有所報矣!黔中馬中丞,非常人也,相公當厚遇之。」悰未之信。他日,又謂悰曰:「相公將有禍,非馬中丞不能救,乞厚結之。」悰始驚,乃用其言,發日,厚幣贈之;乃令邸吏為植於闕下買宅,為生之費無闕焉。尋除光祿卿,報狀至蜀,悰謂李曰:「貴人赴闕作光祿勛矣。」李曰:「姑待之。」稍進大理卿,遷刑部侍郎,充鹽鐵使,悰始信之。未幾拜相。懿安皇太后崩。悰,懿安子婿也。忽內榜子索檢責宰相元載故事,植諭旨,延英力營救。植素能回上意,事遂止。
杜邠公悰嘗與同列言,平生不稱意有三:其一為澧州刺史;其二貶司農卿;其三自西川移鎮廣陵,舟次瞿塘遇風,侍者驚廢,渴甚,自潑茶飲。後鎮荊南,諸院姊妹多在渚宮寄寓,相國未嘗拯濟,節臘一無沾遺,有乘肩輿至府門詬罵者,亦不省問。所蒞方鎮,不理獄訟。在鳳翔洎西川,系囚無輕重,任其殍殕。人有從劍門得漆器文書,乃成都具獄案牘也。
歐陽琳父袞,亦中進士。琳與弟玭同在場屋,苦其貧匱,每詣先達,刺輒同幅,時人稱之。杜邠公在岐下,以子裔休同年謁之。悰嘗以事怪琳,客或有為琳釋解者,且言「琳,袞之子」。悰不答,久之,曰:「某自淮南赴闕,舟次龜山,風不可進。因策杖登岸徐步。適見一僧,方修道,前曰:『雪山和尚弟子教化。』某謂之曰:『何言弟子,饒你和尚也。』」
開成中,有龍復本者,無目,善聽揣骨,言休咎;象簡、竹笏,以手循之,必知官祿年壽。宋邧補闕有時名,搢紳靡不傾屬,時永樂蕭相寘亦居諫官,同日詣之,授以所持笏。復本聽蕭笏良久,置於案上,曰:「宰相笏。」次至宋笏,曰:「長官笏。」邧不樂。月餘,同列於中書,候見宰相。時李衛公方秉政。未見間,佇立談謔。頃之,丞相出。宋以手板障面,笑未已。李公目之,謂左右曰:「宋補闕笑某何事?」聞者為憂之,數日,出為河清縣令,歲余死。其後蕭公自浙西觀察使入判戶部,頃之,為宰相。
文宗時,有沙門能改塔。履險若平。換塔杪一柱,人以為神。上聞之曰:「塔固當人功所建,然當時匠者豈亦有神?」沙門後果以妖妄伏法。
盧尚書宏宣與弟衢州簡辭同在京師。一日,衢州早出,尚書問「有何除改」?答曰:「無大除改,唯皮遐叔蜀中刺史。」尚書不知皮是遐叔姓,謂是宗人,曰:「我彌當家沒處得『盧皮遐』來。」衢州為辯之,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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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宗降誕日,內殿三教講論,以僧鑒虛對韋渠牟,以許孟容對趙需,以僧覃延對道士郤惟素。諸人皆談畢,鑒虛曰:「諸奏事云:玄元皇帝,天下之聖人;文宣王,古今之聖人;釋迦如來,西方之聖人;今皇帝陛下,是南贍部洲之聖人。臣請講御製《賜新羅銘》。」講罷,德宗有喜色。
德宗降誕日,三教講論。儒者第一超需,第二許孟容,第三韋渠牟,與僧覃延嘲謔,因此承恩也。渠牟薦一崔阡,拜諭德,為侍書於東宮。東宮,順宗也。阡觸事面墻,對東宮曰:「臣山野人,不識朝典,見陛下合稱臣否?」東宮曰:「卿是宮寮,自合知也。」
李丞相泌,謂德宗曰:「肅宗師臣,豈不呼陛下為{山忍}郎?」(案:{山忍}字,字書無之,疑誤)聖顏不悅,泌曰:「陛下天寶元年生,向外言改年之由,或以宏農得寶,此乃謬也。以陛下此年降誕,故玄宗帝以天降之寶,因改年號為天寶也。」聖顏然後大悅。又韋渠牟曾為道士及僧,德宗問:「卿從道門,本師復是誰?」渠牟曰:「臣師李仙師,仙師師張果老先生。肅宗皇帝師李仙師為仙帝,臣道合為陛下師。由跡微官卑,故不足為陛下師。」渠牟亦效李相泌之對也。
趙涓為監察御史。時禁中失火,火發處與東宮相近,代宗疑之。涓為巡使,俾令即訊。涓因歷ヂ囿,按據跡狀,乃上直中官遺火所致也。既奏,代宗稱賞。德宗時在東宮,常感涓究理詳明。及刺衢州,所考既深,與觀察使韓不相得,奏免涓官。德宗見名,謂宰相曰:「豈非永泰初御史趙涓乎?」對曰:「然。」即日拜尚書左丞。司徒鄭貞公,每在方鎮,公廳陳設,器用無不精備,宴犒未嘗刻薄。其平居奉身過於儉素,中外婚嫁甚多,禮物皆經處畫。公與其宗叔太子太傅綱居昭國坊。太傅第在南,出自南祖;司徒第在北,出自北祖:時人謂之「南鄭相、北鄭相」。司徒堂兄文憲公,前後相德宗,亦謂之「大鄭相」、「小鄭相」焉。
德宗西幸,所乘馬,一號神智驄,一號如意騮。
王承升有妹,國色,德宗納之,不戀宮室。德宗曰:「窮相女子。」乃出之。敕其母兄不得嫁進士朝官,任配軍將親情。後適元士會,以流落終。
顏魯公嘗得方土名藥服之,雖老,氣力壯健如年年三四十人。至奉使李希烈,春秋七十五矣。臨行,告人曰:「吾之死,固為賊所殺必矣。且元載所得藥方,亦與吾同;但載貪甚,等是死,而載不如吾。吾得死於忠耶?」於是,命取席固圜其身,挺立一躍而出。又立兩藤倚子相背,以兩手握其倚處,懸足點空,不至地三二寸,數千百下。又手按床東南隅,跳至西北者,亦不啻五六。乃曰:「既如此,疾焉得死吾耶?異日幸得歸骨來秦,吾侄女為裴郾妻者(原註:郾,即魯公之親表侄),此女最仁孝,及吾小青衣翦彩者,頗善承事;是的,汝必與二人同啟吾棺,知有異於常人之死爾!如穆護(原註:穆護,即魯公男碩之小名也)天性之道,難言至此。」至蔡州,責希烈反逆無狀。竟不敢以面目相見,亦不敢以兵刃相恐,潛命獻食者饋空器而已。翌日,賊令官翌來縊之。魯公曰:「老夫受錄及服藥,皆有所得。若斷吭,道家所忌。今贈使人一黃金帶。吾死之後,但割吾他支節,為吾吭血以紿之,死無所恨。」且曰:「使人悟慧如此,不事明天子,反事逆賊,何所圖也?」官翌從其言。至明年,希烈死,蔡帥陳仙奇奉魯公喪歸京。猶子顏峴實從柳常侍與裴氏女及翦彩同迎喪於鎮國仁寺。咸遵遺旨,啟棺如生。(原註:柳制魯公輓歌詞曰:「殺身終不恨,歸喪遂如生。」)顏真卿為平原太守,立三碑,皆自撰書。其一立於郡門內,紀同時臺省擢授諸郡者十餘人;其一立於郭門之西,紀顏氏:曹魏時顏裴、高齊顏之推,俱為平原太守,至真卿,凡三典茲郡;其一是《東方朔廟碑》。鐫刻既畢,屬祿山亂,未之立也。及真卿南渡,蕃寇陷城,州人埋匿此碑。河朔克平,別駕吳子晁,好事者也,掘碑使立於廟所。其二碑求得舊文,買石鐫勒,樹之郡門。時顏任撫州,子晁拓三碑本寄之。顏經艱難,對之愴然,曰:「碑者,往年一時之事,何期大賢再為修立,非所望也。」即日,專使賫書至平原致謝。子晁後至相州刺史兼御史大夫。
天寶初,有范氏尼者,知人休咎。顏魯公妻黨之親也。魯公尉醴泉日,詣範問曰:「某欲就制科試,乞師姨一言。」範尼曰:「顏郎事必成。自後一兩月朝拜,但半月內慎勿與國外人爭竟,恐有譴謫。」魯公曰:「官階盡五品,身著緋衫,帶銀魚,兒子得補齋郎,其望滿矣。」範尼指座上紫絲布食單曰:「顏郎衫色如此,有功業名節皆稱是。過七十,已後不須苦問。」魯公再三窮詰,範曰:「顏郎聰明過人,問事不必到底。」逾日大。魯公制科高第,授長安尉,遷監察御史。因押班,責武班中喧嘩者,命小吏錄奏次,即哥舒翰也。翰恃有新破石壁城功,泣訴明皇,坐魯公輕侮功臣,貶蒲州掾。及魯公為太子太師,使蔡,嘆曰:「範師之言,吾命懸於賊庭必矣!」
建中初,關播為給事中尉。以諸司甲庫皆是胥吏掌,為弊頗久,因播議,用士人知之,謂之「掌庫」。
興元中,有知馬者曰李幼清,暇日常取適於馬肆。有致悍馬於肆者,結鎖交絡其頭,二力士以木耒支其頤,三四輩執抓而從之,馬氣色如將噬,有不可馭之狀。幼清逼而察之,訊於主者,且曰:「馬之惡,無不具也。將貨焉,唯其所酬耳。」幼清以二萬易之,馬主尚慚其多。既而聚觀者數百輩,訝幼清之決也。幼清曰:「此馬氣色駿異,體骨德度非凡馬。是必主者不知馬,俾雜駑輩槽棧,陷敗狼藉,刷滌不時,芻秣不適,虎嚙蹂奮,蹇破唐突,誌性郁塞,終不可久,無所顧賴,發而為狂躁,則無不為也。」既晡,觀者少間。乃別市一新絡頭。幼清自持,徐徐而前,語之曰:「爾材性不為人知,吾為汝易是鎖,結雜穢之物。」馬弭耳引首。幼清自負其知,乃湯沐翦飾,別其皂棧,異其芻秣。數日而神氣一小變,逾月而大變。誌性如君子,步驟如俊乂,嘶如龍,顧如鳳,乃天下之駿乘也。
嗣曹王臯有巧思,精於器用。為荊州節度使,有羈旅士,持二羯鼓卷謁臯。臯見卷曰:「此至寶也!」指鋼勻之狀,賓佐皆莫曉。臯曰:「諸公未必信。」命取食半,自選其極平者,遂量重二卷於半心,油註卷中,滿不浸漏,其吻合無際。臯曰:「此必開元中供禦卷,不然,無以至此。」問其所自,客曰:「某先人在黔中,得於高力士之家。」眾服其識。賓府潛問客:「宜償幾何?」答曰:「不過二百五緡。」及遺財帛器物,其直果稱焉。張敦素《夷堅錄》云:「宗正卿李琬善羯鼓,有士子以雙鐵卷賣之,還二十緡,其人怏怏,琬復資之。客有怪其厚價,琬乃取一盤底至平者,以二卷重重安盤中,灌水其中,曾無泄漏。琬曰:『至精所至,其貴在茲。』」某案:南卓郎中《羯鼓錄》但雲李卿妙於羯鼓,不言有得卷事,則敦素之記非耶?
宋氵允為太常丞,每言諸懸鐘磬亡墜至多,補之者又乖律呂。忽因於光宅佛寺侍漏,聞塔上鐸聲,傾聽久之。朝回,復止寺舍,問寺主僧曰:「上人塔上鐸,皆知所自乎?」曰:「不能知之。」曰:「某聞有一是近制。某請一人循鈴索歷扣以辨之,可乎?」初,僧難,後許。乃扣而辨焉。寺眾即言:「往往無風自搖,洋洋有聲,非此也耶?」氵允曰:「是也。必因祠祭考本縣鐘而應也。」因求摘取而觀之,曰:「此姑洗編鐘耳。」且請獨綴於僧庭。歸太常,令樂人與僧同臨之;約其時彼扣本樂懸,此果應之,遂購而獲。又曾送客至通化門,逢度支運乘。駐馬俄頃,忽草草揖客別,乃隨乘至左藏門,認一鈴,亦言編鐘也。他人但見鑄獨工,不與眾者埒,莫知其餘。及配懸,音形皆合其度,異乎!
貞元中,張茂宗尚義章公主,贈鄭國公主,謚為貞穆,有司擇日策命。唐已來,公主即有追封者,未有加謚者,公主追謚,自此始也。
貞元十二年六月乙丑,始以竇文場為左神策護中尉,霍仙鳴為右神策護中尉;某月,又以張尚進為神武中護軍,左右辟仗使之始也。
貞元中,賈全為杭州,於西湖造亭,為「賈公亭」,未五六十年廢。(案:卷五一條:杭州房為鹽官令,於縣內鑿池構亭,曰「房公亭」,後廢。全與此條相類,當是編輯者以賈全事誤作房,而王讜采據各書,遂兩著之。今無可參校,亦姑並存)
貞元中,郎中史牟為榷鹽使。有表生二人自畦來謁,其母仍使子賫一青鹽枕以奉牟,牟封枕付庫,杖殺二表生。
德宗非時召拜吳湊為京兆尹,便令赴上。疾驅,請客至府,已列筵矣。或問:「何速?」吏曰:「兩市日有禮席,舉鐺釜而取之,故三、五百人之饌,常可立辦。」
韓臯自中書舍人除御史丞。西省故事:閣老改官,則詞頭送以次舍人。是時呂渭草敕,臯憂恐,問曰:「仆有何命?」渭不告,臯劫之曰:「與公俱左降。」乃告之。臯又欲訴宰相,渭執之,奪其靴笏,靴笏至午後三刻乃止。
德宗復京師,賜勛臣第宅妓樂。李令為首,渾侍中次之。馬司徒面斥李懷光,德宗正色曰:「惟卿不合斥人。」惶恐而退。李令聞之,請全軍自備資糧以討凶逆,因此李、馬不平。
李令常為制將,至西川,與張延賞有隙。及延賞作相,二勛臣在朝,德宗嘗令韓晉公和解。宴樂則宰臣盡在,而太常教坊音樂皆至,恩賜酒饌,相望於路。
張、李二家,日出無音樂之聲,金吾必奏。俄頃,有中使來,問:「大臣今日何不舉樂?」
韓晉公聞德宗在奉天,以夾練囊緘茶末,使步以進。又發軍食,嘗自負米一石登舟,大將以下皆運。一日之中,積載數萬斛。後大修石頭五城,召補迎駕子弟,時論疑之。張鳳翔鎰聞難,盡出所有衣服,並其家鈿釵枕鏡,列於小廳,將獻行在。俄頃,後院火起,妻女出,而鎰從判官田承竇得出,匿村舍中,數日稍定。會鎰家知之,走告軍中,計議迎鎰,遂遇害。
德宗幸奉天,朱г自率兵至於城下。有西湖寺僧陷在賊中,性甚機巧,教г造攻城雲梯,其高九十餘尺,上施板屋樓櫓,可以下瞰城中。渾中令、李司徒奏曰:「賊鋒既盛,雲梯又壯。縱之,恐不能禦;及其尚遠,請以銳兵挫之。」遂出師五千,束居後,約戰酣而燎。風逆,不能舉火,二公酹酒祝之,詞氣慷慨,千百其勇。須臾,風回,舉火縱之,鼓噪而進,梯遂蕩盡。德宗禦城樓以觀,眾呼萬歲。
朱г陷京師,天子幸梁洋,喬琳侍從。至南谷口,奏德宗曰:「臣為陛下仙遊寺出家以禳災。」上甚喜,惜其去,不能阻,乃聽之。至仙遊不逾月,入京師持杯乞吝。人有布施者,琳戲之曰:「尚有常施。」後反為г作吏部尚書,知選事。有選人通官,云「不穩便」。又戲云:「只公此選得穩便否?」г敗,上親點逆人簿,至琳。上曰:「與卿平昔分深,相舍,甚欲赦卿,其如法何?持杯判官選,言猶在耳。當時戲談時,朕於爾時惶惶也。」左右喝琳付法。
李相國揆,以進士調集在京師,聞宣平坊王生善筮,往問之。王每以鏹五百決一局,而來者甚多,自辰及酉,有未筮而空返者。揆持一縑晨往,生為之開卦,曰:「君非文字之選乎?當河南道一尉。」揆負才與門籍,不宜為此,頗忿而去。生曰:「君無怏怏,自此數月,當拜左拾遺。前事固不準也。」揆怒未解。生曰:「若事驗後,一過我。」揆以書判不中第,補汴州陳留尉。以生之言有徵,復詣之。生於幾下取一卷書以授之,曰:「君除拾遺,可視此書;不爾,當有大咎。」得而藏之。既至陳留,時采訪使倪若水以揆才品族望,留假府職。會郡有事,須上請,擇與中朝通者無如揆,乃請行。關中郡府上書,姓李皆先謁宗正璆。適遇上尊號,璆請為表三通,以次上之。明皇召璆曰:「百官上表,無如卿者。」璆頓首謝曰:「此非臣所為,是臣從子陳留尉揆所為。」乃召揆。時揆寓於遠房盧氏姑之舍。子弟聞召,且未敢出,及知上意,欲以推擇,遂出。既見,命宰臣試文詞。時陳黃門為題目三篇:其一曰《紫絲盛露囊賦》,二曰《答吐蕃書》,三曰《代南越獻白孔雀表》。既封,請曰:「前二首無所恨,後一首或有所疑,願得詳之。」乃許塗八字旁註。翌日,授左拾遺。旬余,乃發王生書,三篇皆在其中,而塗註者亦如之。遽往宣平裏訪王生,不復見矣。
德宗時,楊炎、盧杞為宰相,皆奸邪用事,樹立朋黨,以至天子播遷,宗社幾覆。德宗懲輔相之失,自是除拜命令,不專委於中書。凡奏擬用人,十阻其七。貞元以後,宰相備位而已。每擇官,再三審覆,事多中輟。貞元三年八月,中書省無舍人,每有詔敕,宰相追他官為之。及兵部侍郎陸贄知政事,以上艱於選用,乃上疏論之。
盧杞除虢州刺史,有奏「虢州有官豬數千,常為人患。」德宗曰:「可移沙苑。」杞對曰:「同州豈非陛下百姓?為患一也。臣謂無用之物,與人食之為便。」循宗嘆曰:「卿理虢州,而憂他郡百姓,宰相才也!」由是有意作相。
裴延齡恃恩輕躁,班列懼之,惟顧少連不避延齡。嘗畫一雕,群鳥噪之,以獻。上知眾怒,益信之,而竟不大用。
相國竇參之敗,給事中竇申配流。德宗曰:「吾聞申欲至人家,則鵲喜。」遂賜死。
參貞元壬申三月,居光福裏第,月夜閑步中庭,有寵妾上清者曰:「今欲啟事。郎須到堂前,方敢言。」竇亟上堂,上清曰:「庭樹上有人,請為避之。」竇公曰:「陸贄久欲傾奪吾權位,有人在庭樹上,吾死之將至。具奏與不奏,皆受禍,必竄死於道路。汝輩流中不可多得,身死破家,汝定為宮婢。聖君如顧問,當為我辭。」上清泣曰:「誠如是,死生以之。」竇公下階,大呼:「樹上人應是陸贄使來,能全老夫性命,敢不厚報!」其人遂下,乃衣服者,曰:「家有大喪,貧甚,不辦葬禮。伏知相公推心濟物,所以卜夜而來。」參曰:「某罄所有,當封絹千匹而已,方具修家廟貲,今以為贈。」其人曰:「請左右賫所賜絹,擲於墻外,某於街中俟之。」參依其言。翌日,執金吾先奏之。德宗怒曰:「卿交通節將,蓄養俠刺。位崇臺鼎,更欲何求!」參頓首曰:「臣起自布衣小才,官已至貴,皆陛下獎拔,實不因人。今不幸至此,乃仇人所為爾!」中使下殿,宣「卿且歸私第,候進止。」越月,貶郴州別駕。會宣武節度劉士寧通好於郴州,觀察使上聞。德宗曰:「交通節度將,信而有徵。」乃流參於州,以籍其家。未達流所,詔賜自盡。上清果隸掖庭。後數年,善應對,能煎茶,在帝左右。德宗曰:「宮內人數不少,汝最了事。從何得至此?」上清對曰:「妾本故宰相竇參女奴。竇參家破填宮,得侍上。」德宗曰:「竇某罪不止養俠刺,亦甚有贓汙,前納官銀器至多。」上清流泣而言曰:「竇參自御史丞,歷度支、戶部、鹽鐵三使,至宰相,首尾六年,月入數十萬。前後非時賞賜甚厚。乃者郴州所送納官贓物,皆是恩賜。當部錄日,妾在郴州,親見州縣希贄意旨,盡刮去所進銀器上刻藩鎮官銜姓名,誣為贓物。乞陛下驗之。」於是宣索竇參沒官銀器,覆其刻處,皆如上清言。德宗又問蓄養俠刺事,上清曰:「本實無。此悉是陸贄陷害,使人為之。」德宗怒陸曰:「者獠奴!我脫卻伊綠衫便與紫著,又常喚伊作陸九。我任使竇參,方稱意次,須教我枉殺卻。及至權入伊手,其為軟弱,甚於泥團。」乃下詔雪參。時裴延齡探知陸贄恩衰,恣行媒孽,竟受譴不回。後上清特敕度為道士,終嫁為金忠義妻。世以陸贄門生多位顯者,不敢說,故此事絕無人知。
