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년 7월 7일 일요일

남사연의 남조비사

 南史演義

作者杜綱 

又名南朝秘史》。

 

目錄

第一卷   晉室將亡廊廟亂 宋家應運帝王興

第二卷   劉寄奴滅寇立功 王孝伯稱兵受戮

第三卷   楊佺期演武招婚 桓敬道興師拓境

第四卷   京口鎮群雄聚義 建康城偽主潛逃

第五卷   扶晉室四方悅服 代燕邦一舉蕩平

第六卷   東寇乘虛危社稷 北師返國靖烽煙

第七卷   除異己暗襲江陵 剪強宗再伐荊楚

第八卷   任諸將西秦復失 行內禪南樂聿興

第九卷   廢昏庸更扶明主 殺大將自壞長城

第十卷   急圖位東官不子 緩行誅合殿弒親

第十一卷  誅元凶武陵正位 聽逆謀南郡興兵

第十二卷  子業凶狂遭弒逆 鄧琬好亂起干戈

第十三卷  計身後忍除同氣 育螟蛉暗絕宗祧

第十四卷  輔幼主道成懷逆 殉國難袁粲捐身

第十五卷  沈攸之建義無成 蕭紀伯開基代宋

第十六卷  縱敗禮宮闈淫亂 臣廢君宗室摧殘

第十七卷  救義陽蕭衍建績 立寶卷六貴爭權

第十八卷  行亂政外藩屢叛 據雄封眾士咸歸

第十九卷  蕭雍州運籌決勝 齊寶卷喪國亡身

第二十卷  寶寅潛逃投北魏 任城經略伐南梁

第二十一卷 停洛口三軍瓦解 救鍾離一戰成功

第二十二卷 築淮堰徒害民生 崇佛教頓忘國計

第二十三卷 伐東魏淵明被執 納叛臣京闕遭殃

第二十四卷 羊侃竭忠守建業 韋粲大戰死青塘

第二十五卷 侯景背誓破臺城 諸王斂兵歸舊鎮

第二十六卷 除霸先始興舉義 王憎辯江夏立功

第二十七卷 侯景分屍懲大惡 武陵爭帝失成都

第二十八卷 魏連蕭詧取江陵 齊納淵明圖建業

第二十九卷 慕狡童紅霞失節 掃餘寇興國稱尊

第三十卷  廢伯宗安成篡位 擒王琳明徹立功

第三十一卷 張麗華善承寵愛 陳後主恣意風流

第三十二卷 陳氏荒淫棄天險 隋軍鼓勇下江南

 

  余既勸草亭作北史演義問世自東西魏以至周齊及於隋初其興亡治亂之故已備載無遺遠近爭先睹之為快矣特南朝始末未能兼載覽古之懷人猶未饜且於補古來演義之闕猶為未備也乃復勸其作南史演義》,凡三十二卷自東晉之季以迄宋二百餘年廢興遞嬗無不包羅融貫朗如指上羅紋持此以續北史之後可謂合之兩美矣

 

  或謂南朝風尚賢者鶩於玄虛不肖者耽於聲色所遺事跡類皆風流話柄所謂六朝金粉是也載之於書恐觀者色飛眉舞引於聲色之途而不知返詎非作書者之過耶

 

  余應之曰:「子何見之小也夫有此國家即有興替而政令之是非風俗之淳薄禮樂之舉廢宮闈之淑慝即於此寓焉其興也必有所以興其亡也必有所以亡如是而得者亦如是而失影響相隨若報復然閱者即其事以究其故由其故以求其心則凡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胥於是乎在寧可執金粉兩字概之耶且聖人刪》,不廢》、《》,亦以示勸懲之意是書之作亦猶是而已矣況荒淫侈靡之事正史亦並載之其能盡棄之否耶?」

 

  或無以應乃書之以弁於簡端

 

  乾隆六十年歲在乙卯三月望前一日愚弟許寶善撰

 

  今試語人曰:「爾欲知古今之事乎?」人無不踴躍求知者又試語人曰:「爾欲知古今之事盍讀史?」人罕有踴躍求讀者其故何也史之言質而奧人不耐讀讀亦罕解故唯學士大夫或能披覽外此則望望然去之矣假使其書一目了然智愚共見人孰不爭先睹之為快乎晉陳壽三國志結構謹嚴敘次峻潔可謂一代良史然使執卷問人往往有不知壽為何人、《屬何代者三國演義雖農工商賈婦人女子無不爭相傳誦夫豈演義之轉出正史上哉其所論說易曉耳然則北史演義之書誆可不作耶

 

  雖然又有難焉者三國演義一編著忠孝之謨大賢奸之辨立世系之統而奇文異趣錯出其間演史而不詭於史斯真善演史者耳,《兩晉》、《隋唐皆不能及殘唐五代》、《南北宋》,文義猥雜更不足觀敘事之文之難如此況自魏季迄乎隋初東屬齊西屬周其中禍亂相尋變故百出較之他史頭緒尤多而欲以一筆寫之不更難乎草亭老人潛心稽古以為此百年事跡不可不公諸見聞於是宗乎正史旁及群書搜羅纂輯連絡分明俾數代治亂之機善惡之報人才之淑慝婦女之貞淫大小常變之情事朗然如指上羅紋作者欲歌欲泣閱者以勸以懲所謂善演史者非耶余嘗謂歷朝二十二史是一部大果報書二千年間出爾反爾佹得佹失禍福循環若合符契天道報施分毫無爽若此書者非尤大彰明較著者乎余故亟勸其梓行而為之序

 

  乾隆五十八年歲在癸丑端陽日愚弟許寶善撰

 

第一卷 晉室將亡廊廟亂 宋家應運帝王興 下一卷

  粵自西晉之季惠帝不綱賈后亂政宗室相殘群雄四起天下土崩瓦解遂至大壞瑯玡王睿避難渡江收集餘眾以王導專機政王敦總征討江東名士賀循顧榮輩相率歸附奉以為君即位建康遂開東晉之基是為元帝其後遭王敦謀逆鬱鬱成疾在位六年而崩子明帝立會敦死其黨皆伏誅大亂乃定明帝在位三年而崩太子即位是為成帝庾亮王導卞壺同受顧命蘇峻反於歷陽兵人台城卞壺戰死庾亮出亡天位幾失賴有溫嶠陶侃諸賢奮義起兵入平內難峻以敗死晉室復寧帝在位十七年國家無事及崩二子俱幼乃迎帝弟瑯玡王岳為嗣是為康帝二年去世太子聃即位是為穆帝其時桓溫都督荊梁等州坐擁強兵遙執朝政出師平蜀進封臨賀郡公威名大震朝廷畏之時殷浩有盛名帝引為心膂欲以抗溫哪知浩徒負虛聲全無實用出兵屢敗溫上表廢之由是大權一歸於溫穆帝崩無子乃立成帝長子丕是為哀帝帝在位四年崩無子弟瑯玡王奕立是為廢帝溫有篡奪之志誣帝夙有痿疾嬖人來靈寶等參侍內寢穢亂宮掖所生三男皆非帝出恐亂宗祧遂廢帝為海西縣公迎會稽王昱登極是為簡文帝帝美風儀善容止神識恬暢然無經濟大略

 

  謝安以為惠帝之流清談差勝耳在位二年常憂廢黜俄以疾崩太子矅即位是為孝武帝其時桓溫已死桓衝繼之盡忠公家又任謝安為相總理朝政安有廟堂之量選賢使能各當其任內外稱治大元八年苻堅入寇發兵八十七萬前臨淝水旗鼓相望千里不絕舉朝大恐安不動聲色命謝玄謝石率兵八萬拒之將士奮勇大敗秦師死者蔽野走者聞風聲鶴唳皆以為晉兵將至心膽俱裂虧此一捷國勢遂固人皆謂安石之功實同再造那知良臣去世君志漸侈日復一日漸漸生出事來

 

  今且說孝武帝初政清明信任賢良大有人君之度既而溺志於酒不親萬幾有同母弟道子封瑯玡王悉以國事委之道子亦嗜酒日夕與帝酣飲為樂復委政於中書令王國寶以故左右近習爭弄威權交通請托賄賂公行朝局日壞尚書令陸納嘗望宮闕歎曰:「好家居纖兒欲撞壞之耶?」群臣上疏切諫帝皆不省國寶既參國政竊弄威福勢傾朝野卻一無才略唯以追佞為事凡道子所欲無不曲意逢迎故道子寵信日深一日道子色若不懌國寶問故道子曰:「吾府中宮室雖多苦無游觀之所可以消遣情懷。」國寶曰:「易耳府吏趙牙最有巧思何不使辟東第為之可以朝夕遊賞?」道子從之乃使趙牙於東第外闢地數裡疊石為山高百餘丈環以長渠列樹竹木高台杰閣層出其中

 

  臨渠遠近皆築精舍使宮人開設酒肆其間道子與左右親臣乘船就之宴飲以為樂一日帝幸其第見之謂道子曰:「府內有山遊覽甚便然修飾太過毋乃太耗物力。」道子默不敢對帝還宮道子謂趙牙曰:「上若知山是人力所為爾必死矣。」牙曰:「王在牙何敢死?」營造彌盛帝由是惡之國寶欲重道子之權諷令群臣奏請道子位大丞相假黃鉞加殊禮侍中車胤拒之曰:「此成王所以尊周公也今主上當陽非成王之比相王在位豈得自比周公乎?」議乃止帝聞大怒而嘉胤有識又道子為太后所愛內延相遇如家人一般每恃寵乘酒失禮於帝帝欲黜之而慮拂太后意含忿不發

 

  時朝臣中王恭殷仲堪最負重望因欲使領藩鎮以分道子之權一日王雅侍側謂之曰:「吾欲使王恭為兗青二州刺史鎮京口殷仲堪為荊州刺史鎮江陵卿以為何如?」雅曰:「王恭風神簡貴嚴於嫉惡仲堪謹於細行以文義著稱然皆局量峻狹果於自用且乾略皆其所短若委以方面天下無事足以守職一旦有事必為亂階恐未可用也帝不以為然卒任二人為刺史由是君相疑貳友愛漸衰太后欲和解之暗使中書郎邈從容言於帝曰:「昔漢文明主猶悔淮南世祖聰達負愧齊王兄弟之際宜加深慎瑯玡王雖有微過尚宜宏貸外為國家之計內慰太后之心。」帝納其言復委任如故

 

  太元二十一年長星晝見群臣進奏勸帝修德禳災帝正在華林國飲酒見奏起立離座舉杯向天祝曰:「長星我勸汝一杯酒自古豈有萬年天子乎?」左右皆竊笑

 

  卻說酒色二字從來相連帝則唯酒是耽而於色慾甚淡凡嬪御承幸者一不快意即貶入冷宮或賜之死宮中謂之薄情天子獨張貴妃侍帝有年寵愛無間然貌慈心狠妒而且淫自承寵之後即不容帝有他幸枕席之私流連徹夜猶為未足故雖獨沾恩寵尚未滿意及帝末年嗜酒益甚幾乎晝夜不醒才一就枕便昏昏睡去任你撩雲撥雨漠若不知弄得張妃慾念彌為熾終夜煎熬積想生恨以故愁眉常鎖對鏡不樂有宮婢彩雲者善伺主意私謂妃曰:「帝與娘娘夜夜同衾有何不足而鬱鬱若此?」妃歎曰:「如此良宵身與木偶同臥尚有生人之趣否教人懷抱怎開?」彩雲笑曰:「此非帝誤娘娘乃是酒誤帝耳。」妃為之失笑

 

  一夕帝宴於後官張妃陪飲飲至半酣帝忽問張曰:「卿年幾何?」妃曰:「三十。」帝曰:「以汝年亦當廢矣吾意更屬少者明日貶汝於冷宮何如?」帝本戲言而張妃積怨已久忽聞是言信以為實益增惱怒頓起不良之意強作歡容手持大杯敬帝帝本好飲且不知是計接來一飲而盡飲已無數猶頻頻相勸及帝大醉不省人事張妃乃命宮人扶入寢於清暑殿內餘宴分賜內侍命各去暢飲不必再來伺候內侍退訖獨存心腹宮婢數人泣謂之曰:「汝等聞帝飲酒時言乎帝欲殺我汝等明日皆賜死矣。」宮女亦泣妃曰:「汝欲免死今夜助我舉一大事不但可免大難且有金帛給汝否則唯有死耳。」宮人皆曰:「唯命。」乃走至帝所見帝仰面而臥爛醉若死妃令宮女以被蒙帝面身坐其上按住四角使不得展動良久起視則帝已悶絕而死矣

 

  妃見帝死召內傳至前悉以金帛賂之囑其傳報外延但言帝醉後遇大魘暴崩外延一聞帝殂飛報道子道子聞之又驚又喜驚者驚帝無故暴崩喜者喜帝崩之後則大權獨歸於己急召國寶謀之國寶曰:「臣請人作遺詔要緊遂飛騎入朝時已半夜禁門尚閉國寶扣呼求人黃門郎王爽厲聲拒之曰:「大行宴駕皇太子未來敢入者斬!」國寶失色而退黎明百官齊集共詣道子請立新君道子意欲自立而難於啟口使國寶示意群臣車胤附道子耳語曰王恭殷仲堪各擁強兵於外相王挾天子以令之誰敢不服倘若自為彼興問罪之師長驅至京相王何以御之?」道子悟辛酉率百官奉太子即帝位是為安帝當是時執政者一昏聵之人登極者又一愚幼之主群臣依違從事唯務苟安

 

  帝崩之由皆置不問張妃始猶疑慮恐怕廷臣究問情由大禍立至及梓宮既殮外延無人問及私心暗喜可憐一代帝王死於數女子之手把一親弒逆的人竟輕輕放過識者有以知晉祚之不長矣

 

  卻說王恭聞帝宴駕星夜起身到京舉哀畢仰宮殿歎曰:「佞人得志國事日非榱棟惟新便有黍離之歎奈何?」故每見道子國寶輒厲聲色二人積不能平遂有相圖之意

 

  國寶說道子曰:「王恭意氣凌人不如乘其入朝伏兵殺之以絕後患。」道子膽怯不敢動或亦勸恭以先誅國寶可免後憂恭不能決謀之王珣珣曰:「國寶罪逆未彰今遽誅之必大失朝野之望況身擁強兵發於輦轂之下誰謂非逆我意俟其惡布天下然後順眾心除之亦無憂也。」恭乃止冬月甲申葬孝武帝於隆平陵恭亦還鎮去了自是道子益無忌憚日夜沉湎杯不離手除二三諧臣媚子外賓客罕見其面

 

  一日有客進謁道子以其求見數次不得已見之其人姓桓名玄字敬道溫之庶子也其母馬氏常與同輩夜坐月下見一流星墜銅盆水中光如二寸火珠炯然明朗同輩竟以瓢接取皆不能得馬氏取而吞之遂有感懷孕及產時有光照室人以為瑞故小名靈寶妳母每抱詣溫所必易人而後至皆云體重於常兒數倍溫甚愛而異之臨終命以為嗣襲爵南郡公及長形貌瑰奇風神秀朗博綜藝術兼善屬文每以雄豪自處負其才地謂直立朝居要而朝廷以其父溫得罪先朝疑而不用年二十三始拜太子洗馬後出補義興太守鬱鬱不得志嘗登高望震澤歎曰:「父為九州伯兒為五湖長戀此何為?」遂棄官歸國上疏自訟曰:「先臣勤王之勛朝廷遺之臣不復計至於先帝龍飛陛下繼明請問率先奉上者誰之功耶?」疏寢不報今見孝武已崩道子當國望其引用故來進謁哪知桓玄來見時道子已在醉鄉蓬首閉目昏昏若睡玄至堂階眾賓起接道子安坐如故左右報曰:「桓南郡來。」道子張目謂人曰:「桓溫晚途欲作賊其子若何?」玄伏地流汗不得起長史謝重舉笏對曰:「故宣武公黜昏立明功高伊紛紜之言宜不足信。」道子國視重曰:「儂知儂知。」因舉酒囑玄曰:「且飲此。」玄乃得起由是切齒於道子不發一言而退

 

  歸至家獨坐堂中怒氣不息其兄桓偉見之:「弟有何事而含怒若此?」玄曰:「吾父勛業蓋世子孫失勢為庸奴所侮。」因備述道子語:「吾恨不手刃之也!」偉曰朝政日紊晉室將敗時事可知吾桓氏世臨荊州先宣武遺愛在彼士民悅服益名流皆吾家門生故吏策而使之孰不心懷報效況仲堪初臨荊州資望猶淺今往歸之彼必重用借其勢力結納群才庶可得志毋庸留此徒受人辱也!」玄恍然大悟乃盡室以行往投仲堪

 

  先是仲堪到官以來好行小惠政事繁瑣荊人不附又與朝廷不睦恐為國寶等所圖正愁孤立一聞玄至知其素有豪氣為荊人畏服不勝大喜忙即接見邀入密室細語謂玄曰:「君從京師來必知朝廷虛實近日人情若何?」玄曰:「大臣昏迷群小用事朝政顛倒日甚一日是以脫身西歸委誠足下且更有一說君及王恭與道子國寶素為仇敵唯患相斃之不速今道子既執大權與國寶相為表裡其所黜奪莫敢不從孝伯居元舊之地尚未敢害君為先帝識拔超居大任人情不附彼若假托帝詔征君為中書令君將何以辭之如是則荊州失而君危矣!」仲堪曰:「吾正憂之計將安出?」玄曰:「孝伯疾惡深至切齒諸奸君直潛與之約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東西齊舉玄雖不肖願帥荊楚豪傑荷戈先驅此桓文之勛也君豈可坐而失之?」仲堪然其計即與共謀軍事

 

  卻說王恭自還鎮後深惡國寶所為正欲舉兵誅之一日致書於仲堪回:「國寶等亂政益甚終為國禍願與君並力除之。」仲堪得書以示桓玄玄曰:「恭有是心正君之大幸也烏可不從?」於是仲堪復書王恭王遂深相結連名抗表罪狀國寶舉二州之兵同時向闕國寶聞王殷兵起恇懼不知所為命其弟王緒率數百人戍竹裡以伺動靜夜遇風雨人各散歸道子召國寶謀之國寶茫無以對但云內外已經戒嚴國寶退王珣車胤人見道子向二人問計珣曰:「殷與相王素無深怨所竟不過勢利之間耳。」道子曰:「得無曹爽我乎?」珣曰:「是何言與大王寧有爽之罪孝伯豈宣帝之儔耶?」道子曰:「國寶兄弟勸吾挾天子以征討卿等以為然否?」車胤曰:「昔桓宣武伐壽陽彌時乃克今朝廷遣兵恭必拒守若京口未拔而上流奄至不識何以待之?」道子曰:「然則若何而可?」二人曰:「今有一計恐相王未必能行若能行之兵可立退。」道子急問何計二人曰:「王恭殷伸堪所欲討者國寶耳於相王無與也若正國寶之罪誅之以謝二藩則二藩有不稽首歸順者哉?」道於默然良久:「苟得無事吾何惜一國寶。」遂命驃騎將軍譙王尚之收國寶付廷尉賜死並斬其弟王緒遣使詣恭深謝愆失恭遂罷兵還鎮仲堪亦還荊州

 

  桓玄又謂仲堪曰:「今雖罷兵干戈正未戢也荊州兵旅尚弱玄請為君集眾以自強。」仲堪許之玄於是招募武勇廣置軍旅陰養敢死之土為己爪牙令行禁止士民畏之過於仲堪雖仲堪亦憚之矣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一代將終必有一代開創之主應運而興此人姓劉名裕字德輿小字寄奴漢楚元王二十一世孫世居晉陵郡丹徒縣京口裡祖名靖為東安太守父名翹為郡功曹母趙氏裕生於晉哀帝元年三月壬寅夜數日前屋上紅光燭天鄰裡疑其家失火往視則無有將產之夕甘露降於屋上人皆謂是兒必貴哪知生未三日趙氏旋卒家貧不能僱人乳父將棄之裕有從母張氏生子懷敬未期聞將棄兒奔往救之抱以歸斷懷敬乳而乳之兒得無恙及長風骨奇特勇健絕倫粗識文字落拓嗜酒事繼母蕭氏以孝聞俄而父卒家益貧蕭氏善織履賣以給用亦令裕為之裕曰:「昔劉先主賣履為業終為蜀帝裕何人斯而敢不為?」同里皆賤之而裕意氣自若居常行動時見二小龍左右附翼樵漁於山澤間同侶亦或見之咸歎為異及後所見龍形漸大家乏薪每日伐荻新洲給薪火用一日持斧往伐有大蛇數十丈盤踞洲中頭大如斛見者驚走裕有家藏弓箭歸取射之大蛇傷忽失所在明日復往聞有杵臼聲從荻中出跡而尋之見童子數人皆衣青衣搗藥其間問何用童子對曰:「吾王神也昨游於此為劉寄奴所傷故搗藥敷之。」裕曰:「既為神人何不殺之?」對曰:「寄奴王者不死不可殺。」裕以為妄厲聲叱之忽不見乃取其藥而返嘗至下邳遇一沙門端視之曰:「江表尋當喪亂能拯之者君也。」見裕有手創指之曰:「此何不治?」裕曰:「患之積年猶未獲愈。」沙門笑曰:「此手正要用他豈可患此?」出懷中黃散一包:「此創難治非此藥不能瘳也。」授藥後沙門遂失所在裕取藥敷之創果立愈其後凡遇金創將所存黃散及童子所搗之藥治之皆驗偶過孔靖宅靖正晝臥忽有金甲神人促之曰:「天子在門。」靖驚起遽出視絕無他人獨裕徘徊門外因延入設酒相待倍致慇懃裕訝其禮待太過問曰:「君何為若此?」靖執其手曰:「君必大貴願以身家為托異日元忘今日之言。」裕曰:「恐君言未必確耳裕何敢忘?」相笑而別

 

  有呂嫗者開酒肆於裡中嘗聞裕多怪瑞心異之裕至肆中飲酒每不計值一日裕索飲嫗曰:「室內有酒劉郎自入飲之。」裕入室即飲於盎側不覺過醉倒臥於地適司徒王謐遣其門人至丹徒過京口裡走路辛苦至肆中沽飲嫗曰:「請容內坐送酒來。」其人入室驚懼奔出謂嫗曰:「汝室中何為有此異物?」嫗曰:「劉郎在內飲酒有何異處了其人曰:「現有一物五色斑爛如蛟龍狀蹲踞在地不見劉郎也。」姬入裕已覺起立謂嫗曰:「飲酒過多醉倒莫怪。」嫗笑而出

 

  其人問裕姓氏略飲數杯便去心竊訝之歸以告謐謐曰:「我知其人久矣吾前游京口竹林寺乍及門見一人從內走出容貌奇偉器宇不凡詢之旁人乃知為劉寄奴也。」入寺群僧嘩然稱異予問其故僧曰:『刻有劉寄奴醉臥講堂禪榻上隱隱有五色龍章覆其體眾目皆見及覺光始散故眾以為異。』予疑僧言為妄據子所見僧言不虛此非池中物也。」因戒門人匆盲陰欲與裕結納

 

  一日謐以公事赴丹徒便道訪裕帶從者數人步行至京口裡適過刁逵門口只見從眾紛紛縛一人大樹上刁逵在旁大聲喝打謐視之乃寄奴也大驚喝住眾人謂刁逵曰:「汝何無禮於寄奴?」建曰:「寄奴日來呼盧負我社錢三萬屢討不還故執而笞之。」謐曰:「三萬錢小事我代寄奴償汝可速去其縛。」刁逵遂釋寄奴謐執裕手曰:「吾正訪君不意遇君於此。」裕便邀謐至家拜謝救解之惠謐曰:「此何足謝君乃當代豪傑何不奮志功名而甘守窮困致受小人之侮?」裕曰:「吾有志四方久矣苦無門路可投。」謐曰:「前將軍劉牢之開鎮江北號曰北府廣招才武之士以君投之必獲重用何患功業不建吾寫書為君先容何如?」裕拜謝謐即修書一封付裕自投便將三萬錢還了刁送逵厚贈其資而去裕從此怨逵而德謐但未識裕去投軍果得牢之重用否且候後文再講

 

  晉祚將衰王位無常權奸繼起社稷之畿傾者數矣

 

  孝武繼統差強人意乃正人凋謝沉酣曲櫱致斃於數宮人之手亦可哀矣道子久有窺伺之心不得已而扶立安帝然大權獨握與國寶諸人朋比為奸而又一無才略徒以酣飲為事王恭殷仲堪興兵誅之宜矣乃亦不知大義只誅國寶以了事則其所爭不過意氣之私非為國家也內外無紀卒啟寄奴太史公曰:「為賢者驅除難耳。」《:「天之所興誰能廢之?」信哉

第二卷 劉寄奴滅寇立功 王孝伯稱兵受戮 下一卷

  話說劉牢之字道堅彭城人面紫赤色生有神力沉毅多智太元初謝元北鎮廣陵多募勁勇牢之以驍猛應選

 

  謝元任之為將領精銳為先鋒所往無敵淝之役荷堅攻陷壽陽牢之以五千兵拒之殺敵萬餘人盡收其器械堅兵失勢大敗而歸以功封震威將軍開鎮於江北號曰北府」。王恭倚為腹心牢之亦廣招勁旅大積糧儲為恭聲援

 

  軍府之盛諸鎮莫及故王謐薦裕投其麾下

 

  裕從謐言安頓家口逕投江北而來行至轅門見規模嚴肅甲仗整齊果然威風赫赫比眾不同方欲上前將書投遞忽有兩少年隨著僕從數十昂然乘馬而來到府下騎欲入見裕手持書帖佇立階下便向前問曰:「君姓甚名誰到此何干?」裕見問知是府中人對曰:「小子姓劉名裕有王司徒書引薦到來欲投帥府效用。」少年曰:「莫非丹徒劉寄奴乎?」裕曰:「是也。」少年喜曰:「聞名久矣取書帖來我即代君通報君且少待刻即傳請也。」說罷便入

 

  要知兩位少年不是別人一即牢之子敬宣一為牢之甥何無忌出外訪友而歸敬宣見裕一表非凡故下騎相問知是寄奴心益喜不上一回內即傳請裕振衣而入行近堂階敬宣慌忙趨出謂裕曰:「家父此時不暇明日請會屈兄書齋小坐。」二人攜手進內施禮罷知是主君公子少頃無忌相見又知是主君的甥裕暗暗歡喜未幾設宴上來敬宣就請赴席裕亦不辭三杯之後彼此談心情投意合殊恨相見之晚敬宣謂裕曰:「以君之才他日功名定出吾二人之上今幸相遇願結義為兄弟君意可否?」裕大喜序齒裕最長無忌次之敬宣又次之對天下拜共誓生死不相背負結義畢重復入席飲酒懷抱益開飲至更深方歇是夜裕即宿於府內明日進見牢之相與慷慨論事雄才大略時露言表牢之起立曰:「君位當出吾上今屈君以參軍之職共襄軍事。」裕再拜受命裕遂迎其母弟共居江北

 

  時東莞有臧俊者善相人為郡功曹生一女名愛親其母叔孫氏夢吞月而孕容貌端嚴舉動修整俊貴其女謂他日必母儀天下故不輕許人年二十尚待字閨中一日俊至北府見裕奇之遂自詣門請曰:「聞君未娶家有弱息願奉箕帚。」裕曰:「吾功業未就志在驅馳未暇有室也。」其母在內聞之呼裕入曰:「吾聞臧女甚賢汝不可卻。」裕遂娶之即武敬臧皇后也

 

  當是時北府人才濟濟若劉毅孟昶高雅之諸葛長民等皆一時豪俊無不樂與裕游裕益廣結納敦意氣以故遠近之士皆歸心焉一日牢之召裕謂曰:「吾聞三吳之地近遭海寇作亂郡邑皆失吾欲討之而無朝命奈何?」裕曰:「拜表即行可耳。」表未發俄而詔至命牢之都督吳郡諸軍事引兵進討牢之接詔大喜遂會集請將下令曰:「軍之勇怯係於前鋒誰能當此任者?」裕應聲而出願為前部牢之即命為先鋒領兵三千先日起發然後大軍繼進

 

  你道海賊從何而起先是瑯玡人孫泰師事錢塘杜子恭子恭有秘術嘗就人借瓜刀一把其主向索子恭曰:「當即相還耳。」既而借刀者行至嘉興有魚躍入船中破魚腹得一刀視之即子恭所借者其神效類如此以故人爭信之子恭死泰傳其術誑誘百姓奉其教者竭資產進男女以求福王珣為錢塘守治其妖妄之罪流之廣州其後王雅悅其術薦之孝武雲知養性之方孝武召語大悅授以內職後遷新安太守泰知晉祚將終收合徒眾聚貨巨億將謀不軌三吳之人多從之會稽內史謝輶發其罪朝廷誅之其姪孫恩逃入海中愚民猶以為泰實未死登仙去矣就海中資給恩恩乃聚合亡命得百餘人出沒海邊時東土饑謹盜賊竊發

 

  恩乘民心騷動率其黨自海島突入殺上虞令旬日之間有眾數萬於是進攻會稽會稽內史王凝之右軍羲之子也妻謝道韞安西將軍謝奕之女幼聰悟有才辨叔安石愛之

 

  七八歲時安問毛詩何句最佳道韞稱:「吉甫作頌穆如清風數句安歎其有雅人深致又遇雪下安問此何所似其兄子朗曰:「散鹽空中差可擬。」道韞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安深歎賞及長適凝之以凝之少文常厭薄之歸寧意甚不樂安慰之曰:「王郎逸少於亦不惡汝何恨也?」答曰:「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復有封不意天壤之間乃有王郎。」封謂謝歆胡謂謝朗羯謂謝玄末謂謝川皆其小字也後凝之為會稽內史一家同到治所凝之弟獻之嘗與賓客談論詞理將屈道韞遺婢謂獻之曰:「請為小郎解圍。」乃設青綾步障自蔽與客復申前議客不能屈由是才名四播及孫恩作亂人心惶惶而凝之世奉天師道不發一兵亦不設備日在道室稽顙跪祝官屬請出兵禦寇凝之曰:「我已請於大道借鬼兵百萬各守津要賊不足憂也。」俄而賊兵漸近乃聽出兵恩已破關而人會稽遂陷凝之倉皇出走恩執而殺之並及諸子道韞聞亂舉措自若既而知夫與子皆為賊害乃擁健婢數人抽刀出門賊至挺身迎敵手斬數賊力盡被執其外孫劉濤年數歲賊將殺之道韞呼曰:「事在王門何關他族必若此寧先見殺!」詞氣慷慨聲情激厲恩雖毒虐為之改容遂釋之亦不害道韞

 

  孫恩既據會稽自稱征東將軍逼使人士為官屬有不從者戮其全家死者什七八號其黨曰長生」,遣生四出釀諸縣令之肉以食其妻不肯食者輒支解之所過城邑焚掠一空單留強壯者編入隊伍婦女老弱皆投諸水中:「賀汝先登仙堂。」於是一時豪暴之徒有吳郡陸環吳興邱尪臨海周冑永嘉張永以及東陽新安等處亂民皆結黨聚眾殺長吏以應恩三吳八郡皆為賊據朝廷大恐命牢之進討

 

  於是牢之帥領精騎轉鬥而前擊斬賊將許允之等所向皆克直渡錢塘謀復山陰等處牢之謂裕曰:「賊徒尚盛未審虛實如何卿可潛往探之。」裕即領命率數十騎以往哪知孫恩聞官軍將至遣大將姚盛統領步騎五千前來迎敵裕正行之次忽見賊兵漫山塞野而來眾懼欲退裕曰:「賊眾我寡今走彼以勁騎追擊吾眾立盡不如戰也與其走而死毋寧戰而死。」遂奮大刀直前進擊眾從之殺賊數百賊初疑西來游騎見敵必走懈不設備及見來將勇猛姚盛揮眾共擊裕從騎皆死獨挺身迎戰俄而馬蹷墜於岸下賊眾臨岸以長槍刺之裕大喊一聲一躍而上賦人馬皆驚退下數步裕趨前復砍殺數十人姚盛大怒喝令眾將四面圍住莫教放走裕全無畏怯抵死相拒勢正危急忽有一支軍馬大呼殺入勇銳無比賊兵紛紛四散斬獲無數裕始得脫重圍及視來將乃劉敬宣也裕曰:「非弟來援吾命休矣。」敬宣曰:「弟在軍怪兄久不返故引兵來尋見前面塵頭起處有喊殺之聲知有賊兵猖獗兄必被困急急趕來果見兄奮大刀獨戰數千人兄之勇雖關張不及今賊已敗去兄且歸營少休。」裕曰:「賊膽已落速往擊之破竹之勢不可失也。」敬宣從之遂進兵賊見裕至無不畏懼於是連戰皆捷遂復山陰牢之得報大喜

 

  話分兩頭孫恩初破會稽八郡響應謂其屬曰:「天下無復事矣當與諸君朝服至建康。」既而聞牢之兵至頗有懼心但曰:「我割浙江以東亦不失作句踐也。」及牢之兵過錢塘擊滅諸賊漸復郡縣恩大懼:「孤不羞走今且避之。」遂驅男女二十餘萬口東走復入海島自是疆土悉復

 

  人皆謂牢之宜鎮會稽而晉朝首重門第乃詔以謝琰為會稽內史鎮守浙東牢之復還江北

 

  原來謝琰素無將略朝廷以資望遷擢使開方面到任後日與賓客飲酒賦詩謂賊不復來全無防禦諸將咸諫曰:「賊近在海浦伺人形便宜修武事潛為之備前凝之以疏防失守願勿復然。」琰怒曰:「荷堅之眾百萬尚送死淮南孫恩小賊敗逃入海何能復出若其果來是天欲殺之也。」於是談詠如故

 

  哪知恩在海島息兵一年仍復入寇據餘姚破上虞進及邢浦殺得官軍大敗長驅直至會稽琰方食聞報投箸而起曰:「要當滅此而後食。」跨馬出戰兵敗為賊所殺

 

  會稽復陷牢之聞之星夜來救與賊戰於城下大破之賊始退走乃以大軍屯上虞使劉裕戍句章句章城牆卑下戰士不盈數百為賊出入要路屢被攻圍守城者朝不保夕裕至率眾固守賊來犯輒敗之恩知城不可拔乃舍之北去由海鹽進兵裕尾而追之築城於海鹽故治賊將姚盛來攻裕開城出戰謂盛曰:「汝識我乎敢來送死耶?」盛見裕心已怯強鬥數合手足慌亂裕大喝一聲斬之馬下賊眾皆潰恩聞盛死大怒悉起大隊來攻裕選敢死士三百人脫甲冑執短刀鼓噪而出勁捷若飛賊不能御又大敗明日復來索戰裕不出至夜掩旗息鼓若已遁者明晨開門使贏疾數人立城上賊見之遙問:「劉裕何在?」:「夜已走矣。」賊聞裕走爭入城裕猝起奮擊賊大駭皆棄甲拋戈而走乘勢追擊斬獲無數恩知裕不可克乃改計引兵向滬讀裕復棄城追之海鹽令鮑陋遣其子嗣之帥吳兵一千請為前驅裕曰:「賊鋒甚銳吳人不習戰若前驅失利必敗我軍可在後為聲勢。」嗣之不服恃勇先進裕知其必敗乃多伏旗鼓於左右前驅既交諸伏皆起舉旗鳴鼓聲震山谷賊以為四面有兵遂退故得不敗嗣之益自喜率軍追之裕止之不及全軍盡沒後陣喪氣亦大敗裕走賊追之急裕忽停騎令左右脫死人衣以示閒暇賊見當走反止疑猶有伏不敢逼裕乃徐收散卒結陣而還

 

  卻說賊將盧循謂恩曰:「自吾起兵海隅朝廷專以浙東為事強兵猛將悉聚於此建康必虛不若罄吾全力溯長江而進直搗京師傾其根本諸路自服若專在此用兵時得時失非長計也。」恩從之斂兵出海口悉起其眾合戰士十餘萬樓船千餘艘浮海溯江奄至丹徒建康大震牢之聞之乃使裕自海鹽入援身率大軍繼進時裕兵不滿千人倍道兼行盡皆勞疲及至丹徒賊方率眾登蒜山揚旗鼓噪居民惶惶皆荷擔而立裕欲擊之人以為眾寡不敵必無克理裕怒氣如雷身先士卒上山奮擊眾皆鼓勇而進呼聲震地無不一當百賊大潰投岸赴水死者彌滿江口恩狼狽還船遂不攻丹徒整兵直向建康牢之至見裕已勝大喜謂裕曰:「今雖勝之而賊勢甚強彼船高大吾戰艦小不能御之奈何?」裕曰:「樓船非風不進近日風靜未能即至建康君以重兵拒之於前吾以舟師尾之於後以火攻之無憂不克也。」牢之從其計馳至石頭嚴兵以待裕裝火船廿只親自押後乘夜風便一齊點著逕向樓船衝去賊見火至方欲撲滅樓船已被燒著風烈火猛當之者皆焦頭爛額於是不依隊伍四路亂竄牢之望見火起送出舟師擊之前後夾攻賊眾大敗是役也賊喪師徒數萬樓船幾盡登陸者又被官軍隨處截擊恩左右皆盡所存殘兵不及十之一二遂自使口遠竄入海三吳乃寧牢之上裕功詔以裕為建武將軍下邳太守仍參牢之軍事裕是時方受命於朝今且按下

 

  且說道子世子元顯年十六性聰警頗涉文義志氣果銳常以朝廷受制外藩必成後患屢勸其父早為之計道子乃拜元顯驃騎將軍以其衛府甲士及徐州文武隸之使參國政元顯既當大任以譙王尚之及其弟休之為心腹張法順為謀主以司馬王愉為江州刺史兼督豫州四郡用為形援時庚楷領豫州聞之不樂上疏言江州內地而西府北帶寇戎不應割其四郡使愉分督朝廷不許楷大怒知王恭與道子有隙乃遣使說恭曰:「尚之兄弟復秉幾衡過於國寶欲假朝權削弱藩鎮懲艾前事為禍不小及其謀議未成宜早圖之。」恭自誅國寶後自謂威無不克遂許之以告仲堪桓玄二人欣然聽命推恭為盟主刻期向闕牢之聞之來諫恭曰:「將軍國之元舅會稽王天子叔父也會稽王又當國秉政向為將軍戮其所愛國寶兄弟其深服將軍多矣頃所授者雖未允愜亦非大失割庚楷四郡以配王愉於將軍何損晉揚之甲豈可數興乎!」恭不從堅邀共事牢之不得已許之

 

  再說仲堪多疑少決雖應恭命而兵不遽起其時南郡相楊佺期為仲堪心腹有勇名自謂漢太尉楊震之後祖父皆為貴臣矜其門第江左莫及而時流以其晚過江婚宦失類常排抑之佺期每慷慨切齒欲因事際以逞其志力勸仲堪速發仲堪於是勒兵使佺期率舟師五千為前鋒桓玄次之己又次之合兵三萬相繼東下元顯聞變知釁由庚楷乃以道子書遺之曰

 

  昔我與卿恩如骨肉帳中之飲結帶之言可謂親矣卿今棄舊交結新援忘王恭昔日陵侮之言乎若欲委體而臣之使恭得志必以卿為反覆之人安肯深相親信首領且不可保況富貴乎

 

  時楷已應恭檄征集士馬事難中止乃復書曰

 

  王孝伯昔赴山陵相王憂懼無計我知事急勒兵而至恭不敢發去年之事我亦俟命而動我事相王無相負者相王不能拒恭反殺國寶自爾已來誰敢復為相王盡力庾楷實不能以百口助人屠滅也

 

  書返道子不知所為謂元顯曰:「國家事任汝為之我不與矣。」於是元顯自為征討大都督遣衛將軍王珣右將軍王雅將兵討恭譙王尚之將兵討庾楷已亥尚之大破庾楷於牛渚楷單騎奔去尚之乘勝遂與西軍戰於橫江孰知殺得大敗所領水軍盡沒元顯大恐問計於僚左張法順口:「北來諸將吾皆得其情矣王恭素以才地陵物人皆惡其傲既殺國寶其志益驕仗牢之為爪牙而仍以部曲將遇之牢之負其才深懷恥恨今與同反非其本心若以辨士說之使取王恭許事成即以恭之位號授之牢之必喜而叛恭倒戈相向摧王恭之眾如拉朽矣首惡既除餘黨自解何懼之有?」元顯從之乃致書牢之為陳禍福密相要結牢之心動謂其子敬宣曰:「王恭昔受先帝大恩今為元舅不能翼戴王室自恃其強舉兵頻向京師吾未審其志事捷之日必能為天子相王下乎吾欲奉國威以順討逆何如?」敬宣曰:「大人言是也朝廷雖無成康之美亦無幽厲之惡而恭恃其兵威暴蔑王室大人親非骨肉義非君臣雖共事少時意好不協今日討之於情義何有?」牢之意遂決以書報元顯許為之應

 

  時恭有參軍何澹至牢之營相語久之歸謂恭曰:「吾觀牢之頗有異志直深防之。」恭不信置酒請牢之結為兄弟悉取軍中堅甲利兵配之使帳下督顏延為前鋒與之俱進且命速發牢之至竹裡誘顏延入帳斬之下令還兵襲恭是時恭方出城耀兵甲仗鮮明行陣肅穆觀者環堵敬宣突至縱騎橫擊之喊曰:「奉詔誅王恭降者勿殺!」一軍大亂恭不意有變惶急無措回騎入城門已閉牢之婿高雅之從城上射之矢下如雨左右皆散恭進退無路單騎而逃又素不習馬行至曲阿髀肉生瘡呼船求載為人所執送至京師元顯斬之於倪塘恭臨刑猶理須鬢神色自若謂監刑者曰:「我暗於信人所以至此原其本心豈不忠於朝廷乎但令百世之下知有王恭耳。」其子弟與黨羽皆死詔以牢之代其任鎮京口

 

  仲堪聞恭死大驚急與楊桓二人謀之二人曰:「彼以既殺王恭吾軍必懼而退走今若遽退是示以怯也必為所乘不若出其不意長驅向闕大張兵勢以懾之庶進退有據。」仲堪從之於是中軍屯於蕪湖前鋒直取石頭聲言為恭報仇乞誅劉牢之司馬尚之等然後罷兵軍伍充斥郊畿征鼓達於內闕人情大懼元顯本意恭死則大事立定不虞西軍大上反肄猖撅慌集群臣問計或曰:「急召牢入援彼勢自沮。」或曰:「遣使求解於仲堪玄與佺期自退。」議論不一只見一人出而言蟲:「吾有一計能使楊桓二人俯首聽命仲堪束手無策管取朝廷元事社稷永安。」眾視之乃桓衝之子桓修現居左衛將軍之職即玄從兄也元顯大喜拱手情教眾皆側耳以聽但未識其計若何且俟下回再講

 

  古來一王崛起必有一王之才略又必有從龍之彥以輔佐之觀於寄奴一到北府敬宣無忌一見傾心繼又結納英雄羽翼漸廣至若設謀陷陣所向無敵幾與漢高光武相埒宜其創立一代之業也王恭挾一已之私欲僥倖於一舉既鮮謀略又不識人仲堪牢之外為聲援皆非真實庾楷一書特發端耳至身死族滅尚以忠於朝廷為言亦何益耶道子一庸碌無能之人遇事畏怯茫無主意不得已而委其子殊為可笑仲堪聞王恭之死艱於進退聽楊桓之言故作為王恭報仇之狀亦工於用詐者矣王凝之右軍之予專制一方而唸經奉道以期神佑身死家滅而不知悔宜不入道蘊之目也若道蘊者真女中丈夫也哉

第三卷 楊佺期演武招婚 桓敬道興師拓境 下一卷

  話說桓修進計於元顯曰:「桓之下專侍王恭恭既破滅西師必恐玄及佺期非有報復之心唯望節鉞專制一方若以重利啖之二人必內喜可使倒戈取仲堪矣。」元顯從之乃下詔桓玄為江州刺史楊佺期為雍州刺史黜仲堪為廣州刺史桓修領荊州之職遣牢之以兵千人送修之鎮救令罷兵各赴所任仲堪得詔大怒忙催楊桓進戰而二人喜於朝命欲受之因回軍蔡州仲堪聞之怒曰:「奴輩欲負我耶?」遽即引兵南歸遣使到蔡州諭軍士曰:「有不散歸者吾至江陵當盡滅其家。」於是眾心離散佺期部將劉係率二千人先歸玄等大懼狼狽亦還追仲堪於尋陽及之深自謝罪曰:「雖有朝命實不欲受所以回泊蔡州者欲俟大師之至相與並力非有他意也。」是時仲堪失職必倚二人為援玄等兵力尚寡必借仲堪聲勢雖內懷疑忌其勢不得不合乃以子弟交質互相歃血盟於尋陽上表申理王恭乞還荊土朝廷欲圖苟安乃罷桓修仍以荊州還仲堪優詔慰諭仲堪等乃各受沼還鎮從此建康解嚴內外稍安今且不表

 

  卻說楊佺期有女名瓊玉美而勇雖怯弱身材生有神力能挽強引有百步穿楊之技手下女兵百人皆能臨陣禦敵貴家子弟爭欲得之為室而佺期自矜族望必得王謝門弟方肯結婚故女年十八尚未受聘時仲堪有子名道護字荊生年少多才兼善騎射一日路經襄陽見一隊女兵在山下打獵內一女將色甚豔馳馬如飛射無不中訪之知為佺期女也心甚慕之歸稟於父欲求為室斯時仲堪正與楊桓不睦欲圓修好因即遣使襄陽求其女為婦佺期已有允意恰值其時桓玄亦遣使來為其子升求婚升字麟兒少在江陵曾與荊生同學才貌風流彼此相仿玄欲結好佺期故求婚焉兩家一齊來說佺期轉無定見因念殷桓相等皆堪為婿但此係女子終身大事不若令其自擇遂對殷桓二使道:「兩家公子我皆愛之欲屈公子到此面試其能如中吾意便可在此成婚歸語爾主未識可否?」使各領命回報仲堪許之便命其子來謁佺期玄聞之曰:「佺期亦大作難但吾子不往是弱於殷兒也。」亦令束裝前往

 

  一日俱到襄陽各就館室二子本素相識明日並騎詣府殷謂桓曰:「吾與子逐鹿中原未識鹿歸誰手?」桓亦謂殷曰:「楊柳齊作花未知花落誰家?」相與馬上大笑俄而至門佺期忙即傳請登堂相見畢留入書齋敘話見二子翩翩風度儀貌甚偉正是不相上下佺期曰:「久慕二君英名特邀一敘承賜降臨不勝欣快。」二子亦謙讓一回至夜設宴內堂邀請入席二子徐步而入見堂上燈彩輝煌階前笙歌並奏正中二席請二子上坐佺期主席相倍瓊玉垂帝以觀侍女見者無不嘖嘖稱羨宴罷二子告退佺期進謂女曰:「桓並佳兒以為孰可不妨直說。」瓊玉曰:「二子文雅相仿未識武藝若何明日兒欲帶領女兵隨父同往教場操演使二子各呈其能方定去取。」佺期正欲誇耀其女武藝聞言大喜便即傳令三軍明晨齊集教場演武差人到殷桓兩處請他共觀二子聞女自往比試先得觀其容貌正中下懷皆欣然領命

 

  話分兩頭瓊玉要往教場擇配隔夜打點已定明日絕早起身聽見轅門外發炮三聲知父親已往隨即上馬領了一隊女兵來至教場其時佺期已高坐將台桓二人旁坐於側將士齊列台前聽令瓊玉不即上前勒馬於旗門等候但見

 

  槍刀森列密密層層甲仗鮮明威威武武虎帳中三通鼓起將士如負嚴霜鈴閣內一令傳來旌旗為之變色兵演八陣極縱橫馳驟之奇形變長蛇多進退盤旋之勢金一聲各歸隊伍旗三展又奮干戈左右交攻人人爭勝東西相敵個個當先拍馬來迎各顯平生手段挺槍接戰共奪本事高強大將台前湧出一團殺氣演武場上凝成萬道寒光正是久練之師不讓孫吳節制如雲之眾何異貔虎成群

 

  瓊玉此時亦看得眼花撩亂俟諸將演罷然後帶領女兵直到台前請令佺期吩咐豎起一竿竿上設一紅心先令女兵比射於是女兵得令無不挽弓搭箭馳驟如飛弓弦開處也有中的也有不中的一一射畢方是瓊玉出馬你道她若何打扮頭帶紫金冠輝光燦燦身穿紅繡甲彩色紛紛耳垂八寶珠環胸護一輪明鏡玉顏添好閨中丰韻堪憐柳眼生姣馬上風流可愛娟娟玉手高舉絲鞭怯怯纖腰斜懸寶劍跑一匹五花馬勢若游龍開一張百石弓形如滿月箭無虛發三中紅心鼓不停聲萬人喝采正是女中豪傑生成落雁之容閫內將軍練就穿楊之技

 

  斯時桓二子坐在將台上看見瓊玉容顏絕世武藝又高神魂飛越巴不得即刻結成花燭俄兩瓊玉上台繳令風流體態益覺動人各個看得呆了佺期顧謂二子曰:「賢契皆將家子定通武藝亦令老夫一觀何如?」二人連聲答應群兒自恃藝高即起身上馬馳人教場連發三矢中了一箭荊生技癢已久隨亦上馬開弓連發三矢俱中在紅心上面眾人齊聲喝采射罷上台佺期各贊了幾句二子告退軍中打起得勝鼓放炮起身歸至府中父女相見謂女曰:「兒意何屬?」瓊玉曰:「中紅心者可也。」佺期知女意屬殷遂招劑生為婿擇日成婚桓失意而去合巹之夕荊生謂女曰:「卿何願歸於我?」女微笑曰:「以子能中紅心也。」殷笑曰:「今夜才中紅心耳。」遂各解衣就寢正是女貌郎才一雙兩好其得意處不必細說

 

  且說麟兒回至江州正如不第舉子歸家垂頭喪氣玄見婚姻不就且怒且懼謂卞范之曰:「佺期不就吾婚此亦小事但荊雍相結必有圖我之意不可不防敢問若何制之?」范之曰:「江州地隘民窮兵食不足此時先宜厚結執政求廣所統地大則兵強雖殷楊交攻御之有餘矣。」玄從之上表求廣所統時執政者正惡三人結黨為患欲從中交構使之自相攻擊乃加玄都督荊州四郡軍事又奪楊廣南蠻校尉之職以授桓偉佺期聞之大怒囑廣不要受代勒兵建牙欲與仲堪共擊桓玄仲堪志圖寧靜因遷廣為宜都太守使讓桓偉力止性期罷兵

 