裴佶常話:少時姑夫為朝官,有清望。佶至其居,會退朝,浩嘆曰:「崔昭何人,眾口稱美!此必行貨賂者也。如此,安得不亂?」言未訖,門者報曰:「壽州崔使君候。」姑夫怒,呵門者,將鞭之。良久,束帶強出。須臾,命茶甚急,又命饌,又令秣馬飯仆。佶曰:「前何倨,後何恭?」及入門,有喜色,揖佶而曰:「憩外舍。」未下階,出懷中一紙,乃贈官紇千匹。
李司徒勉為開封縣尉,特善捕賊。時有不良試公之寬猛,乃潛納人賄,俾公知之。公召告吏卒曰:「有納其賄者,我皆知之。任公等自陳首,不得過三日,過則舁櫬相見。」其納賄不良故逾限,而忻然自賫其櫬。公令取石灰棘刺置於中,令不良入,命取釘釘之,送汴河訖。乃請見廉使,廉使嘆賞久之。後公為大梁節度使,人問公曰:「今有官人如此,如何待之?」公曰:「即打腿。」
盧舍人群、盧給事宏正相友善。群清瘦古淡,未嘗言朝市;宏正魁梧富貴,未嘗言山水。群日飲高臥,制詔多就宅草之;宏正未嘗在假告,有賓客皆就省相見。一日雪中,群在假,宏正將欲入省,因過群。群方道服,於南垣茅亭望山雪,促命延入,群曰:「盧六盧六!曾莫顧我,何也?」宏正曰:「月限向滿,家食相仍,且詣宰府,以求外任。」群曰:「奔走權門,所不忍視,臘酒一壺,能共醉否?」宏正曰:「切欲詣省。」群又呼侍兒曰:「盧六待去,早來藥糜宜勻越器中,我與給事公對食。」宏正曰:「不可,今旦犯冷,已買血蒜羹餐矣!」
劉太真為《陳少遊行狀》,比之齊桓、晉文,時議喧騰。後坐貢院用情,追責前事,貶信州刺史。
韋太尉之在西川,凡軍士將有婚嫁,則以熟錦衣給其夫,以銀泥衣給其妻,又各給錢一萬,死喪稱是。精訓練,待之如敬客。極其聚斂,軍府浸盛,而民困矣!晚年終至劉辟之亂,天下譏之。
劉辟初有心疾,人自外至,輒辟而吞之。同府崔佐特碩大,辟據地而吞,背裂血流。獨盧文若至不吞,故後自惑。國子司業韋聿者,臯之兄也。朝中以為戲弄。或言九宮休咎,聿曰:「我家白方常在西南,二十年矣!」
權相為舍人,以門望自處,常戲同僚曰:「未嘗以科第為資。」鄭雲逵謔曰:「更有一人。」遽問:「誰?」答曰:「韋聿。」滿座皆笑。
汴州相國寺,言佛像有流汗。劉元佐遽命駕,自持金帛以施。日中,其妻亦至。明日,復起齋場。由是將吏商賈,奔走道路,如恐不及。因令官為簿書,以籍所入。十日,乃閉寺門,曰:「汗止矣!」所得蓋鉅萬,計以贍軍。
崔膺性狂,張建封愛其文,引為客,隨建封行營。夜中大叫驚軍,軍士皆怒,欲食其肉,建封藏之。明日置宴,監軍曰:「某與尚書約,彼此不得相違。」建封曰:「唯。」監軍曰:「某有請,請崔膺。」建封曰:「如約。」逡巡,建封又曰:「某有請,亦請崔膺。」坐中皆笑,乃得免。
李實為司農卿,督責官租。蕭祐居喪,輸不及期,實怒,召至,租車亦至,得不罪。會有賜與,當謝狀,秉筆者有故未至,實乃曰:「召衣齊衰者。」祐至,立為草狀,實大喜,延英面薦。德宗令問喪期,屈指以待。及釋服日,以處士拜拾遺。祐有文學,喜書畫,好彈琴,其拔擢乃偶然耳。
鄭雲逵與王彥伯鄰,嘗有客求醫,誤造雲逵,診曰:「熱風。」客又請藥方,雲逵曰:「藥方即不如東家王供奉。」客驚而去。自是京城目乖宜者為「熱風」。
王仲舒為郎中,與馬逢友善。每責逢曰:「貧不可堪,何不求碑誌相救?」逢笑曰:「適見人家走馬呼醫,立可得也。」
許尚書孟容與宋濟為布衣交。及許知舉,宋不中第。放榜後,許自愧,累請人致意,兼令門生就見,宋乃謁許。深謝之。因置酒,酣,乃曰:「某今年為國家取卿相。」時有姚嗣及第,數日卒。乃起慰許曰:「邦國不幸,姚令公薨謝。」鄭戶性通脫,與諸甥侄談笑無間。曾被飄瓦所擊,頭血淋漓,兩玉簪俱碎。家人惶遽來視,外甥王某在後至,曰:「二十舅,今日頭璧俱碎。」戶大叫曰:「我不痛!」裹傷命酒,酣飲盡興。顧況從辟,與府公相失,揖出幕,況曰:「某夢口與鼻爭高下。口曰:『我談今古是非,爾何能居我上?』鼻曰:『飲食非我不能辨。』眼謂鼻曰:『我近鑒豪端,遠察天際;惟我當先。』又謂眉曰:『爾有何功,居我上?』眉曰:『我雖無用,亦如世有賓客,何益主人?無即不成禮儀;若無眉,成何面目?』」府公悟其譏,待之如初。又舊說:顧況與韋夏卿飲酒,時金氣已殘,夏卿請席徵秋後意,或曰「寒蟬鳴」,或曰「班姬扇」,而況云「馬尾」,眾哂之,曰:「此非在秋後乎?」郎中故事:吏部郎中二廳,先南曹,次廢置。刑部分兩賦,其制尚矣。舊說:吏部為「南省舍人」,考功、度支為「振行」,比部得廊下食,以飯。從者號曰「比盤」。二十四曹呼左右司為「都公」,省中語曰:「後行祠、屯,不博中行都門;中行刑部,不博前行駕、庫。」
故事:度支郎中判入,員外判出,侍郎總統,押案而已。乾元已後始為使額。
郎官當直,發敕為重。水部員外劉約直宿,會河內系囚配流嶺表,夜發敕符,直宿令史又不更事,惟下嶺表,不下河北。旬月後,本州聞後,約遂出官。
貞元末,有郎官四人,自行軍司馬賜紫而登郎署,省中謔為「四君子」。
郎士元詩句清絕輕薄,好為劇語,每云:「郭令公不入琴,馬鎮西不入茶,田承嗣不入朝。」馬知此,語之曰:「郎中言燧不入茶,請左顧為設也。」即依期而往。時豪家食次,起羊肉一斤,層布於巨胡餅,隔中以椒豉,潤以酥,入爐迫之,候肉半熟食之,呼為「古樓子」。馬晨起啖古樓子以佇,士元至,馬喉乾如窯,即命急烹茶,各啜二十餘甌。士元已老,虛冷腹脹,屢辭,馬輒曰:「『馬鎮西不入茶』,何遽辭也?」如此又七甌。士元固辭而起,及馬,氣液俱下。因病數旬,馬乃遺絹二百匹。
貞元初,穆寧為和州刺史,其子故宛陵尚書及給事列侍寧前。時穆家法最峻,寧命諸子直饌,稍不如意,則杖之。諸子至直日,必探求珍異,羅列鼎俎,或不中意,未嘗免笞。一日給事直饌,鼎前有熊白及鹿脩,曰:「白肥而脩瘠相滋,其宜乎?」遂試以白裹脩改進,寧果再飯。宛陵諸季視之,喜形於色,曰:「非惟免笞,兼當受賞。」寧飯訖,曰:「今日誰直?可與杖俱來。有此佳味,奚進之晚?」
寶應中,員外郎竇庭芝分司東都,敬事卜者葫蘆生,言吉凶多中,往來甚頻。一日,入門甚嘆惋,庭芝問之,曰:「君家大禍將至,舉族恐無遺類。」庭芝惶恐,問所以避之者。云:「非遇黃中君、鬼谷子,不可救。然黃中君難見,但見鬼谷子,當無患矣。」具說形貌服飾,令浹旬求之。於是竇與兄弟群從,洎妻子奴仆,曉夕求訪於洛下。時李鄴侯居憂於河清縣,騎驢入洛,至中橋南,遇大尹避道,驢驚逸而走,徑入庭芝所居,與仆者共造其門。值車馬將出,忽見鄴侯,皆驚視之。俄有人出云:「此是分司竇員外宅,所失驢收在馬廄,請客入座,員外嘗願修謁。」如此者數四。不獲已,就其第。庭芝出,降階而拜,延接殷勤,遂至信宿。至於妻孥,咸備家人之禮。數日告去,贈送甚厚,但云:「貴達之日,願以一家為托。」鄴侯居於河清,信使旁午於道。(原註:庭芝初與鄴侯相值,葫蘆生遽至其家,云:「既遇此人,無復憂矣!」)及朱г之亂,庭芝方為陜府觀察,德宗幸奉天,遂降;賊平,德宗首命誅之。鄴侯自南嶽徵回,因第賊臣罪狀,請庭芝減死。上不許,云:「卿以為寧王姻黨乎?」(原註:庭芝姊為寧王妃)鄴侯具白以舊事,上乃原其罪。鄴侯始奏,上密使中官夜乘傳陜州問之,與庭芝雲符合。德宗曰:「黃中君,蓋我也;謂卿為鬼谷子,何也?」(原註或云:李氏之先君靈城,在清谷前、濁谷後,恐以此言之)
竇相易直,幼時名秘。家貧,就業田里,其師事老叟有道術,而人不知。一日,忽風雪暴至,學童皆不果歸,宿於漏屋下。天寒,爭近火,唯竇相寢於榻。夜深方覺,叟撫公令起,曰:「竇秘,君後為人臣,貴壽之極,勉自愛也!」及德宗幸奉天,易直方舉進士,亦隨駕西行。乘一蹇驢至開遠門,路隘,門將闔,公懼勢不可進,聞一人叱驢,兼其後,得疾馳而出。顧見一黑衣卒呼曰:「秀才!他日莫忘閭倩。」及拜相,訪得其子,提挈累至大官。趙璟、盧邁二相,皆吉州旅客,人人呼趙七、盧三。趙相自微而著,蓋為是姚廣女婿。姚與獨孤問俗善,因托之,得作湖南判官,累授官至監察。蕭復相代問俗為潭州,有人又薦於蕭,蕭留為判官,至侍御史。蕭入,主留務,有美聲,聞於德宗,遂兼中丞,為湖南廉使。及李泌入相,不知之,俄而除替。璟既罷任,遂入京。李玄素知璟湖南政事多善,意甚慕之。璟閑居慕靜,深巷杜門不出,玄素訪之甚頻。玄素乃是泌相之徒弟也,原因其相訪,引玄素於青龍寺,謂之曰:「趙璟亦自有官職,誓不敢怨他人也。非偶然耳,蓋得於日者焉。」遂同訪之,問玄素年命,謂之曰:「公亦富貴人也。」玄素因自負,亦不言於泌相兄也。德宗忽記得璟,賜拜給事中。泌相不測其由。會有和戎使事,出新相關播為大使,張薦、張式為判官,泌因乃奏璟為副使。未至西蕃,右丞有闕,宰相上名,德宗曰:「趙璟堪為此官。」進拜右丞。不數月,遷尚書左丞平章事,五年,薨於位。此乃吉州旅人趙七郎之變化也。苗晉卿困於科舉。一年,似得復落。春時,攜酒乘驢出都門,藉草而眠。既覺,有老父坐於旁,因以余杯飲之。老父愧謝曰:「郎君縈悒耶?要知前事乎?」晉卿曰:「某應舉已久,有一第乎?」曰:「大有事,但問之。」苗曰:「某久窮,羨一郡,寧可及乎?」曰:「更向上。」「廉察乎?」曰:「更向上。」苗乘酒,遂曰:「將相乎?」曰:「更向上。」苗怒而不信,因揚言曰:「將相更向上,天子也?」老父曰:「真者不得,假者即得。」苗以為怪誕,揖之而去。後果為將相。及德宗崩,攝冢宰三日。
司空曾為楊丞相炎判官,故盧新州見忌,欲出之。公見桑道茂,道茂曰:「年內出官。」官名遺忘。福壽果然。
盧華州,予之堂舅氏也。嘗於元載宅門,見一人頻至其門,上下瞻顧。盧疑其人,乃邀以歸,且問「元相何如」?曰:「新相將出,舊者須去。吾已見新相矣,一人緋,一人紫;一人街西住,一人街東住:皆慘服也。然二人皆身小而不知姓名。」不經旬日,王、元二相下獄。德宗以劉晏為門下,楊炎為中書,外皆傳說必定,疑其言不中。時國舅吳湊見王、元事訖,因賀德宗而啟之,曰:「新相欲用誰人?」德宗曰:「劉、楊。」湊不語。上曰:「五舅意如何?言之無妨。」吳曰:「二人俱曾用也,行當可見。陛下何不用後來俊傑?」上曰:「為誰?」吳乃奏常袞及某乙。翌日並用,拜二人為相,以代王、元,果如其說。緋紫、短小,街之東西,無不驗者。
桑道茂之門有一嫗,無所知,大開卜肆。自桑而卜回者,必曰:「嫗於桑門賣卜,必有異也。」筮畢必來覆之。桑言休,則嫗言咎;桑言咎,則嫗言休。厥後中否,嫗、桑各半。
長安風俗:貞元侈於遊宴,其後或侈於書法、圖畫,或侈於博奕,或侈於卜咒,或侈於服食,各有自也。
順宗時,五坊鷹犬恣橫,州縣不能制。多於民間張罘,或有誤傷一鳥雀者,必多得金帛乃止,時謂「供奉鳥雀」。
劉禹錫為屯田員外郎,旦夕有騰超之勢。知一僧有術數,寓直日邀至省。方欲問命,報韋秀才在門外,不得已見之,令僧坐簾下。韋獻卷已,略省之,意色頗倦。韋覺告去,僧籲嘆良久,曰:「某欲言,員外心不愜,如何?員外後遷,乃本曹郎中也。然須待適來韋秀才知印處置。」禹錫大怒,揖出之。不旬日,貶官。韋乃處厚相,二十餘年,在中書。禹錫轉為屯田郎中。
韋崖州執誼自幼不喜聞嶺南州縣。拜相日,出外舍,一見《州郡圖》,遲回不敢看。良久,臨起誤視,乃《崖州圖》。後竟貶於此。
裴晉公度少時羈寓洛中,嘗乘驢入皇城,上天津橋。時淮西用兵已數年矣。有二老人傍橋柱立,相語云:「蔡州用兵日久,徵發正困於人,未知何時得平定?」忽睹裴公,驚愕而退。有仆攜書囊後行,相去稍遠,聞老人云:「適憂蔡州未平,須待此人為將。」既歸,其仆白之,裴曰:「見我龍鐘,相戲爾!」其秋東府鄉薦,明年登第。及為相,請討伐淮西,遂平。後守洛時,對客每話天津橋老人事。
裴中令應舉,詣葫蘆生問命。未之許,謂無科級之分。試日,排高上門,人馬擁並。見一婦人,類賈客之妻,從女奴皆衣服鮮潔,挈一合,以紫帕封。女奴力倦,置於門,門辟,失婦人所在,合復在傍,公以衫裾衛之,意為他人所購,冀其主復至。舉人悉集,公獨在門,日晏終不去。久之,婦人方悲號,公詰其冤抑,以狀答曰:「夫犯刑憲,其案已圓在朝夕。某家素豐,蓄一寶帶,會有能救護者,與數萬緡,至羅錦,悉不取,唯須此帶。今早晨親遣女使更持送,忽失所在,吾夫不免矣!」公識其主,即以予之。婦人再拜,泣謝而去。試不及,免罷一舉。他日復訪葫蘆生,生見公,驚曰:「君非去年相遇者耶?君將來及第,兼位極人臣,蓋近有陰德。」裴晉公為盜所傷,隸人王義刃死之,乃自為文以祭之,厚給妻孥。是歲進士為《王義傳》者甚眾。
皇甫氣貌剛質,性褊直。為尚書郎,乘酒使氣,忤同列;及醒,不自適,求分務洛都。值洛中仍歲乏食,正郎滯曹不遷,俸甚微,困悴甚。嘗因積雪,門無轍跡,廚突無煙。裴晉公保厘洛宅,人有以為言者,由是辟為留府從事,公常優容之。先是,公討淮西日,恩賜鉅萬,貯於集賢私第。公素奉佛,因盡舍所得,再修福先寺。既成,將請白居易為碑。曰:「近舍而遠征白,信獲戾於門下矣!」公曰:「初不敢以仰煩,慮為大手筆見拒,是所願也。」因請鬥酒而歸,獨飲其半,乘醉揮毫,立就。又明日,挈本以獻。文思高古,字復怪僻、公尋繹久之,嘆曰:「木玄虛、郭景純、《江》、《海》之流也!」(原註:其碑在寺西北廊玉石童院,洛中人家往往有本)命小將以車馬繒彩器玩約千餘緡酬之。省書,擲於地,面叱小將曰:「寄謝侍中,何相待之薄也!之文,非常流之文也,曾與顧況為《集序》外,未嘗造次許人者;請制此碑,蓋受恩深厚耳,其詞約三千餘字,每字三匹絹,更減五分錢不得。」小校具以白,公笑曰:「真不羈之才。」立遣依數酬之(原註:其字共三千二百五十有四,計送絹九千七百六十有二。後寺之老僧曰師約者,細為人說,其數亦同)。自居守府及裏第,輦負相屬,洛人聚觀之。褊急之性,獨異於人。嘗為蜂螫手指,因大躁忿,命奴仆及里中小兒,箕斂蜂窠,以厚價購之。頃之,聚於庭,則命以砧臼絞取其汁,以塗所痛。又其子松,嘗錄詩數首,字小誤,大罵躍呼,取杖不及,齒嚙其臂,血流及肘。
李公鎮宣武,好琴書。自造琴,取新舊桐材扣之,合律者裁而膠綴。所蓄二琴殊絕,其名「響泉」、「韻磬」者也。性不喜俗間聲音,有二寵奴,號秀奴、七七,善琴箏與歌,時遣奏之。有撰琴譜。兵部員外郎約,公之子也。以近屬宰相子,而有德量,多材藝,不邇聲色,善接引人物,而不好俗談。晨起,草裹頭,對客蹙容,便過一日。多蓄古器,在潤州嘗得古鐵一片,擊之清越。養一猿,名山公,常與相隨。嘗月夜獨泛江,登金山,擊鐵鼓琴,猿必嘯和。高陸令趙亻參夫人韋氏,即兵部之姨妹也。說公徐夫人生二子;中年於徐夫人小乖,及兵部生,情好復初,而君於諸子中寶愛懸隔。在官所俸祿,付與從子,一不問數,唯給奉崔氏、元氏二孀姊。元氏亦有美行,祭酒華陰公為之傳。君初至金陵,於李亻參坐,屢贊招隱寺之美。一日,錡宴於寺中,明日謂君曰:「十郎常誇招隱寺,昨遊宴細看,何殊州中?」君笑曰:「某所賞者疏野耳!若遠山將翠幕遮,古松用彩物裹,腥膻ネ鹿踣泉,音樂亂山鳥聲,此則實不如在叔父大廳也。」錡大笑。性又嗜茶,能自煎,曰:「茶須緩火炙,活火煎。」活火,謂炭火之有焰者也。客至不限甌數,竟日執茶器不倦。嘗奉使行至陜州石硤縣東,愛渠水,留旬日,忘發。
李錡之擒也,侍婢一人隨之,裂帛自書管攉之功,言為張子良所賣。教侍婢曰:「結之於帶。吾若從容奏對,當為宰相,揚、益節度;不得,受極刑矣。我死,汝必入禁中。上問汝,當以此進。」及錡伏法,京師大霧,三日不解。憲宗得帛書,頗疑其冤,內出黃衣一襲賜錡子,敕京兆收葬。
孝明鄭太后,潤州人也,本姓爾朱氏。相者言其當生天子。李錡據浙西反,納之。錡誅後,入掖庭,為郭太后侍兒。憲宗皇帝幸之,生宣宗,即位,尊為太后。懿宗立,尊為太皇太后。又七年崩,以郭太后配饗,出祭別廟。
段相文昌,少寓江陵,甚貧窶。每聽曾口寺齋鐘動,詣寺求食,寺僧厭之,乃齋後扣鐘,冀其來不逮食。後登臺輔,出鎮荊南,題詩曰:「曾遇闍梨飯後鐘。」文昌晚貴,以金連花盆盛水濯足,徐相商以書規之。文昌曰:「人生幾何,要酬平生不足也!」(原註:或曰,此詩是王相播事)
文昌少孤,寓居廣陵之瓜洲,家貧力學。夏月訪親知於城中,不遇,饑甚,於路中拾得一錢,道旁買瓜,置於袖中。至一宅,門闃然,入其廄內,以瓜就馬槽破之。方次,老仆聞擊槽聲,躍出,責以擅入廄;驚懼,棄之而出。鎮淮海,常對賓客說之。在中書廳事,地衣皆錦繡,諸公多撤去,而文昌每令整飭。方踐履。同列或勸之,文昌曰:「吾非不知,常恨少貧太甚,聊以自慰爾。」
元和中,有老卒推倒《平淮西碑》,官司鍼其項,又以枷擊守獄者。憲宗怒,命縛來殺之。既至京,上曰:「小卒何故毀大臣所撰碑?」卒曰:「乞一言而死。碑文中有不了語,又擊殺陛下獄卒,所願於聞奏。文中美裴度,不還李愬功,是以不平。」上命釋縛賜酒食,敕翰林學士段文昌別撰。案:愬妻入訴禁中,乃命段文昌撰文,其時碑尚未立,安得推倒?
於襄陽云:「今之方面,權勝於列國諸侯遠矣。且ν押一字,轉牒天下,皆供給承稟;列國止於我疆而已,不亦勝乎!」
於司空以樂曲有《想夫憐》,其名不雅,將改之,客笑曰:「南朝相府曾有瑞蓮,故歌曰『相府蓮』,自是後人語訛。」乃不改。古解題曰:「《相府蓮》者,王儉為南齊相,一時所辟皆才名之士,時人以入儉府為入蓮花池,謂如紅蓮映綠水,今號『蓮幕』者自儉始。其後語訛為《想夫憐》,亦名之醜爾。」又有《簇拍相府蓮》,《樂苑》曰:「《想夫憐》,羽調曲也。」白居易詩曰:「玉管朱弦莫急催,客廳歌送十分杯;長愛夫憐第二句,倩君重唱夕陽開。」王維右丞詞云「秦川一半夕陽開」是也。「夜聞鄰婦泣,切切有餘哀。即問緣何事,征人戰未回。」《簇拍相府蓮》:「莫以今時寵,寧忘舊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閨燭無人影,羅屏有夢魂。近來音耗絕,終日望應門。」
衛侍郎次公在吏部,避嫌,宗從皆不註擬。有從於申甫,自江淮來調選,因告主吏曰:「但得官,便出城。即可矣。」遂館申甫於別第。未幾,撥江南令,將出城,為次公老仆所遇,不得已,見次公。次公詰其由,申甫以實對。次公曰:「今年所註,不省有汝姓名。」驗其簽名,則次公署之也,乃召主吏,貸其罪以問之。吏曰:「凡所取押,皆冒。」次公嘆曰:「某慮不及此!」遂遣赴官。
王智興以使侍中罷鎮歸京,親情有以選事求囑,智興固不肯應。選人懇請,遂致一銜與吏部侍郎。吏部印尾狀云:「選人名銜謹領訖。」智興曰:「不知侍中亦有用處。」
崔相群之鎮徐州,嘗以《焦氏易林》自筮,遇《乾》之《大畜》,其繇曰:「曲束法書,藏在蘭臺。雖遭亂潰,獨不遇災。」及經王智興之變,果除秘書監。
元和十五年,太常少卿李建知舉,放進士二十九人。時崔嘏舍人與施肩吾同榜。肩吾寒進。為嘏瞽一目,曲江宴賦詩,肩吾云:「去古成,著蟲為蝦。二十九人及第,五十七眼看花。」
裴坦為職方郎中、知制誥,裴相休以坦非才,不稱,力拒之,不能得。命既行,坦至政事堂謁謝丞相。故事:謝畢便於本院上事,宰臣送之,施一榻壓角坐,而坦巡謁執政,至休多輸感激。休曰:「此乃首臺謬選,非休力也。」立命肩輿便出,不與之坐。兩閣老吏云:「自有中書,未有此事。」人為坦恥之。至坦知貢舉,擢休子宏上第,時人稱欲蓋而彰。劉虛白與太平裴坦相知。坦知舉,虛白就試,因投詩曰:「三十年前此夜中,一般燈燭一般風。不知人世能多許,猶著麻衣待至公。」坦感之,與及第。
安邑李相公吉甫,初自省郎為信州刺史。時吳武陵郎中,貴溪人也,將欲赴舉,以哀情告州牧;贈布帛數端。吳以輕鮮,以書讓焉。其詞唐突,不存桑梓之分,並卻其禮,李公不悅,妻諫曰:「小兒方求成人,何得與舉子相忤?」遂與米二百斛,李公果憾之。元和二年,崔侍郎重知貢舉,酷搜江湖之士。初春,將放二十七人及第,持名來呈相府。才見首座李公,公問;「吳武陵及第否?」主司恐是舊知,遽言及第,其榜尚在懷袖。忽報中使宣口敕,且揖禮部從容,遂註武陵姓字呈李公,公謂曰:「吳武陵至粗人,何以當科第?」禮部曰:「吳武陵德行未聞,文筆乃堪扌采錄。名已上榜,不可卻也。」相府不能移,唯唯而從之。吳君不附國庠,名第在於榜末。是日,既集省門,謂同年曰:「不期崔侍郎今年倒排榜也。」觀者皆訝焉。
永寧王二十、光福王八二相,皆出於先安邑李丞相之門。安邑薨於位,一王素服受慰;一王則不然,中有變色,是誰過歟?又曰:「李安邑之為淮海也,樹置裴光德,及去則除授不同。」李再入相,對憲宗曰:「臣路逢中人送節與吳少陽,不勝憤憤。」聖顏頳然。翌日,罷李丞相蕃為太子詹事,蓋與節是蕃之謀也。又論:征元濟時饋運使皆不得其人,數日,罷光德為太子賓客;主饋運者,裴之所除也。劉禹錫曰:「宰相皆用此勢,自公孫弘始,而增穩妙焉。但看其《傳》,當自知之。蕭曹之時,未有斯作。」
劉禹錫守連州,替高霞寓,後入為羽林將軍(案《唐書·高霞寓傳》:霞寓由歸州刺史,入為右衛大將軍,與劉禹錫之守連州無涉,疑有脫誤)。自京附書,曰:「以承眷,輒請自代矣。」公曰:「感。然有一話:曾有老嫗山行,見一獸,如大蟲,羸然跬步而不進,若傷其足者。嫗因即之,而虎舉前足以示嫗,嫗看之,乃有芒刺在掌下,因為拔之。俄而奮迅闞吼,別嫗而去,似愧其恩者。及歸,翌日,自外擲麋鹿狐兔至於庭者,日無闕焉。嫗登垣視之,乃前傷虎也,因為親族具言其事,而心異之。一旦,忽擲一死人,血肉狼藉,乃被村人凶者呵捕,云『殺人」。嫗具說其由,始得釋縛。乃登垣伺其虎至而語之,曰:『感則感矣。叩頭大王,已後更莫拋人來也!』」劉禹錫曰:「史氏所貴著作起居註,橐筆於螭首之下,人君言動皆書之,君臣啟沃皆記之,後付史氏記之,故事也。今起居惟寫除目,著作局可張雀羅,不亦倒置乎?」
劉禹錫曰:「大抵諸物須酷好則無不佳,有好騎者必蓄好馬,曰好瑟者必善彈。皆好而別之,不必富貴而亦獲之。」韋絢曰:「蔡邕焦尾,王戎牙籌,若不酷好,豈可得哉!」
劉禹錫云:「韓十八愈直是太輕簿。謂李二十六程曰:『某與丞相崔大群同年往還,直是聰明過人。』李曰:『何處是過人者?』韓曰:『共愈往還二十餘年,不曾過愈論著文章,此是敏慧過人也。』」
韓十八初貶之制,席十八舍人為之詞,曰:「早登科第,亦有聲名。」席既物故,友人曰:「席無令子弟,豈有病陰毒傷寒而與不潔吃耶?」韓曰:「席十八吃不潔太遲。」人問曰:「何也?」曰:「出語不是當。」蓋忿其責詞云「亦有聲名」耳。
韓退之有二妾,一曰絳桃,一曰柳枝,皆能歌舞。初使王庭湊,至壽陽驛,絕句云:「風光欲動別長安,春半邊城特地寒;不見園花兼巷柳,馬頭惟有月團團。」蓋有所屬也。柳枝後逾垣遁去,家人追獲。及鎮州初歸,詩曰:「別來楊柳街頭樹,擺弄春風只欲飛。還有小園桃李在,留花不放待郎歸。」自是,專寵絳桃矣。元和中,郎吏數人,省中縱酒話平生,各言愛尚及憎怕者。或言愛圖畫及博奕,或怕妄與。工部員外汝南周願獨云:「愛宣州觀察使,怕大蟲。」初,百官早朝,必立馬建福望仙門外,宰相則於光宅車坊,以避風雨。元和初,始置待漏院。
元和末,有敕申明父子兄弟無同省之嫌。自是楊於陵任尚書,其子侄兄弟分曹者,亦有數人。
沙陀本突厥余種。元和中,三千人歸順,隸京西,節度使範希朝主之。弓馬雄勇,冠於諸蕃。
進士何儒亮,自外方至京師,將謁從叔,誤造郎中趙需宅。自雲同房。會冬,需欲家宴,揮霍之際,既是同房,便入宴。姑姊妹盡在列,儒亮饌徹徐出,細察,乃何氏子,需笑而遣之。某按:此事是趙贊侍郎與何文哲尚書。相與鄰居時,俱侍御史,水部趙郎中需方應舉,自江淮來,投刺於贊,誤造何侍御第。何,武臣也,以需進士,稱猶子謁之,大喜,因召入宅。不數日,值元日,骨肉皆在坐,文哲因謂需曰:「侄之名宜改之。且『何需』,似涉戲於姓也。」需乃以本氏告,文哲大愧,乃厚遣之而促去。需之孫頊,前國學明經;文哲侄孫繼,為杭之戎吏,皆說之相符,而並無儒亮之說。《國史補》所記乃誤耶?
西蜀官妓曰薛濤者,辯慧知詩。嘗有黎州刺史(原註:失姓名)作《千字文令》,帶禽魚鳥獸,乃曰:「有虞陶唐。」坐客忍笑不罰。至薛濤云:「佐時阿衡。」其人謂語中無魚鳥,請罰。薛笑曰:「『衡』字尚有小魚子;使君『有虞陶唐』,都無一魚。」賓客大笑,刺史初不知覺。白太傅與元相國友善,以詩道著名,時號「元白」。其集內有詩說元相公云:「相看掩淚應無說,離別傷心事豈知?想得咸陽原上樹,已抽三丈白楊枝。」洎自撰墓誌,雲與劉夢得為詩友,殊不言元相公,時人疑其隙終也。
李賀為韓文公所知,名聞搢紳。時元相稹以明經擢第,亦善詩,願與賀交。詣賀,賀還刺,曰:「明經及第,何事看李賀?」元恨之。制策登科。及為禮部郎中,因議賀父名晉肅,不合應進士,竟以輕薄為眾所排。文公惜之,為著《諱辯》,竟不能上。
長慶初,李尚書絳議置郎官十人,分判南曹,吏人不便。旬日出為東都留守。自是選曹成狀,常亦速畢。
山甫以石留黃濟人嗜欲,多暴死者。其徒盛言山甫與陶貞白同壇受錄以神之。長慶二年,卒於余幹。江西觀察使王仲舒遍告人:山甫老病而死速朽,無少異於人者。
令狐楚鎮東平,侍行。嘗送親郊外逆旅中。時久旱,因問民間疾苦。有老父曰:「天旱,盜賊且起。」復曰:「今風不鳴條,雨不破塊。」以相反詰之,答曰:「自某日不雨,至於是月,豈非不破塊乎?賦稅徵迫,販妻鬻子,不給;繼以桑枝,豈非不鳴條乎?」鎮州王庭湊始生,嘗有鳩數十隻,朝集庭樹,暮集檐下,里人駱德播異之。及長,駢協,善《陰符經》、《鬼谷子》。初仕軍中,曾使河陽,道中被酒,寢於路傍。忽有一人,荷策而過,熟視之,曰:「貴當列土,非常人也!」從者告之。庭湊馳數里追及,致敬而問。自云:「濟源駱山人也。向見君鼻中之氣,左如龍,右如虎;龍虎交王,應在今秋。(原註:一云:「吾相人未有如此者。」)子孫相繼,滿一百年。」又云:「家之庭合有大樹,樹及於堂,是其兆也。」是年,庭湊為三軍所立。歸省別墅,而庭樹婆娑,陰已合矣。
田令既為王庭湊所害,天子召其子布於涇州,與之發哀,授魏博之節。布乃盡出妓樂,扌舍鷹犬,哭曰:「吾不回矣!」次魏郊三十里,跣行被髮而入。後知力不可執,密為遺表,伏劍而死。
長慶中,京城婦人首飾,有以金碧珠翠;笄櫛步搖,無不具美,謂之「百不知」。婦人去眉,以丹紫三四橫約於目上下,謂之「血暈妝」。
寶歷中,敬宗皇帝欲幸驪山,時諫者至多,上意不決。拾遺張權輿伏紫宸殿下,叩頭諫曰:「昔周幽王幸驪山,為戎所殺;秦始皇葬驪山,國亡;明皇帝宮驪山,而祿山亂;先皇帝幸驪山,而享年不長。」帝曰:「驪山若此之凶耶?我宜往以驗彼言。」後數日,自驪山回,語親幸曰:「叩頭者之言,安足信哉!」
文宗在藩邸,好讀書。王邸無《禮記》、《春秋》、《史記》、《周易》、《尚書》、《毛詩》、《論語》;雖有,少成部帙。宮中內官,得《周易》一部,密獻。上即位後,捧以隨輦。及朝廷無事,覽書目,間取書便殿讀之。乃詔兵部尚書王起、禮部尚書許康佐為侍講學士,中書舍人柳公權為侍讀學士。每有疑義,召學士入便殿,顧問討論,率以為常,時謂「三侍學士」,恩寵異等。於是,康佐進《春秋列國經傳》六十卷,上善之,問康佐曰:「吳人伐越,獲俘以為閽,使守舟;余祭觀舟,閽以戈殺之。閽是何人?殺吳子復是何人?」康佐遲疑久之,對曰:「《春秋》義奧,臣窮究未精,不敢遽解。」上笑而釋卷。
藍田縣尉直宏文館柳珪,擢為右拾遺、宏文直學士,給事中蕭仿、鄭裔綽駁還制,曰:「陛下懸爵位,本待賢良;今命澆浮,恐非懲勸。柳珪居家不稟義方,奉國豈盡忠節?」刑部尚書柳仲郢,詣東上ト門進表,稱「子珪才器庸劣,不當玷居諫垣;若誣以不孝,即非其實。」太子少師柳公權亦訟侵毀之枉。上令免珪官,家居修省。貞元、元和已來,士林家禮法,推韓、韓臯、柳公綽、柳仲郢,一旦子稱不孝,為士嘆之。
韋溫遷右丞。文宗時,姚勖按大獄,帝以為能,擢職方員外郎。溫上言:「郎官清選,不可賞能吏。」帝問故,楊嗣復對曰:「勖名臣後,治行無疵。若吏才幹而不入清選,他日孰肯當劇事者?此衰晉風,不可以法。」
太和三年,左拾遺舒元褒等奏中丞溫造淩供奉官事:「今月四日,左補闕李虞仲與溫造街中相逢,造怒不回避,遂擒李虞仲祗奉人,笞其背者。臣等謹按國朝故事:供奉官街中,除宰相外,無所回避。」陳夷行,字周道。文宗時,仙韶樂工尉遲璋授王府率,右拾遺李洵直當衙論奏。鄭覃、楊嗣復嫌以細故,謂洵直近名。夷行曰:「諫官當衙,正須論宰相得失,彼賤工安足言?然亦不可置不用。」帝即徙璋。新昌李相紳性暴不禮士。鎮宣武,有士人遇於中道,不避,乃為前騶所拘。紳命鞫之,乃宗室也,答款曰:「勤政樓前,尚容緩步;開封橋上,不許徐行。汴州豈大於帝都?尚書未尊於天子。」公覽之,失色,使逸去。武翊黃,府送為解頭,及第為狀頭,宏詞為敕頭,時謂「武三頭」,冠於一時。後惑於媵嬖薛荔,苦其冢婦盧氏。雖新昌李相紳以同年蔽之,而眾論不容,終至流竄。王并州,自河南尹拜右丞相。除目才到,少尹侯繼有宴,以書邀之。王判後云:「新命雖聞,舊銜尚在,遽為招命,堪入《笑林》。」洛中以為口實。故事:少尹與大尹遊宴禮隔。雖除官,亦當俟正敕也。
王沐,王涯之再從弟也。家於江南,老且窮。以涯作相,騎驢至京師,三十日始得見涯,所望不過一簿尉耳。而涯見其潦倒,無推引意。太和九年秋,沐幹涯之嬖奴,導以所欲,涯始一召,許以微官處之。自是旦夕造涯。及涯誅,仇士良收捕涯家族時,沐方在涯宅,以王氏之宗同坐。
舒守謙即元輿之宗,十年居元輿舍,未嘗一日有間。至於車服飲饌,亦無異等。元輿謂之從子,取明經及第,歷秘書郎。及持相印,許列清曹命之。無何,忽以非過怒守謙,朔旦伏謁,皆不得見,僮仆皆拒之。守謙乃辭往江南,元輿亦不問。翌日,出長安,咨嗟自失,行及昭應,聞元輿之禍(原註:時宰相收捕,家族不問親疏皆戮)。論者以王、舒福禍之異,皆若分定焉。
鄭註以方術進,舉引朋黨,薦《周易》博士李訓,召入內署,為侍講《周易》學士。敏捷有口辯,涉獵五經,言及《左氏》,以探上意。上幸蓬萊殿閱書,召訓問曰:「康佐所進《春秋列國經傳》,朕覽之久矣。戰國時事,歷歷明白。朕曾問康佐:吳人伐越,獲俘以為閽,殺吳子余祭。康佐云『窮究未精』,卿謂如何?」訓曰:「吳人伐越獲俘,俘即罪人,如今之所謂生口也。不殺,下蠶室肉刑,古謂之閽寺,即今之中使也。吳子是國君長。余祭,名也。使中使主守舟楫,余祭往觀之,為中使所殺。」上嗟嘆。訓曰:「君不近刑臣,近刑臣即輕死之道也。吳子遠賢良,親刑臣,而有斯禍。魯史書之,以垂鑒戒。」上曰:「左右密近刑臣多矣,余祭之禍,安得不慮?」訓曰:「陛下睿聖,留意於未萌。若欲去泰去甚,臣願遵聖算。累聖知之而不能遠,惡之而不能去,睿旨如此,天下幸甚!」時鄭註任工部尚書侍講學士,乃與訓斥逐賢良,陰篝奸蠹,遂有甘露之事。
太和初,京師有輕薄徒,取貢士姓名,以義理編飾為詞,號為「舉人露布」。九年冬,就戮者多是儒士。
李瓚,故相宗閔之子。自桂州失守,貶昭州司戶,後量移衛州刺史;給事中柳韜疏之,復貶。韜始與瓚相善,瓚先達而棄韜。瓚既重為所貶,性強躁,憤且死。鄭舍人穀之父,瓚座主也,乃為書曰:「與穀,受恩;未穀,極苦。」累十點,筆落而卒。
李司徒程善謔。為夏口日,有客辭焉,相留住三兩日,客曰:「業已行矣,舟船已在漢口。」曰:「此漢口不足信。」又因與堂弟居守相石投盤飲酒,居守誤收頭子,糾者罰之,司徒曰:「汝向忙鬧時把堂印將去,又何辭焉?」飲家謂重四為堂印,蓋譏居守太和九年冬朝廷有事之際而登庸也。又與石話服食,云:「汝服鐘乳否?」曰:「近服,甚覺得力。」司徒曰:「吾一不得乳力。」蓋譏其作相日,無急難之效也。又嘗於街西遊宴,貪在博局,時已昏黑,從者叠報云:「鼓動。」司徒應聲曰:「靴!靴!」其意謔鼓動似受慰之聲,以吊客「靴」、「靴」答之,連聲索靴,言欲速去也。又在夏口時,官園納苧頭而余者分給將校,其主將報之,軍將謝苧頭,司徒手拍頭云:「著他了也。」然後傳語:「此苧頭不必謝也!」徐晦嗜酒,沈傳師善餐。楊嗣復云:「徐家肺,沈家脾,其安穩耶?」杜通貴日久,門下有術士李生者,甚異。驚任四川節度,馬植罷黔中,方赴闕,李一見,謂曰:「受相公恩久,思以報答。今有所報矣!黔中馬中丞,非常人也,相公當厚遇之。」未之信。他日,又謂曰:「相公將有禍,非馬中丞不能救,乞厚結之。」始驚,乃用其言,發日,厚幣贈之;乃令邸吏為植於闕下買宅,為生之費無闕焉。尋除光祿卿,報狀至蜀,謂李曰:「貴人赴闕作光祿勛矣。」李曰:「姑待之。」稍進大理卿,遷刑部侍郎,充鹽鐵使,始信之。未幾拜相。懿安皇太后崩。,懿安子婿也。忽內榜子索檢責宰相元載故事,植諭旨,延英力營救。植素能回上意,事遂止。杜公嘗與同列言,平生不稱意有三:其一為澧州刺史;其二貶司農卿;其三自西川移鎮廣陵,舟次瞿塘遇風,侍者驚廢,渴甚,自潑茶飲。後鎮荊南,諸院姊妹多在渚宮寄寓,相國未嘗拯濟,節臘一無沾遺,有乘肩輿至府門詬罵者,亦不省問。所蒞方鎮,不理獄訟。在鳳翔洎西川,系囚無輕重,任其殍。人有從劍門得漆器文書,乃成都具獄案牘也。