  是歲荊州大水平地數丈田禾盡沒饑民滿道仲堪竭倉廩賑之軍食盡耗參軍羅企生諫曰:「救荒誠急但軍無現糧一旦有急將何以濟?」仲堪不聽玄聞之喜曰:「此天亡之也取之正在今日。」乃勒兵西上問巴陵有積穀襲而據之以斷荊州糧運仲堪聞玄起兵執其兄桓偉使作

 

  書與玄勸其罷兵辭甚苦至玄曰:「仲堪為人無決常懷成敗之計為兒女作慮必不敢害我兄也。」兵日西上不止仲堪因率水軍七千拒玄於西江口一戰大敗時城中乏食以胡麻給軍士故兵無鬥志玄遂乘勝直至零口去江陵十里仲堪惶急求援於佺期曰:「江陵無糧何以待敵可來就我共守襄陽。」仲堪志在全軍保境乃詐謂佺期曰:「比來收集已有糧矣。」佺期信之留其女瓊玉守襄陽荊生隨往率精騎八千來援及至江陵仲堪一無犒賚唯以麥飯餉軍佺期大怒曰:「殷侯誤我今茲敗矣!」遂不見仲堪遽自披甲上馬出城討戰玄將郭銓拍馬相迎哪裡是佺期敵手戰數合敗而走玄畏其勇退軍馬頭堅壁不出桓謙桓振進曰:「來軍方憂無食若運襄陽之粟以濟其乏勝負未可知矣請給精騎三千分伏左右交戰時大軍佯退佺期有勇無謀必長驅直進吾等從旁擊之彼師必敗佺期之首可梟於麾下。」玄從之遂進戰兵交即退佺期以為走也引兵直前兩伏齊起左右夾攻玄回軍復戰襄陽兵大敗佺期見勢急奪路走桓謙射中其馬馬蹷墜地遂為謙殺楊廣單騎奔襄陽仲堪聞佺期死大懼將數百人棄城走玄將馮該追及之眾散被殺

 

  先是仲堪之走也文武官吏無一送者唯羅企生從之路過家門弟遵生邀之曰:「作如此分離何不一執手?」企生回馬授手遵生有勇力便牽其手下馬謂曰:「家有老母去將何之?」企生揮淚曰:「今日之事我必死之汝等奉養不失子道一門之內有忠有孝亦復何恨?」遵生抱之愈急

 

  仲堪於路待之企生遙呼曰:「生死是同願少見待。」仲堪見企生無脫理策馬而去及玄入荊州誅仲堪一家士大夫畏其威無不詣者企生獨不往而殯殮仲堪眷屬玄遣人謂之曰:「若謝我當釋汝。」企生曰:「吾為荊州吏荊州敗不能救死已晚矣尚何謝為?」玄乃收之臨刑引企生於前曰:「吾待子前情不薄何以見負今者死矣欲何言乎?」企生曰:「使君既興晉陽之甲軍次尋陽並奉王命各還所鎮升壇盟誓口血未乾而旋相屠滅自傷力劣不能救主於危吾負殷侯非負使君但文帝殺稽康其子稽紹為晉忠臣從公乞一弟以養母言畢於此他何云云。」玄乃殺之而赦其弟

 

  卻說楊廣逃至襄陽泣謂瓊玉曰:「兄死戰場全軍盡沒汝夫家盡遭殺害襄陽孤城恐不能守奈何?」瓊玉一聞此信驚得魂飛天外哭倒於地忽報桓謙領大兵數萬來取襄陽將次到城楊廣忙即上城守護瓊玉咬牙切齒誓不與桓俱生隨即披甲上騎率領軍士五百女兵百人出城迎敵桓謙乘破竹之勢長驅而來只道襄陽守將非降即逃莫敢相抗將近城池卻有一女將攔路便排開陣勢出馬問曰:「女將何名?」瓊玉答曰:「吾乃楊使君之女瓊玉是也桓賊殺我父恨不食其肉寢其皮汝何人敢來送死耶?」謙怒曰:「汝一女子死在目前尚敢搖唇鼓舌!」喝使副將擒之瓊玉直趣副將手起一刀斬於馬下謙大怒挺槍便刺瓊玉架開槍舉刀便砍狠戰數合瓊玉力怯回馬而走

 

  謙喝道:「哪裡去!」縱馬追下瓊玉取出一箭回身射來謙急閃避已中左臂遂退不追瓊玉入城廣迎謂之曰:「姪女雖勇但來軍甚銳只宜堅守切勿輕敵。」瓊玉含淚歸府

 

  卻說桓謙雖中一箭幸甲厚不至深傷明日大軍齊至城下四面攻擊自早至午城不能克乃退軍十里便命軍士連夜造雲梯百架限在天曉取城時交五鼓兵銜杖馬摘鈴直抵城下架起雲梯揮眾蟻附而登楊廣知有兵至正立城上率眾迎拒忽一流矢飛來貫胸而死軍士大亂謙遂破關而入瓊玉聞城破急領女兵挺刃出門府前上馬縱橫皆是桓家旗號不得出遂挾女兵登屋以箭射之進者輒死眾不敢前及明矢盡下屋力戰左右皆死遂拔劍自刎而亡桓謙重其義厚殮之桓玄既吞江陵復並襄陽奏凱京師詔加都督荊雍等七州軍事玄志猶未厭仍請江州詔亦與之自是統據八州自謂有晉國三分之二遂萌異志擅改制度上斥國政凡所陳奏語多不遜朝廷憂其朝夕為亂然亦無如之何

 

  卻說庾楷本一反覆之徒前投桓玄玄僅以南昌太守處之鬱鬱不樂至是玄令鎮於夏口楷意不滿復欲敗玄遣使致書元顯曰:「玄在荊州大失物情眾不為用若朝廷遣將來討楷當內應以覆其軍。」元顯得書謂張法順曰:「玄可圖乎中法順曰:「玄承借世資少有豪氣既並殷專有荊州兵日強盛縱其奸凶必為國禍今乘其初得荊州人情未附使劉牢之為先鋒大軍繼之庚楷反於內朝廷攻於外玄之首可梟也。」元顯然之使法順報於牢之牢之以為難法順還謂元顯回:「觀牢之言色必有二心不如召入殺之以杜後患。」元顯曰:「我方倚以滅玄烏可先事誅之且牢之與玄有仇不我叛也。」乃於元興元年正月下詔罪玄發京旅一萬為中軍命牢之率北府之眾為前鋒大治戰艦刻期進發玄聞朝廷討己大驚欲為自守之計完聚眾力專保江陵卞范之曰:「明公英威震於遠近元顯口尚乳臭劉牢之大失軍心若起兵進臨近畿示以禍福土崩之勢可翹足而待何有延敵入境而自取窮蹙乎?」玄從之乃留桓偉守江陵抗表傳檄罪狀元顯舉兵東下斯時猶懼不克常為西還之計及過尋陽不見有兵心始喜將士之氣亦振庚楷專待官軍一到便為內應適有奴婢私相苟合楷撞見之欲治其罪其奴逃至玄所發其謀玄遂收楷斬之丁卯玄至姑孰遣大將馮該進兵攻歷陽守將司馬休之出戰而敗棄城走又司馬尚之以步卒九千屯於橫江其將楊秋以偏師降玄尚之眾潰為玄所執

 

  元顯聞兩路兵敗大懼所仗者唯牢之屢催進戰不應原來牢之自誅王恭以後謂功名莫出其右而元顯遇之不加禮既為軍鋒數詣元顯門不得見因是怨之又恐玄既滅己之功名益盛不為所容故欲假玄以除執政復伺玄隙而取之按兵不動存一坐觀成敗之意斯時玄雖屢勝猶懼牢之不敢遽犯京闕卞范之曰:「吾觀牢之擁勁兵數萬軍於溧州而徘徊不進者其心必二於元顯若卑禮厚幣以結之與之連和取元顯加拾芥矣。」元從其計因問誰堪往者有從事何穆與牢之有舊請往說之元乃使穆潛往而致書於牢之曰

 

  自古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而能自全者誰耶越之文種秦之白起漢之韓信皆事明主為之盡力功成之日猶不免誅夷況為凶愚者用乎君如今日戰勝則傾宗戰敗則覆族欲以此安歸乎不若翻然改圖則可以長享富貴矣古人射鉤斬祛猶不害為輔佐況玄與君無宿昔之怨乎

 

  牢之見書不語穆曰:「桓之遣僕來者實布腹心於君事成共享其福君何疑焉?」牢之遂許與和劉裕何無忌切諫牢之不聽敬宣亦諫曰:「國家衰危天下之重在大人與玄玄借父叔之資據有全楚已割晉國三分之二一朝縱之使陵朝廷威望既成恐難圖也董卓之變將在今矣。」牢之怒曰:「我豈不知今日取桓如反掌但平桓之後令我亦振庚楷專待官軍一到便為內應適有奴婢私相苟合楷撞見之欲治其罪其奴逃至玄所發其謀玄遂收楷斬之丁卯玄至姑孰遣大將馮該進兵攻歷陽守將司馬休之出戰而敗棄城走又司馬尚之以步卒九千屯於橫江其將楊秋以偏師降玄尚之眾潰為玄所執

 

  元顯聞兩路兵敗大懼所仗者唯牢之屢催進戰不應原來牢之自誅王恭以後謂功名莫出其右而元顯遇之不加禮既為軍鋒數詣元顯門不得見因是怨之又恐玄既滅己之功名益盛不為所容故欲假玄以除執政復伺玄隙而取之按兵不動存一坐觀成敗之意斯時玄雖屢勝猶懼牢之不敢遽犯京闕卞范之曰:「吾觀牢之擁勁兵數萬軍於溧州而徘徊不進者其心必二於元顯若卑禮厚幣以結之與之連和取元顯加拾芥矣。」元從其計因問誰堪往者有從事何穆與牢之有舊請往說之元乃使穆潛往而致書於牢之曰

 

  自古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而能自全者誰耶越之文種秦之白起漢之韓信皆事明主為之盡力功成之日猶不免誅夷況為凶愚者用乎君如今日戰勝則傾宗戰敗則覆族欲以此安歸乎不若翻然改圖則可以長享富貴矣古人射鉤斬祛猶不害為輔佐況玄與君無宿昔之怨乎

 

  牢之見書不語穆曰:「桓之遣僕來者實布腹心於君事成共享其福君何疑焉?」牢之遂許與和劉裕何無忌切諫牢之不聽敬宣亦諫曰:「國家衰危天下之重在大人與玄玄借父叔之資據有全楚已割晉國三分之二一朝縱之使陵朝廷威望既成恐難圖也董卓之變將在今矣。」牢之怒曰:「我豈不知今日取桓如反掌但平桓之後令我從公行也。」牢之默然裕退無忌問曰:「我將何之?」裕曰:「吾觀鎮北必不免卿何與之俱死可隨我還京口徐觀時勢桓玄若守臣節當與卿事之不然當與卿圖之。」無忌曰:「。」二人遂不告而去牢之知裕與無忌去恐軍心有變乃大集僚佐告之曰:「桓玄志圖篡逆吾將勒兵渡江就此舉事顧與諸君共此功名。」一座愕然參軍劉襲曰:「事之不可者莫大於反將軍往年反王兗州近日反司馬郎君今又反桓公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語畢趨出佐吏多散走

 

  牢之不能禁又敬宣失期不至軍中訛言事泄已被害牢之益惶急乃率部曲北走軍士隨路奔散至新州僅存親卒數人牢之知不免仰天歎曰:「吾亦無顏渡江矣!」遂縊而死後人有詩悼之曰

 

    江北江南無路投大軍百萬喪荒陬

 

    當時若把桓玄滅北府勛名孰與侔

 

  卻說敬宣迎了眷屬回至班瀆師已北走隨即趕往行未廿裡只見一人飛騎而來乃是牢之隨身親卒見了敬宣大哭曰:「三軍盡散將軍已經自縊聞朝廷遣將又來拿捉家屬公子速投江北避難要緊。」敬宣一聞此信魂膽俱喪也顧不得奔喪大事星夜渡江往廣陵進發幸得關口尚無拿獲移文於路無阻一日到了廣陵向高雅之哭訴前事欲圖報復雅之曰:「若要復仇必須厚集兵力徒恃廣陵之眾恐不足以濟事現在北府舊將在北者甚多可約之舉事。」於是遣使四方廣招同志一時從之者有劉軌劉壽司馬休之袁虔之高長慶郭恭等皆至廣陵推敬宣為盟主共據山陽相與起兵討玄消息傳入京師玄聞之怒曰:「鼠輩敢爾!」便命大將郭銓起兵一萬帶領勇將數員浩浩蕩蕩飛奔而來斯時山陽軍旅未備雖有數千人馬半皆烏合未識何以拒之且聽下回分解

 

  仲堪全無謀略徒負虛名欲結婚楊氏以為聲援計亦左矣桓玄早蓄梟雄之志一朝得勢猖獗固宜所惜劉牢之一時英杰乃墜於桓玄術中雖寄奴敬宣切諫不聽以至一敗塗地遂自縊而死為可悲耳豈天欲傾晉興宋有莫之為而為之者耶至羅企生楊瓊玉之忠節亦可謂卓然天地者矣中間寫招婚比箭一段又寫臨陣死節一段兩兩對照文氣如火如花

第四卷 京口鎮群雄聚義 建康城偽主潛逃 下一卷

  話說劉敬宣佔據山陽聚眾方圖報復聞有大軍來討忙同眾人整頓人馬迎敵無如兵未素練人無鬥志戰陣方合四散奔走進不能戰退不能守只得棄城而逃於是敬宣休之劉軌奔燕高雅之袁虔之等奔秦今且按下不表

 

  卻說何無忌聞牢之自縊敬宣出奔不勝感悼謂裕曰:「北府舊將半遭殺戮吾擠恐終不免奈何?」裕曰:「無害玄方矯情飾詐必將復用吾輩子姑待之。」俄而桓修鎮丹徒引裕為參軍何無忌為從事二人皆就其職一日修入朝裕與無忌隨往玄見裕謂王謐曰:「劉裕風骨不凡蓋人傑也。」謐曰:「公欲平天下非裕莫可任者。」玄曰:「。」因屢召人宴以示親密玄妻劉氏有智鑒謂玄曰:「劉裕龍行虎步視瞻不凡恐終不為人下宜早除之。」玄曰:「我方平蕩中原非裕莫濟俟關隴平定然後議之末晚。」時玄已封楚王用天子禮樂妃為王後子為太子殷仲文卞范之陰撰九錫冊命等文朝臣爭相勸進桓謙私問裕曰:「楚王勛德隆重朝野之情咸謂宜代晉祚卿以為何如?」裕曰:「楚王宣武之子勛德蓋世晉室微弱民望久移乘運禪代有何不可?」謙喜曰:「卿謂之可即可耳。」謙以裕言告玄玄亦喜因詐言錢塘臨平湖開江州甘露降使百僚集賀為受命之符又以前世禪代皆有高隱之士恥於當時獨無乃求得西朝隱士皇甫謐六世孫名希之給其資用使隱居山林屢加徵召不至詔旌其閭號曰高士」。時人謂之充隱」。

 

  元興二年十二月了丑群臣入朝請帝臨軒手書禪詔遣司徒王謐奉璽綬禪位於楚帝即避位遜居雍安宮百官詣楚王府朝賀庚寅朔築壇於九里山北即皇帝位建號大楚改元雍始玄入建康宮將登御座而牀忽陷群下失色玄亦愕然殷仲文趨進曰:「將由聖德高厚地不能載。」玄大悅追尊父溫為宣武皇帝母司馬氏為宣武皇后以祖彝而上名位不顯不復追尊立廟或諫之不聽卞承之曰:「宗廟之祭上不及祖有以知楚德之不長矣。」

 

  玄自即位心常不自安一夜風雨大作江濤擁入石頭平地水數丈人屍漂流喧嘩震天玄聞之懼曰:「奴輩作矣!」後知江水發乃安性復貪鄙聞朝士有法書名畫必假樗蒲得之玩弄珠王刻不離手主者奏事或一字謬誤必加糾摘以示聰明製作紛紜朝換夕改人無所從當是時三吳大饑戶口減半會稽郡死者什三四臨海永嘉等縣人民餓死殆盡富室衣纙紈懷金玉閉門相守餓死而玄不加恤更繕宮室土木並興督迫嚴促由是中外失望朝野騷然秘書監王玄德同弟仲德一日來見裕曰:「自古革命誠非一族然今之起者恐不足以成大事異日安天下者必君也。」裕久有建義意因答曰:「此言吾何敢當倘有事變願同協力。」仲德曰:「吾兄弟豈肯助逆者哉君如有命定效馳驅。」於是密相訂約而去

 

  時桓宏鎮青州遣主簿孟昶建康玄見而悅之謂參軍劉邁曰:「吾於素士中得一尚書郎與卿共鄉裡曾相識否介?」邁問:「何人?」:「孟昶。」邁素與昶不睦對曰:「臣在京口惟聞其父子紛紜更相贈詩耳。」玄笑而止昶聞而恨之桓修將還鎮裕當共返托以金創疾動不能乘騎乃與無忌同船共載密定匡復之計既至京口會盂昶還家亦來候裕裕謂之曰:「草間當有英雄起卿聞之乎?」昶曰:「今日英雄有誰正當是卿耳。」裕大笑相與共定大計密結義勇一時同志者有劉毅魏詠之諸葛長民檀憑之王玄德王仲德辛扈興童厚之毅兄邁裕弟道規等二十七人願從者百有餘人皆推裕為盟主裕乃命孟昶口:「吾弟道規為桓宏參軍卿為主薄可在青州舉事吾使希樂共往助之殺宏收兵據廣陵。」希樂劉毅字也又謂魏詠之曰:「長民為刁逵參軍卿往助之殺逵收兵據歷陽。」謂辛扈興童厚之曰:「卿二人速往京師助劉邁王玄德兄弟臨時為內應吾與無忌在京口殺桓修收兵討玄。」約定同日齊發不可遲誤眾人受命分頭而往

 

  且說盂昶妻周氏富於財賢而有智昶歸語其妻曰:「劉邁毀我於桓公使我一生淪陷我決當作賊卿幸早自離絕脫得富貴相迎不晚也。」周氏曰:「君父母在堂欲建非常之業豈婦人所當止事若不成當於牢獄中奉養舅姑義無歸志也。」昶愴然久之而起周氏追昶還坐:「觀君作事非謀及婦人者不過欲得財物耳。」因指懷中兒示之曰:「此兒可賣亦當不惜況財物乎!」昶曰:「果如卿言此時濟用頗緊苦無所措。」妻乃傾囊與之昶弟顗其婦即周氏之妹周氏詐謂之曰:「昨夜夢殊不祥門內絳色物悉取以來為厭勝之具。」其妹與之遂盡縫以為戰士袍又何無忌將舉事恐家人知之夜於屏風後作檄文其母劉氏牢之姊也登高處密窺之知討桓玄大喜呼而謂之曰:「吾不及東海呂母明矣汝能為此吾復何恨!」問所與同謀者何人:「劉裕。」母益喜為言玄必敗裕必敗無忌氣益壯

 

  乙卯裕及無忌托言出獵收合徒眾百餘人詰旦京口城門開無忌著傳詔服稱敕使居前徒眾隨之而入桓修方坐堂上無忌突至堂階稱有密事欲白乞屏退左右修揮左右退問何語無忌出不意拔劍斬之大呼徒眾並至挺刃亂擊左右皆驚竄遂持其首詣裕裕大喜以首號令城上時司馬刁宏聞變率文武官吏來攻裕裕登城謂之曰:「郭江州已奉乘輿反正於尋陽我等並受密詔誅除逆黨今日賊玄之首已梟於大航矣諸君非大晉之臣乎尚欲助逆耶?」眾信之一時並散遂殺刁宏

 

  當是時義旗初建百務紛如裕問無忌曰:「此時急須一主簿何由得之?」無忌曰:「無過劉穆之。」裕曰:「非此人不可。」遂馳信召焉原來穆之世居京口為人多聞強記能五官並用不爽一事曾為瑯玡府主簿棄官歸是夜夢與裕乘大風泛海驚濤駭浪舟行如駛俯視船旁有二白龍夾船以行既而至一山山峰聳秀樹木蔥范攜手而登其上皆瑤台璇室有玉女數人向裕迎拜裕上坐己旁坐聞呼進宴佳餚異饌羅列滿前皆非人世間味及覺口中若有餘香心甚異之晨起聞京口有喧噪聲出陌頭觀望直視不言者久之返室命家人壞布裳為袴而裕使適至遂往見裕裕曰:「始舉大義方造艱難須一軍吏甚急卿謂誰堪其任?」穆之曰:「倉猝之際當無逾於僕者。」裕笑曰:「卿能自屈吾事濟矣。」即於座上署為主簿

 

  話分兩頭是日孟昶在青州勸桓宏出獵宏許之天未明開門出獵人昶與劉毅道規率壯士數十人乘間直入宏方啖粥見毅等至放箸欲起道規直前斬之左右大亂擊殺數人方止毅持其首出徇於眾曰:「奉詔誅逆黨違者立死!」軍土披甲欲戰道規搖首止之曰:「朝廷大軍旋至卿等勿同族滅。」青州軍士素畏服道規遂散走乃留道規守廣陵收眾過江與裕軍合

 

  丁巳裕率二州之眾一千七百人軍於竹裡移檄遠近共討桓玄玄聞京口難作怒曰:「無端草賊速擊殺之。」繼問首謀者何人左右曰:「劉裕。」不覺失色又問其次:「劉毅何無忌。」恐懼殊甚左右曰:「裕等烏合微弱勢必無成陛下何慮之深?」玄曰:「劉裕足為一世之雄劉毅家無擔石之儲樗蒲一擲百萬何無忌酷似其舅共舉大事何謂無成。」乃命桓謙為征討大都督屯軍於覆舟山待之戒勿輕進

 

  卻說王玄德等探得外已舉事謀俟京旅出征夜伏壯士於關內縱火燒其官室乘亂攻之可以殺玄劉邁狐疑不敢發事泄邁及玄德扈興厚之皆死仲德逃免桓謙請進兵擊裕玄曰:「彼兵銳甚計出萬死若有蹉跌則彼氣成吾事去矣彼空行二百里無所得銳氣已挫忽見大軍必相驚愕我按兵堅陣勿與交鋒彼求戰不得自然散走此策之上也。」謙曰:「賊兵初起撲之易滅緩則養成其勢圖之轉難矣宜急擊勿失。」玄不得已從之乃遣左衛將軍吳甫之右衛將軍皇甫敷引兵相繼北上二人皆玄之勇將素號萬人敵者故用為軍鋒

 

  卻說甫之進至江乘與裕軍相遇甫之兵多裕數倍甲騎連營干戈耀日裕眾皆恐裕曰:「今日之戰有進無退成敗在此一決諸君勉之。」乃身先士卒手執長刀大呼以衝之敵皆披靡甫之迎戰裕突至馬前甫之方舉刀頭已落地西軍爭奮東軍大敗皇甫敷聞前軍失利分兵作兩路來援裕與檀憑之亦分兵御之憑之衝入敵軍奮力亂砍一將從旁刺之中其要害大叫一聲而死軍少卻裕見事急進戰彌厲敷合兩軍夾攻圍之數重裕戰久刀折見路旁一大樹遂拔以挺戰敷喝曰:「劉寄奴汝欲作何死!」拔戟刺之刃不及者數寸裕瞋目叱之敷覺眼前似有一道紅光衝來人馬辟易其時無忌率眾殺人不見裕問裕何在軍士指曰:「在兵厚處。」乃直透重圍救之射敷中其額敷踣於地裕棄樹取刀向前砍之敷將死謂裕曰:「君有天命願以子孫為托。」遂斬其首眾見主將死皆亂竄裕大呼曰:「降者勿殺。」於是降者過半獲其資糧甲冑無數裕歸營撫憑之屍而哭之先是義旗初建有善相者相眾人皆大貴其應甚近獨相憑之不貴裕私謂無忌曰:「吾徒既為同事理無偏異憑之不應獨賤。」深不解相者之言至是憑之戰沒裕悲其死而知大事必成乃以孟昶為長史守京口盡合其眾往建康迸發

 

  玄聞二將死大懼問群臣曰:「吾其敗乎?」吏部郎曹靖之對曰:「民怨神怒臣實懼焉。」玄曰:「民怨有之神何怒焉?」對曰:「晉氏宗廟飄泊江濱興楚之際上不及祖神焉得無怒!」玄曰:「卿何不諫?」對曰:「輦上君子皆以為堯舜之世臣何敢言?」玄默然時敵信日急玄悉起京師勁旅付桓謙將之使何澹之一軍屯東陵卞承之一軍屯覆舟山西眾合三萬庚頤之率精卒一萬為左右救援

 

  乙未裕軍至覆舟山東先使贏弱登山張旗幟為疑兵佈滿山谷使敵人望之不測多少詰旦傳餐畢悉棄資糧與劉毅分兵為數隊進突敵陣裕與毅以身先之將士皆殊死戰無不一當百呼聲動天地時東北風急裕乘風縱火煙燄漲天鼓噪之音震動京闕桓謙股栗諸將不知所為又頤之所將多北府人素畏服裕見裕臨陣皆不戰而走軍遂大潰

 

  先是玄懼不勝走意已決潛令殷仲文具舟石頭而輕可載服玩書畫仲文問其故玄曰:「兵凶戰危脫有意外之變富使輕而易運。」及聞大軍一敗率親卒數千人聲言赴戰上挾乘輿下帶家室出南掖門以走胡藩執馬鞚諫曰:「今羽林射手尚有八百皆是精銳且西人受累世之恩不驅一戰一旦捨此欲安之乎?」玄不答鞭馬急奔西趨石頭與仲文等浮江南走

 

  斯時京中無主百官開門迎裕裕乃整旅入建康下令軍士不許擾及民間百姓安堵如故庚申屯石頭城立留台百官焚桓溫神主於正陽門外盡誅其宗族之在建康者一面遣諸將追玄一面命臧熹入宮收圖籍器物封閉府庫有金飾樂器一具裕問熹曰:「卿欲此乎?」熹正色對曰:「皇上幽逼播越非所將軍首建大義勤勞王家熹雖不肖實無情於樂。」裕笑曰:「聊以戲卿耳。」壬申群臣推裕領揚州裕感王謐恩使領揚州報之於是推裕為大將軍都督揚井八州軍事以劉毅為青州刺史何無忌為瑯訝內史孟昶為丹陽尹諸大處分皆委於穆之倉猝立定無不畢具穆之謂裕曰:「晉自隆安以來政事寬弛綱紀不立豪族陵縱小民窮蹙元顯政令違舛桓玄科條繁細皆失為治之道公欲治天下非力矯從前之失不可。」裕乃躬行節儉以身范物內外百官皆肅然奉職不盈旬日風俗頓改一日長民檻送刁逵至京報豫州已平裕大喜原來長民魏詠之本約在歷陽舉事為刁逵所覺收兵到門詠之走脫長民被執囚送建康行至當利而玄敗送人破檻出之長民結眾還襲豫州遂執刁逵以獻裕怒斬之及其子姪無少長皆棄市以報昔日之辱後人有詩歎之曰

 

    王謐為公刁氏族平生恩怨別秋毫

 

    回思雍齒封侯事大度千秋仰漢高

 

  卻說劉敬宣逃奔南燕燕主慕容德待之甚厚敬宣素曉天文一夜仰瞻星象謂休之曰:「晉將復興此地終為晉有。」乃結青州大姓謀據南燕推休之為主剋日垂發時劉軌為燕司空大被委任不欲叛燕遂發其謀敬宣休之知事泄連夜急走僅而得免逃至淮泗間尚未知南朝消息敬宣夜得一兆夢見丸土而吞之覺而喜曰:「丸者桓也桓既吞矣吾複本土乎?」俄而裕自京師以手書召之敬宣接書示左右曰:「劉寄奴果不我負也!」便與休之馳還既至建康裕接入大喜謂敬宣曰:「今者卿歸不唯濟國難兼當報父仇也。」敬宣泣而受命裕乃以敬宣為晉陵太守休之為荊州刺史

 

  且說桓玄奔至尋陽郭昶之給其器用兵力軍旅少振及聞何無忌劉毅劉道規三將來追留何澹之守湓口而挾帝西上至江陵桓石以兵迎之玄入城更署置百官以卞范之為尚書僕射專事威猛攝服群下殷仲文微言不可玄怒曰:「今以諸將失律還都舊楚而群小紛紛妄興異議方當糾之以猛未可施之以寬也。」時荊江諸郡聞玄敗歸有上表奔問起居者玄皆卻之令群下賀遷新都時無忌等已至桑落州何澹之引舟師迎戰澹之常所乘舫羽儀旗幟甚盛無忌欲攻之眾曰:「賊師必不在此特詐我耳攻之無益。」無忌曰:「不然今眾寡不敵戰無全勝澹之既不居此肪中守衛必弱我以銳兵進攻必得之得之則彼勢敗而我氣倍因而薄之破賊必矣。」道規曰:「。」遂往攻之果得其舫傳呼曰:「已獲何澹之矣!」西軍皆驚懼擾亂東軍乘之斬獲無數澹之走免遂克湓口進據尋陽是役也胡藩所乘舟為東軍所燒藩帶甲入水潛行水底數百步乃得登岸欲還江陵路絕不得通乃奔豫章裕聞而召之遂降於裕玄聞何澹之敗大懼謀欲出兵拒之乃以大將符宏領梁州兵為前鋒大軍繼進

 

  當是時玄重設賞格招集荊州人馬曾未三旬有眾數萬樓船器械俱備軍勢甚盛而東軍兵不滿萬頗憚之議欲退保尋陽再圖後舉道規曰:「不可彼眾我寡今若畏儒不進必為所乘雖至尋陽豈能自固玄雖竊名雄豪內實恇怯加之已經奔敗眾無固心決機兩陣將勇者勝不在眾也。」說罷披甲而出麾眾先進矢石並發西軍皆閉舫戶以避諸將鼓勇從之直出軍後縱火燒甚輜重西師大敗玄乘輕舸西走江陵郭銓臨陣降毅殷仲文已隨玄走半路而還因迎何皇后及王皇后於巴陵奉之至京裕赦其罪不問

 

  再說玄至江陵計點軍士散亡殆盡而有嬖重丁仙期美風姿性柔婉玄最親昵與之常同臥起即朝臣論事賓客宴集時刻不離左右食有佳味必分甘與之其時戰敗失散玄思之涕泣不食遣人尋覓絡繹載道及歸大喜撫其背曰:「三軍可棄卿不可棄也。」將士聞之皆怒曰:「吾等之命不及一嬖童奚盡力為?」於是眾志益離馮該勸玄勒兵更戰玄不從時桓希鎮守漢中有兵數萬玄欲往漢中就之而人情乖阻號令不行夜中處分欲發城內已亂急與腹心數百人乘馬西走行至城門或從暗中斲之不中其徒更相殺害前後交橫僅得至船左右皆散從者不滿百人恐有他變急令進發猶幸後無追師船行無礙一日正行之次忽有戰船百號蔽江而來船上槍刀林立旗號雲屯大船頭上立一少年將軍白鎧銀甲手執令旗一面旁立偏將數員皆關西大漢舟行相近來將大喝曰:「來者何船?」船上答曰:「楚帝御舟。」說猶未了來將把旗一揮左右戰艦一齊圍裹上來箭弩交加矢下如雨玄大驚忙令退避水手已被射倒艙中已射死數人丁仙期以身蔽玄身中數箭而死來將跳過船來持刀向玄玄曰:「妝何人敢殺天子?」來將曰:「我殺天子之賊耳。」玄拔頭上玉導示之曰:「免吾與汝玉導。」來將曰:「殺汝玉導焉往?」遂斬之悉誅其家屬但未識殺玄者何人且聽後文再述

 

  寄奴無忌自牢之敗後一旅寄人耳乃能收合勇銳卒成大事雖曰人事豈非天命哉桓玄雖具裊雄之性然局量褊小無有遠圖何能受享天位觀於登殿而土陷可以知其故矣乃東奔西竄卒斬舟中兇頑亦何益哉觀裕降者勿殺及禁止擾害民間數言孟子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開國之君自超越尋常萬萬也

第五卷 扶晉室四方悅服 代燕邦一舉蕩平 下一卷

  話說殺桓玄者乃是益州刺史毛璩之姪毛祐之桓玄篡位曾遣使益州加璩為左將軍璩不受命傳檄遠近列玄罪狀

 

  及聞劉裕克復京師遣其姪祐之率兵三千進趣江陵以絕玄之歸路事有湊巧恰好與玄相遇遂擊殺之於是傳首江陵收兵而返荊州太守王騰之乃改府署為行宮奉帝居之以玄首馳送東軍無忌等大喜以為賊首既除大事已定軍心漸懈又遇風阻浹旬未至江陵

 

  那知桓玄雖死諸桓各竄桓謙匿沮澤中桓振匿華容浦各集餘黨伺隙而動探得東軍未至城內無備乘夜來襲逆黨在內者從而應之斬關而入江陵復陷王騰之等皆遇害

 

  桓振見帝於行宮躍馬橫戈直至階下瞋目向帝曰:「臣門戶何負國家而屠滅若是?」帝弟德文下座謂曰:「此豈我兄弟意耶?」振欲殺帝桓謙苦止之乃下馬斂容再拜而出

 

  明日遂奉璽綬還帝曰:「主上法堯禪舜今楚祚不終復歸於晉矣。」復晉年號振為都督大將軍荊州刺史謙為侍中左衛將軍招集舊旅附者四應無忌等間江陵復陷大怒星夜進兵攻桓謙於馬頭破之欲乘勝勢即趣江陵道規止之曰:「兵法屈伸有時不可輕進諸桓世居西楚群小竭力桓振勇冠三軍難與爭鋒今桓謙敗彼益致死於我未易克也且暫息兵養銳徐以計策縻之庶無一失。」無忌曰:「殘寇遺孽一舉可蕩君何怯焉?」遂進兵桓振逆戰於靈溪分兵為左右翼中軍嚴守不動及戰急親率敢死士八百從中衝出忽下馬各執短刀奮砍東軍不能支遂大敗死者千餘人無忌等仍退保尋陽上箋請罪

 

  先是裕命敬宣為諸軍後援敬宣繕甲治兵聚糧蓄財日夜不怠故無忌等雖敗退賴以復振停兵數旬復自尋陽西上至夏口有兵守險不得前時振遣其將馮該扼東岸盂山圖據魯山城桓仙客守候月壘眾合萬人水陸相援毅與道規分兵向之毅攻魯山城道規攻偃月壘無忌以中軍遏於中流自辰至午二城皆潰生擒山圖仙客進薄東岸馮該之師亦潰先是毅恐江陵難下致書於南陽太守魯宗之曰:「賊徒雖敗尚據堅城請舉南陽之兵以襲其後首尾共擊庶易成功。」宗之遂進兵擊馮該於柞溪斬之振聞宗之兵將至謂桓謙曰:「東軍來攻兄暫堅守勿與交鋒俟吾先破南陽之兵然後歸而擊之。」說罷潛師以出毅探得振不在城進兵圍之晝夜攻擊將士肉薄而登謙不能拒遂棄城走桓振方與宗之相持知城中危急引軍還救而城已陷宗之追擊振軍亦潰逃於溳川劉懷肅追新之桓謙桓蔚何澹之俱奔秦於是何無忌奉帝先還毅及道規留屯夏口經理荊甲午帝至建康百官詣闕待罪詔令復職大赦改元惟桓氏一族不赦以桓衝忠於王室特宥其一孫繼後

 

  卻說殷仲文以喪亂之後朝廷音樂未備言於裕請修治之裕曰:「今不暇治且性所不解。」仲文曰:「好之自解。」裕曰:「正以解則好之故不求解耳。」仲文慚退朝廷論建義功進封裕為豫章郡公毅為南平郡公無忌為安城郡公各領本職如故餘有功者封賞有差先是毅嘗為北府從事人或以雄杰許之敬宣曰:「不然夫非常之才自有調度豈得便以此君為人豪耶此君外寬而內忌自伐而尚人若一旦遭遇亦當以陵上取禍耳。」毅聞而恨之至是裕以敬宣為江州刺史毅言於裕曰:「敬宣不豫建義猛將勞臣方須敘報如敬宣之比宣令在後若君不忘生平正可為員外常侍耳前日授郡已為過優今復命為江州尤用駭惋。」敬宣聞而懼因辭不就乃遷為宣城內史夏四月裕請歸藩詔改授裕都督荊司等十六州諸軍事移鎮京口

 

  先是桓玄受禪王謐為司徒親解安帝璽綬奉於玄及領揚州諸臣皆以為太優毅尤不服一日帝賜宴朝堂百僚皆集論以重鎮大臣儼居首座毅憤然作色曰:「前逆玄倡亂天位下移今幸王室重興吾儕得為大晉之臣不至稽首賊廷其榮多矣。」因問謐曰:「未識帝之璽綬今在何處?」謐默然汗流夾背惶愧無地勉強終席而散歸至家鬱鬱以死臨歿請解揚州之任授裕而毅不欲裕入輔政議以謝混代之遣尚書皮沈至京口告裕沈先見劉穆之具道朝議穆之偽起如廁密報裕曰:「皮沈之言不可從也。」及沈見裕裕令且退呼穆之問之穆之曰:「晉政久失天命已移明公興復皇祚勛高位重今日形勢豈得居謙常為守藩之將耶孟諸公與公俱起布衣共立大義以取富貴事有前後故一時相推非委體心服宿定臣主之分也力敵勢均終相吞噬揚州根本所係不可假人前者以授王謐事出權宜今若復以他授便爾受制於人一失權柄無由可得今朝議如此宜相酬答必雲在我措辭又難唯應云:「神州治本宰輔至重此事既大非可懸論便暫入朝共盡同異。』公至京邑彼此必不敢越公而授餘人矣。」裕從之使皮沈先返己即表請入朝朝廷共諭其意即征裕領揚州彔尚書事

 

  裕至建康百僚無不畏服一日裕集群臣議曰:「自古安內者必攘外昔南燕後秦利我有內難侵奪我疆土今內難雖平而南鄉等郡尚為秦據宿豫以北尚為燕有吾欲伐之二者孰先?」朱齡石進曰:「後秦姚興頗慕仁義以禮結之其地自還燕自慕容德亡後子超嗣位國內日亂可一舉滅之此時兵力未足宜有待也。」裕從之遣使修好於秦且求南鄉等郡秦王興許之群臣咸以為不可興曰:「天下之善一也劉裕拔起細微能討桓玄興復晉室內釐庶政外修封疆吾何惜數郡不以成其美乎?」因割南鄉十二郡歸於晉於是秦晉和好終興之世裕不加伐

 

  卻說南燕王慕容德始仕於秦為張掖太守母公孫氏兄慕容納皆居張掖淮南之役德從行堅入寇留金刀與母別謂母曰:「亂離之世別易會難母見金刀如見兒也。」後同慕容垂舉兵叛秦秦收其兄納及諸子皆殺之公孫氏以老獲免納妻段氏方娠繫獄未決段氏在獄終日悲啼一獄吏私語之曰:「夫人匆憂吾當救汝出獄與太夫人逃往他鄉便了。」段氏曰:「爾係何人乃能救我?」獄吏曰:「我姓呼延名平夫人家舊吏也念故主之恩願挈家同往以避此難。」段氏感謝平先移家城外接取公孫氏同往然後乘間竊段氏出獄逃於羌中段氏受了驚恐到未數日即生一子取名曰超超年十歲而公孫氏病臨卒以金刀授超曰:「汝得東歸當以此刀還汝叔也。」超嘗佩之及姚氏代秦平以其母子遷長安俄而平卒遺一女段氏即娶為超婦超既長日夜思東歸恐為秦人所彔乃佯狂行乞以自污人皆賤之東平公符紹遇之途奇其貌詢之乃慕容超也言於秦王興曰:「慕容超姿乾奇偉殆非真狂宜微加官爵以係之勿使逃於他國。」興乃召見之超呆立不跪左右命之拜乃拜與之語故為謬對或問而不答興笑曰:「妍皮不裹癡骨徒妄語耳。」乃斥不用

 

  一日超行長安市中見有賣卜者東人口聲向之問卜卜者問其姓名:「慕容超。」卜者熟視良久舍卜招之僻處問曰:「子果慕客超耶?」:「。」卜者笑曰:「吾覓子久矣不意今日得遇子於夜靜來晤吾有密事語子萬勿爽約。」超心訝之別去等至更深來詣卜所卜者迎門以候見之大喜邀入座定乃語之曰:「吾實告子我非卜者乃南燕右丞吳辯也奉燕王之命特來訪君今既獲見便請同往稍遲恐有泄漏不能脫身矣。」超因是不敢告其母輒隨辯走在路交易姓名並無阻礙

 

  不一日到了燕界地方官先行奏知燕王德聞其至大喜遣騎三百迎之超至廣固見德以金刀獻上德見之悲不自勝與超相對慟哭即封超為北海王賜衣服車馬無數朝夕命侍左右使參國政蓋德無子欲以超為嗣也越二載德不豫立超為太子及卒遺詔慕容鐘段宏為左右相輔太子登極

 

  超既即位厭為大臣所制乃出鐘宏等於外引用私人公孫五樓等內參政事尚書令封孚諫曰:「國之舊臣外戚重望正應參翼百揆今鐘等出藩五樓在內臣竊未安。」超不聽於是佞幸日進刑賞任意朝政漸亂

 

  一日念及母妻慘然下淚五樓曰:「陛下不樂者得毋以太後在秦未獲侍奉乎?」超曰:「。」五樓曰:「何不通使於秦以重賂結之啟請太後歸國也?」超曰:「誰堪使者?」五樓曰:「中書今韓范與秦王有舊若使之往必得如志。」超乃遣范至秦請歸母妻秦王興曰:「昔符氏之敗太樂諸妓皆入於燕燕肯稱藩送妓或送吳口千人乃可得也。」范歸復命超與群臣議之段暉曰:「陛下嗣守社稷不宜以私親之故輒降尊號且太樂先代遺音不可與也不如掠吳口與之。」張華曰:「不可侵掠鄰邦兵連禍結此既能往彼亦能來非國家之福陛下慈親在念豈可靳惜虛名不為之降屈乎?」超乃遣范復聘於秦稱藩奉表興謂范曰:「聯歸燕主家屬必矣然今天時尚熱當俟秋涼然後送歸。」亦令韋宗聘於燕宗至廣固欲令燕王北面受詔段暉曰:「大燕七聖重光奈何一日屈節?」超曰:「我為太後屈願諸卿勿復言。」遂北面拜跪如儀復獻太樂妓一百二十人於秦秦乃還其母妻超帥百官迎於馬耳關母子相見悲喜交集於是備法駕具儀衛親自引導迎入廣固尊母段氏為皇太后立妻呼延氏為皇后大赦國中

 

  是冬汝水竭河凍皆合而澠水不冰超問左右曰:「澠水何獨不冰?」墨臣李宣曰:「良由帶京城近日月也。」超大悅賜朝服一具時祀南郊有獸突至壇前如鼠而赤大如馬眾方驚異須臾大風揚沙晝晦如夜羽儀帷幄皆裂超懼以問太史令成公綏綏曰:「此由陛下信任奸佞刑政失均所致。」超乃黜公孫五樓俄而五樓獻美女十名皆吳人善歌舞超大悅復任五樓如故一日臨朝謂群臣曰:「南人皆善音樂今太樂不備吾欲掠吳兒以補其數誰堪當此任者?」群臣莫應斛谷提公孫歸請曰:「願得三千騎保為陛下掠取之。」超喜乃命斛谷提寇晉宿豫拔其城大掠而去又命公孫歸進寇濟南掠取千餘人以獻超簡男女二千五百付太樂教之重賞二人

 

  當是時裕畜銳已久本欲起師伐燕聞之怒曰:「今不患師出無名矣。」遂抗表北伐朝議皆以為不可惟孟昶臧熹以為必克力勸裕行裕以昶監中軍留府事遂發建康差胡藩為先鋒王仲德劉敬宣為左右翼劉穆之為參謀引舟師三萬自淮入泗五月至下邳留船艦軸重於後率兵步進所過要地皆築城留兵守之或謂裕曰:「燕人若塞大峴之險堅壁清野以待軍若深入不唯無功將不能自歸奈何?」裕曰:「吾慮之熟矣彼主昏臣暗不知遠計進利擄獲退惜禾苗謂我孤軍遠入不能持久極其所長不過進據臨朐退守廣固而已守險清野之計彼必不用敢為諸君保之。」

 

  卻說超聞晉師至自恃其強全無懼意謂群臣曰:「晉兵若果至此當使只馬不返。」段暉曰:「吳兵輕果利在速戰不可爭鋒宜據峴使不得入曠延時日沮其銳氣然後徐簡精騎三千循海而南絕其糧道更命一將率袞州之眾緣山東下腹背擊之此上策也各命守宰依險自固計其資儲之外餘悉蕩盡芟除禾苗使敵無所資軍食既竭求戰不得旬月之間可以坐制此中策也縱敵入險出城逆戰策之下也。」超曰:「卿之下策乃是上策今歲星居齊以天道推之不戰自克客主勢殊以人事言之勝勢在我今據五州之地擁富庶之民鐵騎萬群麥禾蔽野奈何芟苗徙民先自蹙弱不若縱使入峴以精騎擊之何憂不捷?」桂林王慕容鎮曰:「陛下必以騎兵利平地者宜出大峴逆戰戰而不勝猶可退守不宜自棄險固縱之使人也。」超不從鎮出謂段輝曰:「主上不能逆戰卻敵又不肯徙民清野酷似劉璋矣今年國滅吾必死之。」或以告超超大怒收鎮下獄

 

  卻說晉師過大峴燕兵不出裕坐馬上舉手指天喜形於色左右曰:「公未見敵何喜之甚?」裕曰:「兵已過險士有必死之心餘糧樓畝軍無匱乏之憂慮已入吾掌中矣。」及裕至東莞超方遣公孫五樓段暉將步騎五萬屯臨朐自將步騎四萬為後援裕將戰以車四千乘為兩翼方軌徐進與燕兵戰於臨朐南自早至日昃勝負未決胡蕃言於裕曰:「燕悉兵出戰臨朐城中留守必寡願以奇兵從間道取其城此韓信所以破趙也。」裕從其計遣藩引兵五千從小路抄出燕軍之後進攻臨朐兵至城下城中果無備副將向彌擐甲先登大呼曰:「輕兵十萬從海道至矣。」軍士隨之而上守城兵皆潰遂克之時燕軍方與晉師交戰勝負未決一間臨朐已失眾心皆亂裕乘其亂縱兵奮擊遂大勝之斬段暉及大將十餘人超率餘兵遣還廣固晉兵逐北直抵廣固城下克其外城超退保小城以守裕築長圍守之圍高三丈穿塹三重超在圍中惶懼無計遣尚書令張綱乞師於秦赦桂林王鎮於獄引見謝之問以禦敵之策鎮曰:「百姓之心係於一人今陛下親統六師奔敗而還求救於秦恐不足恃今散率還者尚有數萬宜悉出金帛懸重賞與晉更決一戰若天命助我必能破敵如其不然死亦為美比於閉門待盡不尤愈乎?」五樓曰:「晉兵乘勝氣勢百倍我以敗軍之卒當之不亦難乎秦與吾分據中土勢同唇齒安得不來相救但不遣大臣則不能得重兵韓范素為秦重宜遣乞師。」超乃遣范赴泰求救那知其時秦邦為夏人入寇出師屢敗自顧不暇張綱乞師已徒勞而歸行至半途為晉軍所獲遂降於裕裕使綱升樓車周城大呼曰:「秦為夏王勃勃所破不能出兵相救矣。」城中聞之莫不喪氣又江南每發兵及造使者至廣固裕潛遣精騎夜迎之及明張旗鳴鼓而至城中益恐

 

  卻說韓范至長安苦懇救援秦許出兵一萬救之先遣使謂裕曰:「慕容氏相與鄰好今晉攻之急秦已發鐵騎十萬屯洛陽晉軍不還當長驅而進。」裕呼使者謂曰:「語汝姚興我克燕之後息兵三年當取關洛今能自送便可速來。」劉穆之聞有秦使馳人見裕而秦使已去裕以所言告之穆之尤裕曰:「常日事無大小必賜預謀此宜細酌奈何遽爾答之此語不足以威敵適致敵人之怒若廣因未下秦寇奄至不審何以待之?」裕答曰:「此是兵機非卿所解故不相語耳夫兵貴神速彼若審能赴救必畏我知寧容先遣信命逆設此言是張大之辭也晉師不出為日久矣今見伐燕秦必內懼自保不暇何能救人!」穆之乃服秦果兵出復止韓范不能歸燕亦降於裕由是燕之外援遂絕

 

  超每巡城必挾寵姬魏夫人同登見晉兵之盛握手對泣左右諫曰:「陛下遭否塞之運正當努力自強以壯軍心而乃為兒女子泣乎?」超拭淚而止城久閉城中男女病腳弱者大半出降者相繼尚書今悅壽曰:「今天助寇為虐戰士凋疲獨守窮城外援無望天時人事概可知矣苟曆數有終堯舜猶將避位陛下豈可不思變通之計乎?」超歎曰:「廢興命也吾寧奮劍而死不能銜璧而生。」丁亥裕集諸將命之曰:「賊智窮力絕而城久不拔者皆將士不用命之故今日先登者有賞退後者有刑限在午時必克!」或曰:「今日往亡不利行師。」裕曰:「我往彼亡何為不利?」於是諸將鼓勇四面並攻但未識廣固一城果能即下否且俟後文再講

 

  桓玄篡逆道遇毛祐之而殲亦天敗惡人也機事怠緩復使諸桓得志乘輿幾至不保幸桓謙一言而止又不幸中之幸無忌不聽道規之言剛愎自用其敗宜矣殷仲文當國祚傾危之時侈言音樂宜為寄奴所鄙敬宣之論劉毅其言甚當乃忌而譖之即敬宣所云外寬內忌也慕客超以戮辱之餘一朝得志信讒好諛朝政壞敗至兵臨城下不用老成之計獨試下策闇弱真如劉璋又臨陣對敵尚挾魏氏登城尤屬可笑惟為迎母而降屈猶有人心不得一概少之寄奴知彼知己料敵如是用兵如神所至克捷真所謂天挺人豪者耶

 

第六卷 東寇乘虛危社稷 北師返國靖烽煙 下一卷

  話說晉攻廣固將士齊奮自早至午城遂破燕王超領十數騎突圍出走晉軍追獲之執以獻裕裕立之階下數以不降之罪超神色自若一無所言時敬宣在側超顧而見之曰:「子非吾故人乎願以母為托。」蓋敬宣前奔南燕正值超為太子同游甚得故超云爾其後敬宣厚養其母終身

 

  卻說裕忿廣固久不下欲屠其民韓范諫曰:「晉室南遷中原鼎沸士民無援強則附之既為君臣自應為之盡力彼皆衣冠舊族先帝遺民今王師弔伐而盡屠滅之竊恐西北之人無復來蘇之望矣。」裕改容謝之斬公孫王樓等數十人餘無所誅送超詣建康斬之

 

  話分兩頭先是妖賊孫恩擾亂三吳進犯京口裕屢擊敗之所虜男女人口死亡略盡懼為官軍所獲遂赴海死其黨及妓妾從死者以百數人謂之水仙而餘眾數千復推恩妹夫盧循為主循神采清秀雅有才藝少時有沙門惠遠見之:「君雖體涉風素而志存不軌奈何?」至是果為盜魁循又有妹丈徐道覆多智樂亂為循謀主蓄兵聚財勢日以大桓玄篡晉欲撫安東土因加官爵以糜之以循為番禺太守道覆為始興相二人雖受朝命為寇如故及裕克復京師循乃遣使貢獻時朝廷新定未暇征討如其官命之循遺裕益智粽裕報以續命湯於是憚裕之威兇暴少戢

 

  再說海中有一鹿島方圓百有餘里地產魚鹽為蛋戶所居風俗強悍居民鮮少有大盜周吉據之招集兵眾建設樓船橫行海中自號飛虎大王」。其妻羅氏曾得異人傳授有呼風喚雨之能走石揚沙之術手舞雙刀能飛行水面以故人皆畏之昔孫恩在時欲與結納常遣盧循奉命往來羅氏見而悅之其後吉死羅氏代統其眾號令嚴明群盜畏服然孀居無偶欲求良配而手下頭目等眾無一當其意者因念盧循人物軒昂可以為夫遣人向循說合循以有妻辭之來人回報羅氏笑而不言一日忽擁樓船百號甲士數千親至番禺邀循相見循出見之羅氏謂曰:「君乃當世英雄吾亦女中豪傑願以身許君者欲助君成大事也君何不允?」循曰:「前妻不可棄屈卿居下又不敢耳。」羅氏笑曰:「君不能自主耶吾請與尊夫人當面決之。」遂與循並馬入城至府循妻出接方升堂未交一語羅氏即拔劍斬之顧謂循曰:「今不可以生同室死同穴乎!」眾大駭然憚其勇決不敢動循亦唯唯惟命一面將屍首移置它處厚加殯殖一面即設花燭堂上交拜焉由是鹿島之甲兵府庫悉歸番禺而循益強一日道覆自始興來謂循曰:「將軍聞劉裕北伐乎?」循曰:「聞之。」道覆曰:「此可為將軍賀也。」循曰:「何賀?」道覆曰:「本住嶺外豈以理極於此傳之子孫耶正以劉裕難敵故也今裕頓兵堅城之下未有還期我以此思歸死士掩擊何劉之徒如反掌矣不乘此機而苟求一日之安朝廷常以將軍為腹心之疾若裕平齊之後息甲歲餘自率銳師過嶺雖以將軍之神武恐不能當也今日之機萬不可失若先克建康傾其根本裕雖南還無能為也此所以為將軍賀也。」循大喜羅氏亦力勸之遂與道覆刻期起兵

 

  先是道覆在始興使人伐船材於南康山至始興賤賣之居民爭市船材大積而人不疑至是悉取以裝艦旬日而辦於是循寇長沙道覆寇南康廬陵豫章等郡守上者皆棄城走時克燕之信未至而賊勢大盛京師震恐何無忌得報大怒曰:「彼欺朝廷無人耶?」遂自尋陽起師拒之長史登潛之諫曰:「聞賊兵甚盛又勢居上流逆戰非便宜決南塘之水守城堅壁以待之彼必不敢舍我遠下蓄力養銳候其疲老然後擊之此萬全之策也。」參軍劉闡亦諫曰:「循所將之兵皆三吳舊賊百戰餘勇始興溪子敏捷善鬥又有妖婦助之未易輕也將軍宜留屯豫章徵兵屬城兵至合戰亦未為晚若以此眾輕進殆必有侮無忌不聽三月壬申與賊軍遇於豫章率眾進擊兵鋒初交大風猝起吹沙蔽日官軍船艦皆為風水沖擊把持不定無忌所乘大舟漂泊東岸賊舟乘風逼之箭炮並發無忌見事急厲聲曰:「取我蘇武節來!」節至執以督戰賊眾雲集左右皆盡無忌辭色無撓握節而死於是中外大震廷臣皆懼急以帝詔追裕還國

 

  當是時南燕既下裕方屯兵廣固撫納降附彩拔賢俊經營三齊忽有詔至以海寇內犯官軍屢敗召使速還大驚乃以韓范為都督八郡軍事留守廣固班師還南至下邳以船載輜重先率精銳步歸至山陽信益急大慮京邑失守卷甲兼行與數十人奔至淮上問行人以朝廷消息行人曰:「賊尚未至建康劉公若還便可無憂。」裕心少安將濟江遇大風浪湧如山船不得行左右勸俟風息裕曰:「若天命助國風當自息若其不然覆溺何害?」即登舟舟移而風止過江至京口士民見之皆額首稱慶入朝群臣皆來問計裕曰:「今日守為上戰次之毋驚惶毋亂動進退一唯吾命諸君共體此意可耳。」時諸葛長民劉藩劉道規各率本道兵入衛建康裕皆令嚴兵以守

 

  卻說劉毅分鎮姑孰聞亂即欲出兵討賊以疾作不果及聞無忌敗力疾起師來討盧循裕恐其輕敵以書止之曰

 

  吾往時習擊妖賊曉其變態賊新得志其鋒不可犯今修船垂畢當與弟協力同舉克平之日上流之任皆以相委此時尚宜有待無忌既誤於前弟不可再誤於後也

 

  書去恐毅不聽又遣其弟劉藩往止之毅怒謂藩曰:「往以一時之功相推汝謂我真不及寄奴耶?」投書於地決意行師

 

  先是裕與毅協成大業而功居其次心常不服又自負其才以為當世莫敵常雲恨不遇劉與之並爭中原又嘗於東府會集僚友大樗蒲一判應至百萬餘人皆敗惟裕與毅在後未判勝負毅舉手一擲得雉大喜搴衣繞牀叫曰:「非不能盧無事此耳!」裕忿其言因握五木於手久之而後擲曰:「老兄試為卿答。」既而四子俱黑內一子轉躍未定裕厲聲喝之即成盧笑謂毅曰:「此手何如?」眾俱喝采毅色變徐曰:「亦知公不能以此見借也。」故常欲立奇功以壓裕望今決意伐循謂大功可立遂率舟師二萬即日進發

 

  時循攻湘中諸郡道覆進攻尋陽聞毅將至馳使報循曰:「毅兵甚盛成敗之機全係於此當並力擊之若使克捷天下無復事矣不憂上面不平也。」循得報即日發巴陵與道覆合兵而下五月戊午兩軍相遇於桑落洲賊兵回船卻走毅眾爭先追下數裡忽見戰船排開一女將手舞雙刀飛行水面眾皆矚目視之霎時狂風大作天地昏暗盧循兵從左起道覆兵從右起兩下夾攻女將引兵當前衝擊四面八方皆是賊兵莫測多少官軍大潰毅棄船登岸以數百人步走得脫所棄輜重山積循皆獲之喜謂道覆曰:「劉盡敗今可不煩兵刃而入建康矣。」軍中置酒相賀及聞裕已還朝相顧失色曰:「彼來何速耶?」循欲退還尋陽攻取江陵據二州以抗朝廷道覆不可謂宜乘裕初返未暇整備攻之可克遲則恐難勝也循於是引兵逕進

 

  時北師初還將士多創病建康戰士不盈一萬毅敗之後賊勢益強戰士十餘萬舟車百里不絕樓船高十二丈敗還者爭言其強京師人情恟懼皆慮難保孟昶欲奉乘輿過江裕不許先是昶料無忌劉毅兵必敗已而果然至是又謂裕必不能抗循人皆信之王仲德言於裕曰:「昶言徒亂人心耳公以雄才作輔新建大功威震六合妖賊乘虛入寇既聞凱還自當奔潰若先自道逃勢同匹夫何以號令天下

 

  此謀若立仲德請從此辭。」裕曰:「卿意正與吾同。」昶固請出避裕曰:「今重鎮外傾強寇內逼人情危駭莫有固志若一旦遷動便知土崩瓦解江北亦豈可得至設令得至不過遷延日月耳將土雖少自足一戰若其克濟則臣主同休苟厄運必至我當橫屍廟門遂其由來以身許國之志不能竄草間苟求存活也我計決矣卿勿復言。」昶忿其言不行且以為必敗固請死裕怒曰:「卿且再申一戰死復何晚!」昶知言必不用乃抗表自陳曰:「臣裕北伐眾並不同惟臣獨贊其行致使強賊乘間社稷將傾臣之罪也謹引咎以謝天下。」封表畢仰藥而死後人有詩譏之曰

 

    持亂扶危仗有人將軍何自遽亡身

 

    寄奴當日從君計晉室江山化作塵

 

  裕聞昶死慮人心不安自屯石頭命諸將各守要處其子義隆始四歲使劉粹輔之以鎮京口裕見民臨水望賊怪之以問參軍張邵邵曰:「若節越未反民方奔散不暇何能觀望今當無復恐耳。」裕然之時賊信益急裕謂諸將曰:「賊若於新亭直進其鋒不可當宜且迴避勝負之事未可量也若回泊西岸此成擒耳。」眾皆不解其故及盧循兵至淮口道覆請於新亭直趣白石焚舟而上分數道攻裕則裕軍必敗循欲以萬全為計謂道覆曰:「大軍未至孟昶望風自裁以大勢言之自當計日潰亂今決勝負於一朝既非必克之道而徒傷士卒不如按兵待之。」道覆退而歎曰:「盧公多疑少決我終為所誤使我得為英雄驅馳天下不足定也。」裕登石頭城望之初見循軍引向新亭顧左右失色既而回泊蔡州乃悅劉毅經涉蠻晉僅能自免從著饑疲死亡什七八浹旬才至建康待罪裕慰勉之使知中外留事丙寅裕命沈林子徐赤特築寨南岸斷查浦之路戒令堅守勿動自引諸將結營於南塘遙為犄角之勢慮循引兵登岸進攻查浦徐赤特見其兵少欲擊之林子曰:「此誘我耳後必有繼不可擊也。」赤特不從遂出戰後隊大至赤特戰死林子據柵力戰勢漸不支裕命朱齡石急往救之柵得不破賊連攻三日林子堅守不出裕謂諸將曰:「賊專攻查浦而不以兵向我者懈吾備也今夜月黑且有妖婦助之必來劫營須為之防。」因令營前連夜掘成深塹上鋪木板把沙土蓋好兩旁設大骨百張伏兵四面俟營中號炮一響齊出擊之諸將遵令而行

 

  卻說盧循是夜欲令羅氏去幼大營正好黑夜用法道覆曰:「劉裕狡詐大營豈有無備不如去劫查浦小寨可以必勝。」循曰:「吾連日專攻小寨者正為今夜用計耳君何疑焉?」羅氏曰:「吾有神兵相助以千人往便足直破其壘君等在後為援俟吾勝時四面截擊可也。」循大喜

 

  等至更深羅氏領兵前往將近敵營馬上作法起來狂風大作黑霧迷天空中有百千萬人馬護從那知才及寨門忽如天崩地裂一聲把前面人馬陷人塹裡羅氏收馬不及亦跌下去營中一聲炮響兩旁弓弩齊發如雨點一般射來羅氏身中數箭而死伏兵四起火把齊明盧循領兵在後知是中計只得退下還船檢點前隊一千兵馬皆被殺盡又喪了愛妻不勝大慟謂道覆曰:「吾不能留此矣且還尋陽再圖後舉汝引一支人馬進取江陵。」道覆從之遂令范崇民以五千人斷後大軍盡退

 

  諸將見循兵退去請裕追之裕不應大治水軍命孫處沈田子二將率眾三千自海道襲番禺從皆謂海道艱遠得至為難且分撤見力非目前之急裕曰:「大軍十二月之交定破妖賊此時必先傾其巢穴使彼走無所歸則可以殲盡丑類免貽後日之憂諸君特未見及此耳。」眾皆稱善今且按下

 

  且說徐道覆來攻江陵江陵守將劉道規裕之弟也初聞賊逼京邑遣其將檀道濟率兵三千入援至尋陽為賊將苟林所破引師退歸林遂乘勝伐江陵兵勢甚盛又其時譙縱反於蜀桓謙自秦歸之引蜀師來寇苟林屯於江津桓謙軍於枝江二寇交逼遙相呼應加以江陵士庶多桓氏義舊並懷二心道規乃會將士告之曰:「桓謙今在近畿聞人士頗懷去就之計吾東來文武足以濟事若欲去者本不相禁。」因夜開城門達曉不閉眾感其誠莫有叛者襄陽太守魯宗之知江陵危急率眾來援道規單騎迎入遂以守城事委之而自率諸將攻謙或諫之曰:「今遠出攻謙勝未可必苟林近在江津伺人動靜若來攻城宗之未必能固脫有差跌大事去矣。」道規曰:「諸君不識兵機耳苟林庸才無他奇計以吾去未遠必不敢引兵向城桓謙不虞吾至攻之輒克林聞謙敗則心膽俱破豈暇得來且宗之獨守何為不支數日?」於是率領兵馬水陸齊進攻謙於枝江謙果大敗單舸走副將劉遵追斬之還擊荀林林亦走江陵得安至是道覆率眾三萬奄至破家或傳盧循以平京邑遣道覆來為荊州刺史江漢士民無不畏懼道規曰:「此未可縱之臨城也。」於是築壘於豫章口拒之道覆屢攻不克

 

  話分兩頭裕治水軍畢以檀韶為前鋒擊斬賊將范崇明於南陵循懼馳報道覆曰:「匆爭江陵且還拒裕。」於是道覆引軍急還與循軍合冬十二月裕至雷池賊眾揚言不攻雷池當乘流逕向建康裕謂諸將曰:「賊設此言明日當來決戰矣吾軍當嚴陣以待。」詰旦果見賊舟蔽江而下旗槍密布金鼓震天前後莫見舶艫之際裕乃命步兵屯於西岸先備火具藏於岸側戒軍士曰:「今日西風甚急賊佔上風必泊西岸可縱火燒之。」步兵領命而去又令舟師悉出輕艦分作數十隊列於東岸船上各設大弓百張戒之曰:「初則擇利而戰進退自由一聞中軍鼓起萬眾齊備退者立斬。」眾將畢奉令行事將戰賊舟果盡泊西岸官軍若迎若拒東逐西走西逐東走勢若游龍俄而賊陣中火燄衝起裕命擊之鼓聲大震請將無不奮勇殺人後面火勢愈盛樓船大半被燒前面萬弩齊發中者貫胸賊兵大潰岸上忽豎招降旗一面上書降者免死於是賊兵得脫者無不棄甲奔降循與道覆見事急遂收餘兵東遁

 

  先是裕揮眾進戰所執麾竿忽折幡沉於水眾皆失色裕笑曰:「往年覆舟山之戰幡竿亦折今者復然賊必平矣。」至是果大捷所獲士卒芻糧無數請將入賀裕曰:「賊今敗去必還番禺斯時番禺諒已為孫處等所據矣然孤軍無援恐不足以制之。」乃命胡藩孟懷玉率輕軍五千尾而追之務殲盡丑類而止

 

  卻說循與道覆率領殘兵星夜逃回番禺那知孫處沈因子二將奉了劉裕的將令已於十二月之交引兵襲據其城戮其親黨嚴兵以待循在路不知其城已失一到番禺忙即整眾入城行至城下見四門堅閉城上遍插旌旗一將全身披掛立於城上大喝曰:「盧循汝巢穴已失今來何為?」循大驚問曰:「爾何人敢據吾地?」城上將對曰:「我振武將軍孫處也奉太尉之命傾爾巢穴絕爾後路爾尚不知死活耶!」循顧道覆曰:「此城若失吾無容身之地矣奈何?」道覆曰:「事急矣乘其孤軍無援速攻之可克也。」於是揮令賊眾四面攻擊城中亦四面拒之相持二十餘日漸不能支孫處謂田子曰:「救兵不至矢石將竭奈何?」因子曰:「風色已轉西北不出三日救兵必至矣。」一日忽聞城外炮聲如雷賊兵紛紛退去遙望海口一支人馬皆是官軍旗號在賊陣中左衝右突賊兵抵死相敵因子知救兵已至遂留孫處守城親率兵眾前來助戰兩路夾擊賊眾大敗盧循狼狽逃去道覆欲走始興眾散被殺戰罷方知來援者乃胡藩孟懷玉也相見大喜田子請二將入城胡藩謂田子曰:「賊去未遠追之可獲君同孫將軍擁戢地方我同盂將軍去擒賊徒便了。」說罷分手而別但未識官軍追去果能擒得賊徒否且聽下回分解

 

  慕客超雖無人君治國之道乃能慷慨就戳亦不可盡非至臨死以母相托而敬宣能不負所言亦人所難得韓范以燕臣降裕而能救合城性命亦有可取盧循劇賊乘國家之急恣其侵掠又輔以道覆羅氏真是如虎生翼無忌既敗於前劉毅復踵其後非寄奴堅忍待之料事如鑒幾於不可收拾道覆智謀迥出何劉上早能收而用之亦一良性惜其竄身於賊卒至隨賊而沒也羅氏妖婦夫死而求婚盧循已不足齒一見正妻遽焉仗劍殺之兇悍尤出人意外孟昶雖料事多中而其才不如劉裕乃自信太深仰藥先死亦可謂智而愚者矣

 

第七卷 除異己暗襲江陵 剪強宗再伐荊楚 下一卷

  話說盧循大敗而逃僅存樓船數號殘兵數百欲往交州又通風阻不得進後面追兵漸漸趕上自知不兔乃召其妓妾問曰:「誰能從我死者?」或云:「鼠雀偷生就死實難。」或云:「官尚就死何況我等?」循乃釋願死者不殺而殺諸辭死者自投於海而死追兵至取其屍斬之傳首建康裕聞賊平大喜以交州刺史杜慧度鎮番禺詔諸將班師朝廷論平賊功進封裕為宋公諸將進爵有差獨劉毅兵敗無功不獲進爵裕念其舊勛因命劉道規鎮豫州而以毅為荊州刺史且說毅自桑落敗後知物情去已彌復憤激雖居方鎮心常怏怏又裕素不學而毅頗涉文雅故朝士有清望者多歸之與尚書謝混丹陽尹郗僧施深相憑結既據上流陰有圖裕之志求兼督交廣二州裕許之又奏以郗僧施為南蠻校尉裕亦許之僧施既至江陵毅謂之曰:「昔劉先主得孔明猶魚之有水今吾與足下何以異此?」毅有祖墓在京口表請省墓裕往候之會於倪塘歡宴累日胡藩私謂裕曰:「公謂劉衛軍終能為公下乎?」裕默然久之曰:「卿謂何如?」藩曰:「連百萬之眾攻必取戰必克毅固以此服公至於涉獵傳記一談一詠自許以為雄豪於是縉紳白面之士輻輳歸之恐終不為公下不若乘其無備除之。」裕曰:「吾與毅俱有克復之功其過未彰不可自相圖也。」既而毅還荊州變易守宰擅改朝命招集兵旅反謀漸著其弟藩為袞州刺史欲引之共謀不軌托言有病表請移置江陵佐己治事裕知其將變陽順而陰圖之答書云:「今已征藩矣俟其入朝後即來江陵也。」毅信之九月已卯藩自袞州入朝裕執之並收謝混於獄同日賜死於是會集諸將謀攻江陵諸將皆曰:「荊上強固士馬眾多攻之非旦夕可下須厚集兵力圖之。」階下走過一將慷慨向裕曰:「此行不勞大眾請給百舸為前驅襲而取之旦夕可克劉毅之首保即彩於麾下。」裕大喜眾視之乃參軍王鎮惡也且說鎮惡本秦人丞相王猛孫生於五月五日家人以俗忌不利欲令出繼於外猛見而奇之:「此兒不凡昔孟嘗惡月生而相齊是兒亦將興吾門矣。」故名之為鎮惡年十三苻答氏亡關中亂流寓崤澠之間嘗寄食裡人李方家方厚待之鎮惡謂方曰:「若遭遇明主得取萬戶侯當厚相報。」方曰:「君丞相孫人才如此何患不富貴得志日願勿忘今日足矣。」後奔江南居荊州讀孫吳兵書饒謀略善果斷喜論軍國大事廣固之役裕求將才於四方或以鎮惡薦裕召而與語意略縱橫應對明敏大悅留與共宿明旦謂參佐曰:「吾間將門有將信然。」即以為中兵參軍至是請為前驅裕命蒯恩佐之將百舸先發戒之曰:「若賊可擊則擊之不可則燒其船艦留水際以待我。」鎮惡領命晝夜兼行在路有問及者詭雲劉袞州往江陵省兄其時人尚未知劉藩已誅故皆信之已未至豫章口去江陵城二十里舍船步上每舸各留一二人對舸岸上各立六七旗旗下置鼓戒所留人曰:「計我將至城便擊鼓吶喊盡燒江津船只若後有大軍狀。」於是鎮惡居前蒯恩次之逕前襲城正行之次江陵將朱顯之往江口遇而問之答以劉袞州至顯之曰:「劉袞州何在?」:「在後。」顯之至軍後不見藩而見軍士擔負戰具遙望江津煙燄張天鼓噪之聲甚盛知有變便躍馬馳歸驚報毅曰:「外有急兵垂至城矣直令閉門勿納。」毅大駭急下令閉門關未及閉鎮惡已率眾馳入殺散守卒進攻金城金城者毅所築以衛其府者也守衛士卒皆在焉猝起不意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倉皇出拒大將趙蔡毅手下第一勇將素號無敵才出格鬥中流矢而死人益惶懼自食時戰至中哺城內兵皆潰鎮惡破之而入遣人以詔及裕書示毅毅燒不視督廳事前士卒力戰逮夜士卒略盡毅見勢不能支率左右三百許人開北門突走鎮惡慮暗中自相傷犯止而不追長史謝純將之府聞兵至左右欲引車歸純叱之曰:「我人吏也逃將安之?」,遂馳府與毅共守及毅走同官毛修之謂純曰:「吾擠亦可去矣。」純不從為亂兵所殺毅出城左右皆叛去夜投牛牧佛寺寺僧拒之曰:「昔桓蔚之敗走投寺中亡師匿之為劉衛軍所殺今實不敢容留異人。」毅歎曰:「為法自弊一至於此。」遂縊而死明日居人以告鎮惡收其屍斬之後人有詩悼之曰

 

  蓋世勛名轉眼無敢誇劉項共馳驅呼盧已自輸高手豈有雄才勝寄奴

 

  先是毅有季父鎮之間居京口不應辟召嘗謂毅與藩曰:「汝輩才器足以得志但恐不久耳我不就爾求財位亦不同爾受罪累。」每見毅導從到門輒詬之毅甚敬畏未至宅數百步悉屏儀衛步行至門方得見及毅死不涉於難人皆高之乙卯裕至江陵鎮惡迎拜於馬首曰:「仰仗大威賊已授首幸不辱命。」裕曰:「我知非卿不能了此事也。」荊州文武相率迎降收郗僧施斬之餘皆不問捷音至京舉朝相慶時諸葛長民已有異志聞之不悅先是裕將西討使長民監太尉留府事又疑其不可獨任加穆之建武將軍配兵力以防之以故長民益自疑猶冀毅未即平與裕相持於外可以從中作難及聞毅死大失望謂穆之曰:「昔年醢彭越今年殺韓信吾與子皆同功共體者也能無危乎?」穆之不答密以其言報裕裕乃潛為之防以司馬休之為荊州刺史留鎮江陵而身還建康大軍將發長史王誕請輕身先下裕曰:「長民邇來頗懷異志在朝文武恐不足以制之卿詎宜先下。」誕曰:「長民知我蒙公垂盼今輕身單下必當以為無虞乃可少安其意耳。」裕笑曰:「卿勇過賁育矣。」乃聽先還裕既登路絡繹遺輜重兼程而下雲於某日必至長民與公卿等頻日候奉於新亭而裕淹留不還輒爽其期候者皆倦乙丑晦裕乘輕舟逕進潛入東府公卿聞之皆奔候府門長民亦驚趨而至裕先伏壯士丁旿於幔中單引長民入降座握手慇懃慰勞俄而置酒對飲卻人閒話凡平生所不盡者皆與之言長民甚悅酒半裕偽起如廁忽丁旿持刀從幔後出長民驚起而刃已及身遂殺之裕命輿屍付廷尉並收其弟黎民黎民有勇力與眾格鬥而死故時人語曰:「莫跋扈付丁旿。」由是群臣恐懼莫不悚息聽命再說朝廷相安未久旋又生出事來費卻一番征討歷久方平你道此事從何而生先是司馬休之為荊州刺史勤勞庶務撫恤民情大得江漢心有長子文思嗣其兄譙王尚之後襲爵於朝與弟文寶文祖並留京師文思性兇暴好淫樂手下多養俠士刺客離城十里建一座大花園以為游觀之所而兼習騎射一日走馬陌上見隔岸柳陰之下有一群婦女聚立觀望內有一女年及十五六容顏絕麗體態風流文思立馬視之目蕩心搖顧謂左右曰:「此間何得有此麗人?」有識之者曰:「此國鄰宋家女也。」婦女見有人看她旋即避去文思歸思念不止有寵奴張順性奸巧善伺主人意文思托他管理國務認得宋家因進口:「主人連日有思得毋為宋姓女乎如若愛之何不納之後房?」文思曰:「吾實愛其美但欲納之未識其家允否。」張順口:「以主人勢力求之有何不允?」文思大喜遂令張順前去說合卻說宋女小名玉娟其父宋信已亡過三年與母周氏同居家中使喚止有一婢父在時已許字郎吏錢德之子以年幼未嫁宋姓雖非宦室亦係清白人家時值三春隨了鄰近婦女閒行陌上觀望春色卻被文思隔岸看見當時母女歸家亦不在意隔了一日有人進門口稱司馬府中差來請周氏出見周氏出來:「有何事見諭?」其人曰:「我姓張係尊夫舊交現在住居園中又係近鄰今日此來特為令愛作伐。」周氏曰:「吾女已許字人矣有辜盛意。」張順愕然曰:「果真許字人了可借送卻一場富貴宋大嫂你道吾所說者何人乃即府中王子也王子慕令愛才貌欲以金屋置之故遣吾來求此令愛福星所照如何錯過?」周氏曰:「小女福薄說也無益。」便走過一邊張奴見事不諧即忙走歸以周氏之言告知主人文思悵然失望謂張順曰:「你素稱能乾更有何計可以圖她到手?」張奴曰:「計卻有但恐主人不肯行耳。」文思忙問:「何計?」張奴曰:「今日午後竟以黃金彩段用盒送去強下聘禮晚間點齊我們僕眾再用健婦數人逕自去娶倘有不從搶她歸來與主人成其好事事成之後他家縱有翻悔已自遲了。」文思點頭稱善途命如計而行卻說周氏自張順去後叮囑女兒今後不可出門被人看見正談論間忽聽扣門聲急喚婢出問小婢開出門來見有五六人捧著盤盒一擁而入早上來的這人亦在其內便向他道:「請你大娘出來當面有話。」周氏聽見人聲嘈雜走出堂中張順一見便作揖道:「大嫂恭喜我家主人欲娶令愛特送黃金百兩彩段十端以作聘禮請即收進今夜便要過門。」周氏大驚道:「我女已受人聘你家雖有勢力如何強要人家女兒快快收去莫想我受。」張順笑道:「受不受由你我們自聘定的了。」遂將黃金彩段放在桌上竟自去了周氏急忙走出喊叫四鄰鄰人不多幾家又是村農懼怕王府威勢誰敢管這閒事周氏喊破喉嚨無人接應痛哭進內向女兒道:「彼既強聘必來強娶此事如何是好?」母女相對而哭思欲逃避他方又無處可避況天又漸黑下來愈加惶懼才到黃昏門外已有人走動坐至更深大門一片聲響盡行推倒燈球火把,,塞滿庭中照耀如同白日玉娟戰戰兢兢躲在房中牀上周氏攔住房門大叫救人走過婦女數人將她拉在一邊竟到房中搜著玉娟將新衣與她改換玉娟不依一婦道:「到了府中與她梳妝便了。」遂將她擁出房門上轎斯時玉娟呼母周氏呼女眾人皆置不理人一登轎鼓樂齊鳴燈球簇擁而去鄰裡皆閉門躲避誰敢道個不字花轎去後方有鄰人進來見周氏痛哭不已勸道:「人已抬去哭也無益。」又有的道:「令愛此去卻也落了好處勸你將錯就錯罷。」周氏道:「錢家要人教我如何回答?」鄰人道:「錢家若來要人你實說被司馬府中搶去只要看他有力量與司馬府爭執便了。」說了一回鄰人皆散周氏獨自悽惶話分兩頭玉娟抬入府中出轎後婦女即擁入房房內紅燭高燒器用鋪設皆極華美走過數個婦女即來與她梳洗始初不肯既而被勸不過只得由她打扮送進夜膳亦略用了些不上一刻文思盛服進房婦女即扶玉娟見禮文思執其手曰:「陌上一見常懷想念今夜得遂良緣卿勿憂不如意也。」玉娟低頭不語見文思風流體態言語溫存當夜亦一一從命了卻說周氏一到天明即報知錢家言其女被司馬府搶去錢德氣憤不過即同周氏赴建康縣哭訴情由縣主姓陸名微東吳人為人鯁直不畏強御又值劉裕當國朝廷清明官吏畏法接了狀詞便即出票先拿豪奴張順審問差人奉了縣主之命私下議道:「司馬府中如何敢去拿人?」有的道:「張順住在郭外園裡早晚入城吾們候在城門口拿他便了。」那知事有湊巧差人行至城門正值張順騎馬而來差人走上勒住馬口道:「張大爺請下騎來有話要說。」張順下馬道:「有何說話?」差人道:「我縣主老爺請你講話現有朱票在此。」張順道:「此時府中傳喚我不得閒。」差人道:「官府中事卻由不得你快去快去。」張順道:「去也何妨。」便同差人至縣縣主聞報便即升堂張順昂然而入見了縣主立而不跪縣主道:「你不過司馬家奴如何哄誘主人強搶民家閨女大乾法紀見了本縣尚敢不跪麼!」張順道:「這件事求老爺莫管罷。」縣主拍案大怒道:「朝廷委我為令地方上事我不管誰管!」喝令扯下重打四十左右便將張順按倒在地打至二十痛苦不過只得求饒縣令道:「既要饒打且從實供來。」張奴怕打悉將強搶情由供出縣主彔了口詞吩咐收監候申詳上司請旨定奪有人報知文思文思不怕縣令卻怕其事上聞劉裕見責玉娟必歸斷母家如何捨得數次央人到縣說情求他莫究縣令執法不依文思計無所出或謂之曰:「府中俠士甚眾縣既不從不如潛往殺之其獄自解。」文思氣憤不過遂依其說潛遣刺客入縣夜靜時悄悄將縣令殺死明日縣中親隨人等見主人死得詫異飛報上司裕聞報:「賊不在遠著嚴加搜緝。」既而蹤跡漸露訪得賊在司馬府中遂命劉穆之悉收文思門下士考問盡得其實裕大怒從來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遂收文思於獄其強搶之女發還母家聽行更嫁奏過請旨旨意下來其黨羽皆斬文思亦令加誅休之聞之上表求釋願以己之官爵贖其於罪裕不許然遽誅之又礙休之面上因將文思執送荊州令休之自正其罪休之不忍加誅但表廢其官使之閒住江陵裕怒曰:「休之不殺文思以私廢公目無國法此風何可長也?」因征休之來京並欲黜之詔至江陵休之欲就征恐終不免欲拒命慮力不敵憂懼不知所出參軍韓延之曰:「劉裕剪滅宗藩志圖篡晉將軍若去必不為裕所容如何遽就死亡若不受命大兵立至荊州必危我嘗探得雍州刺史魯宗之素不附裕久懷異志其子竟陵太守魯軌勇冠三軍今若結之為援並二州之力以拒朝廷庶州土可保。」休之曰:「今煩卿往為我結好於宗之。」延之領命往說宗之曰:「公謂劉裕可信乎?」宗之曰:「未可信也。」延之曰:「司馬公無故見召其意可知次將及公恐公亦不免於禍今欲與公相約並力抗裕公其有意乎?」宗之曰:「吾憂之久矣苦於勢孤力弱若得司馬公為主敢不執鞭以從。」延之請盟於是宗之親赴荊州與體之面相盟約普生死不相背負盟既定連名上表罪裕裕閱其表大怒遂殺休之次子文寶文祖下詔討之差將軍檀道濟將兵三萬攻襄陽一路江夏太守劉虔之屯兵三連立橋聚糧以待道濟又命徐逵之將兵一萬為前鋒王允之沈淵子蒯恩佐之出江夏口身統大軍為後繼諸將皆從先是韓延之曾為京口從事與裕有舊裕密以書招之延之接書呈示休之即於座上作書答云

 

  承親帥戎馬遠履西畿闔境士庶莫不惶駭何者莫知師出之名故也今辱來疏知以譙王前事良增歎息司馬平西體國忠貞款懷待物當於古人中求之以公有匡復之勛家國蒙賴推德委誠每事詢仰譙王往以微事見劾猶自表遜位況以大過而當默然耶前以表奏廢之所不盡者命耳推寄相與正當如此而遽興甲兵所謂欲加之罪其無辭乎!」劉裕足下海內之人誰不見足下此心而復欲欺誑國士來示云:「處懷期物自有由來。」今伐人之君啖人以利真可謂處懷期物自有由來者乎劉藩死於閶闔之門諸葛斃於左右之手甘言詫方伯襲之以輕兵遂使席上靡款懷之士閫外無自信諸侯以是為得算良可恥也貴府將吏及朝廷賢德皆寄性命以過日心企太平久矣吾誠鄙劣嘗聞道於君子以西平之至德寧可無授命之臣乎必未能自投虎口比跡郗僧施之徒明矣假今天長喪亂九流渾濁當共臧洪游於地下不復多言

 

  書競即付來使寄裕裕視書歎息以示將佐曰:「事人當如此矣。」其後延之以裕父名翹字顯宗乃更其字曰顯宗名其子曰翹以示不臣劉氏

 

  卻說休之知裕軍將至飛報宗之宗之謂其子軌曰:「劉裕引大軍攻江陵道濟以偏師取襄陽汝引兵一萬去迎道濟吾同休之去迎劉裕。」軌奉命輒行將次三連探得道濟軍尚未至虔之全不設備遂乘夜襲之虔之戰死一軍盡沒軌既勝便移兵來拒徐遷之等逵之等聞虔之死皆大怒欲戰蒯恩止之曰:「魯軌驍將也今乘勝而來其鋒甚銳不可輕敵不如堅兵挫之俟其力倦而退然後擊之可以獲勝。」逵之不從遂出戰兩軍方交魯軌拍馬直取逵之逵之不能敵被軌斬於馬下允之淵子大呼來救雙馬齊出夾攻魯軌怎當軌有萬夫不當之勇二將皆非敵手數合內軌皆斬之由是東軍大敗蒯恩走免斯時裕軍於馬頭問前鋒敗大怒正議進兵忽有飛報到來言青州司馬道賜反刺史劉敬宣被害裕聞之大慟揮淚不止你道敬宣何以被害先是裕慮荊襄有變故於青冀數處各用腹心鎮守時敬宣鎮廣固其參軍司馬道賜宗室之疏屬也聞休之叛潛與之通密結敬宣親將王猛子等謀殺敬宣據廣團以應休之一日進見敬宣言有密事乞屏人語左右皆出戶獨猛子逡巡在後取敬宣備身刀殺敬宣道賜持其頭以出示眾曰:「奉密詔誅敬宣違者立死。」左右齊呼司馬道賜反外兵悉入遂擒道賜及其黨皆斬之亂始定文武佐吏守廣團以待命裕知敬宣死禍由休之恨不立平江陵一面遣將去守廣固一面會集諸將刻期濟江未識荊雍之兵若何御之且聽下回分解

 

  劉毅才不及裕悼悼自雄欲以勝裕無如棋高一著事事多不出裕意料中為裕所滅宜矣司馬休之始不能教子繼又不知大義滅親之訓結連宗之挑裕致討不智甚矣至如韓延之答書侃侃正言裕亦歎其事人當如此若而人豈易得乎哉

第八卷 任諸將西秦復失 行內禪南樂聿興 下一卷

  話說休之宗之知東軍大上劉裕自來遂合兵五萬臨江岸置陣以拒來師岸高數丈其壁如削陣前槍刀密布矢石列排真如銅牆鐵壁無懈可擊裕驅兵直進下令曰:「先登者有賞。」於是眾力同奮那知登未及半上面箭如雨下紛紛俱墜死者相繼無一能登岸者裕怒披甲欲自登諸將勸止不從主簿謝晦趨前抱住不放裕抽劍指晦曰:「我斬卿。」晦曰:「天下可無晦不可無公。」裕乃止時胡藩領游兵往來江津裕呼之使登藩有難色不即遽上裕大怒厲聲呼左右收來斬之藩見左右持刀趕來顧而謂曰:「正欲擊賊不得奉教。」乃以刀頭穿岸少容足指騰身而上連殺數人由是隨之者稍多大軍因而乘之遂皆登岸呼聲動地無不一以當百西軍大潰宗之休之走裕揮諸將追之追下數裡忽見一支軍喊殺而來擋住去路追者見有接應人馬便按兵不追你道接應者何人乃是魯軌在後知前軍交戰恐防有失趕來相助恰好救了敗殘人馬休之宗之見魯軌兵到心下稍安收集逃亡再整軍馬已喪十分之三休之欲退保江陵軌請再申一戰以決勝負乃復結陣以待

 

  卻說檀道濟從別路出師探得荊襄之兵盡聚江上本州無備乃引兵突至江陵命勇將薛彤高進之乘夜扒城而入一鼓下之既克江陵復進兵襄陽襄陽守將李應之開門出降於是荊雍皆得斯時休之方圖再戰忽聞根本已傾驚得魂不附體謂左右曰:「前有強敵退無歸路若何而可?」左右勸其北走遂同宗之焚營官遁行未數日軍士不樂北行散亡殆盡虧得休之平素愛民民見其敗爭為之衛送出境王鎮惡追之不及而還於是休之宗之等並降於魏裕嘉道濟之功加號鎮北將軍留守荊而班師以歸

 

  當是時裕功業日隆強藩盡滅凡宗室之有才望者皆懼見害出奔異國然裕意中欲俟關隴平定然後受禪故猶存晉朔一日聞秦主姚興死子泓立諸子構難關中大亂裕喜謂穆之曰:「吾今日舉秦必矣。」乃下令戒嚴以世子義符為中軍將軍監太尉留府事穆之為左僕射入居東府總攝內外徐羨之副之丁已裕發建康命王鎮惡將步軍一萬為前鋒自淮淝向洛檀道濟及胡藩將兵趨陽城沈田子與傅宏之將兵趨武關沈林子同王仲德將水軍出石門自汴入河身統大軍為後繼穆之謂鎮惡曰:「公今委卿以伐秦之任卿其勉之。」鎮惡曰:「此行不克關中誓不復濟江。」九月諸將入秦境所向皆捷秦之諸屯守兵皆望風降附既面進攻洛陽克之引兵逕前直抵潼關秦主懼命姚紹為大將軍督步騎五萬守潼關鎮惡等不得前久之軍中乏食眾心危懼或欲棄輜重還赴大軍沈林子按劍怒曰:「相公志清六合今許洛已定關右將平事之濟否係於前鋒奈何沮乘勝之氣棄垂成之功乎且大軍在遠賊眾尚強雖欲求還豈可得乎下官授命不顧今日之事有進無退本知二三君子將何面目以見相公之旗鼓耶?」眾聞其言乃不敢退鎮惡親至宏農說諭百姓百姓競送義租軍食復振進攻秦軍大破之遂克潼關姚紹奔還十三年五月裕大軍至陝沈田子傅宏之亦克武關入攻嶢秦主欲自將拒裕而恐田子等襲其後欲先擊滅田子然後傾國東出乃率步騎數萬奄至青泥田子欲戰傅宏之以眾寡不敵止之田子曰:「兵貴用奇不必在眾且今眾寡相懸勢不兩立若彼結圍既固則我無所逃矣不如乘其始至營陣未立先往薄之可以有功。」遂率所領先進傅宏之繼之秦兵合圍數重田子撫慰士卒曰:「諸君冒險遠來正求今日之戰死生一決封侯之業於此在矣。」士卒聞之皆踴躍鼓噪執短兵奮擊秦軍大敗斬首萬餘級秦主奔還與姚丕共守灞上

 

  鎮惡引軍入渭以趨長安乘蒙衝小艦行船者皆在艦內秦人見艦進而無行船者皆驚以為神鎮惡至渭橋令軍士食畢持仗登岸後登者斬眾皆登鎮惡暗使人悉斷艦纜渭水迅急艦皆隨流去倏忽不知所在時秦兵尚有數萬鎮惡諭士卒曰:「吾屬並家在江南此為長安北門去家萬里舟楫衣糧皆已隨流而去今進勝則功名俱顯不勝則骸骨不返無他歧矣卿等勉之。」乃身先士卒進擊秦軍眾戰士無不勝踴恐後大破姚丕於渭橋秦主泓引後軍來援反為敗卒所蹂踐不戰而潰左右親將皆死單馬還宮鎮惡乘勝馳入平朔門進圍其宮泓涕泣無計將出降其子佛念年十一謂父曰:「晉人將退其欲雖降必不免不如引決。」泓憮然不應佛念登宮牆自投而死癸亥泓率妻子群臣詣鎮惡壘門請降鎮惡收以屬吏城中夷晉六萬餘戶鎮惡以國恩撫慰號令嚴肅百姓安堵七月裕至長安鎮惡迎於灞上裕勞之曰:「成吾霸業者卿也!」鎮惡再拜謝曰:「明公之威清將之力鎮惡何功之!」裕入秦宮收彝器渾天儀土圭等其餘金玉繒帛珍寶皆以頒賜將士秦東平公姚贊率其宗族詣裕降裕皆殺之送秦主姚泓至京師斬於市

 

  裕既平秦欲留長安經略西北一日聞報劉穆之卒如失左右手謂諸將曰:「本欲與諸君共事中原今根本無托不得不歸矣。」乃留次子義真鎮關中以王修王鎮惡沈田子毛德祖四人輔之而身東還時義真年十二也

 

  先是夏王勃勃聞裕伐秦謂群臣曰:「姚泓非裕敵也且其兄弟內叛安能拒人裕取關中必矣然裕不能久留必將南歸留子弟及諸將守之吾取之如拾芥耳。」乃秣馬礪兵進據安定及聞裕還江南奮決大喜即命其子赫連璝為前鋒率不敢進騎二萬向長安身督大軍為後繼沈田子出兵拒之畏其眾盛不敢進王鎮惡謂王修曰:「公以十歲兒付吾曹當共思竭力而擁兵不進虜何由退?」請自出擊至軍責田子不進田子素與鎮惡不睦以其恃功驕縱恨之切齒至是益怒又軍中訛言鎮惡欲盡殺南人據關中反乃托以議事請至軍中斬之幕下矯稱受裕令誅之報至長安請將皆大驚義真與王修被甲登城以察其變俄而田子率數十騎至言鎮惡反修命執之數以專戮罪斬之夏兵至修同傅宏之出拒連戰皆勝赫連璝乃退

 

  又義真年少賞賜左右無節王修每裁抑之左右皆怨乃譖修於義真曰:「田子殺鎮惡坐以反罪殺之今修殺田子是亦反也。」義真信以為實遂殺修由是人情離駭莫相統壹夏兵復來義真悉召外兵入長安閉門拒守關中郡縣悉降於夏

 

  裕初聞田子殺鎮惡王修殺田子而義真又殺修大駭繼聞勃勃進攻長安料義真必不能守乃命朱齡石赴長安代之

 

  戒之曰:「卿至敕義真輕裝速發既出關斯可徐行若關右必不可守可與俱歸。」那知齡石未至長安義真已棄城而東赫連璝率眾三萬造之齡石遇之於途謂義真曰:「速行乃可以免今載貨寶輜重日行不過十里虜至何以待之?」義真不從俄而夏兵大至傅宏之等斷後力戰連日至青泥大敗宏之齡石及諸將皆死會日暮夏兵不窮追義真左右殆盡獨逃草中參軍段宏單騎追尋緣道呼之義真識其聲乃從草中出口:「君非段中兵耶身在此然不能歸矣可刎身頭以南使家君望絕。」宏泣曰:「死生共之下官不忍。」乃束義真於背單馬而歸裕問青泥敗未識義真存亡大怒刻日北伐謝晦諫曰:「士卒凋敝請侯他年。」不從會得段宏啟知義真得免乃止

 

  十四年冬十月詔進宋公爵為王增十郡建宋王府於京口自置相國以下官屬加殊禮進蕭太妃為太後世子為太子先是王以讖言云昌明之後尚有二帝使傳郎王韶之結帝左右密謀弒帝帝既崩乃稱遺詔奉瑯玡王德文即皇帝位改元元熙是為恭帝恭立一載王欲受樣而又難於發言乃集朝臣宴飲從容言曰:「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首倡大義興復帝室南征北伐平定四海功成業著遂荷九錫今年將衰暮崇極如此物忌盛滿非可久安今欲奉還爵位歸老京師卿等以為何如?」群臣盛稱功德莫喻其意

 

  日晚坐散中書令傅亮至外恍然悟曰:「王欲自帝矣烏可不成其業!」遂復人行至宮門而門已閉乃叩扉請見王命開門見之亮入但曰:「臣暫還都。」王解其意無復他言唯云:「卿會須幾人相送?」亮曰:「數十人可也。」即時奉辭亮出時已二鼓見長星竟天報群歎曰:「吾嘗不信天文今始驗矣。」夏四月亮至建康以內禪事諭群臣群臣皆俯首聽命於是下詔征王入朝

 

  再說恭帝即位以來明知此座不久常懷疑懼一日傅亮叩間來見帝坐便殿見之亮入再拜啟於帝曰:「來王功德隆重人心久歸願陛下法堯禪舜以應天命。」帝曰:「如是當作禪文。」亮即袖中取草呈上請帝自書帝欣然操筆謂左右曰:「桓玄之時晉氏已無天下重為劉公所延將二十載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遂書赤書為詔詔曰

 

  陵替無常期禪代非一族貫之百王由來尚矣晉道陵遲仍世多故爰稽元興禍難既積安皇播越宗祀墮泯則我宣元之祚已墮於地相國宋王天縱聖德靈武秀世一匡頹運再造區夏固以興滅繼絕矣乃三孚偽主開滌五都雕顏卉服之鄉龍荒朔漠之長莫不回首朝陽沐浴玄澤

 

  故四靈效瑞川岳啟圖嘉祥雜還休應炳著玄象表革命之期華夷著樂推之願代德之符著於幽顯瞻鳥爰止允集明哲夫豈延康有歸成熙告謝而已哉朕雖庸暗昧於大道永鑒廢興為日已久念四代之高義稽天人之至望予其遜位別官歸禪於宋一使唐虞漢魏故事

 

  禪詔既下群臣請帝出宮以讓新天子即位帝白:「天下猶非吾戀況一宮乎!」

 

  甲子帝遜居於瑯玡舊第百官拜辭秘書監徐廣流涕哀慟謝晦謂之曰:「徐公得毋過威?」廣曰:「君為宋朝佐命身是晉室遺老悲歡之事固不同也。」丁卯宋王裕至石頭群臣進璽綬乃為壇於南郊即皇帝位文武百僚朝賀畢自石頭備法駕入建康宮臨太極殿建號大宋改元永初奉帝為零陵王降諸後為妃優崇之禮皆依晉初故事建宮於風秣陵縣以兵守之庚午立七廟追尊父翹為孝穆皇帝妣趙氏為孝穆皇后上事繼母蕭太後素謹春秋已高每旦入朝未嘗失時刻及即位尊為皇太后又大封功臣宗室增賜從兄懷敬食邑五百戶報其母乳哺之恩也傅亮徐羨之檀道濟等俱增位進爵追封已故左僕射劉穆之為南康郡公左將軍王鎮惡為龍陽縣候

 

  上思念穆之不置謂左右曰:「穆之不死當助我治天下可謂人之雲亡邦國珍瘁。」又曰:「穆之死人輕易我。」其子劉邕雖襲父爵而上不重用左右或言於上上曰:「吾豈不知邕為穆之兒但其人有奇癖非人情不可近。」蓋邕嗜食瘡痂以為味似鰒魚初為南康郡其吏役二百許人不問有罪無罪鞭之見血結痂必送進取以供膳嘗詣孟靈休靈休先患炙瘡痂落在牀邕取食之靈休大驚:「何食此不潔?」邕曰:「吾性嗜此。」靈休因將痂之未落者盡剝取以給之邕去因與友人書曰:「劉昌向顧見噉遍體流血。」聞者皆以為笑以故見惡於帝

 

  卻說帝恐零陵尚存人心未一密以毒酒一瓶授郎中令張偉使往鴆之偉歎曰:「鴆君以求生不如死。」乃於道自飲而卒先是零陵遜位深慮禍及與嬪妃共處一室自煮食於牀前飲食所資皆出褚妃之手故宋人莫得伺其隙侍中褚談之褚妃兄也帝今談之探妃妃出別室與兄相見兵士遂逾垣而入進藥於王王不肯飲:「佛教自殺者不復得人身。」兵入以被掩殺之帝聞其死率百官臨朝堂三日葬以帝禮諡曰恭帝後人有詩悼之曰

 

    虛號稱尊僅一年牀前煮食劇堪憐

 

    晉家氣數應當盡一線如何許再延

 

  且說帝自受禪以來勤於政事力矯前代之弊從此人民樂利天下義安一日帝視朝百官皆集問曰:「當今之事何者宜先?」群臣訪立太子以固國本帝從之乃先封諸子義真為廬陵工義隆為宜都王義康為彭城工追諡故妃臧氏為敬皇后而立義符為太子帝常在軍中戰爭無虛日年近五十尚無子至晉義熙二年始生太子於京口得之甚喜及長有勇力善騎射解音律常命劉穆之輔之留守京師然性好淫樂多押群小帝以其長立之屢戒不俊因謂謝晦曰:「吾思神器至重不可使負荷非才今太子多失卿以為廬陵何如?」晦曰:「陛下既思存萬世其事不可不慎臣請往而觀之。」出造廬陵廬陵知晦從帝所來慇懃相接與之坐談今古議論風生語紛紛不絕晦默然相向數問數不答還謂帝曰:「德輕於才非人主也。」帝乃止儲位得不易未幾帝不豫徐羨之傅亮謝晦檀道濟入侍湯藥越數月帝疾甚召太子誡之曰:「檀道濟雖有乾略而無遠志徐羨之博亮當無異圖謝晦數從征伐頗識機變若有同異必此人也。」又為手詔曰:「後世若有幼主朝事一委宰相母後不許臨朝。」檀四人同受顧命癸亥帝殂於西殿享年六十七