歐陽琳父袞,亦中進士。琳與弟比同在場屋,苦其貧匱,每詣先達,刺輒同幅,時人稱之。杜公在岐下,以子裔休同年謁之。嘗以事怪琳,客或有為琳釋解者,且言「琳,袞之子」。不答,久之,曰:「某自淮南赴闕,舟次龜山,風不可進。因策杖登岸徐步。適見一僧,方修道,前曰:『雪山和尚弟子教化。』某謂之曰:『何言弟子,饒你和尚也。』」
開成中,有龍復本者,無目,善聽揣骨,言休咎;象簡、竹笏,以手循之,必知官祿年壽。宋元阝補闕有時名,搢紳靡不傾屬,時永樂蕭相寘亦居諫官,同日詣之,授以所持笏。復本聽蕭笏良久,置於案上,曰:「宰相笏。」次至宋笏,曰:「長官笏。」元阝不樂。月餘,同列於中書,候見宰相。時李衛公方秉政。未見間,佇立談謔。頃之,丞相出。宋以手板障面,笑未已。李公目之,謂左右曰:「宋補闕笑某何事?」聞者為憂之,數日,出為河清縣令,歲余死。其後蕭公自浙西觀察使入判戶部,頃之,為宰相。
文宗時,有沙門能改塔。履險若平。換塔杪一柱,人以為神。上聞之曰:「塔固當人功所建,然當時匠者豈亦有神?」沙門後果以妖妄伏法。
盧尚書宏宣與弟衢州簡辭同在京師。一日,衢州早出,尚書問「有何除改」?答曰:「無大除改,唯皮遐叔蜀中刺史。」尚書不知皮是遐叔姓,謂是宗人,曰:「我彌當家沒處得『盧皮遐』來。」衢州為辨之,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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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宗時,李衛公嘗奏處士王龜有誌業,堪為諫官。上曰:「龜是誰子?」對曰:「王起之子。」上曰:「凡言處士者,當是山野之人;王龜父為大僚,豈不自合有官?」
李吉甫安邑宅,及牛僧孺新昌宅。泓師號李宅為「玉杯」,牛宅為「金杯」;玉一破無復全,金或傷尚可再制。牛宅本將作大匠康宅,自辯岡阜形勢,謂其宅當出宰相,每命相有案,必延頸望之。宅竟為牛相所得。
李衛公宅在安邑,桑道茂謂之「玉碗」。韋相宅在新昌北街,謂之「金杯」。
《盧氏雜記》:泓師雲長安永寧坊東南是金盞地,安邑裏西是玉杯地。後永寧為王鍔宅,安邑為馬燧宅。後入官,王宅賜袁弘及史憲誠等,所謂「金盞破而成」;馬燧宅為奉誠園,所謂「玉杯破而不完」矣。
李衛公在淮揚,李宗閔在湖州拜賓客分司。衛公懼,遣專使致信好,宗閔不受,取路江西而過。頃之,衛公入相,過洛,宗閔憂懼,求厚善者致書,乞一見,欲自解。後書曰:「怨即不怨,見即無端。」初,衛公與宗閔早相善,中外致力。後位高,稍稍相傾。及宗閔在位,衛公為兵部尚書,次當大用,宗閔沮之,未效。衛公知而憂之。京兆尹杜悰即宗閔黨,一日,見宗閔,曰:「何感感也?」宗閔曰:「君揣我何念?」杜曰:「非大戎乎?」曰:「是也,何以相救?」曰:「某即有策,顧相公不能用。」曰:「請言之。」杜曰:「大戎有詞學而不由科第,至今怏怏。若令知貢舉,必喜。」宗閔默然,曰:「更思其次。」曰:「與御史大夫,亦可平治慊恨。」宗閔曰:「此即得。」悰再三與約。遂詣安邑第,衛公迎之,曰:「安得訪此寂寞?」對曰:「靖安相公有意旨,令某傳達。」遂言亞相之拜。衛公驚喜垂涕,曰:「大門官,小子豈敢當此薦拔?」寄謝重疊。其後宗閔復與楊虞卿議之,其事遂格。
元和已來,宰相有兩李少師,故以所居別之。永寧少師固言,性狷急,不為士大夫所稱;靖安少師者,宗閔也。
李衛公性簡儉,不好聲妓,往往經旬不飲酒,但好奇功名。在中書,不飲京城水,茶湯悉用常州惠山泉,時謂之「水遞」。有相知僧允躬白公曰:「公跡並伊、臯,但有末節尚損盛德。萬里汲水,無乃勞乎?」公曰:「大凡末世淺俗,安有不嗜不欲者?捨此即物外世網,豈可縈系?然弟子於世,無常人嗜欲:不求貨殖,不邇聲色,無長夜之歡,未嘗大醉。和尚又不許飲水,無乃虐乎?若敬從上人之命,即止水後,誅求聚斂,廣畜姬侍,坐於鐘鼓之間,使家敗而身疾,又如之何?」允躬曰:「公不曉此意。公博識多聞,止知常州有惠山寺,不知腳下有惠山寺井泉。」公曰:「何也?」曰:「公見極南物極北有,即此義也。蘇州所產,與汧、雍同;隴豈無吳縣耶?所出蒲魚菇鱉既同,彼人又能效蘇之織纴,其他不可遍舉。京中昊天觀廚後井,俗傳與惠山泉脈相通。」因取諸流水,與昊天水、惠山水稱量,唯惠山與昊天等。公遂罷取惠山水。
李衛公頗升寒素。舊府解有等第,衛公既貶,崔少保龜從在省,子殷夢為府解元。廣文諸生為詩曰:「省司府局正綢繆,殷夢元知作解頭。三百孤寒齊下淚,一時南望李崖州。」盧渥司徒以府元為第五人,自此廢等第。
周瞻舉進士,謁李衛公,月餘未得見。閽者曰:「公諱『吉』,君姓中有之。公每見名紙,即顰蹙。」瞻俟公歸,突出肩輿前,訟曰:「君諱偏傍,則趙壹之後數不至『三』,賈山之冢語不言『出』,謝石之子何以立碑?李牧之男豈合書姓?」衛公遂入。論者謂兩失之。
李衛公德裕以己非科第,常嫉進士。及為丞相,權要束手。或曰,德裕初為某處從事時,同院有李評事者,進士也,與德裕官同。有舉子投卷,誤與德裕;舉子即悟,復請之曰:「文軸當與及第李評事,非公也。」由是德裕多排斥之。
李德裕自金陵追入朝,且欲大用,慮為人所先,且欲急行。至平泉別墅,一夕秉燭周遊,不暇久留。及南貶,有甘露寺僧允躬者記其行事。空言無行實,盡仇怨假托為之。
平泉莊在洛城三十里,卉木臺榭甚佳。有虛檻,引泉水,縈回穿鑿,像巴峽洞庭十二峰九派,迄於海門。有巨魚脅骨一條,長二丈五尺,其上刻云:「會昌二年,海州送到。」在東南隅。平泉,即征士韋楚老拾遺別墅。楚老風韻高邈,好山水。衛公為丞相,以白衣擢升諫官,後歸平泉,造門訪之,楚老避於山谷。衛公題詩云:「昔日征黃綺,余慚在鳳池。今來招隱逸,恨不見瓊枝。」
平泉莊周圍十餘里,臺榭百餘所,四方奇花異草與松石,靡不置其後。石上皆刻「支遁」二字,後為人取去。其所傳雁翅檜、珠子柏、蓮房玉蕊等,僅有存者。(原註:檜葉婆娑,如鴻雁之翅。柏實皆如珠子,叢生葉上,香聞數十步。蓮房玉蕊,每跗萼之上,花分五朵,而實同其一房也)怪石名品甚眾,各為洛陽城族有力者取去。有禮星石、獅子石,好事者傳玩之。(原註:禮星石,從廣一丈,厚尺餘,上有鬥極之象。獅子石,高三四尺,孔竅千萬,遞相通貫,如獅子,首、尾、眼、鼻皆全)
李衛公歷三朝,大權出門下者多矣。及南竄,怨嫌並集。途中感憤,有「十五余年車馬客,無人相送到崖州」之句。又書稱「天下窮人,物情所棄。」鎮浙西,甘露寺僧允躬頗受知。允躬迫於物議,不得已送至謫所。及歸作書,言天厭神怒,百禍皆作:金幣為鱷魚所溺,室宇為天火所焚。談者藉以傳布,由允躬背恩所致。衛公既歿,子煜自象州武仙尉量移郴州郴尉,亦死貶所。劉相鄴為諫官,先世受恩,獨上疏請復官爵,乞歸葬。衛公門人,惟蹇士能報其德。
李衛公在珠崖郡,北亭謂之望闕亭。公每登臨,未嘗不北睇悲咽。題詩云:「獨上江亭望帝京,鳥飛猶是半年程。碧山也恐人歸去,百匝千遭繞郡城。」又郡有一古寺,公因步遊之,至一老禪院,坐久,見其內壁掛十餘葫蘆,指曰:「中有藥物乎?弟子頗足疲,願得以救。」僧嘆曰:「此非藥也,皆人骼灰耳!此太尉當朝時,為私憾黜於此者,貧道憫之,因收其骸焚之,以貯其灰,俟其子孫來訪耳!」公帳然如失,返步心痛。是夜卒。
隴西李膠,年少持才俊,歷尚書郎。李太尉稱之,欲處之兩掖。江夏盧相判大計,白中書,欲取員外郎李膠權鹽使,太尉不答,盧不敢再請膠。太尉曰:「某不識此人,亦無因緣,但見風儀標品,欲與諫議大夫。何為有此事?」盧曰:「某亦不識,但以要地囑論。」因於袖中出文,乃仇士良書也。太尉歸戒閽者,此人來不要通。後竟坐他罪,出為峽內郡丞。
李衛公性簡傲,多獨居。閱覽之倦,即效攻作庀器,其自修琴阮。唯與中書舍人裴璟相見,亦中表也。多訪裴以外事。裴坡下送客還,公問:「今日有何新事?」曰:「今日坡下郎官集,送蘇湖郡守,有飲餞。見一郎官,不容一同列,滿坐嗤訝。」公曰:「誰?」曰:「倉部郎中崔駢作酒錄事,不容倉部員外白敏中。」公問:「不容有由乎?」曰:「白員外後至。崔下四簿:三,白不敢辭;其一,遣自請罪名從命。崔曰:『也用到處出頭出腦?』白委頓而回去,兼不敘別。」衛公不悅。遣馬屈白員外至,曰:「公在員外,藝譽時稱,久欲薦引。今翰林有闕,三兩日行出。」尋以本官充學土。出崔為申州,又徙邢、洛、汾三州,後以疾廢洛下。
宣宗即位於太極殿。時宰臣李德裕行冊禮,及退,上謂宮侍曰:「適行近我者非太尉耶?此人每顧我,使我毛發森豎。」後二日,遂出為荊南節度。
杜牧少登第,恃才,喜酒色。初辟淮南牛僧孺幕,夜即遊妓舍。廂虞候不敢禁,常以榜子申僧孺,僧孺不怪。逾年,因朔望起居,公留諸從事從容,謂牧曰:「風聲婦人若有顧盻者,可取置之所居,不可夜中獨遊。或昏夜不虞,奈何?」牧初拒諱,僧孺顧左右取一篋至,其間榜子百餘,皆廂司所申,牧乃愧謝。
杜牧,太師佑之孫,有名當世。臨終又為詩誨其二子曹師等。曹師,名晦辭;曹師弟,名德祥。晦辭終淮南節度判官。德祥,昭宗時為禮部侍郎,知貢舉,亦有名聲。
杜晦辭自吏部員外郎入浙西趙隱幕,王郢叛,趙相以撫禦失宜致仕,晦辭罷。時北門李相蔚在淮南,辟為判官,晦辭辭不就,隱居於陽羨別墅,時論稱之。永寧劉相鄴在淮西,辟為判官,方應召。晦辭亦好色,赴淮南,路經常州,李贍給事為郡守,晦辭於坐間與官妓朱良別,因掩袂大哭。贍曰:「此風聲賤人,員外何必如此?」乃以步輦隨而遺之。晦辭飲散,不及易服,步歸舟中,以告其妻。妻不妒忌,亦許之。
杜舍人牧,恃才名,頗縱聲色。嘗自言有鑒別之能。聞吳興郡有佳色,罷宛陵幕,往觀焉。使君聞其言,迎待頗厚。至郡旬日,繼以酣飲。睨官妓曰:「未稱所傳也。」將離郡去,使君敬請所欲,曰:「願泛彩舟,許人縱視,得以寓目。」使君甚悅。擇日大具戲舟,謳棹捷較之樂,以鮮華相尚。牧循泛肆目,意一無所得。及暮將散,忽於曲岸見裏婦攜幼女,年方十餘歲。牧悅之,召至與語。牧曰:「今未帶去,第存晚期耳!」遂贈羅纈一篋為質。婦辭曰:「他日無狀,或恐為所累。」牧曰:「不然。余今西行,求典此郡。汝待我十年,不來而後嫁。」遂書於紙而別。後十四年始出刺湖州。臨郡三日,即命訪之。女嫁已三載,有子二人矣。牧召母及女詰問,即出留書示之。乃曰:「其辭也直。」因贈詩曰:「自是尋春去較遲,不須惆悵怨芳時。狂風落盡深紅色,綠葉成陰子滿枝。」
王起知舉,將入貢院,請德裕所欲。德裕曰:「安問所欲?借如盧肇、丁棱、姚頡,不可在去流內也。」起從之。
進士放榜訖,則群謁宰相。其道啟詞者出狀元,舉止尤宜精審。時盧肇、丁棱及第。肇有故。次乃至棱。口訥,貌寢陋。迨引見,連曰:「棱等登……」蓋言「登科」而卒莫能成語,左右莫不大笑。後為人所謔,云:「先輩善彈箏。」諱曰:「無有。」曰:「諸公謁宰相日,先輩獻藝,云『棱等登,棱等登。』」
李蠙、王鐸,進士同年也。蠙常恐鐸先大用。及路巖出鎮,蠙益失勢;鐸柔弱易制,中官貪之,先用鐸焉。蠙知之,挈酒一壺,謂鐸曰:「公將登庸矣,吾恐不可及也。願先事少接左右。」鐸妻疑置鴆,使婢言之。蠙驚曰:「吾豈鴆者?」即命大白滿引而去。
御史府有大夫、中丞,雜事者,總臺綱也。侍御史、殿中侍御史,有內外彈、四推、太倉、左藏庫、左右巡,皆負重事也。不常備,有兼領者。監察使有祠祭使、館驛使、與六察為八,分務東都,又常一二巡因,監決案覆,諸道不法事皆監察;亦不常備,亦有兼領事者。御史不聞攝他官,自武宗始。
聖善寺銀佛,天寶亂,為賊將截一耳。後少傅白公奉佛,用銀三鋌添補,然不及舊者。會昌拆寺,命中貴人毀像,收銀送內庫。中人以白公所添鑄,比舊耳少銀數十兩,遂詣白公索余銀,恐涉隱沒故也。
京師貴牡丹,佛宇、道觀多遊覽者。慈恩浴室院有花兩叢,每開及五六百朵。僧恩振說:會昌中朝士數人,同遊僧舍。時東廊院有白花可愛,皆嘆云:「世之所見者,但淺深紫而已,竟未見深紅者。」老僧笑曰:「安得無之?但諸賢未見爾!」眾於是訪之,經宿不去。僧方言曰:「諸君好尚如此,貧道安得藏之?但未知不漏於人否?」眾皆許之。僧乃自開一房,其間施設幡像,有板壁遮以幕。後於幕下啟關,至一院,小堂甚華潔,柏木為軒廡欄檻。有殷紅牡丹一叢,婆娑數百朵。初日照輝,朝露半唏。眾共嗟賞,及暮而去。僧曰:「予栽培二十年,偶出語示人,自今未知能存否?」後有數少年詣僧,邀至曲江看花,藉草而坐。弟子奔走報:有數十人入院掘花,不可禁。坐中相視而笑。及歸至寺,見以大畚盛之而去。少年徐謂僧曰:「知有名花,宅中咸欲一看,不敢豫請,蓋恐難捨。已留金三十兩、蜀茶二斤,以為報矣!」
宣宗在藩邸,常為諸王所法。一日不豫,鄭太后奏上苦心疾。文宗召見,熟視上貌,以玉如意撫背曰:「我家他日英主,豈疾乎?」即賜御馬、金帶。
宣宗在藩邸時,為武宗所薄,將中害者非一。一日,宣召打球,欲圖之。中官奏:瘡痍遍體,腥穢不可近。上命舁置殿下,果如所奏,遂釋之。武宗嘗夢為虎所逐,命京兆、同、華格虎以進。至宣宗即位,本命在寅,於屬為虎。
宣宗即位。宮中每欲行幸,先以龍腦郁金藉地,上並禁止。每上殿,與學士從容,未嘗不論儒學。頗留意於貢舉,於殿柱題鄉貢進士。或宰臣出鎮,賜詩遣之。凡欲對公卿,必整容貌,更衣盥手,然後方出。語及政事,終日忘倦。章表有不欲左右見者,率皆焚熟。倡優伎樂,終日嬉戲,上未嘗顧笑,賜賚甚薄。有時微行人間,采聽輿論,以觀選士之得失。
宣宗時,越守進女樂,有絕色。上初悅之,數日,錫予盈積。忽晨興不樂,曰:「明皇帝只一楊妃,天下至今未平。我豈敢忘?」召詣前曰:「應留汝不得。」左右奏,可以放還。上曰:「放還我必思之,可賜<酉冗>一杯。」
宣宗多追錄憲宗卿相子孫。裴諗,度之子,為學士,加承旨。上幸翰林,諗寓直,便中謝。上曰:「加官之喜,不與妻子相面,得否?便放卿歸。」諗降階蹈謝。卻召,上以禦盤內果實賜之,諗即以衫袖跪受。上顧一宮嬪,取領下小帛,裹以賜諗。
宣宗讀《元和實錄》,見故江西觀察使韋丹政事卓異,問宰臣,「孰為丹後」,周墀曰:「臣近任江西,見丹行事,遺愛余風,至今在人。其子宙,見任河陽觀察判官。」上曰:「速與好官。」御史府聞之,奏為御史。
宣宗時加贈故楚州刺史、贈尚書工部侍郎李德修為禮部尚書。德修,吉甫長子。吉甫薨,太常謚曰「簡」。度支郎中張仲方,以憲宗好用兵,吉甫居輔弼之任,不得為「簡」。仲方貶開州司馬。寶歷中,方征諫議大夫。德修不欲同立朝,連牧舒、湖、楚三州。時吉甫少子德裕任荊南節度使、檢校司徒平章事。上即位,推恩德裕,當追贈祖、父;乞回贈其兄,故有是命。
武宗任李德裕。德裕雖丞相子,文學過人,性孤峭,嫉朋黨,擠牛僧儒、李宗閔、崔珙於嶺外;楊嗣復、貞穆李公玨,以會昌初冊立事,亦七年嶺表。宣宗即位,嶺南五相,同日遷北。
宣宗弧矢擊鞠,皆盡其妙。所御馬,銜勒之外,不加雕飾。而馬尤矯捷;每持鞠杖,乘勢奔躍,運鞠於空中,連擊至數日,而馬馳不止,迅若流電。二軍老手,咸服其能。
《清夜遊西園圖》者,晉顧長康所畫。有梁朝諸王跋尾處,云:「圖上若干人,並食天廚。」唐貞觀中,褚河南裝背,題處具在。其圖本張維素家收得,傳至相國張公弘靖。元和中,準宣索並鐘元常寫《道德經》,同進入內(原註:時張鎮并州,《進圖表》,李太尉衛公作)。後中貴人崔潭峻自禁中將出,復流傳人間。維素子周封,自涇州從事,秩滿在京。一日,有人將此圖求售,周封驚異之,遽以絹數匹贖得。經年,忽聞款關甚急,問之,見數人同稱仇中尉傳語評事:知《清夜圖》在宅,計閑居家貧,請以絹三百匹易之。周封憚其逼脅,遽以圖授使人。明日果賫絹至。後方知詐偽,乃是一豪士求江淮海鹽院,時王涯判鹽鐵,酷好書畫,謂此人曰:「為余訪得此圖,當遂公所請。」因為計取之耳。及十家事起,後落在一粉鋪家。未幾,為郭侍郎家閽者以錢三百市之,以獻郭公。郭公卒,又流傳至令狐相家。宣宗一日嘗問相國有何名畫,相國具以圖對,復進入內。
宣宗將命令狐綯為相,夜半幸含春亭召對,盡蠟燭一炬,方許歸院,仍賜金蓮炬送之。院吏忽見金蓮蠟燭,驚報院中曰:「駕來矣!」俄然綯至。院吏謂綯曰:「金蓮花引駕燭,學士用之,得安否?」頃刻有丞相之命。
宣宗以左拾遺鄭言為太常博士,鄭朗自御史大夫為相;朗先為浙西觀察使,左拾遺鄭言實居幕中。朗議:以諫官論時政得失,動關宰輔,請移言為博士。至大中二年,崔慎由自戶部侍郎秉政,復以左拾遺杜蔚為太常博士;蔚亦慎由舊寮,遂為故事。