 

  先是帝居大位節己愛人嚴整有度目不視珠玉後延無紈績之服絲竹之音寧州獻琥珀枕光色燦麗帝得之大喜左右疑其愛之也帝曰:「吾聞琥珀能治金創命搗而碎之以給北征將士。」平秦之日得一美人容貌絕佳乃秦主興從妹帝納之寵愛無比因之早臥晏起頗廢政事一日謝晦進見時帝方擁美人共寢內侍不敢報晦屏立門外候至日午帝方起晦因諫曰:「陛下一代英雄平生不好女色年近遲暮而以有用之精神耗於無用之地臣竊以為不可。」帝立悟即時遣出性尤坦易出入儀衛甚簡常著木齒屐步出西掖門幸徐羨之宅左右從者不過十餘人又微時多符瑞及貴史官審以所聞宜載之簡策以昭示來世帝拒而不答疾既重群臣請禱上下神衹不許惟使侍中謝方明以疾告宗廟而已其豁達大度有類漢高故能誅內靖外功格宇宙為宋高祖

 

  高祖既崩群臣奉太子即位是為少帝大赦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立妃司馬氏為後徐羨之傅亮為左右僕射謝晦為衛將軍同掌國政時魏師南侵命檀道濟領南袞州刺史鎮廣陵以拒之是時新主當陽舊臣在位紀綱法度一遵永初之政正是上下相安天下從此可以無事那知新主即位未幾又生出一番變動來且聽下回分解

 

  劉裕既與休之構難勢不兩立而計謀之捷將士之勇休之百不能及焉得不敗秦主姚興既祖嗣主又弟兄攘奪正是有隙可乘起兵圍之當已繼欲受樣難於自言傅亮會其旨一言契合及恭帝索禪詔而亮出之袖中何以逃千古史臣之筆若徐廣之流涕張偉之飲鴆足以愧叛晉歸宋之人矣

 

第九卷 廢昏庸更扶明主 殺大將自壞長城 下一卷

  話說少帝即位以後全無君人之度狎匿左右遊戲無節時時使槍弄棒鼓鞞之聲震於外庭又在後園鑿一大池周圍數裡號天淵池造龍舟於中日夕游宴為樂高祖所積內庫寶物不上三月耗費殆盡群臣屢諫不從徐羨之傅亮深以為憂謂謝晦曰:「吾主所為如此高祖之業必為墮壞奈何?」晦曰:「嗣子可輔則輔之不可輸則廢之吾儕寧負嗣主不負社稷。」羨之以為然於是密謀廢立晦又曰:「今若廢帝次立者應在廬陵廬陵亦非守成之主此不可不慎也。」

 

  先是廬陵性警悟舉動輕易向執政多所求索執政不與廬陵深以為怨數有不平之言故諸臣不奉以為主乘其與帝有隙先表奏其罪惡廢為庶人徙新安郡義真既黜傅便欲廢帝以檀道濟先朝舊將同受顧命且有兵眾威服殿省必得與之共事乃無後患於是遣使袞州征道濟入朝有中書郎邢安泰者典宿衛兵結之為內應俄而道濟至京羨之等邀至第中告以廢立之事道濟曰:「廢之更何所奉?」羨之曰:「宜都王素有令望又多符瑞可立也。」道濟以為然甲申謝晦托以領軍府敗起工修治聚將士於府內明晨舉事夜邀道濟同宿晦懷恐懼反側不得眠道濟則鼾呼而寢晦因此服其膽量詰旦道濟引兵居前羨之等繼後入自雲龍門邢安泰先戒宿衛莫有御者直至內殿問帝何在宮人曰:「昨帝於華林國為列肆親自沽賣夕游天淵池即龍舟而寢。」眾遂入國求帝時帝未起內傳報有兵至帝大詫異方下牀軍士已躍人龍舟殺二內侍帝格之傷指扶出船頭以兵衛之擁人東閣博等即矯稱太後令數帝過惡收其璽綏降為營陽王送歸故太子宮群臣拜辭後又遷帝於吳使邢安泰弒之並弒廬陵於新安聞者悲之

 

  是時九重無主宜都王尚在荊州羨之與亮欲先樹外援乃除謝晦都督荊襄七州諸軍事荊州刺史精兵舊將悉配麾下傅亮始率行台百官奉法駕迎宜都王於江陵入承大統亮行數日遇蔡廓於途問以時事廓曰:「營陽在吳宜厚加供奉倘一旦不幸諸君有勁主之名欲立於世將可得耶?」時亮已與羨之議害營陽不知其已弒也亟馳信止之已無及矣羨之大怒曰:「與人共計議如何旋背即賣惡於人耶?」既而亮至江陵率百僚詣王第上表進璽綬行九叩禮宜都王時年十八下教曰

 

  狠以不德謬降大命顧已驚悸何以克堪輒當暫歸朝廷展哀陵寢並與賢彥申寫所懷望體此心勿為辭責

 

  繼聞營陽廬陵二王死大驚駕不敢發司馬王華曰:「先帝有大功於天下四海所服雖嗣主不綱人望未改徐羨之中材寒士傅亮布衣諸生非有晉宣帝王大將軍之志明矣受寄祟重未容這敢背德畏廬陵嚴斷將來必不自容故先廢之以殿下寬睿慈仁遠近所知越次奉迎冀以見德又羨之等五人同功並位孰肯相讓就懷不軌勢必不行廢主若存慮其將來受禍故此殺害不過欲握權自固以少主仰待耳殿下但當長驅至京以副天人之心。」長史王曇首南蠻校尉到彥之皆勸王行王乃命王華留總後任使到彥之將兵前驅彥之曰:「料彼不反便應朝服順流若使有虞此師既不足恃反開嫌隙之端非所以副遠近之望也。」王乃止令百官皆從行而留彥之鎮襄陽是日方引見傅亮對之號泣哀動左右既而問及義真少帝遭害本末悲哭嗚咽侍側者莫能仰視亮跼蹐不寧流汗沾背不敢對而出王於是就道嚴兵自衛台兵不得近步伍行次大江有黑龍躍負王舟左右皆失色王曰:「此大禹所以受命也我何德以堪之。」八月雨申駕至建康群臣迎拜於新亭徐羨之私問傅亮曰:「王可方誰?」亮曰:「晉文景以上人。」羨之曰:「必能明我赤心。」亮搖首道:「未必。」

 

  丁酉即皇帝位於中堂是為文帝備法駕入宮御太極前殿大赦改元元嘉文武賜位二等詔復廬陵王先封迎其柩還建康傅等大懼詔謝晦赴任荊州晦將行與蔡廓別屏人問曰:「吾其免乎?」廓曰:「卿受先帝顧命任以社稷廢昏立明義無不可但殺人二兄而以之北面挾震主之威據上流之重以古推今自免為難。」晦默然然初懼不得去既發顧望石頭城喜曰:「今得脫矣。」時會稽孔寧子為帝諮議參軍及即位以為步兵校尉與詩中王華並有宮貴之望疾徐羨之傅亮專權構於帝曰:「傅不除大位終無安理。」帝本歌誅二人並發兵討晦以其權尚重故遲遲不發聞二人言益信於是引用腹心征到彥之於雍州為中領軍委以戎政彥之聞召自襄陽南下過荊州謝晦慮其不過已而彥之至楊口步往江陵深布誠款留名馬利劍以與晦晦由此大安

 

  卻說元嘉三年二月乙丑帝已大權在握乃下詔暴徐謝晦專殺二王之罪命有司收之且曰:「晦據有上流若不服罪朕當親率六師討其不臣。」是日黃門郎謝皭在朝聞之飛報亮與羨之羨之欲逃乘內人問訊車出郭步走至新林知不免入陶灶中自經死亮乘車出郭門為門者所執上遣人以詔書示之並謂曰:「以公江陵之誠當使諸子無恙。」亮讀詔書訖:「亮受先帝布衣之眷遂蒙顧托黜昏立明社稷之計也欲加之罪其何辭乎?」於是誅亮而徙其妻子於建安戮羨之屍殺其二子收謝皭於獄帝將討晦召道濟於廣陵道濟聞召即來見帝於合殿帝謂之曰:「弒逆之事卿不豫謀卿無懼焉今欲委卿西伐卿以為克否?」對曰:「臣昔與晦從先帝北征入關十策晦有其九才略明練殆為少敵然未嘗孤軍決勝戎事恐非其長臣悉晦智晦悉臣勇今奉王命討之可未陳而擒也。」帝大悅

 

  卻說謝晦聞徐傅等誅帝將討己於是先發二人哀次發子弟凶問既而自出射堂勒兵晦從高祖征伐有年指揮處分莫不曲盡其宜數日間四遠投集得精兵三萬乃抗表上奏云

 

  故司徒徐羨之故司空傅亮忠貞自矢功在社稷陛下不察橫加冤酷疑臣同逆又下詔討臣伏惟臣等若志欲竊權不專為國初廢營陽陛下在遠武皇之子尚有童幼擁以號令誰敢非之豈得溯流三千里虛館七旬仰望鸞旗哉

 

  故廬陵王義真本於營陽之世積怨犯上自貽非命不有所廢將何以興耿弇不以賊遺君父臣實效之亦何負於宗室耶此皆王華王曇首等險躁猜忌讒構成禍今當舉兵以除君側之惡

 

  晦上表訖以弟謝遁為竟陵內史司馬周超佐之將萬人留守自統精兵二萬發江陵大列舟艦自江津至於破塚旗旌蔽日歎曰:「恨不以此為勤王之師也。」帝覽表大怒欲自討之乃命彭城王義康居守親統大軍數萬以到彥之為前鋒檀道濟繼之即日電發絡驛奔路時謝晦在道探得京軍已發謂其將庾登之曰:「彼既西上吾且侯其至而擊之何如?」登之曰:「此乃反客為主計也。」晦乃停軍江口嚴陣以待

 

  先是諸人為自全之計以為晦據上流道濟鎮廣陵各擁強兵足制朝廷羨之亮秉權居中可得持久故到彥之軍至晦猶不以為意及聞道濟率眾來不覺失色:「道濟何為來哉?」然猶恃其強欲力戰勝之恰值西北風起遂乘風帆而上那知行未數裡風勢忽轉前後連豆急令落帆掉槳而西人離沮無復鬥心道濟親立船頭揮眾迎擊謂西軍曰:「所誅者一人汝曹何為與之俱死?」西軍素服道濟聞其言皆不戰而潰晦見大軍瓦解慌急無措單領心腹數人乘小船急走連夜逃歸江陵帝聞前師克捷大喜遂自蕪湖東還命到彥之率師追之

 

  卻說晦至荊州眾散略盡乃摧其弟逾七騎北走遁體肥壯不能乘馬晦每緩轡待之不得速發追兵至執之檻送建康到彥之收謝氏子弟及周超等皆斬之餘從逆者並受其降晦至建康帝命與謝皭同斬都市臨刑皭賦詩曰

 

    偉哉橫海鱗壯美垂天翼

 

    一旦失風水翻為螻蟻食

 

  晦亦續之曰

 

    功遂侔昔人保退無智力

 

    既涉太行險斯路信難陟

 

  其女彭城王妃被發徒跣抱晦而哭曰:「大丈夫當橫屍戰場奈何狼籍都市?」晦有慚色帝既誅晦論平賊功進道濟為司空封永修公江州刺史到彥之為南豫州刺史以彭城王義康為侍中委以國政

 

  義康帝之次弟性聰察曾為南徐州刺史在州職事修治與帝友愛尤篤而帝自踐祚以來羸疾積年心勞輒發屢至危殆義康盡心奉恃藥石非口所親嘗不進或連夕不寢總理內外曲合帝心故凡所陳奏入無不可方伯以下並令義康選用生殺大事或自斷決帝亦不怪由是勢傾遠近朝野輻湊每日府門當有車數百乘義康引身相接未嘗懈倦復能強記耳目所經終身不忘好於稠人廣席間標題所記以示聰明嘗謂左右曰:「王敬宏王球之屬碌碌庸才坐取富貴那復可解!」然素無學術不識大體朝士有才用者皆引入己府私置僮僕六千餘人四方獻饋皆以上品薦義康而以次者供御帝嘗冬月啖甘歎其形味並劣義康曰:「今年甘殊有佳者。」遣人還東府取之大於供御者三寸自謂兄弟至親不復有君臣形跡也

 

  先是領軍將軍劉湛與僕射殷景仁素相莫逆其進也景仁實引之湛既進以景仁位遇本不逾己而一旦居前意甚憤憤又以景仁專管內任謂為間己猜忌漸生知帝信仗景仁寵通不可奪遂陰與義康相結欲因宰相之力以回上意傾黜景仁獨當時務屢使義康毀之於帝景仁對親舊歎曰:「引之令入入便噬人吾且避之。」乃稱疾解職帝不許使停家養病又湛與道濟不睦而道濟功名日甚寵命頻加益忌之會帝久疾不癒自懼危篤使義康具顧命調義康之黨皆謂宮車一日晏駕大業當歸彭城而慮道濟立異湛於是說義康曰:「道濟屢立奇功威名甚重其左右腹心並經百戰諸子又有才氣主上若崩道濟不可複製非大王之福也盍先除之以絕後患?」義康信之乃言於帝召道濟入朝

 

  當是時魏方入寇道濟出師拒之前後與魏三十餘戰所向皆捷軍至歷城魏縱輕騎邀其前後焚燒谷草道濟軍乏食乃自歷城引還軍人有亡降魏者告以食盡魏人追之眾恟懼將潰道濟夜唱籌量沙以所餘少米覆其上魏軍見之謂道濟資糧有餘以降者為妄而斬之時敵人甚盛騎士四合道濟命軍士皆披甲已白服乘輿魏人疑有伏兵不敢擊稍稍引退道濟乃全軍而返歸未逾月忽有調至召之入京其妻向氏曰:「高世之功自古所無今無事相召未識吉凶若何?」道濟曰:「吾方全師保境何負國家而致患生不測!,汝無慮焉。」遂行既至建康以帝疾未瘳留之累月會帝病稍間召而見之慰勞且至命即還鎮道濟方出宮帝忽昏迷不省人事劉湛謂義康曰:「道濟既召之來未可縱之去也。」遂執之下詔稱道濟潛散金貨招誘不逞之徒因朕寢疾規肆禍心收付廷尉道濟見收勃然忿怒目光如炬脫幘投地曰:「乃壞汝萬里長城。」遂死並誅其子十一人又殺其參軍薛彤高進之二人皆道濟腹心有勇力號萬人敵時人比之關張者魏人聞之喜曰:「道濟死吳兒輩不足復憚矣。」後人作長歌挽之曰

 

  寄奴崛起開鴻烈四方猛士歸心切風虎雲龍會一朝就中道濟尤瑰杰身經百戰立奇功血痕染得征袍紅懾服強鄰鎮西土手魔旄鉞摽雄風一朝讒口紛紛集鳥盡弓藏從古說韓侯見執黥彭烹千古冤魂同一轍目光如炬發衝冠投幘狂呼白日寒自壞長城真可惜徒令志士心為酸嗚呼長城自壞亦已矣宋祚傾頹魏人喜

 

  道濟既死帝在病中未知及疾瘳義康奏之帝深惋惜謂義康曰:「爾何匆遽若此?」義康曰:「劉湛為臣言不殺道濟後必有患臣故誅之。」帝由是怒湛

 

  卻說湛初入朝帝悅其才辯每與談論必竟日始退習以為常至是帝為左右曰:「向吾與劉班言每視日早晚唯恐其去今與劉班言吾亦視日早晚惟恐其不去。」湛亦覺帝寵漸衰乃欲使後日大業終歸義康陰結廷臣劉斌劉敬文孔胤秀等為死黨伺察禁省有不與己同者必百方搆陷之推崇義康無復人臣之禮帝聞之益怒殷景仁密言於帝曰:「相王權重群小黨附非社稷計宜少加我抑。」帝深然之於是決意黜義康而誅湛等一日以密旨召義康入宿留止中書省其夜帝出華林園坐延賢堂召殷景仁景仁臥疾五年雖不見上而密函去來日以十數形跡周密莫有窺其際者至是聞召猶稱腳疾坐小牀與人見誅討處分帝皆委之收劉湛付廷尉下詔暴其罪惡就獄誅之並殺其三子及其黨劉斌劉敬文孔胤秀等八人

 

  先是驍騎將軍徐湛之與義康尤親厚帝惡之事敗被收罪當死其母會稽公主於兄弟為長嫡素為帝所敬禮家事大小必咨而後行高祖微時有納布衫襖臧皇后手所作也既貴以付公主曰:「後世有驕奢不節者可以此衣示之。」至是公主入宮見上號哭不復施臣妾之禮以錦囊盛納布祆擲於帝前曰:「汝家本貧賤此是吾母為汝父所作今日得一飽餐便欲殺我兒耶!」帝乃赦之又吏部尚書王球簡淡有美名為帝所重其姪王履貪利進取深結義康劉湛球屢戒之履不悛誅湛之夕履恐禍及屨不及穿倉皇奔至球所求救球命左右取屨與之飲以溫酒謂之曰:「常日語汝云何?」履怖懼不能答球徐曰:「阿父在汝亦何憂?」時帝本欲殺之以球故竟免其死廢於家帝以湛等罪狀示義康義康即頭謝罪上表求貶乃出為江州刺史幽之豫章義康停省十餘日見帝拜辭帝惟對之慟哭餘無所言既發帝遣沙門慧琳視之義康曰:「弟子有還理否?」慧琳曰:「恨公不讀數百卷書耳。」先是謝述累佐義康數有規益未幾早卒義康因歎曰:「昔謝述惟勸吾退劉班惟勸吾進今班存而述死其敗也宜哉!」及在安城讀書見淮南厲王長事廢書歎曰:「自古有此我乃不知此慧公所以恨我不讀書也罪何以免?」今且按下

 

  再說義康既出不數月景仁亦死帝旁無信臣唯詹事范蔚宗以文學見知然亦不甚委任有散騎郎孔熙先者博學文史兼通數術其父為廣州刺史以贓獲罪義康救之得免及義康遷豫章熙先密懷報效且以天文圖讖帝必以非道晏駕由骨肉相殘江州應出天子因欲弒帝立義康見朝臣內惟范蔚宗志意不滿可引與同謀乃結蔚宗甥謝綜以交蔚宗熙先家饒於財數與蔚宗博故為拙行以財輸之蔚宗既利其財又愛其文藝由是情好款洽一日二人偶談時事熙先連稱可惜者再蔚宗問:「何惜?」熙先曰:「吾惜丈人以蓋世之才不立蓋世之功耳。」蔚宗又問:「若何立功?」熙先乃說之曰:「彭城王英斷聰敏人神攸屬失職南垂天下憤怨小人受先君遣命以死報彭城之德邇來人情騷動天文舛錯此所謂時運之至不可推移者也丈人順天人之心結英豪之士表裡相應發難於肘腋然後誅除異己崇奉明聖號令天下誰敢不從小人請以六尺之軀三寸之舌立功立事而歸諸丈人丈人以為何如?」蔚宗愕然不應熙先曰:「又有過於此者愚則未敢道耳。」蔚宗曰:「何為也?」熙先回:「丈人奕葉清通而不得連姻帝室人以犬豕相遇而丈人曾不恥之欲硜硜自守不亦惑乎?」蓋蔚宗門無內行有中冓之羞為時鄙賤故熙先以此激之蔚宗果以為大威思欲建非常之事一泄其辱反意乃決正是狂言頓起蕭牆禍治日偏多肘腋憂但未識弒逆之計行於何時且聽下文再講

 

  少帝不君徐羨之等為社稷計廢之更立賢主不謂無見但廢之可也乃必弒之又殺廬陵其惡已極宜文帝之拊心痛哭而不能忘情於羨之晦也文帝與義康骨肉之愛忘其形跡從古少有乃小人貪欲從而構之遂使弟兄之愛不能保全可為痛恨此聖人別嫌明微所以必慎之於早耳道濟有大功於宋並無絲毫過失義康聽小人之譖竟爾專殺自壞長城豈不可惜卒惑於邪說妄希非分以至喪身小人之不可親近至於如此孔子所以教人遠小人也

 

第十卷 急圖位東官不子 緩行誅合殿弒親 下一卷

  話說蔚宗聽了熙先一番言語遂懷反意密結其甥謝綜府史仲承祖丹陽尹徐湛之及彭城舊時親厚者十餘人又有道人法略女尼法靜皆感彭城舊思願以死報法靜有妹夫許曜領隊在台許為內應一日探得帝將出遊燕群臣於武帳簡曜領台兵侍衛蔚宗湛之等皆從遂謀以是日作亂約定宴飲之次蔚宗托有密事奏帝請屏左右曜便進前我帝盡殺左右大臣蔚宗人居朝堂奉迎義康即位謀既定專待臨期行事各如所約那知蔚宗是日侍飲恐懼殊甚耀在帝側扣刀挺立屢目蔚宗蔚宗垂首默無一語耀亦不敢動俄而座散徐湛之退而懼曰:「事無成矣吾何與之同死!」密以其謀白帝帝聞之大駭急命有司收蔚宗熙先謝綜等訊之熙先望風吐款辭氣不撓蔚宗初猶抵賴以熙先承認亦不敢辯乃並下獄待決上奇熙先之才責吏部尚書何尚之曰:「使孔熙先年將三十作散騎郎哪不作賊!」蔚宗在獄為詩曰:「雖無嵇生琴庶同夏侯色。」初意入獄即死而帝窮治其獄遂經二旬獄吏戲之曰:「外傳詹事或當長係。」蔚宗聞之驚喜謝綜熙先笑之曰:「詹事平日攘袂瞑目躍馬顧盼自以為一世之雄今擾攘紛壇畏死乃爾耶?」臨刑蔚宗母至市涕泣責之以手擊其頸色不作妹及妓妾來別蔚宗悲涕流連謝綜誚之曰:「舅殊不及夏侯色。」蔚宗收淚而止遂與綜熙先及其子弟黨與同日並誅有司奏治彭城之罪帝初不許後因魏師犯瓜步帝慮不逞之人奉其為亂賜死安城

 

  且說帝初即位立妃袁氏為后後性賢明帝待之恩禮甚駕初生太子助后詳視良久使宮人馳告帝曰:「此兒形貌異常必破國亡家不可舉。」帝聞之狼狽奔赴至后殿戶外以手撥幔禁之乃止先是袁氏家貧后嘗就帝求錢帛給之而帝性節儉所賜錢不過三五萬帛不過三五十匹及潘淑妃生始安王濬寵傾後宮所求無不得一日后向帝求錢嫌所得不多宮人曰:「后有求帝不肯與若使潘妃求之雖多必獲。」后欲驗其言因託潘妃代求三十萬錢信宿便得因此深為恚恨鬱鬱成疾從此不復見帝及疾篤帝至牀前執手流涕問所欲言后終不答直視良久以被覆面而崩時年三十六帝甚痛悼所住徽音殿五間設神位於中其殿常閉非有詔不許擅開有張美人者嘗以非罪見責應賜死從后靈殿前過流涕大言曰:「今日無罪就死先后有靈當知吾冤。」說聲未了殿忽豁然大開窗牖俱辟職掌者馳白於帝帝驚往視之其事果實美人乃得釋人以為袁后陰靈所護也

 

  再說太子劭既長美姿容好讀書使弓馬喜延賓客意之所欲帝必從之既居儲位帝以宗室強盛慮有內難特加東宮兵使與羽林相若至有實甲萬人以潘妃承寵致后含恨而死深惡潘妃及始安王濬濬懼為將來之禍乃曲意事號劭劭更與之善歡洽無間有王鸚鵝者東陽公主之婢貌頗姣好太子嘗至主第見而悅之託言身倦假寢後園呼鸚鵡侍聲與之私鸚鵡狡而淫苟合時能曲盡太子歡太子大喜其後鸚鵡又與濬私弟兄傳嬖之公主弗禁也

 

  助與濬並多過失數為上所法責常鬱鬱不快一日鸚鵡見太子色不豫問其故助曰:「主上難事吾安得早登大位得遂所欲乎?」鸚鵡曰:「天子萬福太子豈能遽登大寶莫若使女巫祈請天帝使過不上聞則太子可無憂矣。」劭深然之你道女巫何人此女姓嚴氏名道育吳興人初為妓家有妖人常來留宿授以彩陽補陰役使鬼物之術後遂為巫往來於富家巨室其術頗有靈驗故東陽公主家亦得出入焉

 

  鸚鵡尤與相善常同牀共宿授以房中之術故鸚鵡亦能蠱惑人為太子所愛一日道育謂主曰:「天帝有寶物賜主主後福無窮。」主初不信其夜主臥牀忽見流光若螢飛入書筒中急起開視得二青珠大以為神由是助與濬亦惑之遂使作法祈請令過不上聞道育曰:「上天已許我矣太子等縱有過決不洩露。」劭等益敬事之號曰天師」。其後又為巫蠱琢玉為帝形像埋於含章殿前使宮車早早宴駕共事者惟道育鸚鵡始安王濬及東陽府奴陳天與黃門陳慶國數人餘莫知也

 

  會東陽主卒鸚鵡例應出嫁陳天與先與之通欲得之後鸚鵡又與濬之私人沈興遠交好厭薄天與遂嫁興遠天與有怨言鸚鵡唆劭殺之陳慶國懼曰:「巫蠱事唯我與天與宣傳往來今天與死我其危哉且事久終泄不如先自首也。」乃具以其事白帝帝大驚即遣收鸚鵡封籍其家助懼以書告濬濬復書曰:「彼人所為如此正可促其餘命或是大慶之漸耳。」

 

  先是二人往來書札常謂帝為彼人或謂其人謂江夏王義恭為佞人皆咒詛巫蠱之言其書並留鸚鵡處至是皆被收去又搜得含章殿所埋玉人帝益怒命有司窮治其事道育亡命捕之不獲時濬鎮京口已有命為荊州刺史移鎮江陵將入朝而巫蠱事發帝惋歎彌日謂潘淑妃曰:「太子圖富貴或祈我速崩虎頭復如此非復思慮所及汝母子豈可一日無我耶?」虎頭濬小字也妃叩首求解帝遣中使切責之猶未忍加罪也道育亡命後變服為尼匿於東宮又逃之京口匿於濬所濬人朝復載還東宮欲與俱往江陵道育偶過其戚張旿家為人所告帝遣人掩捕得其二婢云道育隨始安王還都今又逃往京口矣帝方謂劭與濬已斥遣道育今聞其猶相匿之惆悵惋駭乃與侍中王僧綽僕射徐湛之尚書江湛密謀廢太子賜始安王死須俟道育捉到面加檢覆方治二人之罪

 

  時帝諸子尚多武陵王駿素無寵故屢出外藩不得留建康南平王鑠建平王宏隋王誕皆為帝所愛議擇一人立之而鑠妃為江湛之妹勸帝立鑠誕妃為徐湛之女勸帝立誕帝不能決僧綽曰:「建立之事仰由聖懷臣請唯宜速斷不可稽緩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願以義割恩略去不忍之心不爾便應坦懷如初無煩疑論宏機雖密易致宣廣不可使難生慮表取笑千載。」帝曰:「卿可謂能斷大事然此事至重不可不慇懃三思且彭城始亡人將謂我無復慈愛之道。」僧綽曰:「臣恐千載之後言陛下唯能裁弟不能裁兒。」帝默然既退江湛謂僧綽曰:「卿向所言毋乃太傷切直。」僧綽曰:「弟正恨君不直耳。」

 

  帝自是每夜與湛之屏人語或連日累夕常使湛之自秉燭繞壁檢行慮有竊聽者那知潘淑妃怪帝久不入宮密密打聽已知帝有廢太子殺始安意乃召濬人抱之泣曰:「汝前咒詛事發猶冀刻意改過何意更藏道育帝怒不可解矣我何用生為可送藥來當先自盡不忍見汝禍敗也。」濬奮衣起曰:「天下事尋當自判願小寬慮必不上累。」遽馳報助曰:「事急矣須早圖之。」助乃密與腹心隊主陳叔兒齋師張超之等共謀弒帝每夜饗將士或親自行酒僧綽覺其異密以啟聞帝以嚴道育尚未解至故遲不發

 

  癸亥夜劭詐為帝詔云:「魯秀謀反汝平明率眾入。」因使張超之召集東宮甲土豫加部勒雲有所討夜呼右軍長史蕭斌左衛率袁淑積弩將軍王正見等並入官助流涕謂曰:「主上信讒將見罪廢內省無過不能受枉明旦當行大事望相與戮力。」因起遍拜之眾驚愕莫敢對良久斌皆曰:「自古無此願加三思。」劭怒變色斌懼曰:「當竭身奉令。」淑叱之曰:「卿便謂殿下真有是耶殿下幼常患風或是疾動耳。」劭愈怒因盻淑曰:「事當克否?」淑曰:「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但既克之後不為天地所容大禍亦旋至耳假有此謀猶宜中止。」左右引淑出口:「此何事而可中止耶?」淑還省繞牀行至四更乃寢甲子宮門未開助以朱衣加戎服上乘畫輪車與蕭斌同載衛從如常日入朝之儀呼袁淑甚急淑高臥不起助停車奉化門絡繹遣人催之淑不得已徐起至車後劭呼之登車又辭不上乃命左右殺之

 

  俄而內城開劭從萬春門入舊制東宮隊不得入城劭乃以偽詔示門衛曰:「受敕有所收討。」呼令後隊速來門衛信之不敢詰張超之等數十人馳入雲龍門進及齋閣直衛兵尚寢未起門階戶席寂無一人超之遂拔刃逕上合殿帝是夜與徐湛之屏人語至旦燭猶未滅見超之人舉几捍之超之揮刃帝五指皆落遂超前弒之湛之驚起急趨北戶戶未及開兵人殺之後人有詩頌袁后之先見云天生裊猿異常兒何事君王不殺之羽融養成行大逆方知巾幗勝鬚眉

 

  劭進至合殿中間聞帝已殂出坐東堂蕭斌執刀侍立呼中書舍人顧報嘏震懼不即出既至劭問曰:「欲共見廢何不早啟?」嘏未及答即於座前斬之江湛直宿上省聞喧噪聲知有變歎曰:「不用王僧綽言以至於此。」乃匿旁屋中兵士搜出殺之宿衛羅訓徐罕皆望風屈服獨左細仗主卜天與不暇被甲疾呼左右出戰徐罕曰:「殿下人汝欲何為?」天與罵曰:「殿下此來為何汝尚作此語?」遂拔箭射劭於東堂幾中之劭黨奮擊斷臂而死其隊將張泓之朱道欽亦皆戰死劭遂殺潘淑妃及帝親信左右數十人急召始安王濬

 

  時濬在西州府未得劭信未識事之濟否恇擾不知所為舍人朱法瑜奔告曰:「台前喧噪宮門皆閉道上傳言太子反未測禍變所至。」濬陽驚曰:「今當奈何?」法瑜勸人據石頭濬從之將軍王慶曰:「今宮內有變未知主上安危凡在臣子當投袂赴難憑城自守非臣節也。」濬不聽乃從南門出逕向石頭從者千餘人俄而助遣張超之馳馬召濬濬屏人問狀即戎服乘馬而去朱法瑜固止之不從王慶亦扣馬諫曰:「太子反逆天下怨憤殿下但當堅閉城門坐食積粟不過三日凶黨自離情事如此今豈宜去?」濬大言曰:「皇太子令敢有復阻者斬!」既入見劭劭謂之曰:「潘淑妃為亂兵所害。」濬曰:「此是下情由來所願。」劭詐以帝詔召大將軍義恭尚書何尚之至則並拘於內並召百官至者才數十人劭遽即位改元太初下詔曰:「徐湛之江湛弒逆無狀吾勒兵人殿已無所及號惋崩衄肝心破裂今罪人斯得元凶克珍可大赦。」降詔畢即稱疾還永福省不敢臨喪以白刃自守夜則列燈不寢以蕭斌為尚書僕射領軍將軍何尚之為司空諸逆徒拜官進爵有差

 

  青州刺史魯秀將赴任劭留之於京使掌庫隊謂之曰:「徐湛之常欲相危我已為卿除之矣。」舍人董元嗣乘間奔得陽具言太子弒逆其事始彰是時沈慶之為武陵王司馬密謂腹心曰:「蕭斌婦人不足有為其餘將帥皆易與耳東宮同惡不過三十人此外屈逼必不為用今輔順討逆不憂不濟也。」

 

  先是劭不知王僧綽之謀用為司徒及檢文帝巾箱得僧綽所奏饗士啟大怒殺之因誣北地請王侯雲與僧綽同反遂殺長沙臨川桂陽新渝諸王候等密賜沈慶之手書令殺武陵王駿慶之得書來見王王懼辭以疾慶之突入見王於中堂以助書示之王泣求人內與母訣別慶之曰:「下官受先帝厚恩今日之事唯力是視焉肯輔逆殿下何見疑之深?」王起再拜曰:「家國安危皆在將軍。」慶之即命內外勒兵主簿顏竣曰:「今四方未知義師之舉劭據有天府若首尾不相應此危道也宜待諸鎮協謀然後舉事。」慶之厲聲曰:「今舉大事而黃頭小兒皆得參預何得不敗宜斬以徇眾。」王令竣向慶之謝罪慶之曰:「卿但任筆札事耳勿預軍機也。」王於是專委慶之處分旬日之間內外整辦人服其才庚寅武陵王戒嚴誓眾以沈慶之為主軍元帥襄陽太守柳元景為冠軍將軍隋郡太守宗懿為中兵將軍內史來修之為平東將軍記室顏竣為咨議參軍移檄四方於是各路州郡聞之翕然響應

 

  第一路荊州刺史南郡王義宣第二路究州刺史臧質第三路司州刺史魯爽第四路青州刺史蕭思誥第五路冀州刺史垣護之一時並起舉兵赴難

 

  單有隋王誕鎮東吳有強兵數萬將受劭命其參軍沈正諫之不從退立於宮門之外泣謂司馬顧琛曰:「國家此禍開闢未有今以江南驍銳之眾唱大義於天下其誰不響應豈可使殿下北面凶逆受其偽寵乎?」琛曰:「江南忘戰日久雖逆順不同然強弱亦異當待四方有義舉者然後應之不為晚也。」正曰:「天下未有無父無君之國寧可自安仇恥而責義四方乎今正以弒逆冤丑義不共戴舉兵之日豈必求全耶馮衍有言:『大漢之貴臣將不如荊齊之賤士乎?』況殿下義兼臣於事關國家者哉!」琛乃與正復人說誕誕遂不受劭命聞武陵已建義亦起兵應之

 

  先是文帝北拒魏師劭常從軍自謂素習武事及得志語朝士曰:「卿等但助我理文書勿措意戎旅若有寇難吾自當之但恐賊虜不敢動耳。」及聞四方兵起始憂懼戒嚴

 

  卻說柳元景引兵先下統領薛安都等十二軍發湓口徐遣寶以荊州之眾繼之丁未武陵王駕發尋陽沈慶之總中軍以從檄至建康劭讀之色變以示大常顴延之曰:「此誰筆也?」延之曰:「顏竣筆也。」動曰:「言辭何至於是?」延之曰:「竣尚不顧老臣安能顧陛下?」劭怒稍解劭欲盡殺從駿起兵者士民家口何尚之曰:「凡舉大事者不顧家且多是驅逼今忽誅其家室正足堅彼意耳。」劭以為然乃下詔一無所問又疑舊臣不為己用乃厚撫魯秀王羅漢以軍事委之蕭斌勸劭勒水軍自上決戰次之則保據梁山江夏王義恭欲令助敗恐義兵起於倉猝船舫陋小不利水戰乃佯為策曰:「賊駿少年未習軍旅遠來疲弊宜以逸待之今遠出梁山則京都空弱東軍乘虛或能為患若分力兩赴則兵散勢離不如養銳待期坐而觀釁割棄南岸柵斷石頭此先朝舊法不憂賊不破也。」助善其策斌厲色曰:「南中郎二十年少能建如此大事豈復可量三方同惡勢據上流沈慶之諸練軍事柳元景宗慤久經戰陣形勢如此實非小敵宜及人情未離尚可決力一戰端坐檯城何由得久?」劭不聽或勸劭保石頭城劭曰:「昔人所以固石頭城者待諸侯勤王耳

 

  我若守此誰當見救唯應力戰決之不然不克。」於是日日自出行軍慰勞將士悉焚淮水南岸民房驅百姓咸渡水北以為卻敵之計

 

  話分兩頭柳元景自發湓口以舟艦不堅恐水戰不利乃倍道兼行兵至江寧捨舟步上使薛安都率鐵步數千耀兵淮上移書朝士為陳道順劭黨大懼先是王發尋陽有疾不能見將士唯顏竣出入臥內擁王於膝疾屢危篤不任資稟竣皆專決軍政之外間以文教書檄應接遐邇昏曉臨哭若出一人如是者累旬雖舟中甲士亦不知王疾之危也

 

  行至南州疾始愈出見將士將士無不踴躍是時元景潛至新亭依山為壘新降者皆勸元景速進元景曰:「不然理順難恃同惡尚眾輕進無防實啟寇心。」於是堅立營寨周蔽木石劭見東軍已在新亭乃使蕭斌統步兵褚湛之統水軍與魯秀王羅漢等合精兵三萬直攻其壘自登朱雀門督戰元景將戰下令軍中曰:「鼓繁氣易衰叫數力易竭但銜枚疾戰一聽吾鼓聲。」斯時劭之將士懷劭重賞皆殊死戰元景水陸受敵麾下勇士悉遣出鬥左右唯留數人宣傳看看兵勢將敗元景失色忽聞敵軍中連聲退鼓劭眾遽止於是軍勢復振但未識擊退鼓者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濬喪盡天良共謀篡弒人種共憤天地變色從古未有亦文帝優柔寡斷有以致之當此天翻地覆之時而卜天與張泓之朱道欽能討賦以死天理猶存助篡弒之後誅戳大臣並及長沙臨川諸王侯可云慘虐然父且不愛何有於他沈慶之不殺武陵勸其討賊勤王之兵起四面應之要知天地不容之人豈能久竊大位耶

第十一卷 誅元凶武陵正位 聽逆謀南郡興兵 下一卷

  話說魯秀雖為劭將陰欲叛之新亭之戰見劭兵將勝故擊退鼓以沮之動眾果退元景乃開壘鼓噪以逐之劭軍大潰墜淮死者不可勝數劭自執劍手斬退者不能禁將士半遭殺戮蕭斌身亦被傷助僅以身免單騎還宮魯秀褚湛之等皆降於元景丙寅王至江寧江夏王義恭乘間南奔見王於新亭相對痛哭劭聞其走殺其子十二人戊辰義恭沈慶之等上表功進己已王即皇帝位是為孝武帝大赦文武賜爵一等從軍者二等改諡大行皇帝曰文帝」,廟號太祖是日諸路之兵並集劭於是緣淮樹柵以守魯秀等率眾攻之王羅漢放仗降緣淮守卒以次奔散器仗鼓蓋充塞路衢是夜劭閉守六門於門內鑿塹立柵城中沸亂文武將吏爭逾城出降蕭斌見勢不支宣令所統皆使解甲自石頭戴白幡來降以求免死詔不許斬於軍門劭欲載寶貨逃入海人情離散不果行未幾諸軍克台城各由諸門入會於前殿獲王正見斬之張超之走至合殿御牀之所為軍士所殺刳腸割心諸將臠其肉生啖之建平等七王號哭俱出劭穿西垣入武庫井中隊主高禽執之劭曰:「天子何在?」禽曰:「近在新亭。」至殿前臧質見之曰:「奈何為此天地不容之事?」劭謂質曰:「可得為啟乞遠徙否?」質曰:「主上近在航南當有處分。」縛劭於馬上防送軍門時不見傳國璽問劭何在劭曰:「在嚴道育處。」搜得之遂斬劭首並誅其四子於牙下濬率左右數十人領其三子南走遇義恭於越城濬下馬曰:「南中郎今何所作?」義恭曰:「上已君臨萬國。」又曰:「虎頭來得毋晚乎?」義恭曰:「殊當恨晚。」又曰:「故當不死耶?」義恭曰:「可詣行闕請罪。」又曰:「未審能賜一職自效否?」義恭曰:「此未可量。」勒與俱歸行至中道殺之及其三子梟二逆父子首於大航暴屍於市污瀦其所居齋眷屬皆賜死於獄劭妃殷氏且死謂獄吏曰:「彼自骨肉相殘何以枉殺無罪人?」獄吏曰:「受拜皇后非罪而何?」殷氏曰:「此權時耳事定當以鸚鵡為後也。」嚴道育王鸚鵡並都街鞭殺血肉糜爛焚屍揚灰於江收殷衝尹宏王羅漢等並斬之庚辰解嚴帝如東府百官請罪皆釋之於是大封宗室功臣進義恭為太尉南徐州刺史義宣為南郡王荊州刺史誕為竟陵王揚州刺史臧質為車騎將軍江州刺史魯爽為南豫州刺史魯秀為司州刺史徐遺寶為袞州刺史沈慶之為領軍將軍柳元景宗慤為左右衛將軍顏竣為侍中追贈袁淑徐湛之江湛皆爵以公王僧綽卜天與皆爵以侯張泓之等各贈郡守或謂何尚之為劭司空其子偃為侍中並居權要當與殷衝等同誅而帝以其父子素有令望且居劭朝用智將迎時有全脫又城破後尚之左右皆散猶自洗黃閣以迎新主故任遇不改今且按下慢表

 

  再說江州刺史臧質少輕薄無行為時所輕既而屢居名郡涉獵文史有氣乾好言兵立功前朝自謂人才足為一世英雄太子劭之亂潛有異圖以南郡王義宣庸暗易制欲奉以為帝因而覆之至江陵即稱臣拜義宣義宣驚愕問故質曰:「今日情勢大位合歸於王。」義宣以奉武陵為主故卻其計不行及劭既誅義宣與質功皆第一由是益驕義宣在荊州十年財富兵強朝廷所下制度意有不合事多專行臧質到江州巨舫千餘部伍前後百餘里帝方自攬威權而質以少主輕之政刑慶賞不復諮稟擅用湓口米萬石台府屢下詰責漸致猜俱因密結魯爽魯秀徐遺寶以為推戴義宣之計而義宣未之知也先是義宣有女四人幼養宮中義宣赴荊州其女仍留在宮而帝性好淫閨房之內不論尊卑長幼皆與之亂以故義宣諸女並為所污其次女名楚江郡主麗色巧笑尤善迎合帝愛之誓不相舍乃令冒姓殷氏封為淑儀以至丑聲四布義宣由是切齒怨怒之色時形於面臧質欲激之使反乃以書說之曰

 

  人臣負不賞之功挾震主之威自古能全者有幾今萬物繫心於王聲跡已著見義不作將為他人所先若命徐遺寶魯爽驅西北精兵來屯江上質率九江樓船為王前驅如是已得天下之半王以八州之眾徐進而臨之雖韓白更生不能為建康計矣且少主失德聞於道路宮闈之丑豈可三緘柳諸將亦我之故人誰肯為少主盡力者夫不可留者年也不可失者時也質常恐溘先朝露不得展其膂力為王掃除於時悔之何及敢布腹心惟王圖之

 

  義宣得書謀之左右其將佐竺超民等咸懷富貴之望欲倚質威名以成事共勸義宣從其計遂許之質乃以義宣旨密報魯爽魯秀徐遺寶期以今秋舉兵使者至壽陽爽方大醉失義宣旨謂宜速發遂竊造法服等物自號建平元年建牙起兵義宣等聞爽已反皆狼狽興師板爽為征北將軍爽亦板義宣等其文曰:「丞相劉今補天子名義宣車騎臧今補丞相名質。」見者皆駭愕魯秀率兵赴江陵見義宣略談數語而出拊膺歎曰:「臧質誤我乃與癡人作賊今事敗矣。」當是時義宣兼荊豫四州之力率眾十萬發江津舳艫數百里以質為前鋒爽亦引兵直趨歷陽威震遠近

 

  帝大懼欲奉乘與法物迎之竟陵王誕曰:「奈何持此座與人?」固執不可帝乃命柳元景為撫軍將軍統領諸將以討義宣元景進據梁山洲於兩岸築偃月壘水陸待之義宣移檄州郡加進位號使同發兵雍州刺史朱修之偽許之而遣使陳誠於帝益州刺史劉秀之斬義宣使者不受偽命義宣乃使魯秀將兵擊之王元謨聞秀不來喜謂元景曰:「若臧質獨來可坐而擒也。」冀州刺史垣護之遺寶姊夫邀之同反護之不從率眾陰襲其城克之遺寶敗走奔魯爽爽至歷陽薛安都引兵拒之敗其前鋒爽不能進又軍中乏糧引兵退薛安都率輕騎追之及於小峴爽勒兵還戰飲酒數鬥大醉立馬陣前指揮兵眾安都望見躍馬大呼直前刺之應手而倒兵士斬其首爽眾奔散進攻壽陽克之並殺徐遺寶

 

  是時義宣至鵲頭元景送爽首示之爽累世將家驍勇善戰號萬人敵一旦死於安都之手義宣與質皆駭懼三軍為之奪氣太傅義恭遣使與義宣書曰

 

  往時仲堪假兵桓玄尋害其族孝伯推誠牢之旋踵而敗

 

  臧質少無美行弟所具悉今借西楚之強力圖濟其私凶謀若果恐非復池中物也弟自思之勿貽後悔

 

  義宣得書頗懷疑慮

 

  甲辰軍至蕪湖質夜來軍中進計於義宣曰:「今以萬人取南州則梁山路絕萬人綴梁山則玄謨不敢動下官中流鼓棹直趣石頭此上策也。」劉湛之密言於義宣曰:「質求前驅此志難測不如盡銳攻梁山事克然後長驅此萬安之計也。」義宣遂不用質計質又請自攻東城劉湛之曰:「質若復克東城則大功盡歸之矣宜遣麾下自行。」義宣乃遣湛之與質俱進頓兵兩岸夾攻東城於是玄謨督諸軍大戰薛安都率突騎先衝其陣之東南陷之斬湛之首偏將劉季之宗越又陷其西北質兵亦敗垣護之縱火燒江中舟艦煙燄漲天延及西岸營壘殆盡全軍皆潰義宣單舸急走閉戶而泣荊州人隨之者猶百餘舸質欲見義宣計事而又宣已去只得棄軍北走其眾或降或散一時俱盡質有妹丈羊衝為武昌郡往投之至則衝已為郡人所殺質無所歸乃逃於南湖掇蓮實食之追兵至以荷覆頭自沉於水出其鼻軍主鄭俱兒望見射之中心兵刃亂下腸胃縈水草斬其首送建康

 

  義宣走至江夏聞巴陵已有軍守回向江陵眾盡散與左右十餘人徒步而行腳痛不能前僦民露車自載緣道求食至江陵郭外時竺超民留守城中遣人報之超民仍具羽儀兵眾迎之入城城中甲士尚有萬人參軍翟靈寶囑其撫慰將士授之言曰:「茲以臧質違指授之宜用致失利今當治兵繕甲更為後圖昔漢高百敗終成大業。」而義宣忘靈寶之言誤云:「項羽千敗終成大業。」眾將咸掩口笑魯秀猶欲收集餘眾更圖一決而義宣昏沮無復神守入內不復出左右腹心稍稍離叛既而聞魯秀北走欲隨之去乃攜愛妾五人著男子服相隨城中擾亂白刃交橫義宣懼墜馬遂步進超民送至城外以馬與之歸而閉城義宣求秀不得左右盡棄之還宿南郡空施旦日官軍至執而因之義宣入獄坐地歎曰:「臧質老奴誤我!」五妾尋被遣出義宣號泣語獄吏曰:「常日非昔今日分別乃真苦耳。」魯秀眾散不能去還向江陵城上人射之秀求人不得赴水而死朱修之入江陵殺義宣並其子十六人及同黨竺超民蔡超顏樂之等大軍奏凱柳元景王元謨薛安都等各授封賞由是朝廷無事天下稍安今且按下慢表

 

  且說晉陵武進縣生一異人姓蕭名道成字紹伯小字鬥將漢相國蕭何二十四世孫也父承之字嗣伯少有大志才力過人仕於宋初為建威府參軍義熙中平蜀賊譙縱遷揚武將軍汶山郡太守元嘉初徙為濟南太守到彥之北伐魏大敗歸魏乘勝破青州諸郡承之率數百人拒戰魏眾大集承之偃兵息眾大開城門左右曰:「賊眾我寡何輕敵之甚!」承之曰:「今日懸守窮城事已危急若復示弱必為所屠唯當以強示之耳。」魏兵果疑有伏遂引去文帝以有全城之功遷為中兵參軍員外郎氐帥楊難當反於漢川承之輕車前行敗其將薛健於黃金山健既敗去承之即據之難當引兵來攻相拒四十餘日賊皆衣犀甲刀箭不能傷承之命軍中造木槊長數尺以大斧捶其後賊不能當乃焚營退梁州平進為龍驤將軍南泰山太守有惠政封五等男食邑三百四十戶及沒梁土士民思之立廟於峨公山春秋祭祀道成其長子也生於元嘉四年資表英異龍顙鐘聲鱗文遍體宅南有一大桑樹本高三丈橫生四枝狀如華蓋道成年數歲常戲其下從兄敬完見之曰:「此樹為汝生也。」年十三儒士雷次山立學於雞籠山往而受業禮記左氏春秋》,過目輒曉及長仕為建康令有能名蕭惠開有知人鑒謂人曰:「昔魏武為洛陽比部時人服其英俊今看蕭建康但當過之耳。」及惠開鎮襄陽啟道成自隨討樊鄭諸山蠻破其聚落進為左軍中兵參軍孝建初襲爵五等男復以中兵參軍為建康今見朝事日非宗室將衰結納四方豪傑隱有澄清天下之志嘗夢上帝謂之曰:「汝是我第十九子。」覺而異之蓋自五帝三王已降受命之次至道成而第十九也今且按下

 

  卻說孝武在位八年疏忌宗室殺戮無度與竟陵王誕不睦誣以謀叛殺之又疑大臣擅權而腹心耳目多委寄近習有戴法興戴明寶者向為藩邸舊臣甚見親昵及即位皆以為南台御史以預建義功賜爵縣男又有巢尚之者人士之末涉獵文史為帝所知亦以為中書舍人三人權重當時大納貨賄幾所薦達言無不行天下輻湊門外成市大臣義恭柳元景顏師伯等皆畏罪避嫌由是朝政日壞俄兩帝有疾夏五月庚申殂於玉燭殿群臣臨喪奉太子子業即位時年十六改年景和是為廢帝尚書蔡興宗上璽綬太子受之傲惰無威容興宗出告人曰:「昔魯昭不哀叔孫知其不終家國之禍其在此乎?」

 

  乙卯悉罷孝建以來所改制度還依元嘉興宗慨然謂義恭曰:「先帝雖非盛德之主要以道始終三年無改古典所貴今殯宮甫撤山陵未遠而制度興造一皆刊削雖當禪代亦不至爾天下有識嘗以此窺人。」義恭不從八月王太後疾篤使呼廢帝廢帝曰:「病人房間多鬼那可往?」召之再三不至太後怒謂侍者曰:「取刀來剖我腹那得生此寧馨兒!」乙丑太後殂帝不一視性本狂暴始猶難太後大臣及戴法興等未敢自恣太後既殂內無所忌欲有所為法興輒抑制之謂曰:「官家所為如此欲作營陽耶?」帝不能平所幸閹人華願兒賜與無算法興常加裁滅願兒恨之謂帝曰:「道路皆言宮中有二天子法興為真天子官家為贗天子且帝居深宮與物不接法興與太宰顏柳相共為一體往來門客恒有數百法興是孝武左右久在宮闈今與他人作一家深恐此座非復帝有。」帝遂召法興入宮立賜之死

 

  先是孝武之世王公大臣懼誅重足屏息莫敢妄相過從及崩義恭等皆相賀曰:「今日始免橫死矣。」甫過山陵柳元景顏師伯等張樂酣飲不捨晝夜及法興見殺無不震懾皆恐禍及於是元景師伯密欲廢帝日夜聚謀而持疑不能決元景泄其謀於沈慶之慶之素與義恭不睦又師伯專斷朝事不與慶之參決每謂人曰:「沈公國之爪牙耳安得豫政事?」慶之深以為恨乃發其謀以白於帝帝聞之不及下詔輒自率羽林兵掩至義恭宅殺之並其四子斷絕義恭支體分裂腸胃挑取眼睛以蜜漬之謂之鬼目粽。」別造使者召柳元景以兵隨之左右奔告元景知禍至人辭其母整朝服乘車應召其弟叔仁有勇力被甲率左右壯士欲拒命無景苦禁之既出巷軍士大至元景下車受戮容色恬然一門盡誅獲顏師伯於道殺之又殺廷尉劉德願自是公卿以下皆被捶曳如奴隸矣先是帝在東官多過失孝武欲廢之侍中袁顗盛稱其美孝武乃止帝由是德之既誅元景以顗代其任

 

  有山陰公主者名楚玉帝之姊也下嫁駙馬都尉何戢性淫縱帝寵之常與同輦出人一日謂帝曰:「妾與陛下男女雖殊俱托體先帝陛下六宮萬數而妾惟駙馬一人事大不均。」帝笑曰:「易耳」。乃選少壯男子三十人號日面首」,賜之以逞其欲謂公主曰:「今而後莫怨不均矣。」吏部郎褚淵字彥威風度修整容貌如婦人好女公主見而悅之請於帝欲以自隨帝命淵往侍公主淵辭不往:「臣唯一心事陛下不敢私傳公主。」帝笑而置之公主思念彌切乃遣人要於路擁之以歸閉之後房謂淵曰:「吾閱人多矣未有如卿之美者願同枕席之歡無拂吾意。」迭起身就之淵退立一旁拱手言曰:「名義至重玷辱公主即玷辱朝廷不敢。」公主再三逼迫淵抵死相拒良久事不就公主走出謂詩婢曰:「倔強乃爾吾欲殺之又不忍若何使他心肯以遂吾懷?」侍婢曰:「此是囊中物主且耐心何憂不諧。」公主欲乘其睡而退之淵至夜間衣不解帶秉燭危坐侍婢絡繹相勸且以危言怵之:「不從將有性命優。」淵曰:「吾寧死不能為此事。」公主謂之曰:「卿鬚眉如戟何無丈夫氣耶?」相逼十日淵卒不從。「面首等恐奪其寵皆勸縱之:「留此人在適敗公主興也。」公主遂縱淵歸後人有詩美之曰

 

    不貪淫欲守綱維如戟鬚眉果足奇

 

    堪笑山陰人不識彥威才是一男兒

 

  彥威既歸知其事者皆欽敬之但未識朝廷淫亂之風作何底止且聽下回分解

 

  劉劭天理滅絕其敗必然孝武靖亂代立朝廷紀律不至大壞惟宮闈之中不修內行淫及手足與弒父者所殊幾何在位八年得全首領幸矣廢帝不知有母禽獸不如至為姊置面首三十人廉恥喪盡幸諸彥威錚錚自立不為所染然一人豈能挽淫亂之風哉!,如此天下焉得不喪

第十二卷 子業凶狂遭弒逆 鄧琬好亂起干戈 下一卷

  話說廢帝無道日甚嘗入太廟指高祖像曰:「渠大英雄生擒數天子。」指太祖像曰:「渠亦不惡但末年不免見斲去頭。」指世祖像曰:「渠大齄鼻如何不齄!」立召畫工齄之又新安王子鸞向為孝武寵愛帝疾之遣使賜死又殺其母弟南海王子師及其母妹發殷貴妃墓又欲掘景寧陵太史以為不利於帝乃止帝舅王藻尚世祖女臨川公主公主淫妒不悅其夫譖於帝藻下獄死太守孔靈符所至有政績近臣譖之帝遣使鞭殺靈符並誅其二子

 

  袁顗始蒙帝寵俄而失措待遇頓衰顗懼求出乃以顗為雍州刺史其舅蔡興宗謂之曰:「襄陽星惡何可往?」顗曰:「白刃凌前不救流矢今者之行唯願生出虎口遑顧其他。」時興宗亦有南郡太守之命興宗辭不往顗說之曰:「朝廷形勢人所共見在內大臣朝不保夕舅今出居峽西為八州行事顗在襄地勝兵強去江陵咫尺水陸流通若朝廷有事可以共立桓文之功豈比受制凶狂臨不測之禍乎今得間不去後復求出豈可得耶?」興宗曰:「吾素門寒進與主上甚疏未容有患宮省內外人不自保會應有變若內難得弭外釁未必可量汝欲在外求全我欲居中免難各行其志不亦善乎!」顗於是狼狽上路猶慮見追行至尋陽喜曰:「今得免矣。」時鄧琬為尋陽內史與顗人地本殊顗與之款洽過常每相聚論必窮日夜見者知其有異志矣今且按下

 

  卻說帝始新蔡公主名英媚顏色美麗下嫁寧朔將軍何邁夫婦亦極相得一日朝於宮中帝見而愛之遂留宴後宮親自陪飲以酒勸之曰:「卿吾姑也今者之來足令六宮無色奈何?」公主會其意徐曰:「姜係陛下一本名教攸關無福消受帝恩。」帝曰:「朕為天下主何不可之有?」擁之求淫公主笑而從之事畢求歸帝曰:「吾將立卿為妃何言歸也?」公主笑曰:「妾承陛下不棄私相歡樂可耳若以妾為妃何以頒示天下?」帝曰:「朕自有計可無妨也。」遂納公主於後宮謂之謝貴妃旋拜為夫人加鸞格龍旗出警人蹕以悅之殺一宮婢納之棺中載還邁第令行喪禮

 

  卻說邁素豪俠公主人宮遽死心已疑之後聞謝貴嬪立莫識其所自來知必有中冓之丑用以李代桃之計於是大怒因多養死士謀俟帝駕出遊乘間弒之哪知其謀未發帝亦預防其變一日親領兵士圍其第殺之合家盡死

 

  先是沈慶之既發顏柳之謀自昵於帝數盡言規諫帝浸不悅慶之懼杜門不接賓客蔡興宗往亦不見乃語其門下士范羨曰:「公閉戶絕客以避悠悠請托者耳僕非有求於公者何為見拒?」范羨以告慶之遽見之興宗因說之曰:「主上比者所行人倫道盡率德改行無可復望今所忌憚惟在於公百姓喁喁所仰望者亦惟公一人公威名素著天下所服今舉朝皇皇人懷危怖指麾之日誰不響影如猶豫不斷欲坐觀成敗豈惟日暮及禍四海重責將有所歸僕蒙眷異常故敢盡言願公詳思其計。」慶之曰:「僕誠知今日憂危不復自保但盡忠奉國始終以之當委任天命耳加以老退私門兵力頓闕雖欲為之事亦無成。」興宗曰:「當今懷謀思奮者非欲邀功賞富貴正求脫旦夕之死耳殿中將帥惟聽外間消息若一人唱首則俯仰可定況公統戎累朝舊日部曲布在宮省受恩者多沈攸之輩皆公家子弟何患不從且公門徒義附並三吳勇士殿中將軍陸攸之公之鄉人今人東討賊大有鎧仗在青溪未發公取其器仗以配衣麾下使陸攸之率以前驅僕在尚書中自當率百僚按前世故事更簡賢明以奉社稷天下之事定矣又朝廷諸所施為民間傳言公悉豫之公今不決當有先公起事者公亦不免附從之禍況聞車駕屢幸貴第酣醉淹留或屏左右獨入閣內此萬世一時不可失也。」慶之不從又青州刺史沈文秀慶之姪將之鎮率部曲出屯白下亦說慶之曰:「主上狂暴如此禍亂不久而一門受其寵任萬民皆謂與之同心且若人愛憎無常猜忍特甚不測之禍進退難免今因此兵力圖之易於反掌機會難值願公勿失。」文秀言之再三至於流涕慶之終不肯從及帝誅何邁量慶之必當入諫先閉青溪諸橋以絕之慶之不得進而還俄而帝使使者賜慶之藥慶之不肯飲使者以被掩殺之時年八十慶之子文叔欲亡恐如義恭被帝支解謂其弟文秀曰:「我能死爾能報。」遂飲慶之藥而死文秀揮刀馳馬而去追者不敢逼遂得免帝詐言慶之病死贈太尉諡曰忠武公葬禮甚厚

 

  一日帝夢王太後責之曰:「汝不仁不義罪惡貫盈本無人君之福加以汝父孝武險虐滅道怨結神人兒子雖多並無天命大運所歸應還文帝之子。」覺而大怒欲去太後神位左右諫之乃止由是益忌諸叔恐其在外為患皆聚之京師拘於殿內毆捶陵曳無復人理見湘東王彧建安王休仁山陽工休祐皆肥壯為籠盛而秤之以彧尤肥謂之豬王」,謂休仁為殺王」,休花為賊王」。以三王年長尤惡之常彔以自隨不使離左右東海王禕性尤劣謂之驢王」。桂陽王休范巴陵王休若年尚少故待之略寬嘗以木槽盛飯並雜食攪之掘地為坑實以泥水使彧裸體匍匐坑中以口就槽食之用為笑樂前後欲殺三王十餘次賴休仁多智數每以談笑佞諛解之故得不死彧賞忤旨帝命縛其手足貫之以杖使人擔付大官:「今日屠豬。」休仁笑曰:「豬未應死。」帝問其故:「待皇太子生殺豬取其肝腸。」帝怒乃解收付廷尉一宿釋之蓋帝無子有少府劉曚妾懷孕將產迎之入宮俟其生男當立為太子故休仁言之以解其怒嘗召諸王妃主於前除去妝束身上寸絲不留使左右亂交於前在旁指點嘻笑以為娛樂違者立死南平王妃江氏不從帝怒殺其三子鞭江妃一百建安王太妃陳氏年近不惑矣而容顏尚少帝命右衛將軍劉道隆淫之:「爾形體強健足以制此婦。」呼休仁從旁視誡左右曰:「俟休仁色變即殺之。」太妃懼殺其子只得赤體承受道隆欲迎帝意將太妃竭力舞弄極諸般醜態良久乃已帝大悅賞道隆酒休仁目不他視顏色無異乃釋之

 

  後更愛憎無常稍一忤旨即殺左右宿衛之士皆懷異志惟直閣將軍宗越譚金童太一等以勇力為帝爪牙賞賜美人金帛充牣其家越等皆為盡力懷異志者憚之不敢發一日帝忽怒主衣壽寂之見輒切齒:「明日必殺之。」寂之懼乃結主衣阮佃夫李道兒內監王道隆姜產之錢藍生隊主柳光世樊僧整等十餘人陰謀弒之奉湘東為帝使錢藍生密報三王阮佃夫慮力少不濟更欲招合壽寂之曰:「謀廣或泄不煩多人且若人將南游宗越等並聽出外裝束今夜正好行事勿憂不濟也。」

 

  先是帝游華林國竹林堂使宮人裸體相逐一人不從殺之夜夢在竹林堂有女子罵曰:「汝悻虐不道明年不及熟矣。」乃於宮中求得一人似夢所見者斬之又夢所殺者罵曰:「我已訴上帝矣汝死在目前。」於是巫言竹林堂有鬼其夕悉屏侍衛與群巫及采女數百人射鬼於竹林堂事畢將奏樂寂之抽刀前入姜產之次之李道兒等皆隨其後時休仁在旁屋聞行聲甚疾謂休祐曰:「事作矣。」相隨奔景陽山帝見寂之至引弓射之不中采女皆進走帝亦走大呼:「者三寂之追而弒之宣令宿衛曰:「湘東王受太皇太后令除狂主今已平定矣諸人其毋恐。」時事起倉卒殿省惶惑未知所為休仁引湘東王升西堂登御座召見諸大臣王失履跣足猶著烏帽坐定休仁呼主衣以白帽代之令備羽儀乃宣太皇太后令數廢帝罪惡命湘東皇篡承皇極丙寅王即皇帝位是為明帝封壽寂之等十四人為縣候先是宗越譚金童太一等為廢帝所寵及帝立內不自安因謀作亂沈攸之以聞皆下獄死令攸之復入直閣時劉道隆為中護軍建安王怨其無禮於太妃求解職不與同朝乃賜道隆死以建安王為司徒尚書令一應昏制謬封並皆刊削中外皆欣欣望治矣

 

  話分兩頭江州刺史晉安王子助孝武第三子也年十一長史鄧琬輔之鎮尋陽先是廢帝惡之遣左右朱景雲以藥賜子勛死景雲至湓口停不進子勛將吏聞之馳告鄧琬惶懼請計琬曰:「身南土寒士蒙先帝殊恩以愛子見托豈得借百口門戶誓當以死報效且幼主昏暴杜稷將危雖曰天子事猶獨夫今便指率文武直造京邑與群公卿士廢昏立明矣。」乃稱子勛教今所都戒嚴子勛戎服出聽事集僚佐諭以起兵參軍陶亮首請效死前驅眾皆奉令乃使亮為軍事參軍太守沈懷寶等並為將帥時校尉張悅犯事在獄琬知其才稱於勛命釋其桎梏用為司馬與之共掌內外軍事收集民丁器械旬日之間得甲士五千人先遣別將斷大雷之路禁絕商旅以及公私使命斯時尚未知廢帝已弒也及明帝即位頒詔四方各賜新命加子勛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將吏得詔皆大喜共造鄧琬曰:「暴亂既除,、殿下又開黃閣實為公私大慶。」而琬以晉陽次第居三又在尋陽起事與孝武同符謂事必有成因取詔書投地曰:「殿下當開端門黃閣是吾徒事耳此何足慶?」眾愕然琬乃更與陶亮等繕治器甲簡集士卒寄書袁顗囑令舉兵顗亦詐稱奉太皇太后令使共入討任參軍劉胡為大將登壇誓眾奉表尋陽勸進乙未子勛即皇帝位於九江改元義嘉馳檄四方指斥明帝矯害明茂篡竊天寶干我昭穆寡我兄弟藐孤同氣猶有十三聖靈何辜而當乏饗?」四方見檄莫不舉兵響應當是時郢州反了安陸王子綏荊州反了臨海王子頊徐州反了刺史薛安都冀州反了刺史崔道固青州反了刺史沈文秀而益州刺史蕭惠開聞晉安起兵集將佐謂曰:「湘東太祖之昭晉安世祖之穆其於當壁並無不可但景和雖昏本是世祖之嗣不任社稷其次猶多吾荷世祖之眷當推奉九江。」乃遣其將費欣壽將兵五千東下又廣州刺史袁曇遠梁州刺史柳元怙山陽太守程天祚皆附於子助

 

  卻說朝廷聞四方皆反又慮東土不靖特遣侍郎孔璪入東慰勞那知璪至會稽反為叛計說會稽長史孔顗曰:「建康虛弱必敗不如擁五郡以應袁。」孔顗從之遂馳檄各郡於是吳郡太守顧琛吳興太守王曇生義興太守劉廷熙晉陽太守袁標皆據郡應之是歲四方貢獻皆歸尋陽朝廷所保唯丹陽淮南等數郡其間諸縣已有謀應子勛者宮省危懼帝集群臣問計蔡興宗曰:「今普天同叛人盡異心宜鎮之以靜至信待人叛者親戚布在宮省若繩之以法則土崩立至宜明罪不相及之義物情既定人有戰心六軍精勇器甲犀利以待不習之兵其勢相萬願陛下勿憂。」忽報豫州刺史殷琰亦叛附尋陽帝益懼謂興宗曰:「諸處皆反殷琰亦復同逆頃日人情云何事當濟否?」興宗曰:「逆與順臣無以辨今商旅斷絕米甚豐賤四方雲合而人情更安以此卜之清蕩可必但臣之所憂更在事後猶羊公言既平之後方勞聖慮耳。」

 

  先是帝使桓榮祖赴徐州說薛安都歸朝安都曰:「今京師無百里地不論攻圍取勝自可拍手笑殺且我不欲負孝武。」榮祖曰:「孝武之行足致餘殃今雖天下雷同正是速死無能為也。」安都不從甲午帝命建安王都督征討諸軍事王元護副之以沈攸之為前鋒將兵屯虎檻又憂孔覬殷琰二處為難問群臣曰:「誰能為聯平此二處?」興宗曰:「朝臣中蕭道成智勇出眾可令吳喜助之去討會稽劉勔素能御下可令吳安國助之去平壽陽。」帝從之乃遣道成將兵三千東討孔覬劉勔將兵三千西討殷琰

 

  然自兩路分討京師兵力益弱屢遣人糾合四方莫有應者日夕計議苦無良策一日帝方坐朝忽有一臣出班奏曰:「臣保舉一人可使伐叛除逆。」眾視之乃司法參軍葛僧韶也帝曰:「卿所舉者何人?」僧韶曰:「臣舅袞州刺史殷孝祖手下將勇兵強為人忠義自矢若征之入朝定獲其用。」帝曰:「孝祖若肯助順固善但恐征之未必至耳。」僧韶曰:「臣請奉命往以大義責之彼必俯首來歸也。」帝大喜遂遣之

 

  時薛索兒兵據津逕要截行旅僧韶幾為所獲間行得免既見孝祖孝祖問以朝廷消息近日情勢若何僧韶曰:「朝廷兵力非絀積儲亦足特少擔當任事之人深知我舅智勇懼備戎事素長故欲委以全驅之任特來相召主上虛席以待願舅速往。」孝祖猶豫無赴召意僧韶又曰:「從來天下之勢強弱無常順逆有定助順必昌附逆終敗一定之勢也

 

  甥請為舅言之景和凶狂開闢未有朝野危極假命漏刻主上夷凶翦暴更造天地國亂朝危宜立長君而群迷相煽構造無端貪利幼弱竟懷希望假使天道助逆群凶是申則主幼事艱權柄不一兵難互起豈有自容之地舅少有立功之志若能控濟河義勇還奉朝廷非惟臣主靜亂乃可垂名竹帛。」孝祖奮然起曰:「子言良是吾計決矣!」即日委妻子於瑕邱率文武將吏三千人隨僧韶還建康時朝廷惟保丹陽一郡內外憂危咸欲奔散而孝祖之眾忽至並他楚壯士甲仗鮮明刀槍犀利人情大安帝賜宴殿前慇懃慰接

 

  孝祖亦慷慨自許誓以死報乃進號撫軍將軍假節督前鋒諸軍事進屯虎檻拒敵

 

  卻說鄧琬性本貪鄙既執大權父子賣官鬻爵酣歌博弈日夜不休賓客到門歷旬不得一見群小橫行士民忿怒而自以四方響應事必克濟遣大將孫衝之領兵一萬為前鋒進據赭游圻衝之至赭圻報琬曰:「舟楫已辦器械亦整三軍踴躍人爭效命可以沿流掛帆直取白下願速遣陶亮眾軍兼行相接。」琬信之乃加陶亮右衛將軍統郢雍五州之兵一時俱下建安王聞之急令殷孝祖沈攸之進拒哪知孝祖負其誠節陵轢諸將台軍有父子兄弟在南者悉欲推治由是人情乖離莫樂為用虧得攸之內撫將士外諧群帥賴以得安又孝祖每戰常以鼓蓋自隨軍中相謂曰:「殷統軍可謂死將矣今與賊交鋒而以羽儀自標顯若善射者十人共射之欲不斃得乎?」於是眾軍水陸並發進攻赭圻陶亮引兵救之孝祖突出奮擊手斬敵將數人亮兵將退忽有一支流矢飛來正中其喉而死軍皆驚潰彼之亦退

 

  建安聞孝祖死復遣寧朔將軍江方興將五千人赴赭圻助攸之攸之以為孝祖既死敵有乘勝之心明日若不進攻則示之以弱但方興與己名位相亞必不肯為己下軍政不一致敗之由乃自率諸軍主來見方興:「今四方並反國家所保無復百里之地唯有殷孝祖為朝廷所委賴鋒鏑裁交輿屍而反文武喪氣朝裡危心事之濟否唯在明旦一戰戰若不捷則大事去矣詰朝之事諸人或謂吾應統之自卜懦薄乾略不如卿今輒推卿為統一任指麾但當相與戮力耳。」方興大悅攸之既出諸將並尤之攸之曰:「吾本以濟國活家豈計此之高下且我能下彼彼必不能下我共濟艱難豈可自相同?」諾將皆服

 

  卻說孫衝之謂陶亮口:「孝祖梟將一戰便死天下事定矣不須復戰便當直取京都。」亮曰:「沈攸之一軍尚全須再破之方可長驅而進此時未可遽也。」於是按兵不動明日方興攸之率諸軍進戰孫衝之憑城拒守陶亮督眾奮勇相敵自早戰至日中兵交未已於是鼓鼙震處山河動血肉飛時日月昏未識兩下勝敗若何且俟下回再講

 

  廢帝廉恥掃地更加酷虐無常不得其終宜矣湘東代位有蔡興宗沈攸之等輔之地雖褊小尚成局面至各王各刺史紛紛而起多見其不知量耳

 

第十三卷 計身後忍除同氣 育螟蛉暗絕宗祧 下一卷

  話說攸之方興二將進攻赭圻戰至日中未分勝敗只見一支人馬搖旗納喊飛奔而來衝入敵軍勢如破竹敵軍大敗紛紛退去衝之懼棄城走遂拔赭圻你道這支人馬從何而來乃建安王在後聞報前軍廝殺恐其不勝便差親將郭季之杜幼文垣恭祖統領精兵三萬前來助戰果得其力殺敗敵兵奪了赭圻城一座鄧琬知赭圻不守乃請袁顗進兵顗聞報悉起雍州之兵趕來樓船千艘鐵騎成群軍容甚盛命劉胡率眾三萬東屯鵲尾自引大軍與官兵相持於濃湖今且按下慢講

 

  卻說蕭道成同了吳喜東討孔覬覬聞台軍將至遣其將孫曇灌等軍於晉陵九里以扼官軍兵勢甚壯道成等所領寡弱眾慮不敵其日天大寒風雪甚猛塘埭決壞士無固心請將欲退保破岡道成宣令敢言退者斬眾少定乃築壘息甲明日乘天氣寒冷出其不意奮勇進擊遂大破之先是吳喜數奉使東吳性寬厚所至人並懷之百姓聞吳河東來皆望風降散故台軍所向克捷既克義興復拔晉陵守將皆棄城走孔顗屯軍吳興聞台軍已近大懼墜牀曰:「懸賞所購唯我而已今不遽走將為人擒。」遂奔錢塘大兵直至會稽城中將士多奔亡孔覬不能禁乘夜率數騎逃奔嵴山於是官軍入城執孔顗殺之俄而嵴山民縛孔覬以獻亦斬之

 

  餘將孫曇瓘顧深王曇生袁標悉詣官軍降道成皆宥不誅諸郡悉平捷聞帝大喜乃詔東征請將悉以兵赴赭圻軍勢大振不一日又得劉勔捷報連勝殷琰數陣奪得城池數處談嬰城自守不日可平朝廷聞之益喜乃合大軍專伐尋陽

 

  卻說諸軍與袁顗相拒於濃湖時覬眾猶盛胡又宿將勇健多權略連戰數陣官軍不能勝將士憂之龍驤將軍張興世謂建安王國:「賊據上流兵強地勝我雖持之有餘而制之不足若以奇兵數千潛出其上因險而壁見利而動使其首尾不能顧中流既便糧運自艱此制賊之一奇也吾觀上流形勢錢溪江岸最狹去大軍不遠下臨涸洑船下必來泊岸又有橫浦可以藏船千人守險萬夫不能過衝要之地莫過於此。」諸將並贊其策乃選戰士七千輕舸二百以配興世興世率其眾溯流西上尋復退歸如是者累日劉胡聞之笑曰:「我尚不敢越彼下取揚州張興世何物人而欲輕據我上?」不為之備一夕四更值便風興世舉帆直前渡湖白過鵲尾胡大驚乃遣其將胡靈秀將兵東岸翼之而進及夜興世宿景洪浦靈秀亦留興世潛遣其將黃道標率七十舸逕趣錢溪立營寨天明引兵據之靈秀不能制劉胡聞興世據錢溪自將水步兵來攻將士欲迎擊之興世禁之曰:「賊來尚遠氣盛而矢驟驟既易盡盛亦易衰不如待之。」令將士築城如故俄而胡來轉近船人洄洑興世乃命壽寂之任農夫率壯士數百擊之眾軍相繼並進斬首數百胡敗走收兵而下

 

  時攸之未知錢溪消息恐袁顗並力攻之城不得立乃命吳喜蕭道成進攻濃湖以分其勢是日劉胡果率步卒二萬鐵馬一千欲更攻興世未至錢溪數十里袁顗以濃湖之急遽追之還溪城由此得立胡既退歸遣人傳唱錢溪已平興世被殺眾聞之懼沈攸之曰:「是必不然若錢溪實敗萬人中豈無一人逃亡得還者必是彼戰失利唱空聲以惑眾耳。」勒軍中不得妄動未幾錢溪捷報果至眾心乃安興世既據錢溪梗其運糧之路濃湖軍乏食顗令劉胡急攻錢溪胡謂左右曰:「吾少習戰未嫻水鬥若步戰恒在數萬人中水戰在一舸之上舸舸各進不復相關正在三十人中此非萬全之計吾不為也。」乃托瘧疾住鵲頭不進謂顗曰:「興世營寨已立其城不可粹攻昨日小戰未足為損現有大雷諸軍共遏其上大軍在此鵲頭諸將又斷其下流興世已墜圍中不足復慮。」顗怒曰:「今糧草鯁塞當如之何?」胡曰:「彼尚得溯流越我而上此運何以不得沿流越彼而下耶?」顗不得已乃遣司馬沈仲王將千人步趣南陵以迎糧仲玉至南陵載米三十萬斛錢布數十舫豎榜為城欲乘流突過行至貴口興世進擊破之悉擄其資實以歸仲玉單騎走還顗大懼謂胡曰:「賊入人肝脾裡何由得活奈何按兵坐待!」蓋顗本無將略性又恇怯在軍中未嘗戎服不及戰陣惟賦詩談義不復撫接諸將既與胡論事酬對亦簡由是大失物情胡心亦離至是胡陰謀遁去逛顗道:「今率步騎二萬上取錢溪兼下大雷餘運誓不與興世兩立。」顗喜悉以堅甲利兵配之哪知胡以兵往舍錢溪不攻逕趣梅根燒大雷諸城而走至夜顗方知之大怒罵曰:「今年為小子所誤!」呼取常所乘善馬飛燕謂其眾曰:「吾當自出追之。」因亦走三軍無主一時皆潰建安王勒兵其營納降者十萬命攸之等追顗

 

  卻說袁顗走至鵲頭與成戍主薛伯珍謀向尋陽夜止山間殺馬以勞將士顧謂伯珍曰:「我非不能死且欲一至尋陽謝罪主上然後自刎。」因慷慨叱左右索節無復應者及旦伯珍請屏人言事遂斬顗首詣台將俞湛之降湛之斬伯珍送首以為己功

 

  再表劉胡至尋陽詐晉安王云:「袁的顗子勛已降軍皆散惟己所領獨全宜速處分為一戰之資當停軍湓城誓死不貳。」鄧琬信以為實厚給軍糧令往湓城拒守而胡至湓城即擁兵遠遁鄧琬聞胡又去憂惶無計不知所出張悅欲誅之以為己功乃詐稱有疾呼琬計事令左右伏兵帳後誡之曰:「若問索酒便出殺之。」琬既至悅曰:「卿首唱此謀今事已急計將安出?」琬曰:「正當斬晉安王封府庫以謝罪耳。」悅曰:「今日寧可賣殿下求活耶?」因呼酒伏發遂斬之連夜乘輕舸齎琬首詣建安王休仁降於是尋陽城中大亂共執晉安王子助因之以待命沈攸之軍至乃斬之傳首建康時年十一

 

  庚子建安工休仁至尋陽遣吳喜蕭道成向荊州張興世沈懷明向郢州劉亮張敬兒向雍州孫超之向湘州沈思仁任農夫向豫章平定餘寇劉胡逃至石城捕得斬之其在外諸王詔並賜死至是諸郡皆平單有殷琰據壽陽合肥未下劉勔息之召諸將會議偏將王廣之曰:「得將軍所乘馬立平合肥。」皇甫肅曰:「廣之敢奪節下馬可斬也。」勔笑曰:「觀其意必能立功。」即推鞍下馬與之廣之往攻合肥三日而克勔嘉其功擢為軍主廣之謂肅曰:「將軍若從卿言何以平賊卿不認才乃至於此。」

 

  是時帝以壽陽未平使中書為詔諭殷琰降蔡興宗曰:「天下既定是琰思過之日陛下宜賜手詔數行以相慰引今直中書為詔彼必疑為非真非所以安其心也。」帝不聽及琰得詔果疑劉勔詐為之不敢降求附於魏其主簿夏侯祥諫曰:「今日之舉本效忠節若社稷有奉便當歸身朝廷何可北面左衽且魏軍近在淮次官軍未測吾之去就若遣使歸款必厚相撫納豈止免罪而已。」琰乃使詳出見勔勔以帝命慰之琰乃率將佐出降勔悉加慰撫不戮一人入城約勒將土百姓秋毫無犯壽陽人大悅時魏兵將救壽陽聞琰已降乃去琰至朝仍還舊職

 

  卻說泰始二年帝以南方既平欲示威淮北乃命鎮東將軍張永中令軍沈攸之將甲士十五萬迎薛安都入朝蔡興宗諫曰:「安都歸順此誠非虛正須單使尺書召之入朝今以重兵迎之勢必疑懼或能招引北虜為患方深若以叛國罪重不可不誅則向之所宥亦已多矣況安都外據大鎮密邇邊陲地險兵強攻困難克揆之國計尤宜馴養如其外叛將為朝廷旰食之憂。」上不從謂蕭道成曰:「吾今因此北討卿意以為何如?」對曰:「安都狡猾有餘今以兵逼之恐非國家之利。」帝曰:「諸軍猛銳何往不克卿勿多言。」安都聞大兵北上大懼遣使乞降於魏求以兵援魏乃命大將軍尉元率兵三萬出東道救之官軍至彭城魏兵與安都夾擊之尉元邀其前安都乘其後大破永等於呂梁之東死者以萬數枕屍六十餘里委棄軍資器械不可勝計永足指盡墜與攸之僅以身免帝聞之召興宗於前以敗書示之曰:「我愧卿甚。」由是盡失淮北四州及豫州淮西之地

 

  先是帝初即位寬和有令譽義嘉之黨多蒙寬有隨才引用有如舊臣人情安之其後淮泗用兵府藏空竭內外百官並斷俸祿而帝奢侈無度每造器用必為正御副御次副各三十枚嬖幸用事貨賄公行性復猜忍多忌諱言語文書有禍敗凶喪及疑似之言應迴避者數百千品犯則必加罪戮字為「(馬瓜)」,以其似字故也左右忤意往往有刳斮者時南袞州刺史蕭道成在軍中久民間或言道成有異相當為天子帝疑之征為黃門侍郎道成懼誅不欲內遷而無計可留參軍荀伯玉獻計曰:「可使游騎數十入魏境抄掠其居民魏必出兵相逐朝廷聞魏師入寇必令復任御之。」道成如其計魏果遣游騎數百履行境上道成以聞帝果使複本位御之又道成有祖墓在武進縣彭山其山岡阜相屬數百里嘗有五色雲起蓋於墓之前後左右人以為瑞帝聞而惡之潛使人以大鐵釘長五六尺釘墓四維以為厭勝

 

  先是帝無子密取諸王姬有孕者納之宮中生男則殺其母使寵姬子之有陳貴妃者名妙登建康屠家女也最得帝寵嘗謂之曰:「得汝生子我便以為太子。」久之無出一日李道兒侍側帝問曰:「爾多男否?」對曰:「臣一妻一室歲各生一已有十男。」帝笑曰:「卿可謂箭無虛發者矣。」及夜與陳妃同寢呼其小字曰:「妙登今夜一敘明日將以卿賜李道兒卿願否?」妃大驚曰:「安雖微賤曾與陛下接體奈何賜以與人?」帝曰:「無礙不過借汝腹去度種耳有孕便召卿歸也。」妃曰:「妾一失節何顏再事陛下?」帝曰:「宗嗣事大失節事小卿莫以是為嫌。」妃暗暗領命明日帝佯怒妃責以失旨命賜道兒道兒入謝囑之曰:「有孕便來報朕也。」於是道兒為之盡力未幾果有孕帝便迎之還內生蒼梧王昱立為太子遂借他事賜道兒死後人有詩嘲陳妃云

 

    數載承恩作嬪嬙無端別就合歡牀

 

    只因欲覓人間種哪管劉郎與阮郎

 

  至是帝以太子幼弱深忌諸弟晉平王休祐性剛狠前後忤旨非一一日從游巖山射雉左右從者並在仗後日將暗遣壽寂之等數人逼休祐墜馬拉其肋殺之傳呼騾騎落馬上陽驚遣御醫絡繹就視比至則氣已絕載其屍還第追贈司空葬之如禮未幾帝寢疾與嬖臣楊運長等為身後之計以建安王人望所歸欲除之以絕後患運長等亦慮宴駕後休仁秉政已輩不得專權勸帝誅之一日召休仁入內殿坐語良久既而謂曰:「今夕不必還府就尚書省宿明早卿可早來。」其夜休仁方就枕見武士數人突至牀前呼之曰:「王且起天子有詔賜王死藥在此可速飲之。」休仁披衣而起怒且罵曰:「帝得天下誰之力耶孝武以誅鉏兄弟子孫滅絕今復為爾宋祚其能久乎!」帝慮有變力疾乘輿出端門間休仁死乃入然帝與休仁素厚裡殺之每謂人曰:「我與建安年相若少便款狎景和泰始之間勛誠實重事計交切不得不爾。」痛念之至不能自已因流涕不自勝以其子伯融襲爵又忌荊州刺史巴陵王休若因若為人和厚能諧物情恐將來傾奪幼主欲遣使賜死慮不奉詔乃令移鎮江州手書慇懃命暫來京共赴七月七日宴休若至建康賜死於第贈詩中司空以桂陽王休范為江州刺史

 

  時帝諸弟俱盡惟休范人才庸劣幸而得全或譖蕭道成在淮陰有貳心於魏帝封銀壺酒使吳喜持往淮陰飲之以驗道成誠偽道成懼不敢飲喜乃密告之曰:「帝無惡意此酒可飲也。」先自飲之道成亦飲盡歡而散喜還朝保證道成無二帝乃釋然俄而征道成入朝左右以朝廷方誅大臣勸勿就征道成曰:「諸卿殊不見事主上自以太子稚弱翦除諸弟何關他人今日惟應速發若淹留顧望必將見疑且骨肉相殘自非靈長之祚禍難將興方與卿等戮力耳。」遂星夜赴都既至拜散騎常侍太子左衛率先是帝在藩與褚淵相善及即位深相委仗至是疾甚淵方為吳郡太守急召之淵既至人見帝於寢殿帝流涕謂曰:「吾近危篤故召卿欲使卿著黃纙耳。」黃纙者乳母之服以托孤之任寄之也淵惶懼受命夏四月乙亥帝大漸以桂陽王休范為司空褚淵為左僕射劉勔為右僕射與尚書令袁粲劉秉並受顧命淵素與道成相善引薦於上詔又以道成為右衛將軍與袁粲等共掌機事是夕帝見休仁執劍入內驚問左右曰:「建安何以來?」左右答不見繼而連呼曰:「司徒寬我司徒寬我!」遂崩

 

  庚子太子昱即皇帝位時年十歲朝政皆委袁粲褚淵

 

  二人承明帝奢侈之後務行節儉而阮佃夫楊運長等用事貨賂公行不能禁也一日群臣在朝方議國事忽有大雷戍主馳檄到京報稱桂陽王體范反於江州率兵十萬晝夜東下當是時幼主初立群情未附武備廢馳忽聞休范作亂人心皇皇上下危懼乃召在位大臣共集中書省計議守戰之事眾臣面面相視茫無定見道成慷慨言曰:「昔上流謀逆皆因淹緩至敗休范必遠征前失輕兵急下乘我無備所謂疾雷不及掩耳也今應變之術不宜遠出若偏師失律則大沮眾心宜頓兵新亭白下堅守宮城及東府石頭以待賊至千里孤軍後無委積求戰不得自然瓦解我請頓新亭以當其鋒。」顧謂張永曰:「征北守白下。」指劉勔曰:「領軍屯宣陽門為諸軍節度諸貴安坐殿中不須競出我自破賊必矣。」因索筆下議眾並注同中書舍人孫千齡陰與休范通謀獨曰:「宜依舊法遣軍據梁山。」道成正色曰:「賊今已近梁山豈可得至新亭既是兵衝所欲以死報國耳常時乃可曲從今不能也。」離坐起執劉勔手曰:「領軍既同鄙議不可改易。」勔許之於是道成出頓新亭張永屯白下衛尉沈懷明戍石頭袁粲褚淵入衛殿省時倉猝不暇授甲開南北二武庫隨將士所取及道成至新亭治營壘未畢果報休范前軍已至

 

  你道休范為何而反蓋體范素凡訥少知解不為諸兄所齒物情亦不向之故明帝之末得免於禍及蒼梧即位年在幼衝素族秉政近習用事休范自謂尊親莫二應入為宰輔既不如志怨憤頗甚其謀主許公輿令休范折節下士厚相資給於是遠近赴之歲收萬計畜養才勇繕治器械會夏日闕鎮休范以為必屬於己朝廷又以晉熙王燮為郢州刺史配以兵力使鎮夏口休范聞之益怒密與許公輿謀襲建康公輿以為兵宜速進朝廷即聞吾反商議出兵不能一時即決而我兵已搗建康建康一得餘郡自服體范從之乃悉起江州之兵使大將丁交豪杜黑騾為前鋒兼程而進哪知已被道成料著賊至新林道成方解衣高臥以安眾心徐索白虎幡登西垣督眾拒守休范有勇將蕭惠朗乘初至之銳率敢死士數百人突入東門殺散守卒直至射堂城中皆避其鋒道成親自上馬率麾下搏戰偏將陳顯達從後擊之惠朗乃退許公輿又為休范謀曰:「我眾敵寡不必聚攻一處王今留攻新亭而遣丁文豪杜黑騾各領精騎直趣建康新亭破則建康愈危建康破則新亭不攻自下。」體范從之正是兵臨濠下威風大將到城邊戰伐深未識建康若何御之且聽下文分解

 

  明帝嗣位幸有蔡興宗持重以鎮定之而沈攸之等各為用命諸路烏合之眾人懷異心即次殄滅此其宜矣南方既定肆志淮北不聽興宗之言致薛安都結連北魏喪師失地悔之無及此驕盈之所致也至借人生予以繼身後而本支骨肉屠滅殆盡是一即嗣世能久已暗易他姓矣雖諡日明糊涂已極休范不度德量力以憤興師即無道成謀略亦不能有成總之天欲更興一朝此特為繼起者驅除耳

 

第十四卷 輔幼主道成懷逆 殉國難袁粲捐身 下一卷

  話說體范自以大眾攻新亭而別遣文豪黑騾直搗建康文豪大破台軍於皂莢橋時王道隆將羽林兵在朱雀門內急召劉勔來助勵至朱雀門南命撤桁以折南軍之勢道隆怒曰:「賊至但當急擊奈何撤桁示弱?」勔亦憤遂度桁南親自搏戰哪知戰陣方合被黑騾一騎衝來斬於馬下兵士散亂道隆不能支亦棄眾走黑騾追殺之黃門郎王蘊負重傷踣於御溝之側或扶之以免於是中外大震白下石頭之眾皆潰張永沈懷明逃還宮中爭傳新亭亦陷孫千齡開承明門出降太後執帝手泣曰:「天下敗矣。」先是月犯右執法太白犯上將或勸劉勔避職勔曰:「吾執心行己無愧幽明若災眚必至避豈得免?」又勔晚年頗慕高尚立園宅名為東山遺落世務罷遣部曲道成曾謂之曰:「將軍受顧命輔幼主當此艱難之日而深尚從容廢省羽翼一朝事至悔可追乎?」勔不從而果敗死

 

  話分兩頭道成與休范拒戰自晡達旦矢石不息其夜大雨鼓角不復相聞將士積日不得寢食軍中馬夜驚城內亂走道成秉燭危坐厲聲呼叱如是者數四乃定明日復戰外勢愈盛眾皆失色道成曰:「賊雖多而亂尋當破矣。」其時麾下有勇將兩員一姓黃名回一姓張名敬兒敬兒南陽人少便弓馬有膽氣好射猛獸發無不中素無賴家貧傭於城東吳泰家泰有愛婢敬兒與之通事發泰欲殺之逃於空棺中以蓋加上乃免後得志誣泰通袁顗為邊明帝殺泰籍其家僮役財貨敬兒皆有之先所通婢即以為妾初敬兒母臥於田中夢犬子有角舐其陰處遂有孕而生敬兒故初名狗兒明帝嫌其名鄙俚改為敬兒時從道成守新亭與黃回共立城上望見體范白服乘肩輿以數十人自衛登城南觀戰敬兒謂四曰:「彼可詐而取也。」回曰:「卿可取之我誓不殺諸王。」敬兒以白道成道成曰:「卿能辦此當以本州相賞。」敬兒乃與回並出城南放仗走大呼稱降體范喜召至輿前黃回陽緻密意休范信之置二人於左右命進酒飲至半酣笑呼道成名曰:「爾腹心已潰何可乃爾?」回見休范無備目敬兒敬兒遂奪體范防身刀斬休范首左右皆驚走敬兒提頭謾罵與回奔歸新亭道成得首便差隊主陳靈寶持送建康靈寶行至中道恰逢西兵阻路棄首於水挺身到京唱雲已平而無以為驗眾莫之信體范將士亦不知之進戰愈力俄而其眾知休范已死稍欲退散文豪厲聲曰:「我獨不能定天下乎!」因詐稱休范已殺道成據新亭矣士民惶惑乘夜詣新亭壘投刺者以千數道成皆焚之登北城謂曰:「劉休范昨已就戮屍在南岡下身是蕭平南諸君諦視之名刺皆已焚卿等勿懷憂懼也。」眾皆愕然而散道成知台軍屢敗急遣陳顯達張敬兒將兵自石頭濟淮從承明門入衛宮省於是台軍之氣亦振大破賊眾遂斬丁文豪杜黑騾於宣陽門餘皆竄走斯時道成在軍見大勢已寧亦即整旅還都百姓緣道聚觀皆曰:「全社稷者此公也。」及入朝拜為中領軍袞州刺史留衛京師與袁粲褚淵劉秉更日入值號為四貴今且按下

 

  卻說蒼梧王之為太子也年六歲始就學而惰業嬉戲師不能禁好緣漆帳竿去地丈餘久之乃下年漸長喜怒益乖左右有失旨者輒手加撲打蓬首跣足蹲踞於地以此為常明帝屢敕陳太妃痛捶之及即位內畏太後外憚諸大臣猶未敢縱逸自加元服變態百出好出外遊行太妃每乘青犢車隨路檢攝其後漸自放恣大妃亦不能禁始出宮猶整儀衛俄而棄車騎率左右數人或出郊野或入市塵或往營署與嬖人解僧智張五兒等恒相馳逐夜開承明門以出夕去晨返晨出暮歸從者並執戈矛路逢行人男女及犬馬牛驢隨手刺死無一免者民間優懼商販皆息門戶晝閉行人道絕至針椎鑿鋸之徒不離左右嘗以鐵椎椎人陰囊囊破裂左右見之有斂眉閉目者蒼梧大怒今此人袒胛正立以矛刺之洞胛而過大內耀靈殿本明帝臨政之所養驢數十頭於內己所乘馬養於御牀側又知己非帝子為李道兒所生每出入去來常自號李將軍」。京營有女子年十五六性癡憨駕至不避從旁嘻笑蒼梧便入其屋不避左右與之苟合女亦全不愧懼任其所為遂大悅自是往來無間人謂之路嬪嬙妃又性極好殺一日不殺人則慘慘不樂殿省憂惶食息不保阮佃夫懼蹈不測謀候其駕出遊稱太後令閉城門執而廢之立安成王准事覺收佃夫誅死寸斬其家屬或有告朝臣杜幼文沈勃孫超亦與佃夫同謀遂帥衛士自掩三家刳解臠割嬰孩不免時沈勃後喪在廬左右未至帝揮刀獨前勃知不免手搏其耳唾罵之曰:「汝罪逾桀紂屠戮無日恨吾不獲見之。」遂死會端午太後賜帝毛扇怒其不華令太醫煮藥欲鴆太後左右止之曰:「若行此事陛下便應作不孝子豈復得出人狡獪?」帝曰:「汝語大有理。」乃止凡諸鄙事過目則能鍛鍊金銀裁衣作帽莫不精絕未嘗吹箎執管便韻自造露車一乘其上施篷乘以出入其捷如飛羽儀追之不及又各慮禍不敢追尋唯整部伍別在一處瞻望嘗直入領軍府天時盛熱道成解衣袒腹晝臥堂中見帝至倉皇起立帝指曰:「好大腹。」遂命立於室內畫其腹為的持弓引滿射之道成斂手曰:「老臣無罪。」左右王天恩曰:「領軍腹大是佳射堋一箭便死後無復射不如以骲箭射之。」帝乃更以骲箭射正中其臍投弓大笑曰:「此手何如?」又嘗自磨刀曰:「明日殺蕭道成。」陳太妃罵之曰:「蕭道成有功於國若害之誰復為汝盡力?」乃止道成憂懼密與袁粲褚淵謀曰:「幼主所為如此不推吾等不免社稷亦不可保不先廢之後悔奚及。」粲曰:「主上幼年微過易改霍之事非季世所行縱使功成亦終無全地。」淵默然功曹紀僧直言於道成曰:「今朝廷猖狂人不自保天下之望不在袁公豈得坐受夷滅?」道成然之寄書蕭賾令為之備

 

  卻說賾字宣遠道成長子也方生之夕母陳氏夢有龍據屋上故又字龍兒即齊世祖武皇帝也初為尋陽郡贑邑令值晉安王反賾不從被執下獄眾皆散門客桓康驍勇多力裝筐籃為擔一頭坐了夫人裴氏一頭坐了兩位公子挑之以逃匿深山中繼與蕭欣祖會集舊伴四十餘人襲破郡城救之出獄及郡兵來追桓康拒後力戰手斬其將追兵乃退及晉安既平朝廷征賾入京拜為尚書庫部郎至是為晉熙王長史行郢州事道成欲使以郢州兵為援故報之道成又欲出奔廣陵起兵使人密告冀州刺史劉善明東海太守垣榮祖榮祖字華先少好武騎射絕倫尤善彈嘗登西樓見鴻鵠翔於雲中謂左右曰:「吾當生取之。」彈其兩翅毛盡脫鵠墜地養其毛復長縱之飛去其妙如此與劉善明皆道成腹心也善明報以書曰:「宋氏將亡愚智共知公神武高世唯當靜以待之因機奮發功業自定不可遠去根本自貽後悔。」榮祖亦報曰:「領府去台百步公走人豈不知若單騎輕行廣陵人閉門不受公欲何之公今動足下牀恐即有叩台門者大事去矣。」道成雖得二人言尚懷猶豫紀僧真曰:「二人之言是也主上雖無道國家累世之基猶為安固公百口北渡必不得俱縱得廣陵城天子居深宮施號令目公為逆何以避之此非萬全之計也況今幼主出入無常每好單行道路於此立計易以成功外州起兵鮮有克捷。」道成乃止

 

  有王敬則者臨淮人少貧賤母為女巫常謂人云:「敬則生時胞衣紫色應得鳴鼓角。」人笑之曰:「汝子得為人吹角可矣。」性倜儻不羈好刀劍嘗與既陽縣吏鬥謂曰:「我若得為既陽令當鞭汝小吏背。」吏唾其面日:「汝得既陽縣我亦得司徒公矣。」平時善拍張以勇力補刀戟衛士前廢帝常使敬則跳刀高出白虎幢五六尺跳罷仍撫髀拍張儇捷異常後補既陽令昔日鬥吏亡叛勒令出見:「我得既陽令汝何時得司徒公耶?」其人叩頭謝罪敬則曰:「爾亦壯士吾不汝責也。」至是為越騎校尉見帝無道欲自結於道成夜著青衣扶匐路側聽察帝之往來復陰結內廷楊萬年陳奉伯等為內援專伺得間即便行事

 