崔相慎由,廉察浙西,左目生贅肉,欲蔽瞳人。醫久無驗。聞揚州有穆生善醫眼,托淮南判官楊收召之。收書報云:「穆生性粗疏,恐不可信。有譚簡者,用心精審,勝穆生遠甚。」遂致以來。既見,白崔曰:「此立可去。但能安神不撓,獨斷於中,則必效矣。」崔曰:「如約,雖妻子必不使知聞。」又曰:「須用天日晴明,亭午於靜室療之,始無憂矣。」問崔飲多少?曰:「飲雖不多,亦可引滿。」譚生大喜。是日,崔引譚生於宅北樓,惟一小豎在,更無人知者。譚生請崔飲酒,以刀圭去贅,以絳帛拭血,傅以藥,遣報妻子知。後數日,征詔至金陵。及作相,譚生已卒。
大中三年,李褒侍郎知舉,試《堯仁如天賦》。宿州李使君弟瀆不識題,訊同鋪,或曰:「止於『堯之如天』耳!」瀆不悟,乃為句曰,「雲攢八彩之眉,電閃重瞳之目。」賦成將寫,以字數不足,憂甚。同輩紿之曰:「但一聯下添一『者也』,當足矣。」褒覽之大笑。
大中四年,進士馮涓登第,榜中文譽最高。是歲,新羅國起樓,厚賫金帛,奏請撰記,時人榮之。初官京兆參軍,恩地即杜相審權也。杜有江西之拜,制書未行,先召長樂公密話,垂延辟之命,欲以南昌箋奏任之,戒令勿泄。長樂公拜謝,辭出宅,速鞭而歸,於通衢遇友人鄭賓,見其喜形於色,駐馬懇詰,長樂遽以恩地之辭告之。滎陽尋捧刺京兆門謁賀,具言得於馮先輩也。京兆嗟憤,而鄙其淺露。洎制下開幕,馮不預焉。心緒憂疑,莫知所以。廉車發日,自灞橋乘肩輿,門生咸在,長樂拜別,京兆公長揖馮曰:「勉旃!」由是囂浮之譽,遍於搢紳,竟不通顯。中間又涉交通中貴,愈招清議。官工部郎中、眉州刺史,仕蜀,至御史大夫。
崔郢中丞為京尹,三司使永達亭子宴丞郎,崔乘醉突飲。夏侯孜為戶部使,問曰:「尹曾任給、舍否?」崔曰:「無。」孜曰:「若不歷給、舍,尹不合沖丞郎宴。」命酒糾下籌進罰爵,取三大器滿飲之,良久方起。笞引馬前軍將至死。尋出為賓客分司。
太常卿封敖於私第上事。御史彈奏,左遷國子祭酒。故事:太常卿上日,庭設九部樂,盡一時之盛。敖欲便於觀閱,遂就私第視事。
大中十二年七月十四日退朝,宰相夏侯孜獨到衙門。以御史大夫李景讓為檢校吏部尚書,充劍南西川節度使。時中元休假,通事舍人無在館者。麻案既出,孜受麻畢,乃召當直舍人馮圖宣之,捧麻皆兩省胥吏。自此始令通事舍人休亦在館。
李景讓為御史大夫。初,大夫不旬月,多拜丞相。臺中故事:以百日內他人拜相為「辱臺」。景讓未旬,除劍南節度使。未幾,請致仕。客有勸之曰:「僕射廉潔,縱薄於富貴,豈不為諸郎謀耶?」笑曰:「李景讓兒詎餓死乎?」退居洛中,門無雜賓。李琢罷浙西,謁景讓,且下馬,不肯見;方去,命人劚其馬臺雲。
李尚書景讓少孤,母夫人性嚴明。居東都。諸子尚幼,家貧無資。訓勵諸子,言動以禮。時霖雨久,宅墻夜隤,僮仆修築,忽見一船槽,實之以錢。婢仆等來告,夫人謂僮仆曰:「吾聞不勤而獲,猶謂之災;士君子所慎者,非常之得也。若天實以先君余慶,憫及未亡人,當令諸孤學問成立,他日為俸錢入吾門,此未敢取。」乃令閉如故。其子景溫、景莊皆進士擢第,並有重名,位至方鎮。景讓最剛正,奏彈無所避。初,夫人孀居,猶才未中年,貞幹嚴肅,姻族敬憚,訓厲諸子必以禮,雖貴達,稍怠於辭旨,猶杖之。景讓除浙西,問曰:「何日進發?」景讓忘於審思,對以近日。夫人曰:「比行日,吾或有故,不行如何?」景讓懼。夫人曰:「汝今貴達,不須老母可矣!」命僮仆斥去衣,箠於堂下,景讓時已班白矣。搢紳以為美談。在浙西,左押衙因應對有失,杖死;既而軍中洶洶,將為亂,太夫人乃候其受衙,出坐廳中,叱景讓立廳下,曰:「天子以方鎮命汝,安得輕用刑,如眾心不寧,非惟上負天子,而令垂白之母羞辱而死,使吾何面目見汝先人於地下?」左右皆感咽。命杖其背。賓客大將,拜泣乞之,久乃許。軍中遂息。景莊累舉未登第,聞其被黜將笞,其兄中表皆勸景讓囑於主司,景讓終不用,曰:「朝廷取士,自有公論,豈敢效人求關節乎?主司知是景讓弟非冒取名者,自當放及第。」是歲,景莊登科。
溫庭筠字飛卿,彥博之裔孫。文章與李商隱齊名,時號「溫、李」。連舉進士,不中。宣宗時,謫為隨縣尉。制曰,「放騷人於湘浦,移賈誼於長沙。」舍人裴坦之詞,世以為笑。
僧從誨住安國寺,道行高潔,兼工詩,以文章應制。宣宗每擇劇韻令賦,誨亦多稱旨。累年供奉,望方袍之賜,以耀法門。上兩召至殿上,謂之曰:「朕不惜一副紫袈娑,但師頭耳稍薄,恐不勝耳!」竟不賜,悒悒而卒。
南卓郎中與李修古中外兄弟。修古性迂僻,卓常輕之。修古得許州從事,奏官敕下,許帥方大燕,遞到開角,有卓與修古書。修古執書,喜白帥曰:「某與南二十三表兄弟平生相輕,今日某為尚書幕客,遂與某書。」及開緘云:「即日卓老不死,生見李修古除目。」帥視書大笑。
諸葛武侯相蜀,制蠻蜑侵漢界。自吐蕃西至東,接夷陵境,七百餘年不復侵軼。自大中蜀守任人不當,有喻士珍者,受朝廷高爵,而與蠻蜑習之,頻為奸宄。使蠻用五千人,日開闢川路,由此致南詔,擾攘西蜀——蜀於是凶荒窮困,人民相食——由沐浴川通蠻陬也。
大中初,吐蕃擾邊。宣宗欲討伐,延英問宰臣,白敏中奏「宜興師」,請為都統。領兵數萬,陣於平川。以生騎數千,伏山谷為奇兵。有蕃將服緋茸裘、寶裝帶,乘白馬,出入驍銳。兵未交,至陣前者數四,頻來挑戰。敏中誡士無得應之。有潞州小將,善射,躍馬彎弧而前,連發兩,中其頸,搏而殺之,取其服帶,奪馬而還。蕃兵大呼,士眾鼓而前,追奔將及黑山,獲馬駝輜重不可勝計,降者數千人。自此復得河湟故地。宣宗見捷書云:「我知敏中必破賊。」
白敏中初入邠州幕府,罷遊同州,謁幕府李鳳侍御。久不出見,曰:「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坐客皆非之。後為相,鳳除官過中書,曰:「此官人頃相遇同州,今日猶作常調等色。」
白敏中守司空兼門下侍郎,充邠寧行營都統,討南山、平夏党項。發日,以禁軍三百人從。敏中請依裴度討淮西故事,開幕擇廷臣充大吏,上允之。乃以左諫議大夫孫景昌為左庶子行軍司馬,駕部郎中、知制誥蔣某為右庶子、節度副使,賀部員外郎李旬為節度判官,戶部員外郎李元為都統掌記,將軍冉昈、陳君從為左右虞候。
白相敏中欲取進士侯溫為婿。其妻曰:「公既姓白,又以侯氏子為婿,人必呼為『白侯』。」敏中遂止。敏中始婚也,已朱衣矣;嘗戲其妻為接腳夫人,安用此?
萬壽公主,宣宗之女。將嫁,命擇良婿。鄭顥,宰相子,狀元及第,有聲名,待婚盧氏。宰臣白敏中奏選尚,顥深銜之。大中五年,敏中免相,為邠寧行營都統。將行,奏曰:「頃者,公主下嫁,責臣選婿。時鄭顥赴婚楚州,行次鄭州,臣堂帖追回,上副聖念。顥不樂為國婚,銜臣入骨髓。臣在中書,顥無如臣何,自此必媒孽臣短,死無種矣!」上曰:「卿何言之晚耶?」因命左右,殿中取一檉木小函,扃鑰甚固,謂敏中曰:「此是顥說卿文字,便以賜卿。若聽其言,不任卿久矣!」大中十二年,敏中任荊南節度使,暇日,與前進士在銷憂閣,追感上恩,泣話此事,盡以此函中文字示之。
宣宗時,御史馮緘三院退入臺,路逢集賢校理楊收,不為之卻;緘為朝長(原註:臺中故事,三院退朝入臺,一人謂之朝長),取收仆笞之。集賢大學士馬植奏論「開元中幸麗正殿賜酒,大學士張說、學士副知院事徐堅以下十八人,不知先舉酒者。說奏:『學士以德行相先,非其員吏。』遂十八爵一時舉酒。今馮緘笞收仆,是笞植仆隸一般,請黜之。」御史中丞令狐綯,又引故事論救,上兩釋之。始著令:三館學士不避行臺。
令狐綯以姓氏少,宗族有歸投者,多慰薦之。繇是遠近趨走,至有胡氏添「令」者。進士溫庭筠戲為詞曰:「自從元老登庸後,天下諸『胡』悉帶『令』。」
令狐綯罷相。其子滈進士,在父未罷相前拔解及第。諫議大夫崔瑄上疏:「滈弄父權,勢傾天下。舉人文卷須十月送納。豈可父為宰相,滈私幹有司?請下御史推勘。」疏留中不出。
邕州蔡大夫京者,故令狐相公楚鎮滑臺之日,因道場中見於僧中,令京挈瓶缽。彭陽公曰:「此子眉目疏秀,進退不懾,惜其卑幼,可以勸學乎?」師從之,乃得陪相國子弟。後以進士舉上第,尋又學究登科,而作尉畿服。既為御史,覆獄淮南,李相紳憂悸而已,頗得繡衣之稱。謫居澧州,為厲員外立所辱。稍遷撫州刺史,作詩責商山四老:「秦末家家思逐鹿,商山四皓獨忘機。如何須發霜相似,更出深山定是非?」及假節邕交,道經湖口,零陵鄭太守史與京同年,遠以酒樂相遲。坐有瓊枝者,鄭君之所愛,蔡強奪之,鄭莫之競。邕交所為,多如此,為德義者見鄙。行泊《中興頌》所,黽勉不前,題篇久之,似有悵悵之思。才到邕南,制禦失律,伏法湘川。論者以妄責四皓,而欲買山於浯溪之間,不徒言哉!詩曰:「停橈積水中,舉目孤煙外;借問浯溪人,誰家有山賣?」
盧司空鈞為郎官,守衢州,有進士贄謁,公開卷閱其文十餘篇,皆公所制也。語曰:「君何許得此文?」對曰:「某苦心夏課所為。」公云:「此文乃某所為,尚能自誦。」客乃伏,言:「某得此文,不知姓名,不悟員外撰述者。」
盧彖安仁,李藩侍郎門生,性簡易。嘗與同年生在藩座。久之,彖起更衣,藩謂門生輩本風,言訖彖適至,聞藩言,即拱曰:「是!不敢。」藩與門生不覺失笑。宣宗嘗微行,遇彖妻肩輿,左右皆走避,上即撤輿觀之,大笑而去。時人盛傳彖妻醜。
大中十二年,李藩侍郎下崔相沆、長安令盧彖同年。上巳日期集,盧稱疾不至。沆忽於曲道遇彖,側席帽,映一氈車以避。沆時主罰,因舉詞曰:「低垂席帽,遙映氈車。白日在天,不識同年之面;青雲得路,可知異日之心。」時人比之崔嘏、施肩吾。
相國韋公宙善治生。江陵府東有別業,良田美產,最號膏腴,而積稻如坻,皆為滯穗。大中初,除廣州節度。上以番禺珠翠之地,垂貪泉之戒。京兆從容奏對:「江陵莊積稻尚有七十堆,宙無所貪。」上曰:「此可謂之『足穀翁』也。」
崔侍郎安潛崇奉釋氏,鮮茹葷血,唯於刑辟常自躬親,僧人犯罪,未嘗屈法。於廳前慮囚,必恤惻以盡其情;有大辟者,俾先示以判語,賜以酒食而付法。鎮西川三年,唯多蔬食。宴諸司,以面及蒟蒻之類染作顏色,用象豚肩、羊脯膾炙之屬,皆逼真也。時人比於梁武。而頻於使宅堂前弄傀儡子,軍人百姓穿宅觀看,一無禁止。而中壺預政,以玷盛德。
韋楚老,李宗閔之門生。自左拾遺辭官東歸,居於金陵。常乘驢經市中,貌陋而服衣布袍,群兒陋之。指畫自言曰:「上不屬天,下不屬地,中不累人,可謂大韋楚老。」群兒皆笑。與杜牧同年生,情好相得。初以諫官赴征,值牧分司東都,以詩送。及卒,又以詩哭之。
李相回,舊名躔,累舉未第。嘗之洛橋,有二術士:一卜者,一筮者。乃先訪筮者曰:「某欲改名赴舉,如何?」筮者曰:「改名甚善。不改,終不成事。」乃訪卜者鄒先生,曰:「此行慎勿易,名將遠布矣。然成遂之後,二十年間,名字終當改矣。今則已應天象,異時方測余言。」將行,又戒之曰:「郎中必享榮名,後當重任。引接後來,勿以白衣為隙,必為深累。」長慶二年及第。至武宗登極,與上同名,始改為回。從辛丑至庚申,二十年矣,乃曰:「筮短龜長,鄒生之言中矣!」李公既為丞郎,永興魏相為給事。因省會,魏公曰:「昔求府解,侍郎為試官,送一百二人,獨小生不蒙一解。今日還忝金章,廁諸公之列。」坐上皆驚。李曰:「君今脫卻紫衫,稱魏秀才,仆為試官,依前不送。何得以舊事相讓?」李尋為獨坐,三臺肅畏,而升相府。當時臺官真拜者少。後數年間,魏亦自同州入相。宣宗時,李丞相有九江、臨川之行,跋涉江湖,喟然而嘆曰:「不遵洛橋先生之戒,吾自取尤焉。」
廣州監軍吳德鄘離京師,病腳蹣跚,三載歸,足病復平。宣宗問之,遂為上說羅浮山人軒轅集之醫。上聞之,驛召集赴京師。既至,館於南山亭院,外庭不得見也。諫官屢以為言,上曰:「軒轅道人口不幹世事,勿以為憂。」留歲余放歸。授朝散大夫、廣州司馬,集不受。
羅浮生軒轅集,莫知何許人,有道術。宣宗召至京師。初若偶然,後皆可驗。舍於禁中,往往以竹桐葉滿手,再三挼之,成銅錢。或散發箕踞,久之用氣上攻,其發條直如植。忽思歸海上,上置酒內殿,召坐。上曰:「先生道高,不樂喧雜,今不可留矣!朕雖天下主,在位十餘年,競慄不暇。今海內小康矣,所不知者壽耳。」集曰:「陛下五十年天子。」上喜。及帝崩,壽五十。
舊制:三二歲,必於春時,內殿賜宴宰輔及百官,備太常諸樂,設魚龍曼衍之戲,連三日,抵暮方罷。宣宗妙於音律,每賜宴前,必制新曲,俾宮婢習之。至日,出數百人,衣以珠翠緹繡,分行列隊,連袂而歌,其聲清怨,殆不類人間。其曲有曰《播皇猷》者,率高冠方履,褒衣博帶,趨赴俯仰,皆合規矩;有曰《蔥嶺西》者,士女踏歌為隊,其詞大率言蔥嶺之士,樂河湟故地,歸國而復為唐民也;有《霓裳曲》者,率皆執幡節,被羽服,飄然有翔雲飛鶴之勢。如是者數十曲。教坊曲工遂寫其曲,奏於外,往往傳於人間。
相國李公福,庭有槐一本,抽三枝,直過堂舍屋脊,一枝不及。相國同堂昆季三人:曰石、曰程,皆登宰相;惟福一人,歷鎮使相而已。
大中十二年,宣州將康全泰噪逐觀察使鄭熏,乃以宋州刺史溫璋治其罪。時蕭寘為浙西觀察使,與宣州接連,遂擢用武臣李琢代寘,建鎮海軍節度使,以張掎角之勢。兵罷後,或言琢虛立官健名目,廣占衣糧自入,宣宗命監察御史楊載往,按覆軍籍,無一人虛者。載還奏之,謗者始不勝。
越人仇甫,聚眾攻陷剡縣、諸暨等縣。宣宗用王式為浙東觀察使,以武寧軍健卒二千人送之。王生擒仇甫以獻,斬於東市。
宣宗時,吳居中恩澤甚厚。有謀於術者,欲敗其事,術者令書上尊號於襪。有告者,上召至,視之信然,居中棄市。
宣宗崩,內官定策立懿宗,入中書商議,命宰臣署狀。宰相將有不同者,夏侯孜曰:「三十年前,外大臣得與禁中事;三十年以來,外大臣固不得知。但是李氏子孫,內大臣立定,外大臣即北面事之,安有是非之說?」遂率同列署狀。
大中末,京城小兒疊布蘸水,向日張之,謂之「暈出入。」(案:「暈出入,蘇鶚《杜陽雜編》作「捩暈。」)懿宗自鄆王即位,暈之言應矣。
宣宗制《泰邊陲》曲,其辭云:「海嶽晏咸通。」上即位,而年號「咸通」。
懿宗祠南郊。舊例:青城禦幄前設彩樓,命仆寺輩作樂,上登樓以觀,眾呼萬歲。起居郎李璋上疏請罷,事不行。
懿宗嘗幸左軍,見觀音像,禮之,而像陷地四尺。問左右,對曰:「陛下,中國之天子;菩薩,地上之道人。」上悅之。
滑州城,北枕河堤,常有淪墊之患。貞元中,賈丞相耽鑿八角井於城隅,以鎮河水。咸通初,刺史李橦以其事上聞,立賈公祠,命從事韋岫紀其事。
政平坊安國觀,明皇時玉真公主所建。門樓高九十尺,而柱端無斜。殿南有精思院,琢玉為天尊老君之像,葉法善、羅公遠、張果先生並圖形於壁。院南池引禦渠水註之,疊石像蓬萊、方丈、瀛洲三山。女冠多上陽宮人。其東與國學相接。咸通中,有書生云:「嘗聞山池內步虛笙磬之音。」盧尚書有詩云:「夕照紗窗起暗塵,青松繞殿不知春。閑看白首誦經者,半是宮中歌舞人。」
薛能尚書鎮鄆州,見舉進士者必加異禮。李勛尚書先德為衙前將校,八座方為客司小弟子,亦負文藻,潛慕進修,因捨歸田里。未逾歲,服麻衣,執所業於元戎,左右具白其行止,不請引見。元戎曰:「此子慕善。才與不才,安可拒耶?」命召之入。見其人質清秀;復覽其文卷,深器重之。乃出郵巡職牒一通與八座先德,俾罷職司閑居,恐妨令子進修爾。果策名第,揚歷清顯,出為鄆州節度也。
沈宣詞嘗為麗水令。自言家大梁時,廄常列駿馬數十,而意常不足。咸通六年,客有馬求售,潔白而毛鬛類朱,甚異之,酬以五十萬,客許而直未及給,遽為將校王公遂所買。他日,謁公遂,問向時馬,公遂曰:「竟未嘗乘。」因引出,至則奮眄,殆不可跨,公遂怒捶之,又仆,度終不可禁。翌日,令諸子乘之,亦如是;諸仆乘,亦如是。因求前所直售宣詞。宣詞得之,復如是。會魏帥李公蔚市貢馬,前後至者皆不可。公閱馬,一閱遂售之。後入飛龍,上最愛寵,為當時名馬。
咸通十年停貢舉。前一年,日者言:己丑年無文柄,值「至仁」必當重振,明年上加尊號,內有「至仁」兩字,韓褒為補闕,上疏請復之。夏侯孜謂楊元翼云:「李九丈行不得事,我行之。」九丈即衛公也。
皮日休,鄭尚書愚門生。春闈內宴於曲江,醉寢別榻,衣囊書笥,羅列旁側,率皆新飾。同年崔昭符,鐐之子,素易日休。亦醉。更衣,見日休臥;疑他相知也,就視,乃日休,曰:「勿呼之,渠方宗會矣!」以囊笥皆皮也。時人以為口實。