  是時蒼梧荒淫益甚每往來寺院中城西有青園庵乃女尼所居房宇深遠徒眾數十一日帝突至其處群尼倉皇跪接帝視之曰:「是皆禿耳。」見一幼尼尚未剃髮貌頗娟好問之曰:「爾在此何欲?」對曰:「欲修行耳。」帝笑日:「恐所欲不在是。」便攜之入室裸而淫之又令左右擇尼中年少者遍淫之問日:「此舉何如?」左右曰:「此舉是陛下大功德。」遂大笑而散又有一道人名曇度素無賴與之親善一夜行至領軍府前左右曰:「一府皆眠帝何不緣牆而入殺其一家?』」帝曰:「我今夕欲與一處作耍無暇為此宜待明夕。」遂去明日乘露車與左右向台岡賭跳仍往青園尼庵留連半日晚至新安寺偷狗就曇度道人煮之坐地而飲酣醉如泥左右扶之還宮寢於仁壽殿內有楊玉夫者常得帝意出入必與偕至是忽憎之見輒切齒罵日:「明日當殺此子取肝肺和狗肉食。」是夜為七月七日臨睡吩咐玉夫曰:「汝於庭中伺織女度河見即報我不見則殺汝。」玉夫大懼乃與楊萬年陳奉伯伺帝熟寢潛取帝防身刀刎之時年十五

 

  先是帝出入無時省內諸閣夜皆不閉群下畏相逢值莫敢出走宿衛並逃避內外莫相禁攝故帝雖被弒無一覺者乃令陳奉伯袖其首依常行法開承明門出遇王敬則於外朝遂以首付之使報道成敬則馳詣領軍府叩門大呼曰:「大事已定領軍速即入朝。」道成猶慮蒼梧誑之不敢開門敬則聳身牆上投其首以示道成道成洗視之果帝首大喜便戎服乘馬而出偕敬則入宮至承明門詐稱賀還敬則恐內人觀見以刀環塞門孔處呼門甚急門吏開門迎之只道帝歸俱伏地震懾不敢仰視道成入殿殿中驚駭既而聞蒼梧已死咸稱萬歲

 

  及旦道成整宿衛出立殿庭槐樹下以太後令召袁粲褚淵劉秉入朝會議三人既至聞帝已被弒皆驚愕不敢發言道成謂秉曰:「此使君家事何以斷之?」秉未答道成鬚髯盡張目光如電秉懼曰:「尚書眾事可以見付軍旅處分一委領軍。」道成又讓袁粲粲亦不敢當王敬則拔白刃在殿前跳躍曰:「天下事皆應關蕭公敢有開一言者血染敬則刃。」手取白紗帽加道成首令即位:「今日誰敢復動事須及熱。」道成正色呵之曰:「卿都不自解。」粲欲有言敬則叱之遂不出口褚淵曰:「非蕭公無以了此。」手取事狀授道成道成曰:「相與不肯我安得辭。」乃下議立安成王為帝作太後令曰

 

  昱以家嗣登皇統庶其體識曰宏社稷有寄豈意窮凶極悖日月滋甚加以大馬是狎鷹隼是愛單騎遠郊獨宿深野趨步闤闠酣歌壚肆淫人子女掠人財物手揮矛鋌躬行刳斮自昔辛爰及幽方於之此未譬萬分民怨既深神怒已積七廟阽危四海褫氣廢昏立明前代令范況乃滅義反道天人所棄者哉故密令蕭領軍潛運明略幽顯協規普天同泰驃騎大將軍安成王准體自太宗地隆親茂皇歷攸歸宜光奉祖宗臨享萬國便依舊典以時奉行

 

  於是備法駕詣東府迎安成王准即皇帝位時年十一是為順帝降封昱為蒼梧王葬之郊壇西自是軍國大事皆聽道成處分封楊玉夫等二十五人為侯

 

  先是劉秉初退朝其從弟劉韞迎而問之曰:「今日之事當歸兄否?」秉曰:「吾等已讓領軍矣。」韞拊膺歎曰:「兄肉中詎有血耶今年族矣。」秉默然然猶謂尚書一官萬機根本以宗室居之則天下庶可無變既而道成當國佈置心膂與奪自專褚淵素相憑附秉與袁粲閣手仰成矣

 

  卻說袁粲字景倩陳郡陽夏人早喪父祖母哀其孤幼名之曰愍孫」。少好學有清才不以權勢為重平素每有朝命常固辭逼切不得已方就職至是知道成有不臣之志陰欲圖之詔使出鎮石頭即時受命又荊州刺史沈攸之在明帝時與道成同直殿省深相親善道成有女攸之娶為子婦

 

  其在荊有言其反者道成力保其不反攸之深以為感及蒼梧遇弒道成遣其長子元琰以蒼梧刳斮之具示之攸之知道成將篡位大怒謂左右曰:「吾寧王陵死不為賈充生。」然猶未暇舉兵乃上表稱慶時張敬兒為雍州刺史素與攸之司馬劉攘兵善疑攸之有異密以問攘兵攘兵無所言寄敬兒馬燈一隻以示意敬兒乃密為之備攸之有素書十數行常藏於裲襠角雲是明帝與己約誓不忍坐視國亡其妾崔氏諫曰:「官年已老那不為百口計?」攸之指輛襠角示之又會集諸將云:「頃太後使至賜我以燭剖之得太後手令雲社稷之事一以委公吾不可負太後命撫危定傾願與諸君任之。」眾皆應命乃遺道成書曰

 

  少帝昏狂宜與諸公密謀商議其白太後下令廢之奈何交結左右親行弒逆乃至積日不殯流蟲在戶凡在臣下誰不惋駭又移易朝舊佈置親黨宮閣管鑰悉關家人吾不知子孟孔明之遺訓固如此乎足下既有賊宋之心吾寧敢無包胥之節耶

 

  書去即建牙勒兵蓋攸之素蓄士馬資用充積甲士十萬鐵騎三千兵勢甚盛乃遣輔國將軍孫同為前鋒餘軍相繼東下道成聞其兵起即自入守朝堂命其子蕭嶷代鎮東府蕭映出鎮京口內外戒嚴以右衛將軍黃回為郢州刺史督軍討之

 

  先是道成以世子賾為晉熙王燮長史修治器械以防他變

 

  及征燮為揚州以賾為右衛將軍與燮俱下命柳世隆行郢州事賾將行謂世隆曰:「攸之一旦為變焚夏口舟艦沿流而東不可制也若得攸之留攻郢城君守於內我攻於外破之以矣。」世隆領命及攸之起兵賾方行至湓口欲斂兵守之眾將皆勸倍道趨建康賾曰:「湓口地居中流密邇畿甸若留屯湓口內衛朝廷外援夏口保據形勝控制西南今日至此天所使也。」或疑城小難固賾曰:「苟眾心齊一江山皆城隍也何患城小?」乃送晉熙王歸鄭州而己則留鎮湓口遣使密報道成道成聞之喜曰:「真吾子也。」乃以賾為西討都督

 

  話分兩頭湘州刺史王蘊遭母喪罷歸路過巴陵與攸之深相結還至京師乃與袁粲劉秉劉韞謀誅道成而黃回孫曇權卜伯興等皆通謀當是時劉韞為領軍將軍入直門下省卜伯興為直閣黃回出屯新亭粲等定計矯太後令使韞與伯興率宿衛兵攻道成於朝堂黃回等為外應劉秉等並赴石頭謀既定將以合褚淵眾謂淵與道成素善不可告粲曰:「淵與彼雖善豈容大作同異今若不告事定便應除之。」乃以謀告淵淵即告道成道成聞之乃使薛淵往石頭陽為助粲陰實防之薛淵涕泣拜辭道成曰:「卿近在石頭日夕去來何悲之甚?」對曰:「不審公能保袁公共為一家否今往與之同則負公不同則立受禍何得不悲?」道成曰:「所以遣卿者正謂能盡臨事之宜使我無西顧憂耳但當努力無復多言。」道成既遣薛淵防外又恐內變難制乃以王敬則為直閣與卜伯興共總禁旅戒之曰:「有變先殺伯興劉韞。」敬則領命而去

 

  是時粲與諸人本期壬申之夜內外並發而劉秉框擾不知所為才及晡後即束行裝啜羹瀉胸上手振不自禁日未暗載婦女盡室奔石頭部曲數百赫奕滿道既至見粲粲驚曰:「何事遽來今敗矣!」秉曰:「得見公萬死無憾。」孫曇權聞之亦奔石頭乃大露道成密使人告敬則時閣門已閉敬則欲開閣出卜伯興嚴兵為備敬則乃鋸所止屋壁得出至中書省率禁兵收韞韞已戒嚴列燭自照見敬則猝至驚起迎之曰:「兄何夜顧?」敬則呵之曰:「小子哪敢作賊?」韞惶急走抱敬則敬則拳毆其頰僕地乃殺之伯興倉皇出敬則亦迎而殺之王蘊聞劉韞死歎曰:「事不成矣。」狼狽率部曲數百向石頭薛淵據門射之蘊謂粲已敗即散走道成又遣其將戴僧靜率數百人向石頭自倉門入與薛淵並力攻粲孫曇權御之殊死戰殺台軍百人僧靜乃分兵攻府西門縱火焚之粲與秉在城東門見火起秉不顧粲即逾城走粲亦下城欲還府謂其子最曰:「本知一木不能止大廈之崩但以名義至重不忍負耳。」僧靜乘暗獨進來殺袁粲最在粲後覺有追逐聲急以身衛父僧靜直前斲之最僕地粲謂最曰:「我不失忠臣汝不失孝子亦何害?」遂父子俱死百姓哀之為之謠曰:「可憐石頭城寧為袁粲死不作褚淵生。」但未識粲死之後宋事作何結局且聽下回分解

 

  劉昱本李道兒子既竊位無惡不作至偷雞盜狗丑濫已極千古以來無此樣子禽獸猶知有母縣以羽扇不華至欲弒母禽獸不如為楊玉夫所殺蓋已晚矣道成始而憂禍繼則羽翼已成不得歇手亦是騎虎之勢沈攸之一心輔國不以姻戚交好稍動其心事雖不成可謂忠臣褚淵受顧命之日貳心已見真反覆小人謠曰:「寧為袁粲死不作褚淵生。」

 

第十五卷 沈攸之建義無成 蕭紀伯開基代宋 下一卷

  話說袁粲死後黨羽瓦解劉秉走至額擔湖追兵斬之王蘊孫曇權皆被獲殊死唯黃回期於詰旦領兵為應聞事泄不敢發道成撫之如舊

 

  粲有門生狄靈慶平時解衣推食待之甚厚及粲死一門盡誅遺下一兒僅數歲乳母竊之以逃念無可投者唯靈慶一家素受袁氏厚恩攜兒投之求其庇護靈慶曰:「吾聞朝廷構袁氏兒懸千金賞今來吾家富貴到矣。」因即抱兒出首乳母呼曰:「天乎公昔有恩於汝故冒死遠投汝奈何欲殺郎君以求重賞若天地鬼神有知我見汝滅族不久。」先是兒在時常騎一大寧毛狗好戲朝夕相隨死後靈慶常見袁兒跳躍堂上或怒目視家中器物常顛倒本期朝有重賞哪知道成亦薄其為人絕不加賞靈慶已失望一日忽見一狗走入其家遇之於堂猝起而噬其喉靈慶僕地狗至死不放靈慶遂死未幾妻與子相繼沒此狗即兒所騎大寧毛狗也人以為靈慶之負恩不若狗之報主云今且按下不表

 

  再說沈攸之遣其將孫同以三萬人為前驅劉攘兵以二萬繼後分兵出夏口據魯山自恃兵強頗有驕色以郢城弱小不勞攻取遣人告柳世隆曰:「被太後令當暫還都卿即相與奉國想得此意。」世隆不答其將宗儼之勸攻郢城臧寅止之曰:「不可郢城雖小而地卻險攻守勢異非旬日可援若不時舉徒然挫銳損威今順流長驅計日可捷既領根本則郢城豈能自固?」攸之從其計留偏師攻郢城自將大軍東下世隆欲誘之來攻置陣於西渚挑戰又遣軍士於城樓上大聲肆罵且穢辱之攸之怒改計攻城令諸軍登岸燒郭邑築長圍晝夜攻戰世隆隨直拒應攸之不能克

 

  是時內難雖平外患未已道成晝夜憂懼問於參軍江淹曰:「天下紛紛君謂何如?」淹曰:「成敗在德不在眾寡公雄武有奇略一勝也寬容而仁恕二勝也賢能畢力三勝也民望所歸四勝也奉天子以伐叛逆五勝也攸之力銳而器小一敗也有威而無恩二敗也士卒解體三敗也撍紳不懷四敗也懸兵數千里而無同惡相濟五敗也雖豺狼十萬終為我獲。」道成笑曰:「君言過矣。」劉善明亦言於道成曰:「攸之收眾聚騎造舟治械包藏禍心於今十年性既險阻才非持重而起逆累旬返回不進一則暗於兵機二則人情離怨三則有掣肘之患四則天奪其魄本慮其剽勇輕速掩襲未備決於一戰而留攻郢城以淹時日今六師齊奮諸侯同舉此籠中之鳥耳不足慮也竊以黃回素懷異志假以強兵恐勞公慮耳。」道成曰:「其罪未彰吾不忍廢且彼無能為也。」於是道成出屯新亭

 

  卻說沈攸之盡銳攻郢城柳世隆乘間屢破之蕭賾引兵據西塞為世隆聲援時范云為郢府法曹以事出城為攸之軍士所獲攸之使送書入城餉世隆犢一羫魚三十尾皆去其首城中欲殺之雲曰:「老母弱弟懸命沈氏若違其命禍必及親今日就戮甘心如薺。」乃釋之先是攸之素失人情但劫以威力初發江陵已有逃者及攻郢城三十餘日不拔逃者稍多攸之日夕乘馬歷營撫慰而去者不息於是大怨召話將吩咐曰:「我被太後令建義下都大事若克諸君定獲封侯之賞白紗帽共著耳如其不成朝廷自誅我百口不關餘人事近來軍人叛散皆卿等不以為意我亦不能問叛身自今軍中有叛者軍主任其罪。」令一出眾皆疑懼於是一人叛遣人追之亦去不返莫敢發覺劉攘兵雖為攸之將心懷反覆一日手下軍人亦有逃去者懼坐其罪密以書射入城中請降世隆約開門以候是夜攘兵燒營而去軍中見火起爭棄甲走將帥不能禁攸之聞之怒銜須咀之收攘兵姪劉天賜女婿張平虜斬之向旦率眾過江至魯山軍遂大散諸將皆走臧寅曰:「不聽吾言至有此日但幸其成而棄其敗吾不忍為也。」遂投水死位之猶有數十騎自隨宣令軍中曰:「荊州城中大有錢可共還取以為資糧。」時郢城尚無追軍而散軍亦畏抄殺更相聚結可得二萬人隨攸之還江陵哪知張敬兒乘攸之東下即起雍州之眾來襲其城攸之子元不能抗遂棄城走為人所殺其城已為敬兒所據攸之士卒聞之未至江陵百餘里皆散攸之無所歸走至華容界遂自溢村民斬其首送江陵敬兒擎之以盾覆以青傘徇諸市郭乃送建康既而悉誅其親黨收其財物數十萬皆以入私

 

  邊榮為府彔事所辱攸之為榮鞭殺彔事榮感其恩誓以死報及敬兒兵來榮為留府司馬或勸詣敬兒降榮曰:「受沈公厚恩共此大事若一朝緩急便易本心吾不能也。」城破軍土執見敬兒敬兒曰:「邊公何不早來?」榮曰:「沈公見留守城不忍委去本不祈生何須見問?」敬兒曰:「死何難得!」命斬之榮歡笑而去榮客程邕之見榮將斬前抱之曰:「與邊公同游不忍見邊公死乞先見殺。」兵人不得行戮以白敬兒敬兒曰:「求死甚易何為不許?」命先殺之然後及榮見者莫不垂泣:「奈何一日殺二義士!」

 

  卻說道成聞捷還鎮東府下令解嚴以柳世隆為尚書右僕射蕭賾為江州刺史蕭嶷為中領軍褚淵為中書監凡朝廷要職皆用腹心為之單有黃回屢懷異志至京之日尚擁部曲數千人道成欲收之恐致亂乃托以宴飲召入東府伏甲斬之由是異己悉除內外咸服駸駸乎有代宋之勢矣

 

  且說南朝最重問望時長史謝朏負盛名道成欲引之參贊大業深夜召之屏人與語久之朏無一言唯二小兒執燭侍道成慮朏難之取燭置几上遣兒出挑之使言朏又無語乃呼左右不樂而罷右長史王儉知其指他日請間言於道成曰:「功高不賞古今非一以公今日位地欲終北面得乎?」道成正色裁之而神采內和儉因曰:「儉蒙公殊朏所以吐所難吐何賜拒之深宋氏失德非公豈復寧濟但人情澆溥不能持久若小復推遷則人望去矣豈惟大業永淪七尺亦不可保。」道成曰:「卿言不無有理。」儉又曰:「公今名位尚是經常宰相直體絕群後微示變革儉請銜命先令褚公知之。」道成曰:「少日我當自往卿不須去也。」儉乃退

 

  卻說儉字仲寶祖曇首父僧綽僧虔僧達皆其叔也曇首暇日嘗集子孫於一堂任共戲嬉僧達跳下地作彪子形僧虔累圍棋子十二既不墜落亦不復加僧綽彩蠟珠為鳳凰僧達奪取打壞亦復不惜縣首歎曰:「僧達俊爽當不滅人然亡吾家者必此子也僧綽當羽儀王國福澤之厚終不如僧虔。」後皆如其言儉生未期而僧綽遇害為僧虔所撫養性篤學手不釋卷年數幾便有宰物之志賦詩曰:「稷契匡虞夏伊呂翼商周。」賓客咸稱美僧虞曰:「我不患此兒無名政恐名太盛耳。」一日袁粲見之:「此宰相種也栝柏豫章雖小已有棟樑氣矣終當任人家國事。」僧虔嘗有書誡儉曰:「重華無嚴父放勛無令子亦各由己耳王家門中優者龍鳳劣猶虎豹祖宗不能為汝蔭政應自加努力。」儉因此益自勵至是為太尉右長史知道成將代宋欲輔成其業以建不世之勛故汲汲勸其受禪

 

  越一日道成自造褚淵攜手入室款語良久乃謂曰:「我夜夢得官。」淵曰:「今授始爾恐一二年間未容便移且吉夢未必應在旦夕。」道成還以告儉儉曰:「褚是未達理耳且襦雖位望隆重不過一惜身保妻子之人非有奇才異節公有所為彼必不敢立異儉能保之。」乃倡議加道成重爵體絕群臣以議報淵淵果無違異丙午詔進道成太傅假黃鉞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兼領揚州牧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又道成心重謝朏必欲引參佐命拜為左長史嘗置酒與論魏晉故事因曰:「石苞不早勸晉文死方怮哭非知機也。」朏曰:「晉文世事魏室必將終身北面借使魏依唐虞故事亦當三讓彌高。」道成不悅仍以朏為侍中更以王儉為左長史

 

  三月甲辰以太傅為相國總百揆封十郡為齊公加九錫詔齊國官爵禮儀並仿天朝甲寅齊公受策命赦其境內以石頭為世子宮一如東宮之制褚淵求說於齊引魏司徒何曾為晉丞相故事求為齊官齊公不許以王儉為齊尚書右僕射儉時年二十八也四月壬申進齊公爵為王辛卯宋順帝下詔禪位於齊是時帝當臨軒不肯出逃後宮佛蓋之下王敬則勒兵殿廷以板輿入迎拔刀指太後曰:「帝何在?」太後懼自率閹人搜得之帝涕泣不已敬則啟譬令出引使登車帝收淚謂敬則曰:「欲見殺乎?」敬則曰:「無恐出居別宮耳官先取司馬家亦如此。」帝泣而彈指曰:「願後世世世勿復生天王家。」宮中皆哭帝拍敬則手曰:「必無過慮當餉輔國十萬錢。」是日百僚陪位侍中謝朏在值當解璽綬陽為不知:『有何公事?」傳詔云:「解璽綬授齊王。」朏曰:「齊自應有侍中。」走至殿側引枕臥傳詔懼使朏稱疾朏曰:「我無疾何所道?」遂朝服步出東掖門登車還宅乃以王儉權為侍中解璽綬禮畢順市乘划輪車出東掖門就東邸:「今日何不奏鼓吹?」左右莫有應者右光祿大夫王琨在晉世已為郎中至是攀車後獺尾慟哭曰:「人以壽為歡老臣以壽為戚既不能先驅螻蟻乃復頻見此事。」嗚咽不自勝百官雨泣褚淵率群臣奉璽授詣齊宮勸進淵從弟炤謂淵子賁曰:「司空今日何在?」賁曰:「奉璽授在齊大司馬門。」炤曰:「不知汝家司空將一家物與一家亦復何為?」

 

  甲午王即皇帝位於南郊是為齊高帝還宮大赦改元建元奉宋順帝為汝陰王優崇之禮皆仿宋初築宮丹陽置兵守之諸王皆降為公自非宣力齊室餘皆除國以褚淵為司徒賓客賀者滿座諸炤歎曰:「彥回少立名行何意披狂至此此門戶不幸復有今日之拜向使彥回作中書郎而死不嘗為一名士耶名德不昌乃復有期頤之壽。」淵固辭司徒之命不拜奉朝請一日淵入朝以腰扇障目有劉祥者好文學性氣剛疏輕言肆行不避高下從車側過曰:「作如此舉止羞面見人扇障何益?」淵曰:「寒士不遜!」祥曰:「不能殺袁安得免寒士?」指車前驢曰:「汝好為之如汝人才可作三公。」淵顧僕曰:「速驅之速驅之毋聽狂言。」時輕薄子多以名節譏淵以其眼多白精謂之白虹貫日為宋氏亡征也河東裴顗上奏數帝過惡掛冠逕去帝怒殺之太子賾請殺謝朏帝曰:「殺之適成其名正應容之度外耳。」久之因事廢於家沛國劉瓛為當時儒學冠帝以為政之道問之對曰:「政在孝經》,凡宋氏所以亡陛下所以得者皆是也陛下若戒前車之失加之以寬厚雖危可安若循其覆轍雖安必危。」帝歎曰:「儒者之言可寶萬世。」帝性節儉即位後不御精細之物後宮器物欄檻以鋼為飾者皆改為鐵內殿施黃紗帳宮人著紫皮履見主衣中有玉介導命即打碎:「留此政是興長疾源。」每曰:「使我治天下十年當使黃金與上同價。」由是奢侈悉汰風俗一變夏五月乙未或走馬過汝陰王之門衛士恐有為亂者奔入殺王而以疾聞上不罪而賞之並殺宋宗室諸王無少長皆死丙寅追尊皇考曰宣皇帝」,皇妣陳氏曰宣皇后」,封皇子嶷為豫章王均為衡陽王映為臨川王晃為長沙王曄為武陵王暠為安成王鏘為鄱陽王鑠為桂陽王鑒為廣陵王皇孫長懋為南郡王立太子賾為皇太子

 

  卻說太子少歷艱難功名素著自以年長與帝共創大業朝事大小悉皆專斷多違制度內外祗畏莫敢有言者侍中荀伯玉密啟之帝大怒不見太子欲廢之而立豫章王嶷太子聞之憂懼稱疾月餘不出而帝怒不解一日晝臥太陽殿王敬則直入叩頭啟語駕往東宮以慰太子帝不語敬則因大聲宣旨往東宮命裝束又敕大官設饌密遣人報太子候駕因呼左右索輿帝了無動意敬則索衣以披帝身扶帝上輿遂幸東宮召諸王大臣宴飲太子迎帝游玄圃長沙王執華蓋臨川執雉尾扇竟陵王子良持酒槍南郡王長懋行酒太子與豫章王捧肴饌帝大悅酒半褚彥回彈琵琶王僧虔彈琴沈文季歌子夜歌》,王敬則脫朝服去冠挽髻奮臂拍張叫動左右。,帝笑曰:「豈有三公如此者?」對曰:「臣由拍張胡得三公今日豈可忘拍張?」帝大笑賜太子以下酒並大醉盡歡日暮乃散是日非敬則太子幾廢以故太子德敬則而怨伯玉

 

  先是伯玉少貧賤賣卜為業帝鎮淮陰用為參軍所謀皆合甚見親信嘗夢帝乘船在廣陵北渚兩腋下有翅不飛伯玉問:「翅何時飛?」帝曰:「尚待三年。」伯玉於夢中叩首祝之勿有龍出帝腋下翅皆飛揚醒以告帝帝喜後二年帝破桂陽威名大震五年而廢蒼梧大權在握謂伯玉曰:「卿夢今日驗矣。」至是因啟太子之過帝愈信其無欺使掌軍國密事勢傾朝野每暫休外軒蓋填門其母死朝臣無不往弔褚玉儉五鼓往未到伯玉宅二里許王俊卿士已擁塞盈巷至下鼓尚未得前及入門又倚廳事久之方得弔比出二人饑乏氣息惙然恨之切齒明日入宮言於帝云:「臣等所見二宮及齊閣以比伯玉宅政可設雀羅怪不得外人有言千敕萬令不如荀公一命。」帝聞而笑之寵任如故後太子即位遂賜死初伯玉微時有善相墓者謂其父曰:「君墓當出暴貴者但不得久耳又出失行女子。」伯玉聞之曰:「朝聞道夕死可矣。」頃之伯玉姊當出嫁是夕隨人逃去而伯玉卒至敗亡此是餘話今且不表

 

  卻說帝得天下年齡已高自踐祚以來勤勞萬幾宵旰不息精神漸減四年二月乙未帝不豫三月庚甲疾益甚乃召司徒褚淵左僕射王儉授遺詔輔政詔曰

 

  吾本布衣素族念不到此因借時來遂隆大業遘疾彌留至於大漸公等事太子如事吾當令敦穆親戚委任賢才崇尚節儉宏宣簡惠則天下之理盡矣死生有命夫復何言

 

  壬戌帝崩於臨光殿年五十六於是群臣奉太子即位是為武帝稱遺詔以司徒褚淵彔尚書事左僕射王儉為尚書令車騎將軍喪禮悉從儉約遵遺詔也庚午以豫章王嶷為太尉領揚州牧

 

  武帝諸弟中豫章最賢常慮盛滿難居求解揚州帝不許曰:「畢汝一世無所多言。」嶷嘗過延陵季子廟觀沸井有牛奔突部伍左右欲執牛主推問嶷不許取絹一疋橫係牛角放歸其家其為政寬厚類如此時臨川王映亦號賢王帝問其居家何事映曰:「唯使劉獻講》,顧則講》,朱廣之講》《》,臣與二三諸彥兄弟友生時復擊贊以此為樂。」帝大賞之他日謂嶷曰:「臨川為善遂至於斯。」嶷曰:「此大司馬公子之次弟安得不爾!」帝以玉意指嶷曰:「未若皇帝次弟為善更多也。」相與大笑時帝友愛甚篤而太子長懋素忌諸叔故請王皆不願與政未幾豫章卒年四十九帝甚哀之王融為銘云:「半岳摧峰中河墜月。」帝見而流涕曰:「此正吾所欲言也。」嶷死後忽見形於沈文季曰:「我患癰與痢未應便死皇太子於膏中加藥數種使癰不差復於湯中加藥一種使痢不斷吾已訴先帝先帝許還東邸當判此事向胸前出青紙文書示文季曰:『與卿相好為吾呈上。』」言訖不見文季大驚秘不敢言但未識太子有何報應否且聽下回分解

 

  齊高帝當宋之季世羽翼已成不得不為禪代之事褚彥回屢受顧命直以天下為人事其親弟尚不能忍況他人乎此名節之所以足重也至高帝節儉為心,「雖黃金與上同價之言亦是驕人語其好處不可沒也

 

第十六卷 縱敗禮宮闈淫亂 臣廢君宗室摧殘 下一卷

  話說豫章身故人皆以得疾而卒那知太子暗行毒害一靈不散忽見形於沈文季述其致死之由文季知之不敢告人俄聞太子疾文季謂人曰:「太子殆不起矣。」越數日太子果卒帝哀痛殊甚時竟陵王子良好文學有令望為帝次子人皆以儲位之歸宜在子良而帝卒以嫡嗣為重不立太子而立太孫

 

  卻說太孫名昭業宇元尚文惠太子長子也始高帝為宋相鎮東府昭業年五歲在牀前戲高帝方對鏡令左右拔白髮問之曰:「兒謂我誰耶?」答曰:「太翁。」高帝笑謂左右曰:「豈有為人作曾祖而拔白髮者乎?」即擲鏡不拔及長美容止工隸書武帝特所鍾愛敕皇孫手書不得妄出以示貴重性辨慧進退音吐皆有儀度接封賓客款曲周至然矯情飾詐陰懷鄙慝與左右無賴群小二十許人共衣食同臥起當太子在日每禁其起居節其用度昭業謂其妃何氏曰:「阿婆佛法言有福生帝王家今知生帝王家便是大罪左右主帥動見拘執不如市邊屠酤富兒反得快意。」嘗私就富人求錢無敢不與別作鑰鉤夜開西州後閣與左右至營署中淫宴其師史仁祖侍書胡天翼相謂曰:「皇孫所為若此若言之二宮則其事非易若於營署為異人所毆豈惟罪止一身亦當盡室及禍年各七十餘生寧足吝耶!」數日相繼自殺二宮不知也

 

  所愛左右皆過加官爵書於黃紙許南面之日依此施行侍太子疾衣不解帶及居喪次號泣不絕聲見者嗚咽才還私室即歡笑酣飲常令女巫楊氏禱祀速求天位及太子卒謂由楊氏之力倍加敬信武帝往東宮臨喪昭業迎拜號慟絕而後蘇帝自下輿抱持之甚嘉其孝帝以晚年喪子鬱鬱不樂未幾有疾太孫入侍憂愁慘戚言發淚下每語及帝躬病重輒夜咽不自勝故帝益愛之時何妃在西州一日得太孫手書別無一語中央作一大而作三十六小喜字繞之妃知大慶在即亦暗暗歡喜俄而詔竟陵王子良甲仗人延昌殿侍醫藥由是子良日夜在內太孫間日參承

 

  卻說中書郎王融字元長少而神明警慧其叔王儉謂人曰:「此幾年至三十名位自立。」常侍帝於芒林園禊宴曲水詩序》,人爭稱之會魏使宋弁來聘帝以融有才辨使兼主客接之並見其年少:「主客年幾?」對曰:「五十之年久逾其半。」並又云:「聞主客有曲水詩序甚佳願得一觀。」融乃示之弁讀竟歎曰:「昔觀相如封禪》,以知漢武之德今覽王生詩序》,用見齊主之盛。」融曰:「皇家盛明豈直比蹤漢武更慚鄙制無以遠匹相如。」時稱其善對獨其性躁於名利自恃人地三十內可望公輔嘗詣王僧祐值沈昭略在座不識融問主人曰:「是何年少?」融聞而不平謂曰:「僕出於扶桑人於暘谷照耀天下誰雲不知而勞卿問?」其高自標置如此及為中書郎嘗撫案歎曰:「為爾寂寂鄧禹笑人。」又嘗過朱雀桁街路人填塞車不能行乃捶車歎曰:「車中乃可無六尺車前豈可乏八騶。」素與竟陵王子良友好於是乘帝不豫為之圖據大位戊寅帝疾亟暫絕太孫未入內外惶懼融固欲矯詔立子良及太孫來融戎服絳衫立於中書省閣口斷東宮仗不得進頃之帝復甦:「太孫何在?」因召東宮器甲並入太孫因見帝痛哭帝以其必能負荷大業謂之曰:「五年中一委宰相汝勿措意五年外勿復委人若自作無成無所多恨。」臨終復執其手曰:「若憶翁當好作詔於良善相毗輔朝事大小悉與左僕射西昌侯鸞參懷。」遂殂

 

  卻說鸞字景淒高帝兄始安王道生之子也早孤為高帝所養恩過諸子性儉素車服儀從同於素土所居官有嚴能名故武帝亦重之以子良才弱遺詔委以朝政鸞聞詔急馳至雲龍門融以子良兵禁之不得進鸞厲聲曰:「有敕相召誰敢拒我?」排之而入既入指麾部署音響如鐘殿中無不從命遂奉太孫登殿即帝位是為鬱林王融知大事不遂釋服還省歎曰:「竟陵誤我。」

 

  先是鬱林王少養於子良妃袁氏慈愛甚著及王融有謀並忌子良時子良居中書省慮其為變使虎賁二百人屯太極西階以防之既成服諸王皆出子良乞停至山陵不許收王融於獄賜死融臨死歎曰:「我若不為百歲老母計當吐一言。」蓋欲指斥帝在東宮時過惡也人謂融險躁輕狡自取其死云

 

  卻說鬱林自即位後大殮始畢悉呼武帝諸伎奏樂於前所寵嬖臣綦母珍之朱隆之直閣將軍曹道剛周奉叔宦者徐龍駒等皆用事珍之所論薦事無不允內外要職皆先論價旬日之間家累鉅萬擅取官物不俟詔旨有司至相語曰:「寧拒至尊敕不可違舍人命。」徐龍駒為後閣主書常居含章殿著黃綸被貂裘南面向案代帝書敕左右傳值與至尊不異自山陵之後帝即與左右微服遊走市裡擲涂賭跳作諸鄙戲賞賜嬖寵動至百數十萬每見錢曰:「我苦思汝一枚不得今日得用汝未!」武帝聚錢上庫五億萬齊庫三億萬金銀財帛不可勝計未滿一年所用垂盡嘗入主衣庫今何後及寵姬以諸寶器相投擊破碎之用為笑樂

 

  後字婧英撫軍將軍何戢俄之女性亦淫亂初為太孫妃太孫狎昵無賴之徒後擇美少者皆與之私及為後淫蕩如故帝既好淫後善於迎接能曲暢其情故帝寵愛特甚恣其所為有詩書人馬澄年少貌美為帝弄童後悅之托以有巧思令出入御內絕見愛幸嘗著輕絲履紫綈裘與後同居處後出素臂與之鬥腕角力帝撫掌以為樂又侍書楊珉年十五姣好如美女而有嫪毐具為帝所幸常侍內廷後尤愛之私語宮人曰:「與楊郎一度勝餘人十度。」一日帝往後宮後正與艱擁抱未起宮女急報駕至後這起見帝冠發散亂四體倦若無力帝問:「何事晝寢?」後笑曰:「吾夢中方與陛下取樂不意陛下適來使妾餘歡未盡。」帝笑曰:「阻卿夢中之興還卿實在之樂何如?」遂解衣共寢恣為淫蕩武帝有寵姬霍氏年少有殊色帝欲烝之在後前極口稱其美後曰:「陛下既愛其美何不納之?」帝曰:「懼卿妒耳。」後曰:「陛下所愛妾亦愛之奚妒為?,妾為陛下作媒何如?」帝大悅是夕與帝同輦往霍姬宮姬接入後撫其背曰:「今夜送一新郎在此卿善伴之。」說罷別去帝遂就寢霍氏宮深相寵愛累日夜不離那知後亦為著自己使帝在他處留連正好與楊珉任意取樂可以晝夜無間斯時穢聲狼籍蕭鸞深以為恥嘗謂帝曰:「外延之事臣得效力宮禁之內還期陛下肅清無使取笑天下。」帝深惡之遂不與相見一日謂鄱陽王鏘曰:「公以鸞為何如人?」鏘素和謹對曰:「臣鸞於親戚最長且受寄先帝臣等皆年少朝廷所賴唯鸞一人願陛下無以為慮。」帝默然私謂徐龍駒曰:「我欲與鏘定計取鸞鏘既不同我亦不能獨辦矣。」鸞聞之懼陰欲廢帝唯慮蕭湛蕭坦之典宿衝重兵為帝心腹

 

  因謀之尚書王晏晏曰:「此二人可以利害動也請往說之必得如志。」鸞因使晏密結二人勸行廢立二人初猶未許及見帝狂縱日甚無復悛改恐禍及己乃回意附鸞在內廷陰為鸞寫耳目

 

  先是帝居深宮群臣罕見其面唯以諶與坦之為祖父舊人尚加親信得出入後宮凡褻狎宴游二人在側不忌故鸞欲有所陳說唯遣二人入告乃得上達一日鸞以楊珉淫亂宮掖尤無忌憚遣坦之入奏誅珉何後方對鏡理妝聞之妝不及畢急奔帝前流涕覆面曰:「楊郎好少年無罪過何可枉殺?」坦之拊帝耳語曰:「此事別有一意不可令第二人聞。」帝平日每呼後為阿奴因呼後曰:「阿奴暫去片時。」後不得已走出坦之乃曰:「外間並云珉與後有別情彰聞遐邇不令赴台一訊其事益信。」帝乃敕珉赴台珉至台鸞亦不問即押赴建康市行刑俄有救原之而珉已死鸞又啟誅徐龍駒帝亦不能違而心忌鸞益甚

 

  直閣將軍周奉叔帝之爪牙臣也與其父盤龍皆以勇力聞先是魏攻淮陽武帝敕盤龍往救奉叔單馬牽二百餘人陷陣魏軍萬餘騎張左右翼圍之一騎還報奉叔已沒盤龍方食投著而起上馬奮矟直奔魏軍自稱周公來魏人素畏盤龍驍勇聞其名莫不披靡時奉叔已大殺魏軍得出在外盤龍不知乃東西衝擊殺傷無數奉叔見其父久不出復躍馬入陣尋之父子兩騎縈攪數萬人中魏軍敗走父子並馬而歸由是名播北國其後奉叔給事東宮帝嘗從其學騎尤見親寵即位後遷為直閣將軍恃勇挾勢陵轢公卿常以單刀二十口自隨出入禁闥門衛不敢叱每語人云:「周郎刀不識君。」鸞畏之使坦之說帝曰:「奉叔才勇可使出守外藩。」乃以為青州刺史奉叔就帝求千戶侯帝許之鸞以為不可封曲江縣男食三百戶奉叔大怒於眾中攘刀厲色曰:「若不見與周郎當就刀頭辦耳。」鸞佯許之及將之鎮部伍已出鸞復以帝命召入殺之省中啟雲奉叔慢朝廷當誅帝不獲已可其奏

 

  當奉叔未誅時待讀杜文謙惡鸞專政謂綦毋珍之曰:「天下事概可知矣灰盡粉滅匪朝伊夕不早為計禍至何及?」珍之曰:「計將安出?」文謙曰:「先帝舊人多見擯斥今召而使之誰不慷慨從命昨聞宿衛萬靈會與王范共語皆攘袂捶牀心懷不平君其密報奉叔使靈會殺蕭諶則宮內之兵皆我用也即勒兵入尚書省斬蕭令兩都伯力耳今舉大事亦死不舉事亦死二死等耳死社稷可乎若遲疑不斷異日稱敕賜死父母為殉在眼中矣。」珍之不能用及鸞殺奉叔並收珍之文謙殺之

 

  何後以楊珉之死日夜切齒勸帝殺鸞時蕭諶蕭坦之握兵權大臣徐孝嗣王晏陳顯達王廣之沈文季等皆一心附鸞帝左右無可與謀者唯中書今何胤後之從叔近值殿省欲以誅鸞之事任之胤謝不能乃謀出鸞於西州中敕用事不復關咨政府胤亦難之其事復止鸞於是逆謀益急日夕要結諸臣驃騎彔事樂豫謂徐孝嗣曰:「外傳籍籍似有伊霍之舉君蒙武帝殊常之恩荷托付之重恐不得同人此舉人笑褚公至今齒冷。」孝嗣心然之而不能從帝謂蕭坦之曰:「人言鎮軍與蕭諶欲共廢我似非虛傳卿所聞若何?」坦之曰:「天下寧當有此誰樂無事廢天子耶朝貴不容造此論當是諸尼姥言耳豈可信乎官若除此二人誰敢自保?」帝信之然逆謀漸泄直閣將曹道剛朱隆之等深為之防鸞因謂蕭諶曰:「廢天子古來大事比聞內延已相猜疑明日若不舉事恐無所及弟有百歲母豈能坐聽禍敗正應作餘計耳。」諶惶遽從之

 

  壬辰鸞使蕭諶先人遇道剛隆之於庭皆殺之直後徐僧亮見有變大言於眾曰:「吾等荷恩今日當以死報。」又殺之鸞引兵入雲龍門戎服加朱衣於上比入門三失履

 

  王晏徐孝嗣蕭坦之等皆隨其後時帝在壽昌殿裸身與霍姬相對坐聞外有變使閉內殿諸閣令閹人登與先樓望之

 

  還報云:「見一人戎服從數百武士在西鐘樓下。」帝大驚曰:「是何人也?」話未絕諶已引兵入壽昌閣帝見之急趨霍姬房兵士爭前執之以帛纏頸扶出延德殿宿衛將士見帝出皆叩刀欲奮蕭諶謂之曰:「所取自有人卿等不須動。」宿衛素隸服於諶皆不敢發行至西弄遂弒之輿屍出殯徐龍駒宅霍姬及諸嬖幸皆斬之鸞既殺帝欲作太後令曉示百官徐孝嗣於袖中出而進之鸞大悅乃以太後令廢帝為鬱林王葬以王禮廢何後為王妃迎立新安王昭文丁酉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延熙是為海陵王以鸞為驃騎大將軍彔尚書事進封宣城公政事一稟宣城處分

 

  先是鬱林王之將廢也鄱陽王鏘初不知謀鏘每詣鸞鸞倒屐迎之語及家國言淚俱發鏘以此信之及鸞勢重中外皆知其蓄不臣之志宮台之內皆屬意於鏘勸鏘入宮發兵輔政長史謝粲說鏘曰:「王但乘油璧車入宮出天子坐朝堂夾輔號令粲等閉城門上仗誰敢不同東城人正共縛送蕭令耳。」鏘以上台兵力悉屬東府慮事不捷意甚猶豫隊主劉巨武帝舊人叩頭勸鏘舉事銀命鸞將入復還內與母陸太妃別日暮不成行典簽知其謀馳告鸞鸞遣兵二千人圍鏘第殺鏘並殺謝粲劉巨等

 

  江州刺史晉安子懋聞鄱陽死大懼欲起兵謂防閣陸超之董僧惠曰:「事成則宗廟獲安不成猶為義死。」二人曰:「此州雖小而孝武常用之若舉兵向闕以請鬱林之罪誰能御之。」時太妃在建康密遺書迎之太妃有同母兄於瑤之知其謀遽以告鸞鸞遂遣王元邈引兵討子懋又遣裴叔業於瑤之先襲尋陽叔業溯流直上輕兵襲湓城守將樂賁開門納之子懋聞湓城失守率府州兵力據城自守部曲多雍州人皆踴躍願奮叔業畏其銳乃使於瑤之人城說子懋曰:「今還都必無過慮正當作散官不失富貴也。」子懋信之遂不出兵眾情大沮瑤之弟琳之在城中說子懋重賂叔業可以免禍子懋使琳之往琳之反說叔業取子懋於是叔業遣兵四百隨琳之入城僚佐皆奔散琳之拔刀入齋子懋罵曰:「小人何忍行此!」琳之以袖障面使人殺之董僧惠被執將殺謂王元邈回:「晉安舉義僕實豫謀得為主人死不恨願至大殮畢退就鼎鑊。」元邈義之具以白鸞得兔死子懋子昭基年才九歲被囚於獄以方二寸絹為書遺錢五百使達僧惠僧惠視之曰:「郎君書也。」悲痛而卒或勸陸超之逃亡超之曰:「人皆有死此不足懼吾若逃亡非唯孤晉安之眷亦恐田橫客笑人。」閉門端坐俟命超之門生謂殺超之當有厚賞密謀後斬之頭落而身不倒元送厚加殯殮門生亦助舉棺棺墜壓其首折頸而死人皆快之

 

  時臨海王昭秀為荊州刺史鸞遣徐元慶至江陵以便宜從事長史何昌寓曰:「僕受朝廷重寄翼輔外藩殿下未有愆失君以一介之使來何容即以相付耶若朝廷必須殿下當自啟聞重聽後旨。」昭秀由是得還建康裴叔業自尋陽進向湘州欲殺湘州刺史南平王銳防閣周伯玉大言於眾曰:「此非天子意今斬叔業舉兵匡社稷誰敢不從!」典簽叱左右斬之遂殺銳又殺郢州刺史晉熙王銶南豫州刺史宜都王簽當時朝廷之上以鸞有靖亂功詔進鸞為太傅加殊禮封宣城王鸞以兄子遙光為南郡太守不之官鸞有異志遙光皆贊成之凡大誅賞無不豫謀任為腹心之佐

 

  先是王牌上有赤志人以為貴徵以示晉壽太守王洪范曰:「人言此是日月相卿幸勿泄。」洪范曰:「王日月在軀如何可隱當播告天下。」一日桂陽王鑠至東府見鸞出謂人曰:「向彔公見接慇懃流連不能已而面有慚色此必欲殺我。」是夕果遇害江夏王鋒有才行鸞嘗與之言遙光才力可委鋒曰:「遙光之於殿下猶殿下之於高工衛宗廟安社稷實有攸寄。」鸞失色及殺諸王鋒又大言其非鸞收而殺之又遣人殺建安王子真子真走匿牀下兵士手牽出之叩頭乞為奴不許殺之遣茹法亮殺巴陵王子倫子倫性英果時為南蘭太守鎮瑯琊城有守兵法亮恐其不肯就死以問典簽華伯茂伯茂曰:「公若以兵取之恐不可即辦若委伯茂一夫力耳。」乃委之伯茂手自執鴆逼子倫飲倫正衣冠坐堂上謂法亮曰:「先朝昔滅劉氏殺其子孫殆盡今日之事理數固然君自身家舊人今銜此使當由事不獲已但此酒非勸酬之爵只可獨飲。」因仰之而死時年十六法亮及左右皆流涕

 

  蓋齊制諸王出鎮皆置典簽一方之事悉以委之時入奏事刺史美惡專係其口故威行州郡自刺史以下莫不折節奉之南海王子罕在瑯玡欲游東堂典簽姜秀不許遂止泣謂母曰:「兒欲移五步不得與囚何異?」邵陵王子響嘗求熊白廚人答典簽不在不敢與及鸞誅諸王皆令典簽殺之竟無一人能抗拒者時孔珪聞之流涕曰:「齊之衡陽江夏最有意而竟害之若不立典簽故當不至於此。」其後宣城王亦知典簽之弊不許入都奏事典簽之任始輕但未識宣城若何篡立且聽下文再剖

 

  齊武帝雄才武略高蓋一世但行事忍刻與國家忠厚開基相背而馳焉得繼體之悠久太子早逝太孫狡詐百出宮闈淫亂蒸及武帝姬人何後玉成之以自恣其欲肆無忌憚蕭鸞誅殺淫亂之人廢帝更立未嘗不可乃大權獨握誅戮宗室至於盡絕子倫雲先朝殺滅劉氏子孫殆盡今亦復如是理數宜然可知天道好還昭然不爽也特當此天翻地覆之時而董僧惠陸超之慷慨赴義如是天理不澌滅於人間亦史冊之光哉

 

第十七卷 救義陽蕭衍建績 立寶卷六貴爭權 下一卷

  話說宣城王志在竊國懼宗室不服先加殺害於是朝綱獨攬群臣爭先勸進冬十月辛亥乃假皇太后令曰

 

  嗣主衝幼庶政多昧且早櫻尪疾弗克負荷太傅宣城王胤體先皇鐘慈太祖宜入承寶命帝可降封為海陵王

 

  癸亥鸞即帝位是為齊明帝改元建武以王敬則為大司馬陳顯達為太尉王晏為左僕射徐孝嗣為中領軍餘皆進爵有差一日詐稱海陵有疾數遣御醫瞻視因而殞之先是文惠太子在日素惡明帝嘗謂竟陵王子良曰:「我意中殊不喜見此人不解其故當由其福薄故也。」子良為之解救及帝得志太子子孫無遺焉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明帝篡位之時正當魏孝文遷都洛陽時候孝文久有南侵之意一間海陵見廢明帝篡立謂群臣曰:「今日伐齊不患無矣。」乃命大將薛真度向襄陽劉昶王肅向義陽拓跋衍向鐘離劉藻向南鄭自將大軍趣壽陽起兵四十萬分道並進沿邊州郡飛報入朝帝聞魏師起大懼乃命左衛將軍王廣之督司州右衛將軍蕭坦之督徐州右僕射沈文季督豫州發諸州之兵以拒魏正月乙亥魏主濟淮二月至壽陽虎士成群鐵騎彌野甲辰登八公山賦詩道遇大雨命去蓋見軍士病者親撫慰之率兵直臨城下遣使呼城中人出見齊豐城公遙昌使參軍崔慶遠應之慶遠至軍前問師出何名魏主曰:「師當有故卿欲我斥言之乎欲我含垢依違乎?」慶遠曰:「未承來命無聽含垢。」魏主曰:「齊主何故廢立?」慶遠曰:「廢昏立明古今非一未審何疑?」魏主曰:「武王子孫今皆安在?」慶遠曰:「七王同惡已伏管蔡之誅其餘二十餘工或內列清要或外典方牧。」魏主曰:「卿主若不忘忠義何以不立近親如周公之輔成王而自取之乎?」慶遠曰:「成王有亞聖之德胡周公得而輔相之今近親皆非成王之比故不可立且霍光亦舍武帝近親而立宣帝唯其賢也。」魏主曰:「霍光何以不自立?」慶遠曰:「非其類也主上正可比宣帝安得比霍光若爾武王伐紂不立微子而輔之亦為苟貪天下乎?」魏主大笑曰:「朕來問罪如卿所言便可釋然。」慶遠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聖人之師也。」魏主曰:「卿欲和親抑不欲乎?」慶遠曰:「和親則兩國交歡生民蒙福否則兩國交惡生民塗炭和親與否裁自聖衷。」魏主嘉其善對賜以酒殽衣服而遺之於是循淮而東

 

  時魏兵號二十萬塹柵三重並力攻義陽城中負循而立勢甚危急齊將王廣之引兵救之去城百餘里畏魏強不敢進諸將皆有懼意一將奮袂起曰:「義陽危困朝不保夕吾等奉命往救卷甲疾趨猶恐不及聞敵強而不進義陽若失何面目以見朝廷公等不往吾請獨進。」辭氣激烈三軍聞之皆有奮意

 

  你道言者是誰乃是一代開創之主姓蕭名衍字叔達小字練兒父名順之齊高帝族弟也少相款狎嘗共登金牛山見路側有枯骨縱橫齊高帝謂之曰:「周文王以來幾年當復有掩此枯骨者乎?」言之凜然動色順之由此知高帝有大志嘗相隨從高帝每出征討順之嘗為軍副方宋順帝末年袁粲據石頭黃回與之通謀順之聞難作率家丁據朱雀橋回遣人艦望還報曰:「有一人戎服英威毅然坐胡牀南向。」回曰:「此必蕭順之也。」遂不敢出時微順之回必作難於內方武帝在東宮嘗往問訊及退位齊武手指順之謂豫章王嶷曰:「非此前吾徒無以至今日。」其見重如此及即位深相忌憚故不居台輔以參豫佐命封臨湘侯衍即其仲子也生於秣陵縣同夏裡三橋宅時宋孝武大明八年甲辰歲母張氏懷孕時忽見庭前菖蒲花彩異常以問侍者侍者皆雲不見張氏曰:「吾聞見菖蒲花者當大貴。」因取吞之遂生蕭衍狀貌奇特日角龍顏重岳虎頭頂有白光身映日無影兩骻駢骨額上隆起有交文右手曰」。為兒時能蹈空而行見者皆知其不凡及長博學多文好籌略有文武才乾始為巴陵王法曹參軍王儉一見深相器異謂人曰:「蕭郎三十內當作侍中過此則貴不可言。」時竟陵王子良開西邸招文學衍與沈約謝朓王融蕭琛范雲任昉陸倕並游焉號為八友」。王融尤敬異之每謂所親曰:「宰制天下必在此人。」累遷諮議參軍尋以父難去職

 

  隆昌初明帝輔政起為寧朔將軍鎮壽春服闋除黃門侍郎入值殿省預定策勛封建陽縣男食邑三百戶嘗舟行牛渚遇大風入泊龍瀆有一老人衣冠甚偉立於岸側謂之曰:「君龍行虎步相當極貴天下方亂安之者其在君乎宜善自愛。」問其姓氏忽然不見衍既屢有祥征心益自負

 

  尋為司州刺史在州大著威名嘗有餉以馬者不受餉者繫馬於樹而去衍出見馬以笞書縛之馬首令人驅出城外馬自還主衍舅張宏策與衍年相若恒同游處每入衍室嘗覺有雲氣繞之體自肅然由此特加敬禮一日從衍飲酒半酣徙席星月之下語及時事謂衍曰:「子善天文近日緯象若何國家故當無恙否?」衍曰:「其可言乎?」宏策語言其兆衍曰:「漢北有失地氣浙東有急兵象今冬之初北魏兵必動動則漢北必亡其後便有乘機而起者是亦無成徒為王者驅除難耳越二年死人過於亂麻齊之曆數自茲盡矣漢間當有大英雄興。」宏策曰:「今英雄何在其在朝廟乎在草澤乎?」衍笑曰:「漢光武有云:『安知非僕』。」宏策起曰:「今夜之言是天意也請定君臣之分。」衍曰:「舅欲效鄧禹乎?」相與大笑

 

  至是魏師圍義陽帝命王廣之主中軍衍率偏師往救眾莫敢前衍請先進廣之分麾下精兵配之衍間道夜發逕上賢首山去魏軍數裡魏人出不意未測多少不敢逼黎明大風從西北起陣雲隨之直當魏營俄而風回雲轉還向西北衍曰:「此所謂歸氣魏師遁矣急擊勿失。」遂下令軍中曰:「望麾而進聽鼓而動。」於是身先士卒直奔魏軍揚魔鼓噪響振山谷敢死之士執短兵先登長戟翼之魏傾壁來拒衍親自博戰無不披靡城中見援兵至亦出軍攻魏柵因風縱火魏軍表裡受敵因大潰王肅劉昶單騎走斬獲萬計流血盈野義陽得全

 

  衍有兄懿為梁州刺史會魏將拓拔英引兵擊漢中懿出兵拒之進戰不利櫻城自守魏兵圍之數十日城中糧將竭眾心洶懼懿封題空倉數十指示將士曰:「此中粟皆滿足支二年但努力堅守何患無食!」士民乃安會魏主召英還遣使與懿告別懿以為詐英去一日猶不開門二日乃遣將追之英與士卒下馬交戰懿兵不敢逼尾其後四日四夜乃返魏諸將請復攻義陽魏主曰:「蕭衍善用兵今且勿與爭鋒異日吾往擒之。」是役也齊果失漢北諸郡諸將概不加賞獨以蕭衍有卻敵功除為雍州刺史今且按下不表

 

  卻說永泰元年春正月帝有疾以近親寡弱忌高武子孫猶有十王每朔望入朝帝還後宮輒歎息曰:「我及司徒諸子皆不長武子孫日益長大恐為後累奈何?」因欲盡除高武之族以微言問陳顯達對曰:「此等豈足介意。」以問始安王遙光遙光謂當以次施行時遙光有足疾帝常令乘輿自望賢門入每與帝屏人久語語畢帝索香火嗚咽流涕明日必有所誅會帝疾暴甚絕而復甦遙光遂行其策殺河東王鉉臨賀王子岳西陽王子文永陽王子峻南康王子琳衡陽王子珉湘東王子建南郡王子夏桂陽王昭粲巴陵王昭秀鉉等已死乃使公卿奏其罪狀請誅下詔不許再奏然後許之侍讀江泌哭子琳淚盡繼之以血親視殯葬畢乃去

 

  那時激惱了舊臣王敬則以為天下本高武之天下帝既奪而有之而又殺害其子孫於心何忍以故語及時事懷怒切齒屢發不平之語時敬則為會稽刺史帝慮其變乃以張環為平東將軍吳郡太守添置兵力以防之敬則聞之怒曰:「東今有誰只是欲平我耳東亦何易可平吾終不受金甖。」金甖謂鴆也於是舉兵以奉南康侯子恪為名子恪懼禍亡走未知所在遙光勸帝盡誅高武子孫使後有叛者無所假名帝從其策乃悉召諸王侯入宮命晉安王寶義江陵公寶覽等處中書省武子孫處西省敕左右從者各帶二人過此依軍法孩幼者與乳母俱入其夜令太醫煮椒二斛內省辦棺木數十具至三更當盡殺之時刻已至而帝眠未起中書舍人沈徽孚與內侍單景俊共謀少留其事以俟帝醒恰好子恪徒跣自歸扣建陽門求入門者以聞景俊急至帝前奏言子恪已至帝驚問曰:「未耶未耶!」景俊曰:「尚未行誅。」帝撫牀曰:「遙光幾誤人事。」乃賜王侯供饌明日悉遣還第以子恪為太子中庶子

 

  卻說敬則率兵甲萬人過浙江百姓擔篙荷插隨之者十餘萬人帝遣大將左興盛崔恭祖劉山陽胡鬆等築壘於曲河長岡又詔沈文季為持節都督屯兵湖頭備京口路敬則兵至急攻興盛山陽二壘台軍不能敵屢欲退走而外圍不開遂各死戰胡鬆引騎兵突其後白丁無器仗皆驚走敬則軍大敗索馬再上不能得崔恭祖刺之僕地遂斬之傳首建康戮及一門

 

  是時帝疾已篤秋七月己酉殂於正福殿遺詔軍政事委陳顯達內外諸事委徐孝嗣遙光坦之江祀劉暄參懷先是蕭諶自恃助重乾豫朝政一不如志便恚曰:「見炊飯推以與人。」帝聞之大怒召入省中遣左右莫智明責之曰:「隆昌之際非卿無有今日但一門二州兄弟三封朝廷相報已極卿恒懷怨望乃云:『炊飯已熟合甑與人耶』!今賜卿死。」諶謂智明曰:「天去人亦復不遠我與至尊殺高武諸王是卿傳語來去我今死還是卿來傳語報應何速但帝亦豈能久乎?」未數日帝果崩

 

  群臣奉太子寶卷即位是為東昏候東昏惡靈柩在太極殿欲速葬徐孝嗣因爭得逾月帝每當哭輒雲喉痛大中大夫羊闡入臨頭禿無髮號慟俯仰幘遂脫地帝輟哭大笑謂左右曰:「禿鶖啼來乎!」其在東宮唯嬉戲無度及即位不與朝士相接專親信宦官及左右御刀應敕等是時遙光孝嗣江祐蕭坦之江祀劉暄事更值內省分日晝敕蕭衍聞之謂張宏策曰:「一國三公國猶不堪況六貴同朝勢必相圖亂將作矣避禍圖福無如此州但諸弟在都恐罹世患當更與益州圖之耳。」乃密與宏策修武備招聚驍勇多伐材竹沉之檀溪積茅如岡阜及聞蕭懿罷益州還仍行郢州事衍使宏策往說之曰:「今六貴比肩人自晝敕爭權睚眥理相圖滅主上素無令譽媟近左右剽輕忍虐安肯委政諸公虛坐主諾嫌忌已久必大行誅戮始安欲窺神器形跡已見然性猜量狹徒為禍階坦之忌克陵人孝嗣聽人穿鼻江祐無斷劉喧闇弱一朝禍發中外土崩吾兄弟幸守外藩宜為身計及今猜忌未生當悉召諸弟恐異時投足無路郢州控帶荊雍州士馬精強世治則竭誠本朝世亂則足以匡濟與時進退此萬全之策也若不早圖後悔無及。」懿不從宏策又說懿曰:「以卿兄弟英武天下無敵據郢雍二州為百姓請命廢昏立明易於反掌此桓文之業也勿為豎子所欺取笑身後雍州揣之已熟願善圖之懿卒不從衍乃迎其弟蕭偉蕭增至襄陽

 

  明帝雖顧命群公而腹心之寄則在江祐兄弟故二江更值殿內動息關之帝有所為孝嗣等尚肯依違而祐執制堅確帝深忿之嬖臣茹法珍梅蟲兒等亦切齒於祐徐孝嗣謂祐曰:「主上稍欲行意詎可盡相禁制。」祐曰:「但以見付必無所憂。」其後帝失德彌彰祐與諸臣議欲廢之立江夏王寶元而劉喧曾為寶元行事執法過刻寶元嘗恚曰舅殊無渭陽情。」暄由是深忌寶元不同祐議更欲立建安王寶寅而亦未決遙光自以年長意欲為帝私為祐曰:「兄若立我當與兄共富貴。」祐欲立之以問蕭坦之坦之時居母喪起復為領軍將軍謂祐曰:「明帝立已非次天下至今不服若復為此恐四方瓦解我期不敢言耳。」吏部郎謝朓知其謀謂劉喧曰:「始安一旦南面則劉渢劉晏居卿今地徒以卿為反覆人耳。」渢與晏皆遙光腹心臣也喧亦以遙光著立已失元舅之尊因從渢言力阻祐議遙光知之大怒先奏謝朓煽動內外妄貶乘輿竊論宮禁間謗親賢詔收廷尉下獄賜死

 

  卻說朓字玄暉善草隸長五言詩沈約常云:「二百年來無此詩也。」其妻王敬則女有父風朓告王敬則反敬則死妻常懷刃欲報父仇朓每避之不敢相見及拜吏部辭讓再三尚書郎范縝嘲之曰:「卿人才無慚吏部但恨不可刑於寡妻耳。」朓有愧色及臨誅歎曰:「天道其不昧乎我雖不殺王公王公由我而死今日之死宜哉!」劉喧既與祐異祐復再三言之勸立遙光喧卒不從祐怒謂遙光曰:「我意已決奈劉喧不可何?」遙光於是深根暄密遣人刺之

 

  一日暄過青溪橋有人持刀而前若欲行刺暄喝左右擒之

 

  其人見救護者眾棄刀而逃眾大駭莫測其所自來暄以近來江祐與吾不合故使來刺吾因謂帝曰:「江祐兄弟頗有異志宜遠之。」帝本惡祐一聞暄言即命收之時江祀值內殿疑有異遣信報祐曰:「劉暄當有異謀今作何計?」祐曰:「政當靜以鎮之諒亦無奈我何也?」俄有詔召祐入見與祀共停中書省帝使袁文曠誅之文曠以斬王敬則功當封侯祐執不與乃以刀環築其心曰:「復能奪我封否?」並殺江祀劉暄方晝寢聞二江死眠中大驚投出戶外問左右:「收至未?」良久意定還坐大悲曰:「非念二江行自痛也。」蓋暄雖惡祐不意帝遽殺之恐後日己亦不免故惶懼若此帝自是益無忌憚日夜與近習在宮中鼓吹戲馬常以五更就寢至晡乃起群臣節朔朝見晡後方前至暗始出台閣案奏數十日乃報或不知所在宦者裹魚肉還家並是五省黃案一日走馬後國顧謂左右曰:「江祐常禁我乘馬小子若在吾豈能得此。」因問祐親戚有誰左右曰:「郎中江祥。」遂於馬上作敕賜祥死

 

  卻說遙光初謀本約其弟荊州刺史遙欣自江陵引兵東下為外應而後據東府舉兵以定京邑刻期將發而遙欣病卒二江被誅於是大懼陽狂號哭稱疾不復入朝及遙欣喪還停東府前渚荊州眾力送者甚盛其弟豫州刺史遙昌亦率其部曲來送大有甲兵遙光謂借此可以成事乃於八月乙卯收集二州部曲屯於府之東門召劉渢劉晏共謀作亂是夜破東冶出獄囚開尚方取甲仗召驍騎將軍垣歷生命之為將

 

  遣人掩取蕭坦之於家坦之露袒逾牆走欲向台道逢隊主顏端執之告以遙光反不信端自往問得實乃以馬與坦之相隨入台歷生勸遙光乘夜攻台輦獲燒城門:「公但乘輿在後反掌可克。」遙光狐疑不敢出天稍曉遙光戎服出聽事命上仗登城行賞賜歷生復勸出戰遙光專冀內廷有變可以不戰而屈不從歷生言

 

  卻說台中始聞亂眾情惶惑向曉徐孝嗣人人心乃安

 

  左將軍沈約聞變馳入西掖門或勸戎服約曰:「台中方擾攘見我戎服或者謂同遙光。」乃朱衣而入下詔徐孝嗣屯衛宮城蕭坦之率台軍討遙光屯湘宮寺左興盛屯東籬門司馬曹虎屯青溪大橋縱火燒司徒府並力攻之遙光遣坦歷生參軍蕭暢長史沈昭略從西門出戰暢及昭略一臨陣皆解甲降眾情大沮歷生見事無成亦棄矟降曹虎虎斬之至晚台軍以火箭燒東北角樓煙燄張天城內兵大潰遙光惶急從跣奔入小齋令人反拒齋戶皆重關穿戎服坐帳中秉燭自照聞外兵至滅燭扶匐牀下左右並逾屋出走台軍排閣入於暗中牽出斬之十指俱斷劉渢劉晏倉惶欲逃皆為軍人所殺其亂始平己已以徐孝嗣為司空沈文季蕭坦之為左右僕射劉暄為領軍將軍曹虎為散騎常侍賞平亂之功也徐孝嗣進諫曰:「今者始安之變幸天奪之魄旋即敗亡不然置陛下於何地然皆陛下平日不以治國為事而專事逸樂以致釁生骨肉願陛下戒之慎之一改從前之失庶反側不生天位常固。」但未識東昏聽與不聽且俟下文再述

 

  明帝覬竊帝位殺戮宗交慘酷已極東昏不能繼體宜矣蕭諶王敬則謝朓妄貧富貴不顧名分不顧義理至臨刑之日乃知天道好還抑已晚矣江祐等六貴同朝久生嫌釁互相讒殺勢所不免遙光安希非分致京城罹禍尤為可笑東昏雖經此變故徐孝嗣提耳而諫卒歸無用真所謂下愚不移若蕭叔達天挺人豪超出庸眾之上識見謀略固自不凡耳

第十八卷 行亂政外藩屢叛 據雄封眾士咸歸 下一卷

  話說二江既敗始安又誅左右捉刀應敕之徒皆恣橫用事時人謂之刀敕」。以蕭坦之剛狠而專勸帝殺之帝便領兵圍坦之宅殺之又譖劉暄有異志帝曰:「暄是我舅豈應有此?」法珍曰:「明帝乃武帝同堂恩遇如此猶滅武帝之後舅焉可信耶?」遂召之入省賜死曹虎吝而富有錢五千萬他物稱是帝利其財殺之三人所除新爵皆未及拜而死

 

  先是明帝臨終戒帝曰:「作事不可在人後。」故帝數與近習謀誅大臣皆發於倉猝決意無疑由是在位大臣莫能自保中郎將許准孝嗣心腹也陳說事機勸行廢立孝嗣謂必無用干戈之理須俟帝駕出遊閉城弗納然後召百僚集議廢之雖有此懷而終不能決諸嬖幸亦稍憎之沈文季自托老疾不豫朝權以求免禍仍為嬖幸所忌其姪昭略謂文季曰:「叔父行年六十為員外僕射欲求自免豈可得乎朝野所望惟叔父與孝嗣兩人不行大事豈唯身家不保亦社稷何賴?」文季不應一日帝召孝嗣文季昭略並入文季登車顧左右曰:「此行恐不反。」及入賜晏於華林國省坐方定忽見武士數人登階而上茹法珍持藥酒前曰:「有詔賜公等死可飲此。」孝嗣文季皆失色昭略怒罵孝嗣曰:「廢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無才致有今日。」以甌擲其面曰:「使作破面鬼。」三人皆飲藥死孝嗣二子亦坐誅昭略弟昭光聞收至家人勸之逃昭光不忍捨其母入執母手悲泣收者殺之昭光姪曇亮逃已得免聞昭光死歎曰:「家門屠滅何以生為!」絕吭而死

 

  先是陳顯達自以高武舊將當明帝時已懷危懼深自貶損每乘朽敝車馬道從鹵薄止用羸弱數人嘗侍宴酒酣啟明帝借枕明帝令與之顯達撫枕曰:「臣年衰老富貴已足惟欠枕上一死特就陛下乞之。」明帝失色曰:「卿醉矣。」及東昏即位顯達彌不樂在建康得江州甚喜常有疾不令治既而自愈及帝之屢誅大臣也暄傳當遣兵襲江州顯達聞之歎曰:「死生有命與其坐而待死不若舉事而死。」乃舉兵於尋陽致明朝貴數帝過惡帝聞其反命胡鬆率水軍據梁山左興盛率步騎屯杜姥宅顯達晝夜進兵敗胡鬆於彩石至新林潛領精選夜渡江直攻台城諸軍聞之奔還宮城大駭台軍出拒顯達執馬槊引數百步騎親自搏戰手殺數將台軍屢卻俄而塑折台軍繼至顯達不能抗退而走馬蹷墜地為台軍所殺兵士見主將死一時盡潰大難立平

 

  然帝自誅顯達後益事驕恣漸出遊走又不欲令人見之

 

  每出先驅斥道路所過人家唯置空宅尉司擊鼓蹋圍鼓聲所聞居人便奔走不暇犯禁者應手格殺一月幾二十餘出出則不言定所東西南北無處不驅常以三四更後鼓聲四出火光照天幡戟橫路士民喧走老小震驚啼號塞道處處禁絕不知所適四民廢業樵蘇路斷甚至吉凶失時乳婦寄遠處生產或輿病棄屍不得殯葬街衢巷陌悉懸布幔為高障置仗人防守謂之屏除」,亦謂之長圍」。嘗至沈公城有一婦人臨產不去因剖視其腹以驗男女又嘗至定林寺有沙門老病不能去藏草間命左右射之百箭俱發矢集其身如蝟而死又帝有膂力牽弓至三解五斗好擔白虎幢幢高七丈五尺於齒上擔之跳躍雖折齒不倦待衛滿前逞諸變態曾無愧色每乘馬身著軟繡袍頭戴金薄帽手執七寶槊急裝縛褲凌冒雨雪不避坑阱馳騁渴乏輒下馬解取腰邊蠡器酌水飲之復上馬馳去又選無賴小兒善走者為逐馬左右五百人常以自隨環回宛轉周遍城邑或出郊射雉置射場二百九十六處奔走往來略不休息一日行至西州觀顯達墜馬處忽疑豫州刺史裴叔業有異志聲言必殺之叔業兄子裴植為直閣聞之懼先及禍潛奔壽陽謂叔業曰:「朝廷將以輕兵來取公矣宜早為計。」叔業憂之乃遣人至襄陽問蕭衍以自全之策:「天下大勢可知恐無復自存之理不若回南向北不失作河南公。」衍乃以書報之曰

 

  承下問大勢誠可慮但群小而用事豈能及遠計慮回惑自無所成唯應送家還都以安慰之若意外相逼當勒馬步二萬直出橫江以斷其後則天下之事一舉可定若欲北向彼必遣人相代以河北一州相處河南公寧可得耶如此則南歸之望絕美敢布腹心公善圖之

 

 

  叔業得書雖以衍言為是然懼有兵來孤城難保仍致書魏將薛真度陳歸魏之意真度勸其早降:「若事迫而來則功微賞薄矣。」於是叔業通款於魏

 

  帝自裴植逃去益怒叔業乃命崔慧景將水軍討壽陽帝設長圍於瑯玡城外親出送之戎服坐樓上召慧景單騎進圍無一人隨之慧景懼有變才數言即拜辭而退既得出甚喜兵過廣陵忽報叔業已率朝廷已有別旨慧景乃召諸將謂曰:「叔業卒軍可不往吾荷三帝厚思當顧托之重幼主昏狂朝廷壞亂危而不扶責在今日欲與諸君共建大功以安社稷何如?」眾皆響應乃以其子崔覺為前鋒還軍向廣陵守將崔恭祖開門納之帝聞變假左興盛節督軍討之慧景停廣陵二日即收眾濟江遣使京口密奉寶玄為主寶玄斬其使以聞帝遣外監黃林夫助鎮京口及慧景至寶玄又密與相應殺黃林夫開門納之遂率其眾隨慧景向建康

 

  時台將張佛護引兵據竹里築城以拒王瑩引兵據湖頭築壘將山西岩實甲數萬寶玄遣使謂佛護曰:「身自還朝君何意苦相斷遏?」佛護曰:「小人荷國重恩使於此創立小戍殿下還朝但自直過豈敢斷遏。」遂與慧景軍戰各有斬獲而慧景軍眾輕行不爨食常以數舫載酒肉為軍糧每見台營中爨煙起輒盡力攻之台軍不得食以此饑困崔恭祖進拔其城殺佛護又攻王瑩壘不克或說慧景曰:「今平路皆為台軍所斷不可議進宜從蔣山龍尾上出其不意下臨城中則諸軍自潰。」慧景從之乃於半夜帥精兵數千魚貫上山自西岩而下黎明兵臨城外揚旗鼓噪台軍驚恐即時奔散慧景遂屯兵樂遊園引眾圍之於是東府石頭白下新亭諸城皆潰左興盛逃匿荻訪中慧景擒而殺之斯時城中慌亂單有衛尉蕭暢屯南掖門處分城內隨方應拒眾心稍安

 

  先是竹裡之捷崔覺與恭祖爭功慧景不能決恭祖怒又勸慧景以火箭燒北掖樓覺以大事垂克後若更造費用功多阻其計不行恭祖益不悅時蕭懿將兵在小峴帝遣使召之入援懿方食聞之投箸而起率數千人自彩石濟江張旗幟於越城舉火相應台中人望見皆鼓手稱慶慧景遣崔覺將精卒數千人渡南岸擊懿軍大敗而還適遇一隊東宮女伎為恭祖所掠覺見而奪之恭祖積忿恨遂率眾詣台降軍心大亂就軍渡北岸慧景軍皆走父子俱死自圍城至此凡十二日而敗恭祖既降帝亦斬之

 

  且說寶玄初至建康士民多往投集慧景敗收得朝野附逆人名帝命燒之曰:「江夏尚爾何況餘人。」寶玄逃亡數日乃出帝召人後堂以步障裹之令左右數十人鳴鼓角馳繞其外遣從謂寶玄曰:「汝近圍我亦如此耳。」放出斬之自此以後朝政益亂帝所寵任左右皆橫行無忌慧景餘黨已蒙詔赦而嬖幸用事不依詔書無罪而家富者皆誣為賊殺而籍其貲有直閣徐世標者素為帝所委任凡有殺戮皆在其手亦嫌帝淫縱太過密謂其黨曰:「何世天子無要人但儂貨主惡耳。」法珍以其言白帝帝遣禁兵殺之世標拒戰而死由是法珍蟲兒專用事口稱詔敕人莫敢違

 

  八月甲辰夜後宮火會帝駕未還內人不得出外人不敢入比及門開死者相枕燒三千餘間時嬖幸之徒皆號為」。內有趙鬼能讀西京賦》,言於帝曰:「柏梁既災建章是營。」帝乃大興土木

 

  有潘妃者號玉兒體態輕盈貌美麗豔最承寵幸為起玉壽芳樂等殿以麝香涂壁內作飛仙帳四面繡綺窗間盡畫神仙椽桷悉垂玲珮服御之物皆飾珍寶鑿金為蓮花貼地令妃行其上:「此步步生蓮花也。」後人作步步生金蓮賦》,以贊潘妃之美其詞曰

 

  彼美人兮神侔秋水狀比芙蕖擅東昏之寵幸馳南國之芳譽雕飾則金應作屋輕盈則步亦凌虛摹花影於波心天然綽約度香風於舄下行自紆徐爾其搜麗水之珍出尚方之帑鏤錯輝煌精英晁朗金在鎔兮液流蓮布色兮花放

 

  儷樂游之苑內千莖等太華之峰頭十丈信是使香為國歡征並蒂之緣本來解語如花遠結凌波之想妃乃啟瑤闥辟清廂搴蕙幄出芝房乍踟躕而獨立旋彳亍而回徨渺兮若仙風之吹下翩兮若驚鴻之將翔顫釵梁而不定暈桃頰而分光鳧舄交時化分飛之翡翠風頭迎處想雙宿之鴛鴦裊裊兮裙羅盈盈兮眼波纖纖兮新月歷歷兮圓荷憶西池之採摘疑北渚之經過點瓣而神光離合縈花而舞態婆娑問太乙之紅船遊仙未可笑窅娘之素襪踵武如何君王於是睹之魂銷即之意下樂且未央歡真無價穠華欲斂是碧窗小坐之時芳氣還留應繡被橫陳之夜

 

  且說帝寵潘妃荒迷益甚妃父寶慶帝呼之為阿丈一日寶慶家有吉慶事往助其忙躬自汲水助廚人作膳以為笑樂與其家人僕婢為伍全不知愧寶慶恃勢作姦沒人平民資產無數有司不敢詰百姓怨之切齒又有奄人王寶孫年十三倀子」,善迎妃意尤得帝寵雖梅蟲兒之徒亦下之控制大臣移易詔敕乃至騎馬入殿詆訶天子公卿見之莫不惕息其後朝廷費用日繁徵求愈迫建康酒租皆折使輸金百姓困窮號泣盈路天下皆知齊必亡矣

 

  先是蕭懿之人援也蕭衍遣使謂之曰:「平亂之後則有不賞之功當明君賢主尚或難立況於亂朝何以自免若賊滅之後勒兵入宮行伊霍故事此萬世一時若不欲爾托以外拒為名身歸歷陽則威振內外誰敢不從一朝放兵受其厚爵高而無民必生後悔。」長史徐曜亦苦功之懿並不從拜爵為尚書令弟暢為衛尉掌管簽嬖臣茹法珍等咸畏忌之說帝曰:「懿將行隆昌故事陛下命在晷刻。」帝信之將殺懿懿將徐曜甫知之密具舟江渚勸懿西奔襄陽懿曰:「自古皆有死豈有叛走尚書令耶吾寧坐以待之耳。」俄而奉召入省以藥賜死懿且死但曰:「家弟在雍深為朝廷憂之。」諸弟皆亡匿於里巷無人發之者唯弟融捕得被殺後人有詩贊懿之忠云

 

    定傾扶危紓國憂敢因禍至為身謀

 

    九泉遺恨難消處只恐干戈起雍州

 

  話分兩頭蕭衍在雍深知齊祚將亡日日延攬豪傑厚集兵力以圖大舉於是四方智勇之士相率來歸有一人姓呂名僧珍字元瑜廣陵人家甚寒微兒時從師讀書有相士至書塾歷觀諸生獨指僧珍曰:「此兒有奇聲封侯相也。」及長智識宏通身長七尺七寸容貌偉然司空陳顯達出軍沔北見而呼坐謂之曰:「卿有貴相名位當出我上幸自愛。」萬徐孝嗣當國欲引與共事僧珍知其不久必敗謝弗往未幾孝嗣果敗衍臨雍州僧珍歸之為中兵參軍

 

  衍嘗積竹木於檀溪人不解其故僧珍會其意私具櫓數百張及後起兵取竹木以造戰艦獨缺櫓僧珍出以濟用人服其智又一人姓王名茂字茂先太原人好讀兵書通武略

 

  齊武帝布衣時見之歎曰:「王茂先年少英俊堂堂如此異日必為公輔。」後為台郎累年不調見齊政日亂求為邊職遂為雍州長史衍一見便以王佐許之因結為兄弟事無大小皆與商酌茂亦為之盡力又一人姓曹名景宗字子震新野人幼善騎射好畋獵常與少年數十人逐群鹿於澤中鹿馬相亂景宗於眾中射之人皆懼中馬足而箭之所及不爽分毫鹿皆應弦而斃以此為樂嘗乘匹馬將數十人於中路逢蠻賊數百劫之景宗身帶百餘箭每箭殺蠻一人蠻遂散走因以膽勇聞頗愛史書穰苴樂毅傳》,輒放卷歎息曰:「大丈夫當如是也。」衍鎮雍州景宗深自結附衍舉為竟陵太守但性躁動不能沉默嘗出行於車中自開帷幔左右顧望或諫之曰:「太守隆重當肅官儀不宜如是。」景宗曰:「我在鄉裡騎快馬如龍與年少輩數十騎拓弓弦作霹靂聲箭如餓鴟叫平澤中逐獐鹿射之渴飲其血饑食其胃甜如甘露漿覺耳後生風鼻頭出火此樂使人忘死今為太守貴人動轉不得路行開車幔人輒以為不可閉置車中如三日新婦如此邑邑能不使人氣盡。」而幕府勇將則首推景宗焉又一人姓韋名睿字懷文杜陵人其伯父韋祖征常奇之時同里王憕杜惲並有盛名祖征謂之曰:「汝自謂何如二人?」睿謙不敢對祖征曰:「汝文章或小減學識當過之佐國家成功業皆莫汝及也。」後為齊興太守知衍有大志遣二子至雍深相結納方顯達慧景頻以兵逼建業人心惶駭西土人謀之於睿睿曰:「陳雖舊將非濟世才崔頗更事懦而不武事必無成天下真人其惟蕭雍州乎!」於是棄職歸衍衍大喜握其手曰:「得君來此吾事可成矣!」又一人姓柳名慶遠字文和元景之姪將門子有乾略為雍州別駕私謂所親曰:「天下方亂能定大業者唯吾君耳!」因事衍不去又一人姓鄭名紹叔字仲明滎陽人徐孝嗣嘗見而異之:「此祖逖之流也。」衍臨司州時紹叔為中兵參軍相依如左右手及衍罷州還謝遣賓客紹叔獨請留衍曰:「以卿之才何往不得志我今閒居未能相益宜更思他就紹叔曰:「吾閱人多矣舍君誰可與共事者固請留此。」及衍為雍州遂補紹叔為扶風太守

 

  紹叔有兄植勇力絕倫官於京師一日來至雍州候紹叔於家紹叔見之問曰:「兄在天子左右朝廷有何事而遺兄至此?」植曰:「朝廷深忌雍州托我以候汝為名潛刺殺之我豈肯害之哉迫於朝命不得不來弟見雍州密致此意。」紹叔遂以告衍衍命置酒紹叔家招植共飲酒酣戲謂植曰:「朝廷遣卿相圖今日開宴是可取良會也何不取吾頭去?」植曰:「使君豁達大度如漢高僕何敢害?」相與大笑飲罷令植遍觀城隍府庫士馬器械舟艦等項植曰:「雍州實力未易圖也。」紹叔曰:「兄還具為天子言之若取雍州請以此戰。」植曰:「吾復命後朝廷必來征伐時事可知矣未識我與汝復得相見否?」弟兄灑淚而別斯時雍州麾下猛將如雲謀臣如雨皆有攀麟附鳳之意眼見干戈即起及聞懿死衍益悲憤恨不踏平建康以誅無道但未識雍州若何起兵且俟下文再續

 

  東昏專任宵小誅戮大臣非時四出貪殘更甚比之桀無以過之崔慧景承命討裴叔業已而中路叛去設能布明大義聲罪致討擇應立者立之成伊霍之業豈非名正言順乃雖奉寶玄不思大計輒縱子覺與恭祖爭功又不從恭祖之計遂致恭祖離叛卒歸無成惜哉東昏既滅慧景愈為不法縱虐宣淫無所不至無有不亡之理蕭懿不聽雍州之言盡心東昏死而無悔不失為忠未免近於愚耳雍州智略兼具又能搜羅人材豪傑歸心雖欲不成大業豈可得哉殆天欲啟之耶

 

第十九卷 蕭雍州運籌決勝 齊寶卷喪國亡身 下一卷

  話說蕭衍素懷大志又聞其兄蕭懿被誅且悲且怒會集諸將商議起兵請將無不踴躍從命適有密報到來朝廷遣輔國將軍劉山陽統領三千人馬潛赴江陵約會南康王行事蕭穎冑起荊州之兵共襲襄陽諸將請於半路截擊之衍曰此不足慮吾當以計制之。」乃使參軍王天虎詣江陵遍與州府書聲云山陽西上並襲荊。」書去後衍謂諸將曰:「荊州素畏襄陽人加以唇亡齒寒能不與我為一我合荊雍之兵鼓行而東雖使韓白復生不能為建康計矣況以昏主役刀敕之徒哉?」穎冑等得書果大恐越一日衍乘山陽將到復令天虎齎書於穎冑餘人皆無又書中但作通候語不涉時事而雲天虎口具張宏策問故衍曰:「用兵之道攻心為上近遣天虎往荊州人皆有書今只有一函與穎胃而雲天虎口具穎冑問天虎天虎無所說眾問穎冑穎冑亦無所說眾必謂穎冑與天虎共隱其事則人人生疑眾口沸騰山陽聞之必疑不敢進則穎冑進退無以自明必入吾謀內是馳一空函定一州矣。」

 

  再說山陽至江安聞衍有書連至江陵果懷疑貳遲回十餘日不上穎冑大懼計無所出乃夜呼參軍席闡文從事柳忱閉齋定議闡文曰:「蕭雍州蓄養士馬已非一日江陵素畏襄陽之強又眾寡不敵取之必不可制就能制之歲寒復不為朝廷所容今若殺山陽與雍州舉事立天予以令諸侯則霸業成矣

 

  山陽不進是不信我今斬送天虎則彼疑可釋至而圖之罔不濟矣。」忱亦曰:「朝廷狂悖日滋京師貴人莫不重足屏氣今幸在遠得暇日自安雍州之事且借以相斃耳獨不見蕭令君乎以精兵數千破崔氏十萬眾竟為群邪所陷禍酷相尋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且雍州士銳糧多蕭使君雄資冠世必非山陽所能敵若破山陽荊州復受失律之責進退無一而可直深慮之。」其弟穎達亦勸穎冑從闡文計穎冑遂請天虎至府謂之曰:「卿與劉輔國相識今不得不借卿頭以釋其疑。」遂斬之送首於山陽曰:「荊州之使已斬速以兵來商議進討。」山陽大喜單車白服率數十人來會穎冑穎冑伏兵城內山陽入門即於車中斬之送其首於雍州以南康王教假衍節使都督前鋒諸軍事衍大喜於是建牙集眾得甲士萬餘人馬千餘匹船三千艘命王茂為先鋒曹景宗副之身統大軍為後繼刻日進發報知穎冑乞即興師穎冑以年月未利須俟明年進兵致書襄陽戒勿遽動衍復書曰

 

  來示兵當緩進竊以為不可凡舉大事所藉者一時驍勇之心事事相接猶恐疑怠若頓兵十旬必生悔吝且坐甲十萬糧用自竭若童子立異則大事不成況處分已定安可中息哉昔武王代紂行逆太歲豈復待年月乎幸奮同舟之力母貽後時之悔

 

  穎冑得書乃亦起兵命將軍楊公則引兵向湘州參軍鄧元起引眾向夏口與衍同伐建康

 

  其時朝廷聞山陽死知穎冑叛發詔並討荊遣驍騎將軍薛元嗣運糧百四十船送郢州刺史張衝使拒西師又敕台將房僧寄使守魯山衝恐魯山難守遣將孫樂祖將三千兵助之二月甲申衍次漢口自冬積霰不見日色至是天光開霽士卒大悅請將請並力圍郢分襲西陽武昌衍曰:「漢口相闊一里箭道交至房僧寄以重兵固守與郢城為犄角若悉眾前進僧寄必絕我軍後悔無所及不若遣諸軍濟江與荊州軍合以逼郢城吾自圍魯山以通沔使鄖城竟陵之粟方舟而下江陵湘中之兵相繼而至兵多食足何憂兩城之不拔天下事可以臥取之耳。」乃使王茂等率眾濟江逼郢城張衝開門迎戰茂等進擊大破之殺其偏將光靜光靜衝麾下勇將也一戰而沒衝大懼攖城自守

 

  曹景宗進據石橋浦下臨加湖鄧元起將荊州兵會於夏首於是衍築漢口城以逼魯山遣張惠紹將兵遏江中以絕郢魯二城之信

 

  又楊公則已克湘州率眾會於夏口時有殿中直帥夏侯稟荊州司馬夏侯詳子也自建康亡歸江陵稱奉皇太后旨令南康王纂承皇祚南康遂即帝位是為和帝加蕭衍征東大將軍都督征討諸軍事假黃鉞軍勢益振一日衍在軍中正議進兵忽席闡文費穎冑書來謂衍曰:「今頓兵兩岸不並力圖郢定西陽武昌取江州此機已失莫若請救於魏與北連和猶為上策。」衍曰:「漢口路通荊控引秦糧運資儲仰此氣息所以兵壓漢口連結數州今著並軍圍郢又分兵前進魯山之兵必阻兩路搤吾咽喉近日鄧元起欲以三千兵往取尋陽吾力止之蓋彼若歡然知機一說士足矣脫拒王師固非三千兵所能下也進退無據未見其可

 

  至若西陽武昌取之即得然既得之後即應鎮守欲守兩城不減萬人糧儲稱是卒無所出脫東軍有上者以萬人攻兩城兩城勢不得相救若我分軍應援則首尾俱弱如其不遣孤城必陷一城既沒諸城相次土崩天下大事去矣為今之計且候郢州既拔席捲沿流西陽武昌自然風靡

 

  何遽分兵散眾自貽憂患乎且丈夫舉事欲清天下況擁數州之兵以誅群小懸河注火奚有不滅豈容北面請救戎狄以示弱於天下況彼未必能信徒取丑聲此乃下計何謂上策卿為我還語鎮軍前途攻取但以見付事在目中無患不克但借鎮軍靜鎮之耳。」闡文歸以告穎冑異議乃息

 

  五月東昏以陳伯之為江州刺史都督前鋒諸軍事西擊荊雍之師伯之即命偏將吳子陽同其子虎牙率兵三萬救郢州衍聞之遂進軍巴口命其將梁天惠屯漁湖城唐修期屯白楊壘夾岸待之子子陽進軍加湖去郢三十里傍山帶水築壘自固僅以烽火相應張衝屢次求援子陽不敢前丁酉衝憂憤成疾臨沒以後事托薛元嗣命其子張孜共守

 

  又魯山乏糧軍人於磯頭捕魚供食衍命王茂引師逼之孫樂祖懼率其眾降房僧寄自殺郢城之勢益孤曹景宗乘水漲以舟師襲加湖子陽虎牙不能拒棄軍走郢人大恐是夜守城者見有數萬毛人逾堞而泣走投黃鵠磯識者以為此城之精也精去不久必破矣及旦元嗣張孜向衍乞降開門納其軍計郢城被圍二百日城中士民男女十萬口疾疫流腫死者十之八積屍牀下而寢其上比屋皆滿既降衍欲擇一良有司治之苦無其人時韋睿在座因顧之笑曰:「合騏驥而不用焉事皇皇而他索?」即以睿為江夏太守行郢府事睿收瘞死者而撫其生者郢人送安

 

  既得郢城諸將請攻江州衍曰:「用兵未必須實力所聽威聲耳今山陽兵敗虎牙狼狽奔尋陽人情理當洶懼可傳檄而定也。」乃得伯之舊人蘇隆之使說伯之曰:「如肯納款當用為江州刺史。」伯之即使隆之返命但云願降而大軍未須遽下衍曰:「伯之此言意懷首鼠及其猶豫急往逼之計無所出勢不得不降。」乃命鄧元起引兵先下楊公則逕掩柴桑行與諸將以次進路伯之聞軍至退保湖口恇擾不知所為既而親詣軍前束甲請罪衍厚納之乃留鄭紹叔守尋陽挾伯之東下衍謂紹叔曰:「卿吾之蕭何寇恂也前途不捷吾當其咎糧運不繼卿任其責。」紹叔涕泣受命以故江湘糧運未嘗乏絕張宏策熟悉道路形勢繪圖以獻自江口至建康凡磯浦村落軍行宿次等處如在目中故軍士上道不失寸刻

 

  卻說東昏雖知荊雍兵起狂暴如故作芳樂苑山石皆涂五彩跨池水立飛閣壁上皆畫男女私褻之像民家有好樹美竹則毀牆撒屋而徙之時方盛暑朝種夕死死而復種卒無一生插葉裝花取玩俄頃於苑中立市使官人宦者共相販買以潘貴妃為市令自為市彔事小有差誤妃即與杖伏地求饒佯作畏懼狀又開渠立埭身自引船埭上設店坐而屠肉百姓歌云:「閱武堂前種楊柳至尊屠肉潘妃沽酒。」又令宮人皆露褌著綠屧每於僻處遇之或按草地或倚石畔私相淫媾以為大樂故宮人求幸者每潛身幽僻之處以候之又好巫覡內侍朱光尚詐雲目能見鬼一日入樂遊園人馬忽驚以問光尚對曰:「向見先帝甚怒陛下數出遊外故鞭馬而馬驚。」東昏大怒曰:「死鬼何敢驚生天子!」乃拔刀與光尚尋之既不見縛菰為高宗形跪而斬之懸首樹上群臣皆懷憤怒

 

  內史張欣泰謂軍主胡鬆曰:「昏人所為如是吾儕受其榮寵異日國亡必將與之同戮奈何?」鬆曰:「吾亦憂之但不舉大事禍必不免近聞侍郎王靈秀直閣將軍鴻選皆有異志不如密結二人相與廢之立建康王寶寅以主社稷庶國安而身家亦保。」欣泰從之乃密結靈秀鴻選共舉大事二人亦欣然應命秋七月甲子東昏遣寵臣馮元嗣出外監軍命茹法珍梅蟲兒楊明泰及張欣泰等餞之中興堂欣泰等乃因以作亂謀伏壯士堂後先殺元嗣蟲兒法珍明泰於座欣泰則陽為告變馳入宮中與鴻選弒東昏靈秀前往石頭迎建康王入宮商議既定各人照計行事臨期元嗣等方入席壯士突起砍元嗣頭墜席上又砍明泰破其腹蟲兒法珍急走蟲兒傷數創手指盡落卒與法珍走免左右大呼擊殺數人餘皆走散欣泰佯即馳人告變靈秀遂詣石頭迎寶寅率城中將吏數百去車輪以載之唱警蹕向台城百姓數千人皆空手隨之

 

  且說欣泰之人也冀法珍等在外東昏必以城中處分見委因得表裡相應那知法珍亦復馳人下令閉門上仗不配欣泰一兵故鴻選在殿內亦不敢發又寶寅之眾皆烏合無紀律欲攻城日已瞑城上人發管射之死數人餘皆棄寶寅去寶寅亦逃三日後詣宮門求見東昏召人問之寶寅涕泣以告曰:「邇日不知何人逼使上車仍棄我去制不自由今始得歸。」東昏笑復其爵位殺張欣泰胡鬆王靈秀鴻選等於市

 

  先是郢魯既失西師日進有請東昏出師者東昏謂茹法珍曰:「師遠出不用命須至白門前當與一決。」及衍次近道乃聚兵為固守之計一日問群臣曰:「誰能為朕殺賊者?」眾莫應衛軍李居士趨而進曰:「臣請得精騎三萬保為陛下一鼓破之梟蕭衍之首於鬧下。」東昏大悅遂命居士為前鋒率騎三萬據新亭遣征虜將軍王珍國將精兵十萬陳於朱雀航南是日蕭衍前軍至蕪湖姑孰守將棄城走衍進據之命諸將進師

 

  卻說李居士屯兵新亭望見一軍前來人馬疲乏器甲穿敝笑謂左右曰:「人謂東軍勇猛此等兵何足畏?」因率兵士鼓噪前薄那知此軍主將乃是曹景宗因師行久器甲敝壞今見敵軍蜂湧殺上景宗排開陣勢匹馬直出高叫曰:「來將何名?」居士答曰:「我乃前鋒大將李居士也快快下馬受縛免你一死。」景宗更不打話持刀直奔居士左右兩將當先迎敵被景宗一刀一個盡斬馬下居士失弓而走景宗揮眾奮擊遂大破之居上始知東軍難敵閉營不敢出於是景宗進據皂莢橋王茂進據越城鄧元起進據道士墩陳伯之進據籬門呂僧珍進據白板橋征鼓之聲達於內闕居士啟請東昏燒南岸邑屋以開戰場自大航以西新亭以北皆盡

 

  甲戌衍至新林會集諸將:「居士已敗城中所傳唯玉珍國一軍尚擁精兵十萬陳於朱雀航南並力破之則建康不戰自下矣。」遂進兵東昏遣宦者王寶孫持白虎幡臨陣督戰珍國選精銳居前老弱居後嚴陣以待東軍擊之不利王茂怒下馬單刀直前其甥韋欣慶執鐵纏望以翼之衝擊東軍應時而陷曹景宗亦縱兵乘之呂僧珍齎火具焚其營將士皆殊死戰鼓噪震天地珍國軍不能抗王寶孫切罵諸將直閣將軍席豪發憤突陣而死豪素稱萬人敵為一軍所恃既死士卒土崩赴淮死者無數積屍與航等後至者乘之以濟於是城外諸軍非降即逃李居士亦以兵降衍納之遂長驅至宣陽門建康大震諸弟皆自城中逃出赴軍

 

  壬午衍分命譜將各攻一門築長圍守之獨陳伯之攻西明門每城中有降人出伯之輒呼與耳語衍恐其復懷反覆恰值台將鄭伯倫來降衍使伯倫語之曰:「城中甚忿卿舉江州降欲以封賞誘卿歸國當生割卿手足若不降當遣刺客殺卿直深為備。」伯之懼自是始無異志楊公則屯領軍府與南掖門相對嘗登高望戰城中遙見麾蓋以神鋒省射之矢貫胡牀左右失色公則曰:「幾中吾腳。」談笑如初城中夜選勇士攻公則柵軍中驚擾公則堅臥不起徐命擊之城中兵乃退蓋公則所領皆湘州人素號懦怯城中輕之每出擊輒先犯公則壘公則獎厲軍士克獲更多先是衍兵趣建康穎冑恐其不捷鬱鬱成疾至是遂卒夏侯詳秘之密報於衍衍亦秘之及建康已危諸處皆潰乃發穎冑喪以和帝詔贈寺中丞相於是眾望盡歸於衍

 

  話分兩頭建康有蔣子文神廟東昏素信奉之前慧景之亂東昏禱於神求援事平封子文為鍾山王及衍逼建康尊子文為靈帝迎神像人大內使巫日夕禱祀城中軍事悉委王珍國以衛軍張稷為之副時城中實甲猶有七萬人東昏素好軍陣每與黃門刀敕之徒及宮人等在華光殿互相戰鬥詐作被創勢使人以板扛去用為笑樂晝眠夜起一如平常聞城外鼓角聲被大紅袍登景陽樓屋上望之管不及者數寸又東昏與左右謀以為陳顯達一戰即敗崔慧景圍城尋走謂衍兵亦然但敕大官辦樵米為百日調而已及大桁之敗眾情洶懼茹法珍等恐士民逃潰閉門不復出兵既而長圍已立塹柵嚴固然後出蕩屢戰不捷

 

  東昏尤惜金錢不肯賞賜法珍叩頭請之東昏曰:「賊來獨取我耶何為就我求物?」後堂藏巨木數百榜守城者啟為城防東昏欲留作殿竟不與又督責金銀雕樓雜物倍急於常眾皆怨怠不為致力城中咸思早亡莫敢先發茹法珍梅蟲兒說東昏曰:「大臣不留意使圍不解宜悉誅之。」王珍國張稷聞之大懼乃謀弒東昏降西軍珍國密遣所親獻明鏡於蕭衍衍斷金以報之中兵參軍張齊後閣舍人錢強殿帥豐勇之宦者黃泰平皆同謀丙寅夜錢強密令人開雲龍門以迎外兵珍國張稷引兵人殿豐勇之為內應時東昏在含德殿吹笙歌作兒女子態未寢聞有兵人趣北戶欲還後宮門已閉不得出惶無所之黃泰平從暗中以刀砍之傷其膝僕地張齊趨前斬之宮人皆走匿珍國乃以詔召百官至列坐於殿前西鐘下稷擁長刀遮之告以故百僚莫敢違遂令署箋以黃綢裹東昏首遣國子博士范雲送詣石頭右衛將軍王志歎曰:「冠雖敝不可加足。」取庭中樹葉塞口偽悶不署名雲齎東昏首至衍軍軍士聞東昏死皆呼萬歲衍覽百僚降箋無王志名心嘉之雲人見衍攜其手曰:「卿吾故人也。」遂留參帷幄俄而百僚皆出見衍衍謂左僕射王亮曰:「吾至新林諸臣皆間道送款卿獨無有我不怪卿但顛而不扶焉用彼相?」亮曰:「若其可扶明公豈有今日之舉?」衍大笑城中出者或被劫剝楊公則親帥麾下陳於東掖門衛送公卿士民故出者多由公則營焉衍聞而善之乃下令軍中曰:「士卒入城擅取民間一物者斬。」由是兵不擾民民心大悅但末識暴主雖除行將何以善後且候後文再講

 

  蕭雍州雄才大略處處週到著著先手雖其智識過人亦天啟之也東昏至兵臨城下之日猶復自恣荒淫吝於貨財刻於用刑焉得無弒滅之禍若茹法珍梅蟲兒輩瑣瑣小人何足道哉

第二十卷 寶寅潛逃投北魏 任城經略伐南梁 下一卷

  話說東昏既弒百官紛紛投降迎接蕭衍入城衍一一撫慰乃命張宏策先入清宮封府庫收圖籍時城內珍寶委積宏策禁勒部曲秋毫無犯收嬖臣茹法珍梅蟲兒等四十一人皆屬吏已巳衍振旅入城居閱武堂以宣德太後令追廢寶卷為東昏侯葬以侯禮褚後及太子誦並降為庶人凡昏制謬賦淫刑濫役悉皆除蕩斬嬖幸茹法珍等於市以宮女二千分賚將士人情大悅

 

  壬申報捷於江陵和帝進衍位相國總百揆封十郡為梁公自置梁國以下官屬識者皆知大業終歸於梁矣

 

  先是衍圍宮城州郡皆遣使請降獨吳興太守袁昂拒境不受命衍遣人傳語昂曰:「根本既傾枝葉安附今竭力昏主未足為忠家門屠滅非所謂孝豈若翻然改圖自招多福?」

 