盧隱、李峭,皆王鐸門生,時議皆以衽席不修,屢黜辱。隱從兄攜,少相狎,誌欲引用。及攜為丞相,除右司員外郎。時崔沆方為吏部侍郎,謁攜於私第,攜欣然而出。沆曰:「盧員外入省,時議未息;今復除糾司員外郎,省中所不敢從,他曹惟相公命。」攜大怒,馳去,曰:「舍弟極屈,即當上陳矣!」隱即放出。沆乃謁告,攜即時替沆官。沆謂人曰:「吾見丞郎出省郎,未見省郎出丞郎。」隱初自太常博士除水部員外郎,為右丞李景溫抑焉,迨右司之命,景溫弟景莊復右轄,又抑之。是時諫官有陳疏者,攜曰:「諫官似狗,一狗吠,輒一時有聲。」
李譜者,玨之子。自淮南赴舉,路經蒲津,謁崔公鉉。鉉以子妻之,而性忌妒。譜,宰相子,懷不平,多爭競。鉉忽召譜讓之,譜初猶端笏,既忿,即橫手板曰:「譜及第不幹丈人,官職不幹丈人。」語未卒,鉉掩耳而去。其妻竟怨憤而卒。
畢諴家本寒微。咸通初,其舅向為太湖縣伍伯,諴深恥之,常使人諷令解役,為除官,反復數四,竟不從命。乃特除選人楊載為太湖令。諴延之相第,囑為舅除其猥籍,津送入京。楊令到任,具達諴意。伍伯曰:「某賤人也,豈有外甥為宰相耶?」楊堅勉之,乃曰:「某每歲秋夏征租,享六十千事例錢,茍無敗闕,終身優足。不審相公欲致何官耶?」楊乃具以聞諴。諴亦然其說,竟不奪其志也。又王蜀偽相庾傳素,與其從弟凝積,曾宰蜀州唐興縣。郎吏有楊會者,微有才用,庾氏昆弟深念之。洎叠秉蜀政,欲為楊會除長馬以諴之。會曰:「某之吏役,遠近皆知,忝冒為官,寧掩人口?豈可將數千家供待,而博一虛名長馬乎?」後雖假職名,止除檢校官,竟不捨縣役,亦畢舅之次也。(案:此條采自孫光憲《北夢瑣言》,楊會非懿宗時人,原附畢諴之舅事後,今仍其舊)
咸通初,洛中謠曰:「勿雞言,送汝樹上去;勿鴨言,送汝水中去。」又曰:「勿笑父母不以汝。」及李納為河南尹,是年大水,納觀水於魏王堤上,波勢浸盛,慮其覆溺,於是策馬而回。時人語曰:「昔瓠子將壞,而王尊不去;洛水未至,而李納已回。」是時男女多棲於木,咸為所漂者,父母觀之不能救。
咸通中,有司天歷生胡某,以老還江南。後辟郡掾曹,辭不赴,歸居建業。盧符寶者,亦知名士也。嘗問:「近年宰相不滿四人,豈非三臺有異乎?」曰:「非三臺也,乃紫微受災耳!自今十餘年未可備。茍有之,即不免大禍。」後路巖、於悰、王鐸、韋保衡、楊收、劉鄴、盧攜相次拜,後不免。
池州李常侍寬,守江南數郡,皆請盧符寶為判官。及守陵陽,信子弟之譖,疏不召。盧忿謂人曰:「李公面部所無者三:無子、無宅、無冢。」時有龍公滿禪師。李氏所敬也,於坐難之曰:「今李氏子弟皆長成,何言無子?」盧曰:「非承家令器。」又曰:「今土墻甲第,花竹猶不知其數,何言無宅?」盧曰:「是王行立宅,李氏安得歌笑於其間?」時桂林大夫即常侍兄,同營別業於金陵,甲第之盛,冠於邑下,人皆號為「土墻李家宅」。江南宮城西街內,石井欄在通衢中者,即宅內廳前井也。自創宅,即令家人王行立看守,僅數十年矣,故盧君有此言。座客聞之,莫不笑。及池陽寇起,寬死,將歸葬新林,為賊所邀,舟人盡見殺,棺柩不知所在。諸子悉無成立。世亂,王行立獨守其宅,竟死其中。
路巖鎮劍南,出開遠門街,恣為瓦石所擊,故京兆尹溫璋諸子之黨也。初,李蠙舉薛能,巖取於省部,權京兆尹事,至是謂能曰:「臨行勞以瓦礫相餞。」能徐舉笏曰:「故事:宰相出鎮,府司無發人防守者。」巖甚慚。
路相巖與崔雍同在崔相鉉幕。雍恃己名聲,因醉,撫巖背曰:「路子路子!爭得共崔雍同恩門?」巖恨之。巖為丞相。會和州不守,有石瓊者訟之,乃賜雍死。
咸通末,曹相確、楊相收、徐相商、路相巖同為宰相。楊、路以弄權賣官,曹、徐但備員而已。長安謠曰:「『確』『確』無論事,錢財總被『收』。『商』人都不管,貨『賂』幾時休?」
僖宗好蹴球、鬥鴨為樂,自以能於步打,謂俳優石野豬曰:「朕若步打進士,當得狀元。」野豬對曰:「或遇堯、舜、禹、湯作禮部侍郎,陛下不免且落第。」帝大笑。
黃寇入京,郭妃不食,奔赴行在,乞食於都城,時人嗟之。
僖宗幸蜀,御座是明皇幸蜀故物;又舁御座人李再忠,經明皇時供奉,時以為異。(原註:案廣明元年,上距天寶將百年,此說甚妄)
僖宗入蜀。太史歷本不及江東,而市有印貨者,每差互朔晦,貨者各征節候,因爭執。里人拘而送公,執政曰:「爾非爭月之大小盡乎?同行經紀,一日半日,殊是小事。」遂叱去。而不知陰陽之歷,吉凶是擇,所誤於眾多矣。
僖宗幸蜀回,改元光啟。俗諺云:「軍中名『血』為『光』,又字體『戶口負戈』為『啟』,其未寧乎?」俄而未久亂作,長安復陷。
升州上元縣前有古浮圖,嘗有僧指云:「為此,無縣丞正位。」詢之,自唐初並無縣丞,諸司註授,句留在京,縱有赴任者,不月餘必卒。唯廣明中,有丞張遜,到任才月餘,節度周寶追命上府築夾城訖,歸縣未久,與令爭競,移為睦州遂安尉。
劉瞻自丞相出鎮荊南。鄭畋為翰林承旨,草制云:「居數畝之宮,仍非己有;卻四方之賂,惟畏人知。」路巖謂畋曰:「侍郎乃表薦劉相也!」出為同州刺史。
鄭相畋與盧相攜外兄弟,同在中書。後因議政喧競,撲碎硯,王侍中鐸笑之曰:「不意中書有瓦解之事!」
太尉韋昭度,舊族名人,位非忝竊,而沙門僧澈潛薦之中禁,一二時相皆因之大拜。悟達國師知元乃澈之師,世常鄙之。諸相在西川行在,每謁悟達,皆申跪禮,國師揖之,請於僧澈處吃茶。後韋掌武伐成都,田軍容致書曰:「伏以太尉相公:頃因和尚,方始登庸。在中書則開鋪賣官,居翰林則倩人把筆。」蓋謂此也。
盧澄為李司空蔚淮南從事,因酒席請一舞妓解籍,公不許,澄怒,詞多不遜。公笑曰:「昔之狂司馬,今也憨從事。」澄索彩具,蔚與賭貴兆,曰:「彩大者,秉大柄。」澄擲之得十一,席上皆失聲。公徐擲之,得堂印。澄托醉而起。後數月,澄入南省;不數年,蔚入相。
翰林學士孫棨《北裏志》云:「鄭舉舉巧談諧,常有名賢醵宴。乾符中,狀元孫棨頗惑之,與同年數人多至其舍,他人或不盡預。同年盧嗣業訴醵罰錢,致詩狀元曰:『未識都知面,頻輸復分錢。苦心親筆硯,得志助花鈿。徒步求秋賦,持杯給暮饘。力微多謝病,非不奉同年。』嗣業,同年非舊知,又力窮不遵醵罰,故有此詩。曲內妓之頭角者為都知,舉舉、降真是也。曲中一席四镮,見燭即倍,新郎更倍,故曰『復分錢』。一日,同年宴,舉舉有疾,不來,令同年李深之為酒糾。狀元吟曰:『南行忽見李深之,手舞如風令不疑,任你風流兼醞藉,天生不似鄭都知。』」
杜讓能,丞相審權之子;韋相保衡,審權之甥。保衡少不為讓能所禮。保衡為相,讓能久不中第。及登科,審權憤其沈厄,以一子出身奏監察御史。
崔相沆知貢舉,得崔瀣。時榜中同姓,瀣最為沆知。譚者稱:「座主門生,沆瀣一氣。」
許棠初試進士,與薛能、陸肱齊名。薛擢第,尉擢;肱下第,遊太原:棠並以詩送之。棠登第,薛已自京尹出鎮徐州,陸亦出守南康,招棠為倅。初,高侍郎湜知舉,棠納卷,覽其詩云:「退鹢已經三十載,登龍僅見一千人。」乃曰:「世復有屈於許棠者乎?」永臨劉相,以其子希同年,留為淮南館驛官,令和韻,棠嗜詩不通;南海僕射時為副使知府事,笑謂人曰:「相公令許棠和韻,可謂虐人也!」
許棠常言於人曰:「往者未成事,年漸衰暮,行倦達官門下,身疲且重,上馬極難。自喜得第來筋骨輕健,攬轡升降,猶愈於少年。則知一名,乃孤進之還丹。」
華郁,三衢人,早遊田令孜門,擢進士第,歷正郎金紫。李瑞,曲江人,亦受知於令孜,擢進士第,又為令孜賓佐。俱為孔魯公所嫌。文德中,與郁俱陷刑網。
裴筠婚蕭楚公女,言定未幾,便擢進士。羅隱以一絕刺之,略曰:「細看月輪還有意,信知青桂近嫦娥。」
秦韜玉應進士舉,出於單素,屢為有司所斥。京兆尹楊損奏復等列。時在選中。明日將出榜,其夕忽叩試院門,大聲曰:「大尹有帖!」試官沈光發之,曰:「聞解榜內有人,曾與路巖作文書者,仰落下。」光以韜玉為問,損判曰:「正是此。」
方幹貌陋唇缺,味嗜魚鲊,性多譏戲。蕭中丞典杭,軍倅吳傑患眸子赤;會宴於城樓飲,促召傑,傑至,目為風掠,不堪其苦。憲笑命近座女伶裂紅巾方寸帖臉,以障風。幹時在席,因為令戲傑曰:「一盞酒,《一撚鹽》,止見門前懸箔,何處眼上垂簾?」傑還之曰:「一盞酒,一臠鲊,止見半臂著鏻,何處口唇開袴?」一席絕倒。爾後人多目幹為「方開袴」。
羅給事隱、顧博士雲,俱受知於相國令狐公。顧雖鹺商子,而風韻詳整。羅,錢塘人,鄉音乖刺。相國子弟每有宴會,顧獨預之,豐韻談諧,不辯寒素之子也。顧賦為時所稱,而切於成名。嘗有啟事,陳於所知,只望丙科盡處,竟列名於尾科之前也。羅既頻不得意,未免怨望,意為貴子弟所排,契闊東歸。黃寇事平,朝賢意欲召之。韋貽範沮之曰:「某與之同舟而載,雖未相識,舟人告云:『此有朝官。』羅曰:『是何朝官!我腳夾筆,可以敵得數輩。』必若登科通籍,吾徒為秕糠也。』」由是不果召。
駙馬韋保衡為相,頗弄權勢。及將敗,長安小兒競彩戲,謂之「打圍」。不旬日余,韋禍及。
大中十二年,李衛公謫崖州。歷宣、懿兩朝無宗相。至乾符二年,李蔚為相,俄罷去。歷乾符、廣明、中和、光啟、文德、龍紀、大順、景福、乾寧,悉無宗相,而宗室陵遲尤甚,居官者不過郡縣長,處鄉里者或為里胥。
唐末,飲席之間多以《上行杯》、《望遠行》拽盞為主,《下次據》副之。既而僖宗西行,後方鎮多為下位者所據,此其驗也。
唐末士人之衣色尚黑,故有紫綠,有墨紫。迨兵起,士庶之衣俱皂,此其讖也。
唐末婦人梳髻,謂「拔叢」;以亂發為胎,垂障於目。解者云:「群眾之計,目睹其亂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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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犧氏以農官;神農以火;黃帝以雲;少昊以鳥;顓頊而名以民事,又以五行為官名;禼作司徒,敬敷五教;禹作司空,以平水土;周則以天、地、春、夏、秋、冬為官名。伏以古者命官,以天地、四氣、五行、雲龍為號者,皆上稟天時,下達人事,見聖人垂意,未有不及於惠民也。後代不究深旨,率爾命官,僕射、侍中,尤為不可。秦有侍中、僕射,其初且非官名,唯供奉左右,是其職業。侍中,當西漢掌乘輿服,下至褻器、虎子之類;虎子,溺器也。武帝以安國為侍中,以其儒者,特許掌禦唾壺,朝廷榮之。班固云:「侍中,本丞相吏也。五人來往殿內奏事,故曰『侍中。』」又僕射者,射音夜,尤寡其義。在秦有周青臣,孔衍註云:「僕射,小官扶左右者也。」亦曰「衛令僕射,守門之夫。」在漢為武士門僕射,在宮則曰宮門僕射、永巷僕射:蓋言「僕御」執射之夫也,如今宦豎之首耳。皆因權幸,漸峻官名。開元元年,改左右僕射為左右丞相,是官號之不正也。又則天寵侍御者張昌宗,其官號曰「控鶴監」。向使五王未復唐德,則「控鶴」亦沾丞相之名也。
兩省官上事日,宰相臨焉。上事者設床幾,面南而坐,判三道案。宰相別施一床,連上事官床,南坐於西隅,謂之「壓角」。自常侍而下,以南為上,差舛相承,實乖禮敬。曷不為丞相設位於眾官之南,常侍、諫議、給事、舍人循次而坐於丞相之下?尊卑有序,足以為儀。「壓角」之來,莫究其始。《開元禮》及累朝典故並無其文。習俗因循,莫近於理。今請去「壓角」,以釋眾疑。凡言九寺,皆曰「棘卿」。《周禮》「三槐九棘」:槐者,懷也;上佐天子,懷來四夷。棘者,言其赤心以奉其君,皆三公九卿之任也。唐世惟大理得言棘卿,他寺則否。九寺皆樹棘木,大理則於棘下訊鞫其罪,所謂「大司寇聽刑於棘木之下」。
朝廷百司諸廳皆有壁記,敘官秩創置及遷授始末。原其作意,蓋欲著前政履歷,而發將來健羨焉。故為記之體,貴其說事詳雅,不為茍飾,而近時作記,多措浮詞,褒美人才,抑揚功閥,殊失記事之本意。韋氏《兩京記》云:「郎官盛寫壁記,以紀當廳前後遷除出入,寢以成俗。」然則壁記之起,當自國朝已來,始自臺省,遂流郡邑耳。
官銜之名,蓋興近代。當時選曹補授,須存資歷,聞奏之時,先具舊官名品於前,次書擬官於後,使新舊相銜不斷,故曰「官銜」,亦曰「頭銜」。所以名為「銜」者,言如人口銜物,取其連續之意。又如馬之有銜以制其首,前馬之進,後馬續來,相次不絕者,古人謂之「銜尾相續」,即其義也。
近代通謂府庭為公衙,公衙即古之公朝也。字本作「牙」,《詩》曰:「祈父,予王之爪牙。」祈父,司馬,掌武備。象猛獸,以爪牙為衛,故軍前大旗謂「牙旗」,出師則有「建牙」、「祃牙」之事。是軍中聽號令,必至牙旗之下,稱與府朝無異。近俗尚武,是以通呼「公府」為「公牙」,「府門」為「牙門」,字稱訛變,轉而為「衙」。《漢書·地理志》馮翊有衙縣,春秋時彭衙之地,非公府之名。或云:公門外刻木為牙,立於門側,以象獸牙;軍將之行,置牙竿首,懸旗於上,其義一也。
輿駕行幸,羽儀導從,謂之「鹵簿」。自秦漢以來始有其名。蔡邕《獨斷》所載鹵簿,有「小駕」、「大駕」、「法駕」之異,而不詳鹵簿之義。按字書:「鹵,大楯也。」字亦作「櫓」,又作「鹵」,音義皆同。以甲為之,所以扞敵。賈誼《過秦論》雲,「伏屍百萬,流血漂鹵」是也。甲楯有先後部伍之次,皆著之簿籍。天子出,則案次道從,故謂之「鹵簿」耳。儀衛具五兵,今不言他兵,獨以甲楯為名者,行道之時,甲楯居外,余兵在內,但言「鹵簿」,是舉凡也。南朝御史中丞、建康令俱有鹵簿,人臣儀衛,亦得同於君上,則鹵簿之名不容別於他義也。又百官從駕,謂之「扈從」。蓋臣下侍從至尊,各供所職,猶僕禦扈養以從上,故謂之「扈從」耳。《上林賦》云:「扈從橫行」,顏監釋云:「謂跋扈縱恣而行也。」據顏此解,乃讀「從」為「放縱」之縱,不取「行從」之義,所未詳也。
御史臺三院:一曰臺院,其僚曰侍御史,眾呼為「端公」。見宰相及臺長,則曰「某姓侍御」。知雜事謂之「雜端」。見臺長,則曰「知雜侍御」。雖他官高秩兼之,其侍御號不改。見宰相,則曰「知雜某姓某官」。臺院非知雜者,俗號「散端」。二曰殿院,其僚曰殿中侍御史,眾呼為「侍御」。見宰相及臺長雜端,則曰「某姓殿中」。最新入,知右巡;已次,知左巡:號「兩巡使」。所主繁劇。及遷向上,則又入推,益為煩勞。惟其中間,則入清閑。故臺中諺曰:「免巡未推,只得自如。」言其閑適也。廳有壁畫,小山水甚工,雲是吳道子真跡。三曰察院,其僚曰監察御史,眾呼亦曰「侍御史」。見宰相及臺長雜端,則曰「某姓監察」。若三院同見臺長,則通曰「三院侍御」。而主簿紀其所行之事。每公堂食會,雜事不至,則無所檢轄,唯相揖而已。雜事至,則盡用憲府之禮。雜端在南榻,主簿在北榻,兩院則分坐。雖舉匕箸,皆絕譚笑。食畢,則主簿持黃卷揖曰:「請舉事。」於是臺院長白雜端曰:「舉事」。(原註:欲上堂,三院長各於食堂之南廊下,先白雜端云:「合舉事。」)則舉曰:「某姓侍御史(原註:有同姓者,則以第行別之)有某過,請準條。」主簿書之。其兩院皆仿此。若舉時差錯,則最小殿中舉院長,則最小侍御史舉殿院長;又錯,則向上人遞舉。雜端失笑,則三院皆笑,謂之「烘堂」,悉免罰矣。凡見黃卷罰直,遇赦悉免。臺長到諸院,凡官吏有所罰,亦悉免。御史歷三院雖至美,而月滿殿中推鞫之勞,憚於轉兩院,以向下侍御史便領推也,多不願為,以此臺中以「殿中轉西院」為戲詛之詞。每出入行步,侍御史在柱裏,殿、察兩院在柱外;有時殿中入柱裏,則共咍之曰:「著(原註:直略反)去也。」三院御史主簿有事白端公,就其廳,若有中路白事,謂之「篸端」,有罰。殿中有免巡,遇正知巡者假故,則向上人又權知,謂之「蘸巡」。臺官有親愛除拜及喜慶之事,則謁院長、雜端、臺長,謂之「取賀」。凡此皆因胥徒走卒之言,遂成故事。察院每上堂了各報,諸御史皆入立於南廊,便服靸鞋,以俟院長。立定,院長方出,相揖而序行。至殿院門,揖殿中,又序行;至食堂前,揖侍御史。凡入門至食,凡數揖。祗揖者,古之肅拜也。臺中無不揖,其酒無起謝之禮,但云「揖酒」而已。酒取合敬,故恐煩卻揖。往往自臺拜他官,執事亦誤作「臺揖」,人皆笑之。每赴朝序行,至待漏院偃息,則有「臥揖」;馬上則有「馬揖」。凡院長在廳院內,御史欲往他院,必先白,決罰又先白。察院有都廳,院長在本廳,諸人皆會話於都廳。(原註:御史初上後,遇雜端上堂,則舉三愆九失儀,緣是新人,欲並罰也。未遇雜端上堂,其犯舊條並不罰)察院南院,會昌初監察御史鄭路所葺。禮察廳謂之「松廳」,南有古松也。刑察廳,謂之「魘廳」,寢於此多魘。兵察常主院中,茶必市蜀之佳者,貯於陶器,以防暑濕。御史躬親緘啟,故謂之「茶瓶廳」。吏察主院中入朝人次第名籍,謂之「朝簿廳」。吏察之上,則館驛使。館驛使之上,則監察使。同僚之冠也,謂之院長。臺中敬長,三院皆有長。察院風彩尤峻。凡三院御史初拜,未朝謝,先謁院長;辭疾不見,則不得謝及上矣。(原註:諸家《御史臺記》,多載當時御史事跡戲笑之言,故事甚略。臺中有儀註,後漸遺闕。雖有板榜,亦但錄一時要節,自此轉磨滅矣)
御史主彈奏不法,肅清內外。唐興,宰輔多自憲司登鈞軸,故謂御史為宰相。杜鴻漸拜授之日,朝野傾羨。監察御史振舉百司綱紀,名曰「入品宰相」,高宗朝,王本立、余衎始為御史裏行,則天更置內供奉及員外試御史,有臺使、裏使,皆未正名也。其裏行員外試者,俗名為「合口椒」,言最有毒;監察為「開口椒」,言稍毒散;殿中為「蘿蔔」,亦謂「生姜」,言雖辛辣而不能為患;侍御史謂之「掐毒」,言如蜂蠆去其芒刺也。御史多以清苦介直獲進,居常敝服羸馬,至於殿庭。開元末,宰相以御史權重,遂制彈奏者先諮中丞、大夫,皆通許,又於中書、門下通狀先白,然後得奏。自是御史不得特奏,威權大減。天寶中,宰相任人不專清白,朝為清介,暮易其守,順情希旨,綱維稍紊。御史羅希奭猜毒,吉溫頗苛細,時稱「羅鉗吉網,望風氣懾。」開元已前,諸節制並無憲官,自張守珪為幽州節度,加御史大夫,幕府始帶憲官,由是方面威權益重。遊宦之士,至以朝廷為閑地,謂幕府為要津。遷騰倏忽,坐致郎省,彈劾之職,遂不復舉。
御史舊例:初入臺,陪直二十五日,節假五日,謂之「伏豹」,亦曰「豹直」。百司州縣初授官陪直者,皆有此名。杜易簡解「伏豹」之義云:「宿直者,離家獨宿,人情所貴。其人初蒙策拜,故以此相處。伏豹者,言眾官皆出,此人獨留,如伏藏之豹,伺候待搏,故云『伏豹』耳。」韓琬則解為「爆直」,言如燒竹,遇節則爆。余以為南山赤豹,愛其毛體,每雪霜雨霧,諸禽獸皆出取食。唯赤豹深藏不出,古人以喻賢者隱居避世。鮑明遠《賦》云:「豈若南山赤豹,避雨霧而深藏。」此言「伏豹」、「豹直」者,蓋取不出之意。初官陪直,已有「伏豹」之名,何必以遇節而比燒竹之「爆」也?杜說雖不甚明,粗得其意;韓則疏矣。
新官並宿本署,曰「爆直」,僉作「爆」進之字。惠郎中實云:「合作虎『豹』字。」言豹性潔,善服氣,雖雪雨霜霧,伏而不出,慮汙其身。
唐制十八道節度,其後號九節度。其後河朔三鎮,及四凶、二豎之亂,可考大略。明皇天寶元年,置十節度經略使以備邊:曰安西、曰北庭、曰河西,以備西邊;曰朔方、曰河東、曰范陽,以備北邊;曰平盧,以備東邊;曰隴右、曰劍南,以備西邊;曰嶺南五府經略,以備南邊。節度之立,其初固止於沿邊十道耳。自安祿山之亂,則內地始置九節度以討之,曰:朔方郭子儀,淮西魯炅,興平李,滑濮許叔冀,鎮西李嗣業,鄭蔡李廣琛,河東李光弼,澤潞王思禮,河南崔光遠。內地之置節度,其初猶止於九道耳。自朱氏之倡亂中原也,則自國門之外,皆方鎮矣。蓋其先也,欲以方鎮禦四夷,而其後也,則以方鎮禦方鎮。十道既已兆亂,則內地必置九道,以除其亂;九道又兆亂,則關外近郡又不得不置矣。至代宗廣德元年,以田承嗣為魏博節度,李懷仙為盧龍節度,李寶臣為成德節度,是謂河北三鎮,各有其地。其風俗獷戾,過於蠻貊,吾知其河北之地,非復朝廷有矣。至於大曆九年,相推戴而謂之四王:朱滔稱冀王,田悅稱魏王,王武俊稱趙王,李納稱齊王。李希烈又以淮西稱帝,朱泚又以關中稱帝。裂土假王者「四凶」,滔天僣帝者「二豎」;紛紛籍籍,不知其幾也。蓋唐之亂,非藩鎮無以平之,而亦藩鎮有以亂之。其初跋扈陸梁者,必得藩鎮而後可以戡定其禍亂,而其後戡定禍亂者,亦足以稱禍而致亂。故其所以去唐之亂者,藩鎮也;而所以致唐之亂者,亦藩鎮也。試以其一二論之。安氏之亂,懷恩平之也;而留三鎮以遺患者,亦一懷恩也。將兵至京師,冒雨寒而來,姚令言之功也,而所以迎朱泚而趨京師者,亦一令言也。擒子期破田悅者,李寶臣之功,而釋承嗣以為己資者,亦寶臣也。卒至於終唐之世,莫敢誰何者,由三鎮始也。
露布,捷書之別名也。諸軍破賊,則以帛書建諸竽上,兵部謂之「露布」。蓋自漢以來有其名。所以露布者,謂不封檢,露而宣布,欲四方之速聞也。亦謂之「露板」。魏晉奏事,云「有警急,輒露板插羽」是也。宋時沈璞為盱眙太守,與臧質固拒魏軍,軍退,質謂璞城主,使自上露板。後魏韓顯宗大破齊軍,不作露布,高祖怪而問之,對曰:「頃間諸將,獲賊二三,驢馬,皆為露布,臣每哂之。近雖仰憑威靈,得摧醜豎,斬擒不多,脫復高曳長縑,虛張功捷,尤而效之,其罪彌甚。所以斂毫卷帛,解上而已。」然則露布、露板,古今通名也。隋文帝詔太常卿奇章公撰宣露布儀。開皇九年平陳,元帥晉王以驲上露布,兵部請依新禮:「集百官及四方客使於朝堂,內史令稱有詔,在位者皆拜;宣露布訖,蹈舞者三,又拜。郡縣皆同。」唐因其體。然露布於大抵皆張皇國威,廣談帝德,動逾數千字,其能體要不煩者,鮮矣。
古者閹尹擅權專制者多矣,其間不無忠孝,亦存編簡。唐自安史以來,兵難洊臻,天子插越,親衡戎柄,皆付大閹,魚朝恩、竇文場乃其魁也。爾後置左右軍、十二衛,觀軍容、處置、樞密、宣徽四院使,擬於四相也。十六宮使,皆宦者為之,分卿寺之職,朝廷班行備員而已。供奉官紫衣入侍,後軍容使楊復恭俾具鏻笏宣導,自復恭改作也。嚴遵美,內謁之最良也。嘗典戎,唐末致仕於蜀郡,鄙叟庸夫,時得親狎。其子仕蜀,至閤門使。曾為一僧致紫袈裟,僧來感謝之,書記所謝之語於掌中,方屬炎天,手汗模糊,文字莫辯。折腰而趨,流汗喘之,只云:「伏以軍容……」寂無所道,抵視掌心良久,云:「貌寢人微,凡事無能。」嚴曰:「不敢,不敢。」退而大哈。嚴公物故,蜀朝冊命贈,給事中竇雍堅不承命。雖偏霸之世,亦不茍且,士人多之。
鄒山,古之嶧山,始皇刻碑處,文字分明。始皇乘羊車以上,其路猶存。案:此地,春秋時邾文公卜遷於繹者也。始皇刻石紀功,其文李斯小篆。後魏太武帝登山,使人排倒之。然歷代摹拓以為楷則,邑人疲於供命,聚薪其下,因野火焚之,由是殘缺,不堪摹寫,然由上官求請,行李登陟,人吏轉益勞弊。有縣宰取舊文勒於石碑之上,凡成數片,置之縣廨,須則拓取。自是山下之人,邑中之吏,得以息。今人間有《嶧山碑》,皆新刻之碑也。其文云「刻此樂石」,學者不曉「樂石」之意,顏師古謂取泗濱磬石作此碑。始皇於瑯琊、會稽諸山刻石,皆無此意,唯《嶧山碑》有之,故知然也。
墓前碑碣,未詳所起。案《儀禮》:廟中有碑,所以系牲,並視日景。《禮記》云:「公室視豐碑,三家視桓楹。」豐碑、桓楹、天子、諸侯葬時下棺之柱,其上有孔,以穿綷索,懸棺而下,取其安審,事畢即閉壙中。臣子或書君父勛閥於碑上,後又立之於隧口,故謂之「神道碑」,言神靈之道也。古碑上往往有孔,是貫綷之遺象。前漢碑甚少,後漢蔡邕、崔瑗之徒,多為人立碑;魏晉之後,其流浸盛。碣亦碑之類也。《周禮》:「凡金玉錫石,楬而璽之。」註云:「楬,如今題署物。」《漢書》云:「瘞寺前,揭著其姓名。」註云:「楬,椓杙也,椓杙於瘞處而書死者之姓名。楬音揭。」然則物有標榜,皆謂之「楬」。郭景純《江賦》云:「峨眉為泉揚之楬。」又變為「碣」,《說文》云:「碣,特立石也。」據此則從木、從石兩體皆通。隋之制:五品以上立碑,螭首龜趺,上不得過四尺,載在《喪葬令》。近代碑碣稍眾,有力之家多輦金帛以祈作者。雖人子罔極之心,順情虛飾,遂成風俗。蔡邕云:「吾為人作碑多矣,唯郭有道無愧詞。」隋文帝子齊王攸薨,僚佐請立碑,帝曰:「欲求名,一卷史書足矣;若不能,徒為後人作鎮石耳。」誠哉是言!
石碑皆有圓空。蓋碑者,悲也,本墟墓間物。每一墓有四焉。初葬,穿繩於孔以下棺,乃古懸窆之禮。《禮》曰:「公室視豐碑,三家視桓楹。」人因就紀其德,由是遂有碑表。數十年前,時有樹德政碑,亦制圓空,不知根本甚矣。後有悟之者,遂改焉。
人道尚右,以右為尊。禮先賓客,故西讓客,主人在東,蓋自卑也。後人或以東讓客,非禮也。蓋緣見所在地,所主在東,俗有東行南頭之戲,此乃貴為一方一境之主也。《記》曰:「天子無客禮,莫敢為主焉。故君適其臣,升自阼階,不敢有其室也。」註:「明饗君,非也。」唐之方鎮及刺史,入本部,於令長已下,禮絕賓主,猶近君臣。至於藩鎮經管內支郡,則俱是古南面諸侯,但以使職監臨,如臺省之官至外地耳。即通宴饗,則異君臣,而用古天子升階之儀,非禮也。
近代風俗,人子在膝下,每生日有酒食之事;孤露之後,不宜復以為歡會。梁孝元帝少時,每以載誕之辰,輒設齋講經,洎阮修容歿後,此事亦絕少。太宗曾以降誕日感泣。中宗常以降誕日宴侍臣內庭,與學士聯句《柏梁體詩》。然則唐以來,此日皆有宴會。開元十七年,丞相張說奏:以八月端午降誕日為千秋節,又改為天長節。肅宗因之,誕日為地平天成節。代宗雖不為節,猶受四方進獻。德宗即位,詔公卿議,吏部尚書顏真卿奏:「準《禮經》及歷代帝王無降誕日,唯開元中始為之。復推本意:以為節者,喜聖壽無疆之慶,天下咸賀,故號節;若千秋萬歲之後,尚存此日以為節假,恐乖本意。」於是敕停之。
明皇朝,海內殷贍。送葬者或當沖設祭,張施幃幕,有假花、假果、粉人、粉帳之屬。然大不過方丈,室高不逾數尺,識者猶或非之。喪亂以來,此風大扇,祭盤帳幕,高至九十尺,用床三、四百張,雕鐫飾畫,窮極技巧,饌具牲牢,復居其外。大曆中,太原節度辛雲京葬日,諸道節度使使人修祭。范陽祭盤最為高大,刻木為尉遲鄂公與突厥鬥將之戲,機關動作,不異於生。祭訖,靈車欲過,使者請曰:「對數未盡。」又停車,設項羽與漢祖會鴻門之象,良久乃畢。縗绖者皆手擘布幕,輟哭觀戲。事畢,孝子傳語與使人:「祭盤大好,賞馬兩匹。」滑州節度令狐母亡,鄰境致祭,昭義節度初於淇門載船桅以充幕柱,至時嫌短,特於衛州大河船上取長桅代之。及昭義節度薛公薨,歸葬絳州,諸方並管內縣塗陽城南設祭,每半里一祭,至漳河二十餘里,連延相次。大者費千餘貫,小者三、四百貫,互相窺覘,競為新奇。柩車暫過,皆為棄物矣。蓋自開闢至今,奠祭鬼神,未有如斯之盛者。
俗間凶疏,本敘時序朔望,以表遠感之懷,此合於情理。至有敘經齋七日,此出釋教,不當形於書疏。
準禮:父在,為所生母;父為嫡子;夫為妻;皆杖周。自周禮已降,至於《開元禮》,及唐史二百六十年,並無有易斯議,未聞為兄弟杖者。自離亂之後,武臣為弟始行周杖之禮,是賓佐不能以禮正之,致其謬誤也。乾寧三年九月,行吊於名士之家,睹其弟為兄杖,門人知舊來,無有言其乖禮者,實慮日久浸以為是。自今後,士子好禮者,於服式之中,慎而行之。
今俗釋服多用昏時,非禮也。按《戴禮》:「魯人有朝祥而暮歌者,子路笑之。」夫子雖抑子路云:「三年之喪,亦已久矣。」而復曰:「逾月則其善。」明知月晦之朝,去縞從吉也,明日則逾月矣,故夫子怪其不待明日而歌。今之免服準式給晦日假者,蓋以朝既從吉,使竟是日吉服,盡與親賓相見,遍示禮終,至明日復參公務,無樂不為之義。又禮書皆云:前一夕除某物,廢某物。又曰:「夙興」云云,知前夕除廢,為明晨之漸。凡曰釋服,悉宜從朝矣(原註:今在脫服假內,反不見賓友也)。《禮》云「大喪不避涕泣而見人」者,言既不行求見人,人來求之,不避涕泣,以表至哀無飾。今世卒哭之後,朔望時節,辭不見賓客,非也。若尊高居喪,吊者以是日客多,不敢求見,遽自退去,宜矣,非所以辭也。
三日成服,聖人之制,世有至五日者,非也。
忌日請假,非古也。《世說》云:「忌日惟不飲酒作樂。會稽王世子將以忌日送客至新亭,主人欲作樂,王便起去,持彈往衛洗馬墓彈鳥。」《晉書》又載:桓玄「忌日與賓客遊宴,惟至時一哭而已。」此前代忌日無假之證也。沈約《答庾光祿書》云:「忌日制忌,應是晉、宋之間,其事未久。未至假前,止是不為宴樂,本自不封閉,如今世自處者。居喪再周之內,每至忌日,哭臨受吊,無不見人之義。而除服之後,乃不見人。實由世人以忌日不樂,而不能竟日興感,以對賓客,或弛懈,故過自屏晦,不與外接。設假之由,實在於此。」顏延之:「忌日感慕,故不接外賓,不理庶務,不能悲愴自居,何限於深藏也。世人或端坐奧室,不妨言笑,迫有急卒,寧無盡見之理?其不知禮意乎!」
李匡乂云:「《晉書》稱阮咸善琵琶,是即是矣。」按《周書》云:「武帝彈琵琶,後梁宣帝起舞,謂武帝曰:『陛下既彈五弦琴,臣何敢不同百獸舞?』」則周武帝所彈,乃是今之五弦。可知前代凡此類,總號琵琶爾。又按《風俗通》云:「以手批把,謂之琵琶。自撥彈已後,惟今四弦始專琵琶之名。」因依而言,則劉餗所云:「貞觀中,悲洛兒始棄撥,用手以撫琵琶。」是又不知故事者之言也。又因此而征之,五弦之號,即出於後梁宣帝之語也。而今阮氏琵琶,正以手撫,反不能占琵琶之名,失本義矣。
今有奕局,共取一道,人行五棋,謂之「蹙融」。「融」宜作「戎」,此戲生於黃帝蹙鞠,意在軍戎也,殊非「圓融」之義。庾元規著《座右方》,所言「蹙戎」,是也。
今之博戲,長行最盛。其具有局有子,黑、黃各十有五,擲采之頭有二。其法生於握槊,變於雙陸。天後夢雙陸不勝,狄公言「宮中無子」,是也。後人新意,長行出焉。又有小雙陸、圍透、大點、小點、遊談、鳳翼之名,然無如長行。鑒險易者,喻時事焉;適變通者,方《易》象焉。王公大臣,頗或耽玩,至於廢慶吊,忘寢食。閭里用之,於是強名爭勝,謂之「撩零」;假借分畫,謂之「囊家」。囊家什一而取,謂之「子頭」。有通宵而戰者,有破產而輸者。中世工者,有渾鎬、崔師本。圍棋次於長行,其中世工者,韋延扈、楊芃。彈棋鮮有為之,中世工者,有吉達、高越首出焉。
貞元中,董叔儒進博局,並《經》一卷,頗有新意,不行於世。
隋置明經、進士科,唐承隋,置秀才、明法、明字、明算,並前六科。主司則以考功郎中,後以考功員外郎。士人所趨,明經、進士二科而已。及大足元年,置拔萃,始於崔翹。開元十九年,置宏詞,始於鄭昕。開元二十四年,置平判入等,始於顏真卿。是年,考功員外郎李昂摘進士李權章句疵之,榜於通衢;權摘昂詩句之失,由是世難其事,乃命禮部侍郎主之。後有左補闕薛邕,中書舍人達奚珣、李韋、李麟、姚子彥、張蒙、高郢、權德輿、衛次公、張宏靖、於允躬、韋貫之、李逢吉、李程、庾承宣、賈餗、沈珣、杜審權、李璠、裴恒、王鐸、李蔚、趙騭、鄭愚,太常少卿李建,尚書蕭昕,僕射王起,常侍蕭仿,黃門侍郎許孟容、鄭顯,刑部侍郎崔樞,戶部侍郎韋昭度雜主之,而宏靖不以進士顯。
唐朝初,明經取通兩經,先帖文,乃案章疏試墨策十道;秀才試方略策三道;進士時務策五道。考功員外郎職當考試。其後舉人憚於方略之科,為秀才者殆絕,而多趨明經、進士。高宗時,進士特難其選。龍朔中,敕左史董思恭與考功員外郎權原崇同試貢舉。思恭吳士輕脫,泄進士問目,三司推,贓汙狼籍,命西朝堂斬決。告變,免死除名,流梧州。開耀元年,員外郎劉思立以進士惟試時務策,恐復傷膚淺,請加試雜文兩道,並帖小經。明皇時,士子殷盛,每歲進士到省者,常不減千餘人,在館諸生更相造詣,互結朋黨,以相傾奪,號之為「棚」,推聲望者為「棚頭」。權門貴盛,無不走也,以此熒惑主司視聽。其不第者率多喧訟。考功不能禦。開元二十四年冬,遂移貢舉屬於禮部,侍郎姚奕頗振綱紀焉。後明經停墨策,試口義,並時務策三道。進士改貼大經,加《論語》。自是舉司帖經,多有聱牙、孤絕、例拔、築註之目。文士多於經不精,至有白首舉場者,故進士以帖經為大厄。天寶初,達奚珣、李巖相次知貢舉。進士聲名高而帖落者,時或試詩放過,謂之「贖帖」。十一年,楊國忠初知選事,進士孫季卿會謁國忠,言禮部帖經之弊:「舉人有實材者,帖經既落,不得試文;若先試雜文,然後帖經,則無遺才矣。」國忠然之。無何,有敕進士先試帖,然仍前後開一行,是歲收人有倍常歲。又舊例:試雜文者,一時一賦,或兼試頌論,而題目多為隱僻。策問五道,舊例:三道為時務策,一道為方略,一道為征事;近者方略之中,或有異同,大抵非精究博贍之才,難以應乎茲選矣。故當代以進士登科為「登龍門」,解褐多拜清緊,十數年間擬跡廟堂。輕薄為之語曰:「及第進士,俯視中、黃郎;落第進士,揖蒲、華長馬。」又云:「進士初擢第,頭上七尺焰光。」好事者紀其姓名,自神龍以來迄於茲,名曰《進士登科記》,亦所以示前良,發起後進也。寶應二年,楊綰為禮部侍郎,奏:舉人不先德行,率多浮薄,請依鄉舉裏選。於是詔天下舉秀才孝廉,而考試章條,漸加繁密,至於升進德行,未之能也。其後應此科者益少,遂罷之,復為明經、進士。
唐制:常舉人之外,又有制科,搜揚拔擢,名目甚眾。則天廣收才彥,起家或拜中書舍人、員外郎,次拾遺、補闕。明皇尤加精選,下無滯才。然制舉出身,名望雖美,猶居進士之下。仕宦自進士而歷清貫,有八俊者:一曰進士出身,制策不入;二曰校書、正字不入;三曰畿尉不入;四曰監察御史、殿中丞不入;五曰拾遺、補闕不入;六曰員外郎、郎中不入;七曰中書舍人、給事中不入;八曰中書侍郎、中書令不入。言此八者,尤加俊捷,直登宰相,不要歷綰余官也。朋僚遷拜,或以此更相譏弄。舉人應及第者,關檢無籍者,不得與第。陳章甫制策登科,吏部放榜,章甫上書:「昨見榜云:『戶部報無籍者。』昔傅說無姓,商後置於鹽梅之地;屠羊隱名,楚王延以三旌之位,未聞征籍也。範雎改姓易名為張祿先生,秦用之霸;張良為韓報仇,變姓名而遊下邳,漢高用之為相。則知籍者,所以計賦耳,本防群小,不約賢路。若人有大才,不可以籍棄之;茍無良德,雖籍何為?」所司不能奪,特諮執政收之。常舉外,復有通五經、明一史,以獻文章並著述之輩,或府中書考試,亦同制舉。
春官氏每歲選升進士三十人,以備將相之任。是日,自狀元已下,同詣座主宅,座主立於庭。一一而進曰:「某外氏某家。」或曰「甥」,或曰「弟」。又曰:「某大外氏某家。」又曰:「外大外氏某家。」或曰「重表弟」,或曰「表甥孫」。又有同宗座主宜為侄,而反為叔。言敘既畢,拜禮得申。予輒議曰:「春官氏選士得其人,止供職業耳,而俊造之士,以經術待聘,獲采拔於有司,則朝廷與春官氏皆何恩於舉子?今使謝之,則與選士之旨,豈不異乎?至有海東之子,嶺嶠之人,皆與華族敘中表,從使拜首而已。論諸事體,又何有哉?」
神龍元年已來,累為主司者:房光庭再,太極元年、開元元年。裴耀卿再,開元五年、六年。李納四,開元七年、八年、九年、十年。嚴挺之三,開元十四年、十五年、十六年。裴敦復再,開元十九年、二十年。孫逖再,開元二十二年、二十三年。已前,並考功員外郎。姚奕再,開元二十四年、二十五年,始命春官小宗伯主之。崔翹三,開元二十七年、二十八年、二十九年。達奚珣四,天寶二年、三年、四年、五年。李巖三,天寶六年、七載、八載。李麟再,天寶十載、十一載。陽渙再,天寶十二載、十五載。裴士淹再,至德二年、三年。姚子彥再,乾元三年、上元二年。蕭昕再,寶應二年、貞元三年。薛邕四,大曆二年、三年、四年、五年。張渭三,大曆六年、七年、八年。蔣渙再,大曆九年、十年。常兗三,大曆十年、十一年、十二年。潘炎再,大曆十三年、十四年。鮑防三,興元二年、貞元元年、二年。劉太真再,貞元四年、五年。顧少連再,貞元十年、十四年。呂渭三,貞元十一年、十二年、十三年。權德輿三,貞元十八年、十九年、二十年停舉,永貞元年。崔邠再,元和元年、二年。韋貫之再,元和八年、九年。庾承宣再,元和十年、十一年。王起四,長慶二年、三年、會昌三年、四年。楊嗣復再,寶歷元年、二年。崔郾再,太和元年、二年。鄭浣再,太和三年、四年。賈餗再,太和五年、六年。高鍇再,開成元年、二年。柳景再,開成五年、會昌元年。陳商再,會昌五年、六年。鄭顥再,大中十年、十三年。
董生言:日常右轉,星常左轉。大凡不滿三萬,日行周二十八舍,三百六十五度。然必有差,約八十年差一度。自漢文三年甲子冬至,日在鬥二十二度,至唐興元元年甲子冬至,日在鬥九度,九百六十一年,差十三度矣。
含元殿,鑿龍首岡以為址,彤墀釦砌,高五十餘尺。左右立棲鳳、翔鸞二闕,龍尾道出於闕前,倚欄下視,南山如在掌中。殿去五門二里,每元朔朝會,禁軍禦杖宿於殿庭。金甲葆戈,雜以綺繡;文武纓佩,蕃夷酋長皆序立。仰觀玉座,若在霄漢。
太湖中有禹廟。山僧云:「禹導吳江以泄具區,會諸侯於此。」
西明寺、慈恩寺多古畫。慈恩塔前壁有「濕耳獅子趺心花」,為時所重。聖善、敬愛兩寺,亦有古畫。聖善寺木塔院,多鄭廣文畫並書,敬愛寺山亭院有畫雉尾若丹砂子,上有進士房增題名處。後有人題曰:「姚家新婿是房郎,未解芳顏意欲狂。見說正調穿淚箭,莫教射破寺家墻。」西北角有病龍院,並吳生畫。
盧言舊宅在東都歸德坊南街。廳屋是杏木梁,西壁有韋冕郎中畫馬六匹。
兗州鄒縣嶧山,南面半腹,東西長數十步。其處生桐,相傳以為《禹貢》「嶧陽孤桐」者也。土人云:此桐所以異於常桐者,諸山皆發地土多,惟此山大石攢倚,石間周回,皆通人行,山中空虛,故桐木響絕,以是珍而入貢也。按《漢書·地理志》:下邳縣西,有葛嶧山,古之嶧陽下邳者是矣。
關西西風則雨,東風則晴,皆以為常候。夫九州之地,洛陽為土中,風雨之所交也。今關西西風則雨,關東東風則雨,是風氣各自其方而來,交於土中,陰陽和則雨成。
相裏湯陰縣北有羑裏城,周回可三百餘步,其中平實,高於城外地丈餘,北開一門,相傳文王演《易》之所。曹子建《詰紂文》云:「崇侯何功,乃用為輔?西伯何辜,囚之囹圄?囹圄既成,負土既盈,興立炮烙,賊害忠貞。」觀此意,見文王所囚之地,紂使負土實此城也。未詳子建所據。今按:此東頓邱、臨黃諸縣多有古小城,周一里或一、二百步,其中皆實。郭緣生《述征記》云:「彭城東有秺城,雲是崇侯冢,自淮迄於河上。城而實中謂之『秺』,邱壟可阻謂之『固』。」然則城小而實,皆古人因依立冢以為保固,子建所云「負土既盈」,或承流俗之傳耳。
晉文王欲修九龍堰,阮步兵舉鋤掘地,得古承水銅龍六枚,堰遂成。水歷堨東註,謂之千金渠。晉世又廣功焉。石人東肋下文云:「泰始七年六月二十三日大水,蕩壞三堨,今改為堨。更於西開泄,名曰伐(原註:一作代)龍渠。增高千金之舊一丈四尺,若五龍。歲久復壞,可轉於西更開三堨。二渠合用二十三萬五千六百九十八功。以其年十月二十二日起作,功重人少,到八年四月二十日畢。」伐龍渠,即九龍渠也。元魏修復故堨,朝廷太和中造石渠於水上。按橋西門之南頰文,稱晉元康二年十一月二日畢。漢司空王梁為河南,將引穀水以溉京都,渠成而水下流。後張純堰洛而通漕,是渠今引洛水,蓋純之創也。
凡造物由水,水由土。故江東宜綾紗,宜紙,鏡水之故也。蜀人織錦初成,必濯於江,然後文采煥發。鄭人以滎水釀酒,近邑與遠郊美數倍。齊人以阿井煎膠,其井比旁井重數倍。
蜀土舊無兔鴿。隋開皇中,荀秀鎮益州,命左右賣兔、鴿而往。今蜀中鴿尚稀而兔已眾。戴祚《西征記》云:「開封縣東二佛寺,余至此始見鴿,大小如鳩,戲時兩兩相對。」祚,江東人,晉末從劉裕西征姚泓,至開封縣始識鴿。江東舊亦無鴿。梁武時,侯景圍臺城,軍士熏鼠捕鴿而食。數月之後,殿屋鼠鴿皆盡。然則江東有鴿,亦當自北賁往耳。
凡東南郡邑無不通水,故天下貨利,舟楫居多。轉運使歲運米二百萬石以輸關中,皆自通濟渠入河也。淮南篙工不能入黃河。蜀之三峽,陜之三門,閩越之惡溪,南康贛石,皆絕險之處,自有本土人為工。大抵峽路峻急,故曰「朝離白帝,暮宿江陵」。四月、五月尤險,故曰:「灩氵預大如馬,瞿唐不可下;灩氵預大如牛,瞿唐不可留;灩氵預大如袱,瞿唐不可觸。」揚子、錢塘二江,則乘兩潮發棹。舟船之盛,盡於江西,編蒲為帆,大者八十餘幅。自白沙溯流而上,常待東北風,謂之「信風」。七月、八月有上信,三月有鳥信,五月麥信。暴風之候,有拋車雲,舟人必祭婆官而事僧伽。江湖語曰:「水不載萬。」言大船不過八九千石。大曆、貞元間,有俞大娘航船最大,居者養生送死婚嫁悉在其間。開巷為圃,操駕之工數百。南至江西,北至淮南,歲一往來,其利甚大,此則不啻載萬也。洪、鄂水居頗多,與一屋殆相半。凡大船必為富商所有,奏聲樂,役奴婢,以據舵樓之下。
海舶,外國船也,每歲至廣州、安邑。師子國船最大,梯上下數吏,皆積百貨。至則本道輻輳,都邑為喧闐。有番長為主人,市舶使籍其名物,納船腳,禁珍異,商有以欺詐入牢獄者。船發海路,必養白鴿為信,船沒則鴿歸。
龍門人皆言善於懸水接水,上下如神,然寒食拜掃必於河濱,終於水死也。
海上居人,時見飛樓如結構之狀,甚壯麗者;太原以北晨行,則煙靄之中睹城闕狀,如女墻雉堞者:皆《天官書》所謂蜃也。
建安郡建安縣有大勤墟,中有石,無小大悉如硯形。舊說此墟人有好學,而於義理不能疾曉,常自咎頑愚,每盛夏烈暑,乃肉袒以自負。後因雷雨,空中有人謂曰:「念爾懇誠,吾令爾墟內石,大小俱成硯,茍用者,義理速解,以旌爾誌。」雨止視之,果然。今俗謂之「孔硯」。
輕紗,夏中用者名為「冷子」,取其似蕉葉之輕健而名之。
林邑獻火珠,雲得於羅剎國。
風爐子以周繞通風也,一說形象烽火,名「烽爐子」。
茶拓子,始建中蜀相崔寧之女,以茶杯無襯,病其熨手,取碟子承之。既啜,杯傾,乃以蠟環碟中央,其杯遂定。即命工以漆環代蠟。寧善之,為制名,遂行於世。其後傳者,更環其底,以為百狀焉(原註:貞元初,青鄆猶繪為碟形,以襯茶碗,別為一家之樣。後人多雲拓子,非也。蜀相即升平崔家)。
元和中,酌酒猶用樽杓,所以丞相高公有「斟酌」之譽。數千人一樽一杓,挹酒而散,了無所遺。其後稍用註子,形若罃,而蓋、嘴、柄皆具。太和九年後,中貴人惡其名犯鄭註,乃去柄安系,若茗瓶而小異,名曰「偏提」,時亦以為便,且言柄有礙而屢傾側。
被袋非古制,不知何時起也,比者遠遊行則用。太和九年,以十家之累,士人被竄謫,人皆不自保,常虞倉卒之遣,每出私第,咸備四時服用。舊以紐革為腰囊,置於殿乘,至是服用既繁,乃以被袋易之。大中以來,吳人亦結絲為之,或有餉遺,豪徒玩而不用。
都堂南門道中有古槐,垂陰至廣。相傳夜深聞絲竹之音,省中即有入相者,俗謂之「音聲樹」。叢有似薔薇而異,其花葉稍大者,時人謂之「枚槐」,實語訛強名也,當呼為「梅槐」。按《江陵記》云:「洪亭村下有梅槐村。當因梅與槐合生,遂以名之。今似薔薇者,得非分枝條而滋演哉?至今葉形尚處梅、槐之間,可取此為證,「且未見『枚槐』之義也。正使便為『玫瑰』字,豈百花中獨珍是,取象於玫瑰耶?」(原註:玫瑰之瑰,音回,不音傀。其音傀者,是瓊瑰。字書有證)
豆有紅而圓長,其首烏者,舉世呼為「相思子」,非也,「甘草子」也。相思子即紅豆之異名也。其木斜斫之則有文,可為彈博局及琵琶槽。其樹也,大株而白枝,葉似槐。其花與皂莢花無殊。其子若扁豆,處於甲中,通身皆紅。李善云「其實赤如珊瑚」是也。又言,甘草非國老之藥者,乃南方藤名也。其叢似薔薇而無刺,葉似夜合而黃細,其花淺紫而蕊黃,其實亦居甲中,以條葉俱甘,故謂之「甘草藤」,土人但呼為「甘草」而已。出在潮陽,而南漳亦有。
雄麻有花,而雌者結實,欲識麻之雌雄,以此辯之。
江東有吐蚊鳥,夏則夜鳴,吐蚊於蘆狄中,湖水尤甚。
《月令》:出土牛,以示農耕之早晚,謂為國之大計,不失農時。故聖人急於養民,務成東作。今天下州郡,立春制一大牛,飾以文彩,即以彩杖鞭之,既而破之,各持其土以祈豐稔,不亦乖乎?
七夕者,七月七日夜。《荊楚歲時記》:「七夕,婦人穿七孔針,設瓜果於庭以乞巧。」今人乃以七月六日夜為之,至明曉望於彩縷,以冀織女遺絲,乃是七「曉」,非「夕」也。又取六夜穿七竅針,益謬矣。今貴家或連二宵陳乞巧之具,此不過茍悅童稚而已。
唐世謁見尊者,皆曰:「謹祗候起居。」起居者,動止也,理固不乖。近者復云「謹起居某官」,則「動止某官」,其義何在?相承斯誤,曾不經心。
終軍請長纓,世多雲將系單于。按本傳云:「南越與漢和親,乃遣軍使越說其王,欲令入朝比內諸侯。自請願受長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若系單于,乃賈誼之事。按班固云:「誼欲試屬國,施五餌三表以系單于。」乃賈誼之事也。又陳思王《表》云:「賈誼弱冠求試屬國,請系單于之頸,而制其命。」
有人檢陸法言《切韻》,見其音字,遂云:「此吳兒直是翻字太辟。」不知法言是河南陸,非吳郡也。
又有書生讀經書甚精熟,不知近代事,因說駱賓王,遂云:「某識其孫李少府者,兄弟太多。」意謂「駱賓」是諸王封號也。
畢羅者,蕃中畢氏、羅氏好食此味,今字從「食」,非也。餛飩,以其象混沌之形,不可直書「混沌」,從「食」可矣。至如不托,言舊未有刀扣之時,皆掌拓烹之,刀扣既具,乃云「不托」,今俗字作「搏托」,非也(原註:元和中,有奸僧鑒虛者,以羊之六腑特造一味,傳之於今。時人不得其名,遂以其號目之,曰「鑒虛」。後俗字多作「鑒虛」,率多此類)。
肆有以筐以筥,或倚或垂,以鬻鮮物者,曰「星貨鋪」,言其列貨叢雜如星之繁。今俗呼「星火鋪」,誤也。
襄州漢高祖廟,本為交甫解佩於漢臯之義,今為高祖,誤。
每歲有司行祀典者,不可勝紀。一鄉一里,必有祀廟。南中有泉,流出山洞,常帶樹葉,好事者目為「流桂泉」,後人乃立為漢高祖之神,屍而祝之。又號為伍員廟者,必五分其髯,謂「五髭須」。
江南有驛官,以幹事自任,白刺史曰:「驛中已理,請一閱之。」初至為酒庫,諸醞畢熟,其外畫神,問:「何也?」曰:「杜康。」刺史曰:「公有餘也。」一室曰茶庫也,諸茗畢貯,復有神,問:「何也?」曰:「陸鴻漸。」刺史益喜。又一室俎庫,諸俎畢備,復有神,問:「何也?」曰:「蔡伯喈。」刺史笑曰:「不須置此。」
吳主孫皓每宴群臣,皆令盡醉。韋昭飲酒不多,皓密賜茶茗以代飲酒。晉時謝安詣陸納,無所供辦,設茶果而已(案:此古人亦飲茶耳,但不如今之溺之甚。窮日盡夜,殆成風俗)。
軍中有透劍門伎。大宴日,庭中設幄數十步,若廊宇者,而編劍刃為榱棟之狀。其人乘小馬至門,審度端直,鞭馬而過,琤然聞劍動之聲,既過而人馬無傷。宣武軍有小將善此伎,每饗軍則為之,所獲賞止於三四匹帛而已。一日,主者誤漏其名,此人忿恨,訴於所管大將,得復召入。呈伎之際,極為調審。入數步,忽風起馬驚,觸劍而死。
壁州刺史鄧宏慶,飲酒至「平」、「索」、「看」、「精」四字。酒令之設,本骰子「卷白波」律令。自後聞以「鞍馬」「香球」,或調笑拋打時上酒,「招」「搖」之號。其後平、索、看、精四字與律令全廢,多以「瞻相」「下次據」上酒,絕人罕通者;「下次掘」一曲子打三曲,此出於軍中邠善師酒令,聞於世。
飲坐作令,有不誤而飲罰爵者,皆曰「蟲傷旱潦」。推其由,蓋以為不偶之義。「蟲傷」宜為「蟲霜」,蓋言農田水旱之害。呼曲子名,則「下兵」為「下平」,「閣羅鳳」為「閣羅鳳」。著詞則「河內王」為「河奈王」,「檣竿上」為「長竿上」。如斯之語甚多。
唐人酒令:白樂天詩:「鞍馬呼教住,骰槃喝遣輸,長驅波卷白,連擲采盛盧。」(原註:「骰盤」、「卷白波莫走鞍馬」,皆當時酒令)予按皇甫松所著《醉鄉日月》三卷,載骰子令雲;聚十雙骰子齊擲,自出手六人,依采飲焉。堂印本采人勸合席;碧油,勸擲外三人。骰子聚於一處,謂之「酒星」。依采聚散,骰子令中,改易不過三章,次改鞍馬令,不過一章。又有旗幡令、閃擫令、拋打令。今人不復曉其法矣。唯優伶家猶用手打令以為戲云。
有齒鞋匠與樂工居隔壁。齒鞋者母卒未殮,樂工理聲不輟。匠者怒,因相詬成訟。樂工曰:「此某業也。茍不為,衣與食且廢。」執政判曰:「此本業,安可喪輟?他日樂工有喪事,亦任爾齒鞋不輟。」
初,詼諧自賀知章,輕薄自祖詠,顐語自賀蘭廣、鄭涉。其後詠字有蕭昕,寓言有李紓,隱語有張著,機警有李舟、張彧,歇後有姚峴、孫叔羽,訛語、影帶有李直方、獨孤申叔,題目人有曹著。
有王某云:往歲任同州,見御史出案回,止州驛,經宿不發。忽追雜案,又取印歷,鎖驛甚急,一州大擾。有老吏竊笑,乃因庖人以通憲胥,許百縑為贈。翌日未明,御史啟驛門,盡還案牘,乘馬而去。
起居舍人韋綬以心疾廢,校書郎李播亦以心疾廢。播常疑遇毒,鎖井而飲。散騎常侍李益少有疑病,亦心疾也。夫心者,靈府也,為物所中,終身不痊。多思慮,多疑惑,乃疾之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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