  昂復書曰

 

  三吳內地非用兵之所況以偏隅一郡何能為役自承麾旆屆止莫不膝袒軍門惟僕一人敢後至者政以內揆庸素文武無施雖欲獻心不增大師之勇置其愚默寧沮眾軍之威幸借將軍合宏之大可得從容以禮竊以一餐微地尚復投殞況食人之祿而頓忘一旦非惟物議不可亦恐明公鄙之所以躊躇未遑薦璧

 

  衍得書歎息深服其義及建康平衍使李元履巡撫東土敕元履曰:「袁昂寒素之門世有忠節天下須共容之勿以兵威陵辱。」元履至吳興宣衍旨昂不答武康令傅映謂昂曰:「昔元嘉之末開闢未有故太尉殺身以明節司徒當寄托之重理無苟全所以不顧夷險以徇名義今嗣主昏虐自陷滅亡雍州舉事勢如破竹天人之意可知願明府深思權變無取後悔。」昂然之然亦不請降但開門撤備而已

 

  又豫州刺史馬仙琕方衍引師東下擁兵不附衍使其故人姚仲實說之降仙琕斬之以殉又遣其叔馬懷遠說之仙琕大義滅親。」亦欲斬之軍中為之固請乃免及衍至新林仙琕猶於江西抄絕運船殺害士卒後聞台城不守大兵將至向南號泣謂將士曰:「我受人任寄義不容降君等皆有父母我為忠臣君等為孝子各行其志不亦可乎!」悉遣城內兵出降只擁壯士數十閉門獨守俄兵人圍之數重仙琕令士皆持滿兵不敢近日暮仙琕乃投弓於地曰:「諸軍但來見取我義不降。」乃囚送石頭衍釋之使待袁昂至俱人:「今天下見二義士。」及昂至遂與仙琕並馬入朝衍以禮見之謂昂曰:「我所以不遽加兵者以卿忠義之門也卿知之乎?」昂頓首謝又謂仙琕曰:「射鉤斬祛昔人所美卿勿以殺使斷運自嫌。」仙碑謝曰:「小人如失主犬後主飼之則復為用矣。」衍笑皆厚遇之潘妃有國色衍欲留之以問王茂茂曰:「亡齊者此物留之何益?」乃賜死於獄

 

  丙戌衍人鎮殿中文武百僚莫不俯首聽命衍與范雲沈約任昉以文學受知於竟陵王子良同在西邸意好敦密至是引云為諮議參軍約為驃騎司馬昉為紀室參軍共參謀議沈約隱知衍有受禪之志而難於出口一日微叩其端衍不應他日又叩之衍曰:「卿以為何如?」對曰:「今與古異公不可以淳風期物士大夫攀龍附鳳者皆望有尺寸之功以垂名竹帛今兒童牧豎皆知齊柞將終明公當乘其運天文讖記又復炳然天心不可違人情不可失苟曆數攸在雖欲謙光亦不可得已。」衍曰:「吾方思之。」約曰:「公初建牙襄陽此時應思今王業已成何用復思若不早定大業脫有一人立異即損威德且人非金石時事難保豈可以梁公十郡之封遺之子孫耶若天子還都公卿在位則君臣分定無復異心君明於上臣忠於下豈復有人同公作賊?」衍心然之約退范雲人見衍以約語告之雲曰:「今日時勢誠如約言願公勿疑。」衍曰:「智者所見乃爾暗同耶明早卿同體文更來。」雲出語約約曰:「卿必待我。」雲許諾及明約不待雲而先人衍命草具其事約乃出懷中詔書並禪受儀文等事衍初無所改俄而雲至望殿門不得人徘徊壽光閣外但云咄礎」。約出問曰:「何以見處?」約舉手向左雲笑曰:「不乖所望。」有傾衍召雲入極歎休文才智縱橫且曰:「我起兵於今三年矣功臣諸將實有其勞然成吾帝業者卿與休文二人力也。」甲寅詔梁公增封十郡進爵為王選擢授職悉依天朝之制於是以沈約為吏部尚書范云為侍中今且按下慢講

 

  卻說明帝之子九人其時諸王存者唯邵陵王寶收晉熙王寶嵩桂陽王寶貞鄱陽王寶寅見粱業將成皆有自危之志而鄱陽王識慮深沉尤懷憂懼私語內侍顏文智曰:「吾聞破巢之下必無完卵蕭衍即日篡齊齊之子孫必遭其害吾欲投北以求全未識濟否。」文智曰:「殿下留此必不得免投北誠為上策但須急走乘此防守尚疏或可脫身遲則無及矣。」是夜寶寅遂與文智各易冠服著烏布襦腰繫千許錢穿牆而走時正五更挨至城門恰好門開送出城放步便行恐後有追者途中不敢稍停將近江側寶寅謂文智曰:「此番若得過江便有生路但二人同行易招旁人耳目不如分路渡江在北岸相等。」文智曰:「。」二人遂分路走

 

  卻說寶寅身居王爵出入非車即馬從未步行路上今處急難之際躡屧徒步走了一日足無完膚不勝苦楚及至江濱舉目一望白忙忙都是江水無船可渡心已惶急忽聞後面人喊馬嘶知有追兵到來益發慌張只得走入蘆葦中藏躲正在上天無路人地無門時候恰見一漁船泊在岸邊釣魚忙以手招呼道:「漁翁快快渡我過去定當重謝。」那漁人把他仔細一看便道:「謝到不必但要與我說明方好渡你。」寶寅道:「吾實逃難者後有兵馬趕來望速救援。」漁人便把船攏岸扶寶寅下船便道:「你要我救有簽帽破衣在此須扮作漁人模樣同我坐在船上執竿下釣便令追者不疑。」寶寅從之遂亦詐為釣者隨流上下追者至見江邊並無一人只有漁舟一隻離岸不遠便叫道:「漁人曾見有少年男子同著一人行過去麼?」漁人道:「此間是一條死港無人行走的。」追者看著寶寅坐在船上全不疑是寶寅遂各退去漁人始問寶寅何往寶寅以實情告之漁人道:「原是一位殿下但天色已昏且請用些夜膳待月色上升送你過去。」俄而飯畢月出東山乃放船中流波至西岸寶寅忙即謝別漁人道:「一直走去便是往北大路了。」說罷便回棹而去

 

  寶寅趁著月色一步步向北而行走到天明不見顏文智來怕一時錯過立在路傍暫歇遠遠望見二人飛奔而來行到近處一人不認得一人卻是顏文智文智見了寶寅便道:「天幸恰好遇著。」寶寅忙問:「此位何人?」文智道:「此乃義友華文榮也曾充王府衛卒見朝廷禍亂相尋避居於此昨夜臣過江即投其家告知殿下將到故同來迎候。」文榮道:「此間不是說話處快請到家再商。」寶寅遂到文榮家文榮延入內室請寶寅坐定便道:「殿下投北大路上怕有盤詰不便行走今有小路一條可以抄出境外亦只好晝伏夜行方保無事。」文智曰:「不識路逕奈何?」文榮曰:「吾隨殿下同去便了。」寶寅感且泣道:「卿肯隨我去恩孰大焉但此後我三人總以弟兄相呼切勿再稱殿下。」二人點頭應命文榮進內亦不向妻子說明但云有別處公幹今夜即要起身等至黃昏三人餐飽夜膳包裹內各帶些乾糧隨即起身向僻路而走也不管山逕崎嶇路途勞頓真是忙忙如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幸得文榮熟識路逕不至錯誤行了數日來到一處文榮道:「好了此間已是北魏界上前面即壽陽城了。」寶寅才得寬心正行之間忽有軍士數人走過喝道:「你三人從何而來敢是南方奸細麼?」文榮道:「你想是大魏的軍士了好好快去報與你成主曉得說有齊邦鄱陽王到此。」原來壽陽乃北朝第一重鎮特遣任城王元澄鎮守其地地界南北各處皆有兵戍當日成主杜元倫聞報一面接三人人營問明來歷一面飛報任城王任城即以車馬侍衛迎之時寶寅年十六一路風霜勞苦面目黃瘦形容枯槁見者皆以為掠至生口澄見之待以客禮問及禍亂本末寶寅淚流交迸歷訴情由井井有序澄深器之因慰之曰:「子毋自苦吾當奏知朝廷為子報仇。」寶寅拜謝澄給以服御器用使處客館寶寅請喪君斬衰之服澄使服喪兄齊衰之服率百僚赴弔寶寅居處有禮一同極哀之節人皆賢之其後人見魏主魏主賜以第宅留之京中今且按下不表

 

  卻說梁王聞寶寅逃去料他孑身獨往亦乾不出什麼事來遂置不問唯汲汲打算為帝謂張宏策曰:「群臣爭勸我受禪但南康王將到若何處之?」宏策曰:「王自發雍州王所乘舟恒有兩龍導引左右莫不見者天意可知百姓緣道奉迎皆如挾纊人情可知南康雖來何敢居王之上不如乘其未至而先下禪位之詔則人心早定矣。」王大悅乃使沈約迎帝

 

  約至姑孰正值和帝駕到約以禪位意遍諭侍從群臣無不應命於是下詔禪位於梁詔至建康假宣德太後令遣太保王亮奉皇帝璽綬詣梁宮勸進丙寅梁工即皇帝位於南郊大赦天下改元天監追尊皇考為文皇帝皇妣為獻皇后追贈兄懿為丞相封長沙王奉和帝為巴陵王居於姑孰優崇之禮皆仿齊初封文武功臣張宏策等十五人為公侯立諸弟皆為王帝欲以南海郡為巴陵國徙巴陵王居之以問范雲雲俯首未對沈約曰:「今古事殊魏武所云不可慕虛名而受實禍。」帝聞之默然乃遣親臣鄭伯禽詣姑孰以生金進王王曰:「吾死不須金醇酒足矣。」乃醉以酒而殺之時年十五先是文惠太子與才人共賦七言詩末句輒雲愁和帝至是其言方驗時諸王皆死唯寶義幼有廢疾不能言語故獨得全使為巴陵王奉齊祀

 

  一日齊南康侯子恪因事人見帝從容謂曰:「天下公器非可力取苟無期運雖項籍之力終亦敗亡宋孝武性猜忌兄弟粗有令名者皆殺之朝臣以疑似枉殺者相繼然或疑而不能去或不疑而卒為患如卿祖以才略見疑而無如之何湘東以庸愚不疑而子孫皆死於其手我是時已生彼豈知我應有今日固知有天命者非人所能害我初平建康人皆勸我除去卿輩我於時依而行之誰謂不可正以江左以來代謝之際必相屠滅感傷和氣所以國柞不長又齊梁雖雲革命』,事異前代我與卿兄弟更復絕服宗屬未遠齊業之初亦共甘苦情同一家豈可遽如行路之人且建武塗炭卿門我起義兵非惟自雪門恥亦為卿兄弟報仇我自取天下於明帝非取之於卿家也昔曹志魏武帝之孫為晉忠臣況卿在今日猶是宗室我方坦然相期卿無懷自外之意日後當知我心。」子恪涕泣伏地謝自是子恪兄弟幾十六人皆仕於梁並以才能知名曆官清顯各以壽終此是後話不表

 

  卻說寶寅在魏聞梁已篡齊伏於魏闕之下請兵伐梁雖暴風大雨終不暫移魏主憐之乃以寶寅為鎮東將軍封齊王配兵一萬屯東城令自召募壯勇以充軍力俟秋冬大舉寶寅明當拜命其夜慟哭至晨既受命以顏文智華文榮皆為軍主六月魏任城王澄進表云

 

  蕭衍頻斷東關欲令漅湖汛溢以灌淮南諸戍且灌且掠淮南之地將非國有壽陽去江五百餘里眾庶惶惶並懼水害脫乘民之願攻敵之虛豫勒諸州纂集士馬首秋大集應機經略雖況一不能江西自可無虞

 

  魏主從之乃發冀濟六州人馬令仲秋之中畢會淮南委澄經略寶寅一軍亦受澄節度又遣中山王元英引師攻義陽

 

  且說任城既受命悉發壽陽兵命將軍黨法宗傅豎眼王神念分路人寇自以大軍繼其後遂拔東關潁川大峴三城餘城皆潰江淮大震先是南梁太守馮道根戍阜陵初到任如敵將至修城隍遠斥候眾頗笑之道根曰:「怯防勇戰此之謂也。」城未畢黨法宗等率軍二萬奄至城下眾皆失色道根命大開門緩服登城選精銳三百人出與魏兵戰破之魏人見其意思安閒戰又不利遂引退梁將姜慶貞探得任城王兵皆南出壽陽無備遂從間道乘虛襲之據其外郭士民惶懼皆無固志孤城危如纍卵任城太妃孟氏自勒兵登陴憑城拒守時外兵已有登城者太妃親自搏戰手斬數人將士見了因各挺身致死外兵稍退俄而蕭寶寅引兵來援城中出兵合擊自四鼓戰至下午慶貞敗走城得不破後人有詩贊太妃扞城之功云

 

    南將乘虛搗壽陽倉皇無計保金湯

 

    閨中膽勇真無匹擊鼓憑城卻敵強

 

  卻說任城王初聞壽陽被困欲引兵還救繼知敵兵已退城池無恙遂督元英進攻義陽時城中兵不滿五千人食才支半歲魏軍攻之晝夜不息守將蔡道恭隨方抗御皆應手摧卻相持百餘日前後斬獲不可勝計魏軍憚之將退會道恭疾篤乃呼其從弟蔡靈恩及諸將謂曰:「吾受國厚恩不能攘滅寇賊今所苦轉篤疾必不起汝等當以死固節無令吾沒有遺恨。」眾皆流涕受命既卒魏人聞之攻益急馬仙漅率步騎三萬救義陽轉戰而前兵勢甚銳元英結營於士雅山分命諸將伏於四處示之以弱仙漅乘勝直抵長圍擊魏軍英偽敗以誘之至平地伏四起縱兵奮擊老將傅雍擐甲執塑單騎先偏將茶山虎佐之突陣橫過梁兵射雍洞其左股雍拔箭復入仙漅大敗一子戰死遂退走英呼雍曰:「公傷矣且還營。」雍曰:「昔漢祖捫足不欲人知今下官雖微亦國家一將奈何使賊有傷將之名。」遂與諸軍追之盡夜而返時年七十餘矣軍中咸服其勇仙漅既退整頓軍馬復率萬餘人進救義陽盡銳決戰一日三交皆大敗而返城中見之膽落靈恩勢窮以城降魏三關成將聞之皆棄城走魏乃置郢州於義陽以司馬悅為刺史敗信到京舉朝大駭帝謂左右曰:「魏兵敢於南犯者欺吾大業新建未遑外務耳今須大集兵力直搗壽陽以挫之不然患未已也。」乃命臨川王宏都督北伐諸軍事昌義之為前鋒諸將皆從軍調遣時宏以帝弟將兵步騎十萬器械精利甲仗鮮明軍容之盛人以為百年所未有魏人聞之不敢輕進

 

  先是韋睿鎮豫州引兵攻魏小峴城未拔親行圍間魏出數百人陳於門外睿欲擊之請將皆曰:「向者輕來未有戰具且還授甲乃可進耳。」韋睿曰:「不然城中有二千餘人足以拒守今無故出兵門外必其驍勇者也苟能挫之其城自拔。」眾猶遲疑睿指其節曰:「朝廷授此非以為飾軍法不可犯也!」遂進擊之士皆殊死戰魏兵敗走遂拔其城既而魏將楊靈胤率眾五萬奄至眾懼不敵請啟他處益兵睿笑曰:「賊至城下方求益兵將何所及且吾求益兵彼亦益兵兵貴用奇豈在眾也。」遂擊靈胤破之睿體素贏未嘗跨馬每戰常乘板輿督厲將土勇氣無敵晝接賓旅夜半起算軍書張燈達曙撫循其眾常如不及故土皆樂為之死及至東臨有詔班師諸將恐兵退之後魏人必來追躡睿悉遣輜重居前身乘小輿殿後魏人憚睿威名望之不敢逼全軍而還

 

  卻說臨川王宏軍次洛口前軍昌義之已拔梁城諸將請乘勝深入宏性懦怯不許又聞魏將邢巒引兵度淮與元英合攻梁城傳者爭言魏師之盛大懼欲退於是會集諸將商議進止但未識請將若何議法且俟下回再講

 

  東昏待臣下無情無禮可謂極矣而袁昂馬仙琕二人死守勿貳真所難得宜雍州之敬而禮之也雍州禪位時勢使然寶寅知必不免微行投魏亦可謂先機之智而況舉動有禮不忘請兵復仇更所難得雖成敗由天而綱常大節猶賴以不墜若馮道根之進止有節任城太妃之登城捍御韋睿之用兵變化皆一時傑出之人也

 

第二十一卷 停洛口三軍瓦解 救鍾離一戰成功 下一卷

  話說臨川王宏聞魏兵大至恐懼欲退謂諸將曰:「魏兵勢大此未可與爭鋒不如全師而歸再圖後舉諸君以為何如?」呂僧珍日,:「見可而進知難而退亦行軍之道王以為難不如旋師也。」柳惔曰:「自我大眾所臨何城不服而以為難乎!」裴邃曰:「是行也以克敵為務只宜決勝疆場使敵人匹馬不返何難之避?」馬仙琕曰:「王安得亡國之言天子掃境內以屬王寧前死一尺無卻生一寸。」時昌義之在座怒氣勃然鬚髯盡張大聲言曰:「呂僧珍可斬也豈有百萬之師未經一戰望風遽退何面目見主上乎?」朱僧勇拔劍擊柱:「欲退自退下官當向前取死。」斯時諸將各懷憤怒紛爭不已宏別無一語但云再商議者罷出僧珍謝諸將曰:「我豈不知其不可但殿下昨來風動意不在軍深恐大致沮喪故欲全師而返耳。」又進謂宏曰:「眾議不可違也。」宏乃不敢言退只停軍不前魏人知其不武遺以巾幗且歌之曰:「不畏蕭娘與呂姥但畏合肥有韋虎。」蕭娘謂臨川呂姥謂僧珍韋虎謂睿也僧珍歎曰:「若得始興吳平二王為帥而佐之何至為敵人所侮若是?」因謂宏曰:「王既不欲進戰不如大眾停洛口分遺裴邃一軍去取壽陽猶不至為敵所笑。」宏不聽下令軍中曰:「人馬有前行者斬。」於是將士無不解體

 

  魏將楊大眼謂中山王英曰:「梁將自克梁城已後久不進軍其勢可見必畏我也今若進兵洛水彼自奔敗不暇矣。」英曰:「蕭臨川雖騃其下尚有良將裴之徒未可輕也宜且徐觀形勢以待之。」於是彼此各不進兵俄而一夜洛口風雨大作恍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臨川以為魏軍大至驚得神魂飛越從牀上跳起急呼左右備馬遂不暇告知諸將帶領數騎潛從後營拔開鹿角冒雨逃去及將士知之宏去已久於是合營大亂各鳥獸散棄甲拋戈填滿道路疾病贏老之屬不及奔走狼籍而死者近五萬人宏乘小船連夜渡江至白石壘叩城門求人時守城者臨汝侯淵猷登城謂之曰:「百萬之師一朝鳥散國之存亡尚未可知恐有奸人乘間為變城不敢夜開。」宏無以對腹中饑甚向城求食城上繾食饋之及明門始開宏乃人時昌義之軍梁城張惠紹軍下鄧聞洛口敗皆引兵退魏人乘勝逐北至馬頭壘一鼓技之載其糧儲歸北

 

  帝聞師敗征宏還朝敕昌義之守鍾離急修戰守之備命諸將各守要害整旅以待廷臣咸曰:「魏克馬頭運米北歸當不復南向。」帝曰:「不然此必欲進兵特為詐計以愚我不出十日魏師必至。」冬十月英果進圍鍾離魏主恐不能克復詔邢巒合兵攻之巒以為非計上表諫曰

 

  南軍雖野戰非敵而守有餘今盡銳攻鍾離得之則所利無幾不得則虧損甚大且介在淮外借使束手歸順猶恐無糧難守況殺士卒以攻之乎若臣愚見宜修復舊好撫循諸州以俟後舉江東之隙不患其無

 

 

  書上魏主不許命速進軍巒又上表曰

 

  今中山王英進軍鍾離實所未解若為進取之計出其不備直襲廣陵克未可知若止欲以八十日糧取鍾離城臣未見其可也彼堅城自守不與人戰城塹水深非可填塞坐至來春士卒自弊且三軍之眾不齎冬服脫遇冰雪何以取濟臣寧荷懦怯不進之責不受敗損空行之罪

 

 

  魏主不悅乃召巒還更命蕭寶寅引兵會之

 

  卻說鍾離北阻淮水地勢險峻英乃於邵陽洲兩岸樹柵立橋跨淮通道英據南岸楊大眼據北岸蕭寶寅從中接應以通糧運其時城中兵才三千人昌義之督率將士隨方抗御魏人填塹使其眾負土隨之嚴騎蹙其後人有未及回者與土同填塹內俄而塹滿乃用衝車撞城車之所及聲如霹靂城牆輒頹義之用泥補之衝車雖人而城卒不破魏人晝夜急攻分番相代墜而復升短兵相接一日戰數十合前後殺傷萬計屍與城平而義之勇氣不衰

 

  先是帝聞鍾離被圍詔曹景宗督軍二十萬救之時方各路調兵命候眾軍齊集然後進發景宗恃勇欲專其功違詔先進行至中流值暴風猝起覆溺數舟舟人大恐只得退還舊處帝聞之曰:「景宗不進皆天意也若兵未大集而以孤軍獨往魏軍乘之必致狼狽今破賊必矣。」至是更命韋睿將兵救鍾離受景宗節度睿得詔刻日起兵由陰陵大澤行凡遇澗谷趣用飛橋以濟軍無留頓諸軍畏魏兵之盛皆勸睿緩行以觀變睿曰:「鍾離被困鑿穴而處負戶而汲朝不保夕車馳卒奔猶恐其後而況緩乎魏人已墮我腹中卿曹勿憂也。」旬日至邵陽與景宗軍合帝豫敕景宗曰:「韋睿卿之鄉望直善敬之。」景宗見睿待之甚謹遂共進兵睿軍居前景宗居後將近鍾離窖停軍一日即去魏城百餘步夜掘長塹樹鹿角截洲為城偏將馮道很走馬步地計馬足多少以立營壘不失尺寸比曉而城立元英見之大驚以杖擊地曰:「是何神也?」是時梁軍人馬強壯器甲精備魏人望之奪氣景宗慮城中危懼募人潛行水底齎信人城城中始知有外援勇氣百倍

 

  卻說魏將楊大眼自恃其勇將萬餘騎來戰睿結車為陣大眼聚騎圍之睿以強弩二千一時俱發洞甲穿胸矢貫大眼右臂而走明旦元英來戰睿乘素木輿執白角如意以麾將卒一日數戰左右壯士皆遣出鬥勇氣彌厲英始退

 

  俄而魏師乘夜來攻飛矢如雨或請睿下城以避箭不許軍中驚竄睿於城上厲聲呵之乃定魏兵亦退梁軍士過淮北伐芻藁者皆為大眼所揭景宗募勇敢七千餘人築壘於淮北去大眼營數裡大眼來攻景宗親自搏戰卻之壘成使別將守之魏軍有抄掠者皆擒以歸自後梁人始得縱芻牧

 

  睿謂景宗曰:「敵所恃者以橋跨淮使首尾相應今欲破其軍必先斷其橋。」景宗然之乃豫裝高艦使與橋等為火攻之計睿攻其南景宗攻其北計已定閉壘不出魏人莫測其故疑為畏己軍心漸懈時交三月大雨連日淮水暴漲丈餘睿下令使馮道根裴遂李文钊三將各乘鬥艦同時競進別以小船載草灌之以油乘風縱火以焚其橋風怒火盛煙燄蔽日敢死之士拔柵斲橋呼聲動天無不一當百水又漂疾倏忽之間橋柵俱盡英方攻城見橋斷梁兵大至戒令軍士無動忽見楊大眼匹馬單槍冒煙突火而至呼曰:「軍敗矣寶寅燒營遁矣四面皆梁兵不去恐為所擒。」言畢鞭馬疾走英懼亦脫身棄營遁於是諸壘皆潰悉棄甲仗於路投淮水死者十餘萬昌義之聞魏師敗不暇他語俱叫道:「更生更生!」諸軍乘勝逐北斬首無數緣淮百餘里屍相枕籍生擒五萬人收其資糧器械牛馬不可勝計

 

  捷聞舉朝相慶帝喜謂群臣曰:「吾知二將和師必濟矣。」詔增景宗韋窖義之等爵邑有差義之深感二將救援之德因宴之於第酒酣沒錢二十萬供二人呼盧費景宗擲得雉睿擲得盧遽取一子反之:「異事。」遂作塞又戰勝之後景宗與群帥爭先告捷睿獨居後帝尤以此賢之後人有詩美之曰

 

    疾掃強鄰百萬兵孤城歡洽慶重生

 

    功高閫外甘居下大樹風流屬韋卿

 

  卻說魏自敗後收兵北去邊將皆懷反側有懸瓠軍主白早生本南人素有歸梁之念今乘魏師敗北據城以叛遣使求援於梁將馬仙琕仙琕以聞帝命援之仙琕進軍三關遙為聲援魏聞早生叛欲遣將擊之時元英蕭寶寅皆以喪師罷職於是復起用之引兵伐懸瓠二人晝夜疾進早生不虞兵至迎戰大敗魏師直薄城下一鼓拔之遂斬白早生於是乘勝前趨義陽時馬仙琕據三關嚴兵拒守英將取之先與寶寅計曰:「三關相須如左右手若克一關兩關不攻自破攻難不如攻易宜先攻東關。」又恐其並力於東乃使寶寅率步騎一萬向西關以分其勢自督諸軍向東關六日而拔西關亦潰仙琕見三關俱失勢不能敵亦棄城走先是帝遣韋睿為仙琕後援睿至安陸增築城二丈餘開大塹起高樓眾頗譏其怯睿曰:「不然為將者當有怯時不可專勇。」元英急迫仙琕將復邵陽之恥聞睿至乃退梁亦有詔罷兵自是各守疆界今且按下

 

  卻說南海之外有一千陁利國去中原不知幾萬里從來未通中國自國王以及臣民皆崇奉三寶敬信佛法緇衣寺院遍滿國中其王跋陀羅事佛尤謹忽於梁天監元年四月八日夜夢一老僧謂之曰:「中國有聖主出十年之中大興佛教汝若遣使中國稱臣納貢則佛必佑之土地豐樂商旅百倍若不信我則境土不安。」陀羅初不之信既而又夢此僧謂曰:「汝若不信我言當與汝共往觀之。」乃攜之而往足下冉冉生白雲倏忽之間過大洋至中國見一處朝廟巍峨宮闕壯麗文武百官蹌蹌濟濟一人端拱殿上果然龍鳳之姿帝王之相老僧指之曰:「此即聖主也。」不覺為之屈膝跪而遙拜既覺心異之陀羅本工畫乃寫夢中所見梁帝容質一應威儀氣象飾以丹青遂遣使入朝奉表納貢獻玉盤等物並所繪畫本以為信使者在路歷二載始達建康既進表帝大駭以為千陁利自古未通之國今乃聞風向北航海梯山而至其王跋陀羅又於夢寐先覲我顏驗之畫本一一相符此真千古罕有之事而佛法大興之驗也遂禮待使者厚加犒賞另繪帝像一本賜之使者大悅而去帝自是崇信釋典建立寺院招引高僧朝夕持誦以信皇祚佛法之興全由於此那知佛法雖興只因一念不仁生出一件事來費了無數錢糧害卻無窮性命究竟一敗塗地後悔無及

 

  你道事從何起時有降臣王足本仕魏為將曾隨邢巒伐漢中為前部先鋒敗梁將孔陵於深杭魯方達於南安任僧褒於石固所向摧破於是梁州十四郡地東西七百里南北千里皆人於魏自以為功勞莫大而魏自胡太後當國權貴用事官以賂進政以賄成邢巒被才見黜足亦不彔其功於是心懷怨望棄魏投梁梁雖納之亦未獲重用常思建一奇策以為進身之階然欲陳之而未有路適一日帝集群臣問及御邊之策足遂出班奏道:「前者魏取漢中至今未復實以鞭長不及故挫於一朝然臣料魏政不綱武備日弛雖得漢中終必復失安能與陛下相抗臣今者委身明主願陳一計可不勞攻伐使敵人坐失千里之地陛下失之於漢中可取償於淮北願陛下採納臣言。」帝問:「計將安出?」對曰:「壽陽去淮甚近若堰淮水以灌其城則壽陽不攻自破矣。」帝大奇其計

 

  先是天監十二年壽陽久雨大水入城廬舍皆沒刺史李崇勒兵泊於城上水增未已乘船附於女牆城不沒者二板將佐勸崇棄壽陽保北山崇曰:「忝守藩岳德薄致災淮南萬里係於吾身一旦動足百姓瓦解揚州之地恐非國有吾豈愛一身而誤重任但憐此士民無辜同死可結筏渡之使就高處以圖自脫吾則誓與此城俱沒幸諸君勿言。」時有治中裴絢率城中民數千家泛舟南走避水高原只道崇已還北壽陽無主因自稱豫州刺史請降於梁梁將馬仙琕遣兵迎之而崇不知其叛遣使單舸召之絢聞崇尚在鎮大悔恨然懼見誅不敢歸因報曰:「近緣大水顛沛為眾所推今大計已爾勢不可追恐民非公民吏非公吏願公早行無犯我鋒。」崇乃遣從弟李坤將水軍討之絢敗走為村民所執歎曰:「我何面目復見李公?」遂投水死梁兵亦退

 

  時淮南得以不失者皆李崇之功也原來崇為人沉深寬厚饒有方略能得士眾心在壽春十年常養壯士數千人與同甘苦寇來無不摧破梁人謂之臥虎」。帝屢欲取壽陽憚崇不敢犯至是聞王足之計謂築堰可以制敵遂欣然從之使將軍祖晅水工陳承伯至淮上相視地形二人回奏淮內盡皆沙土性不堅實恐功不可就帝弗從群臣紛紛諫阻帝亦不納太子統諫曰:「臣聞水有四瀆所以宣天地之氣非人力可得而塞今敝民力以塞之就使功成亦非順天之道敵人縱受其害內地亦未見其利願陛下熟思而深計之。」帝曰:「此功著成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也兼並之業基於此矣豈可畏其難而不為?」統知帝志已堅遂不敢再言

 

  且說統字德施帝長子即昭明太子也生而聰睿三歲受孝經》、《論語》,五歲遍讀五經》,悉通大義年十二於內省見獄官將讞事問左右曰:「是皂衣何為者?」左右曰:「是皆司獄之吏。」獄成捧案來上太子取其案視之謂獄吏曰:「是皆可矜我得判否?」獄吏以其年幼隨口應道:「。」太子取筆判之凡犯死罪者皆署杖五十吏見其判大懼只得以實奏帝帝笑而從之自是數使聽訟每有欲寬縱者即使太子決之母丁貴嬪薨水漿不入口體素壯腰帶十圍不數日減削過半每人朝士庶見者莫不下淚自加元服帝使省理萬機內外百司奏事者填塞於前所奏稍涉謬誤立即辨析示其可否徐令改正未嘗彈糾一人性寬和容眾喜慍不形於色引納才學之士賞愛無倦恒自討論墳典與學士商確古今文章著述下筆便成每一篇出四方傳美東宮積書三萬卷名才並集文學之盛宋以來所未有也又愛山水每遇幽泉怪石則恰然自得帝為太子建元圃一所穿池築山更立亭館今與朝士名流游處其中嘗泛舟後池或稱此中宜奏女樂太子詠左思招隱詩:「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其高致類如此今聞淮堰將築知民必被困故勸帝勿興此役而帝方銳意為之全不一聽眼見萬古長流從此斷兩淮民命一時休但未識淮堰之築若何起工且聽下文再述

 

  臨川懦弱無膽氣以之為帥即有勇將亦無所用可知命帥之為要也況敵將中山王英楊大眼皆稱萬人敵非景宗韋睿智勇兼備而又和哀協力其勢莫能支矣梁武好大喜功聽叛臣王足之言興必不可成之大役以致生民塗炭雖有昭明太子之諫而不聽仁心蕩然魏之李崇寬仁多智堅確不撓卒保危疆古云一將難求」,豈不信哉

 

第二十二卷 築淮堰徒害民生 崇佛教頓忘國計 下一卷

  話說梁武不納諸臣之諫欲築淮堰大興功役發徐揚之民四戶一丁縣官迫促上道使太子右衛率康絢都督准上諸軍事專主其任昌義之引兵監護堰作統計役人以及戰士共二十餘萬南起浮山北抵巉石依岸築土合脊於中流違者以軍法從事於是軍民晝夜赴工莫敢停息魏邊諸戍飛報入朝左僕射郭祚言於魏主曰:「蕭衍狂悖謀斷川瀆上反天道下拂人心役苦民勞危亡已兆宜命將出師長驅撲討。」魏主從之乃詔平南將軍楊大眼督諸軍鎮荊山以圖進取其時堰將成而復潰兩岸已築之土皆隨流漂沒康絢懼或謂絢曰:「下有較龍出沒其際故能破堰蚊龍之性畏鐵必得鐵以制之始不為害。」絢以上聞乃詔括國中鐵器數千萬斤沉之水底而波流衝擊如故仍不能合絢於是伐樹為井乾填以巨石加土其上緣淮百里內木石無巨細皆盡負擔者肩上皆穿夏日疾疫死者相枕籍蠅蟲晝夜聲合見者修目帝不之省及聞魏師起慮妨堰作先遣將軍趙祖悅襲魏西硤石據之以逼壽陽更築外城徙緣淮之民以實城內將軍田道龍等散攻諸戍以擾亂魏疆是冬寒甚泗盡凍浮山堰士卒死者什七八蕭寶寅渡淮攻堰一日破三壘又敗田道龍於淮北進攻硤石克其外城斬祖悅盡俘其眾而康絢外拒內治為之愈力十五年夏四月淮堰成長九里下廣一百四十餘丈上廣四十五丈高二十丈兩旁悉樹杞柳軍壘列居其上車馬往來如履康莊水之所及夾淮方數百里皆成巨浸帝聞堰成大喜封康絢為侯頒詔大赦或謂絢曰:「水久壅必潰勢太激難御況淮為四瀆之流豈可久塞若鑿湫東注則游波寬緩堰得長久不壞。」絢從之乃開批東注以殺其勢又縱反間於魏云:「梁人不畏攻堰惟畏開湫。」寶寅信之鑿山深五丈開湫北注然水雖日夜分流而勢仍不減李崇作浮橋於硤石戍間築魏昌城於八公山之東南以備壽陽城壞居民散就岡壟其水清澈俯視廬舍塚墓了然在下見者無不望流而歎

 

  先是徐州刺史張豹子自負其才宣言朝廷築堰必令已掌其事既而康絢以他官來治又敕豹子受絢節度豹子甚慚遂賄囑近臣暗進譖言於帝雲絢有二心暗與魏通帝雖不納其言欲以事畢征絢還朝絢既歸堰不復修九月乙丑風雨大作淮水暴漲堰土決裂其聲若雷聞三百餘里緣淮村落十餘萬口皆漂入海,。民有登高望之者但見黑雲迷漫白浪拍天其中如有千萬鬼神奇形怪狀之屬踏浪而行大魚數十丈跳躍激踴接尾而下不可勝紀後人作長歌詠之曰

 

  梁王盛氣吞全魏虎摧龍挐奮神智欲將淮水灌壽陽千尋長堰中流峙康絢威行淮上軍二十萬眾如雲屯南起浮山北巉石銀濤雪浪排崑崙將成復敗皆天意浪說蛟龍風雨致東西運鐵沉水底人工欲奪天工智鐵沉億萬功難成植術填石如列城荷擔肩穿腳腫折君王築堰心如鐵疲勞殘疾疫癘興死者如麻相枕籍勤勞三載功初完上尖下闊波中山把柳環速作屏障兵營土堡如嚴關俯視洪流應痛哭水清下見居民屋市廛家墓朗列眉盡是前番潰流毒八公山右高城牆魏人堵築防壽昌濤勢掀天宇宙黑風狂倒日鼋鼍翔天地節宣頓四瀆天心哪得隨人欲淮波瀑漲人盡魚天柱傾頹拆坤軸三百里外聲若雷城垣廬舍皆摧隤橫衝直卷赴滄海數十萬口真哀哉李平議論誠奇特危堰無煩兵士力一朝潰敗勢莫支多智尚書傳魏北我今弔古增餘悲輕視民命知為誰台城荷荷何足惜淮流千古常如斯

 

  初魏患淮堰將以任城王澄為上將軍勒眾十萬出徐州一路前往攻堰右僕射李平以為不假兵力終當自壞至是兵未行而其堰果破人皆服平之先見云帝聞堰壞大驚悔不聽太子之言因念軍民枉死者眾心甚戚戚遂延名僧設無遮大會以救拔之創同泰寺涅斮經》,晨夕講義又敕太醫不得以生類為藥錦繡綾羅禁織仙人鳥獸之形以為裁剪割裂有乖仁恕臣民犯罪者概從寬典甚至謀反大逆或涉及子弟皆置不問以故政寬民慢上下泄泄莫不偷安旦夕一日帝方視朝與群臣談論朝政忽接邊報奏稱豫章王綜投奔北魏舉朝大駭

 

  你道豫章王綜為何投魏說來話長初綜母吳淑媛在東昏宮寵愛在潘妃之亞帝既受禪欲納潘妃以王茂一言遂賜之死而心常惜之一日閒步後宮見有庭院一所重門深閉境極幽寂問內侍何人所居內侍對道:「是東昏舊妃吳淑媛所住。」帝遂走入宮來宮人忙報駕到淑媛自東昏亡後閒廢在宮即留得性命只好長為宮人沒世欲圖新主之歡今生料不可得忽聞駕到驚出意外亦不及更換衣飾只得隨身打扮急急走出俯伏階前口稱:「不知陛下駕臨妾該萬死。」帝見其嬌姿弱質不讓潘妃淡妝素服態有餘研因命起賜坐於旁問其人宮幾載承幸東昏幾年淑媛一一對答嬌啼婉轉愈覺可人帝不覺情動遂吩咐設宴上來教她陪飲淑妃斯時巴不得新天子寵愛三杯之後丟開滿懷憂鬱露出舊日風流慇懃勸酒帝心大悅是夜遂幸焉那知淑媛身懷六甲已有三月當時承幸之際欲邀帝寵不敢說出閱七月遂生豫章王綜宮中多疑之時帝嗣育未廣得子甚以為喜因於淑媛益加寵愛至天監三年綜出居外宮封為豫章郡王食邑二千戶綜既長有才學善屬文力能手制奔馬帝甚愛之及綜年十六常夢一少年體極肥壯穿袞服自摯其首與之相對如此者非一次自夢見之後心驚不已求解其故不得其後帝尚佛教斷房欲後宮罕見其面淑媛寵衰頗懷怨望而綜亦寵愛不及太子母子皆以見疏為嫌一夜綜在夢中復如前者所見旦入宮密問之母曰:「兒夢如此是何為者?」淑媛聽其所述夢中少年形狀頗類東昏不覺泣下綜愈疑固問之淑媛因屏左右密語之曰:「汝七月兒何得比太子諸王不瞞汝說當國亡時吾已懷汝三月當日欲全兒命不敢言也但汝今太子次弟幸保富貴且延齊氏一線。」綜於是抱其母泣曰:「吾乃以仇人為父乎?」母掩其口戒勿泄綜自是陰懷異志每於內齋閉戶籍地被發席藁又布沙地上終日跣行足下生胝日能行三百里後為南徐州刺史輕財好快招引術士練習武勇以伺朝廷有變每有詔敕至徐輒忿恚形於顏色徐州境內所有練樹並令斬伐以帝小字練兒故也又春秋歲時常於別室設席祠齊氏七廟又微行至曲阿拜齊明帝陵然猶無以自信聞俗說以生者血瀝死者骨上血入骨內即為父子乃遣人暗發東昏墓販其骨以歸割臂血瀝之血果入骨又在西州生男滿月後潛殺之既葬夜遣人發取其骨又試之皆驗內外臣僚皆知其所為然事涉闇昧臣下不敢輕言凡綜所行帝皆弗之知也會魏將元法僧以彭城來降帝使綜都督眾軍權鎮彭城綜潛遣人通書蕭寶寅呼為叔父寶寅亦將信將疑久之有詔征還綜懼入朝之後脫身更難乃屏去左右乘黑夜潛開北門涉汴河徒步奔蕭城自稱隊主時魏安豐王元延明鎮蕭城召而見之綜見延明而拜延明坐受之問其名氏不答但曰:「殿下此間人必有識我者問之可也。」延明召眾視之有識之者曰此豫章王也。」延明大驚急下莊答拜執其手而問曰:「殿下何為來此?」綜以實告延明曰:「奈父子何?」綜曰:「吾避仇也非逃父也。」延明見其語氣激烈心甚異之遂具車馬送至洛陽魏主召人見之既退拜寶寅為叔改名纘追服東昏斬衰之喪魏主及群臣皆往弔焉

 

  話分兩頭當夜豫章奔魏彭城中無一知者及旦齋內諸閣猶閉左右啟戶尋之莫知所往眾皆駭異及午城外有數騎魏軍高叫曰:「汝豫章王昨夜已來乞降在我軍中矣汝輩留此何為?」說罷大笑而去眾方知王已投魏只得飛報建康帝聞之大駭然亦不測其故訪諸左右始有密啟其不法事者方悟其逃去之故既而歎曰:「不為天子兒而甘為他人僕愚孰甚焉!」乃敕吳淑媛以綜小時衣寄之綜亦不答其後鬱鬱不得志依寶寅而死此是後話不表

 

  且說帝既崇信三寶屢幸寺院拈香出入往來儀衛甚簡斯時歲屢不登人民失業不逞之徒往往乘間作亂一日將幸光宅寺有懷逆者伏路側將行不軌帝方起駕心忽動命左右緣道檢閱果獲一人身懷利刃嚴刑訊之而誣為臨川王宏所使先是宏以洛口之敗罷職閒住心常不滿都下每有竊發輒以宏為名蓋知帝素友愛涉及臨川有犯必赦也

 

  至是帝對之泣曰:「我人才勝汝百倍居此大位猶兢兢恐墜汝何為者我豈不能誅汝念汝愚下故常加寬宥。」宏伏地哭曰:「臣為天子弟尊榮極矣復有何望乞陛下察之。」帝感其誠遂置不問然宏雖無逆志而恃介弟之貴奢侈過度修第擬於帝宮後庭數十皆極天下之選所幸寵姬江無畏服玩備極華美一寶屧直價千萬又恣意聚斂有庫室百間在內堂之後關簽甚嚴或疑其內藏鎧仗密以上聞帝雖素敦友愛聞之不悅欲自往勘知其愛幸江氏寢膳不離乃賜以盛饌曰:「當來就汝歡飲並令無畏分甘。」駕既至宏率江姬朝見遂同侍飲酒半帝曰:「吾欲至汝後房一行。」遂起身進內逕往庫室命悉開戶宏恐見其賄貨顏色布懼帝心愈疑及開視室中有錢百萬一聚懸一黃標千萬一庫懸一紫標如此三千餘標帝屈指計之見錢已有三億餘萬餘屋貯積雜貨皆滿不知多少帝見並無鎧仗大悅呼其小字曰:「阿六汝作如此生活便無妨礙。」乃更入席劇飲至夜而還

 

  時諸王並尚文藻而安成王秀尤精心學術搜集經紀嘗招學士平原鄧孝標使撰類苑》。書未及畢而已行於世於時疾宏貪吝以舊有錢神論未暢厥旨更作錢愚論以譏之貪鄙之形形容曲盡太子見之曰:「文則美矣其如不為臨川地何。」勸安成毀之帝聞之喜曰:「太子居心厚真吾子也。」

 

  卻說太子聰明仁孝好學不倦游嬉事絕不留心時當五月天氣明媚忽游後池乘小舟採摘芙蓉有姬人盪舟舟覆而太子溺於水及出傷股恐貽帝憂深誡不言但以寢疾聞帝敕內使看視太子勉自起坐力書手啟及篤左右欲啟聞於帝太子不許曰:「奈何令至尊知我如此?」因便鳴咽未幾而薨時年三十一帝聞之臨哭盡哀斂以衰冕諡日昭明」,葬於安寧陵都下男女奔走陵所號泣滿路四方甿庶及疆徼之人聞喪者無不哀慟帝既前星失曜群臣上言儲位不可久虛請立賢明以定國本時昭明有三子華容公歡枝江公譽曲阿公詧皆已長議者謂上必立太孫而帝以太子母弟晉安王綱有賢名遂立之朝野以為不順司議侍郎周宏正奏記於晉安曰

 

  伏惟謙讓道廢多歷年所大王天挺將聖四海歸仁是以皇上發德音以大王為儲副意者願聞殿下抗目夷上仁之義執予臧大賢之節逃玉輿而弗乘棄萬乘其如屣庶改澆競之俗以大吳國之風古有其人今聞其語能行之者非殿下而誰使無為之化復盛於令世讓王之道不墜於來茲豈不盛歟

 

  王不能從帝既立晉安為太子乃使諸王子出守外藩以邵陵王綸為南徐州刺史湘東王繹為荊州刺史武陵王紀為益州刺史又以不立太孫而立太子內常愧之乃厚撫歡等寵亞諸子封歡為豫章王譽為河東王詧為岳陽王各典大都

 

  旋又以詧為雍州刺史單說詧臨雍州以帝年漸老朝多秕政欲為自強之計蓄聚財貨招募勇敢以襄陽形勝之地梁業所基遇亂可以圖大功乃克己為政撫循士民數施恩惠延納規諫所部稱治帝聞之大喜

 

  當是時北魏多故盜賊蠭起胡太後亂政於前爾朱榮肆逆於後朝天寧日民不聊生唯東南半壁安若泰山其後高歡誅爾朱執國政上陵朝廷孝莊西奔宇文泰撫定關中與歡相抗魏分東西日夜治兵相攻不暇南侵梁自是國無外患益得優游無事朝政之暇君若臣唯有講習經典崇尚虛無既而帝益佞佛捨身同泰寺釋御服披法衣升講堂法座為四部大眾講涅斮經義》,群臣以錢一億萬奉贖皇帝咸詣寺中奉表請帝還臨宸極三請乃許帝三答書前後並稱頓首自是晝食一食止於菜果宗廟之祭不用牲牢識者以宗廟去牲則為不復血食又是歲都下訛言天子取人肝以食天狗大小相警日晚便閉門持仗以驅天狗數月乃止識者皆知不祥時太子亦於玄圃自講莊宮僚環聽太子詹事何敬容謂人曰:「昔晉尚虛無使中原淪喪今東宮復爾江南亦將為戎乎?」有隱士陶宏景疾人士競談玄理不習武事嘗為詩云

 

    夷甫任散誕平叔生談空

 

    不意昭陽殿化作單于官

 

  又天監中有沙門寶志帝甚敬之問以國祚短長嘗為隱語曰

 

    掘尾狗子自發狂當死未死齧人傷

 

    須臾之間自滅亡起自沙際死三湘

 

  帝使周舍封記之直至梁末皆驗此是後話今且按下不表

 

  卻說大同末年帝臨御已久當時佐治之臣若張宏策王茂韋睿沈約范雲輩相繼去世所任新進率以迎合為事有朱異者字彥和錢塘人年數歲其外祖顧歡撫之曰:「兒非常器當大朱氏門戶然恐壞人家國事。」及長折節讀書從五經博士明山賓游學業日進涉獵文史兼通雜藝博奕書算罔不通曉帝尋有詔廣求異能之士山賓以異薦帝召見之使說孝經》、《周易甚悉大悅之謂左右曰:「朱異實俊才明山賓所舉殊得人。」乃除異為中書郎拜命之日時當秋日有飛蟬集異武冠上見者咸謂蟬珥之兆蓋異容貌魁梧舉止閒都雖出自諸生甚悉軍國故實自周舍卒後異代掌機密一應詔浩敕書帝並委之權重一時然貪財冒賄每欺罔視聽以悅人主起宅東破窮極華美晚日下朝酣飲徹夜又恃帝寵輕傲朝賢不避貴戚人或勸其謙下異曰:「我寒士也遭逢以至今日諸貴皆恃枯骨兒輕我下之則見蔑尤甚我是以陵之。」司農卿傅岐嘗謂之曰:「今聖上委政於君安得每事從旨?」異曰:「當今天子聖明我豈可以拂耳之言干犯天聽?」以故聲勢所驅薰灼內外遠近莫不憤疾而帝信任益深正是聖明已被邪臣蔽安樂哪知禍事來但未識內蠹已生外患若何而起且聽下回再講

 

  梁武築堰病民見利而不知害以致百萬生靈漂流大海罪惡彌天雖一心佞佛捨身為犧何益於事納吳淑媛致豫章反叛已開國家之患又舉朝信佛太子好談玄虛禍亂焉得不興蓋天不助梁即昭明之死而其局已定矣若朱異輩不過從而助之耳

 

第二十三卷 伐東魏淵明被執 納叛臣京闕遭殃 下一卷

  話說梁政日衰江南將亂朱異之奸既足敗人家國哪知又來一亂賊傾覆社稷其人姓侯名景字萬景朔方人自少不羈為患鄉裡及長有勇多智右足偏短弓馬非其長而謀算出人始隨高歡起兵屢立戰功嘗言於歡願得精兵三萬西擒黑獺南縛蕭衍老公以為太平寺主歡使將兵十萬專制河南及歡卒與高澄不睦遂據河南叛歸於梁遣其將丁和奉表至建康乞降於帝云

 

  臣與高澄有隙請舉函谷以東瑕邱以西袞等十三州內附惟青徐數州僅須折簡且黃河以南皆臣所統取之易同反掌若齊宋一平徐事燕臣當效力前驅為陛下成此一統之功

 

  帝得奏召群臣廷議群臣皆曰:「頃歲與魏通和邊境無事今因高歡身故遽納其叛臣棄從前之好啟將來之釁竊謂非宜。」帝曰:「諸臣之言雖是然得景則塞北可清拒景則兼並無日國家難得者機也不可失者時也機會之來豈可膠柱?」群臣唯唯而退

 

  先是帝於正月乙卯夢見中原牧守皆以地來降舉朝稱慶旦見朱異告之且曰:「我生平少夢若有夢必驗。」異曰:「此乃宇內混一之兆也臣敢為陛下賀。」及丁和至稱景納地之計定於正月乙卯帝愈神之然意猶未決當謂左右大臣曰:「我國家如金甌無一傷缺今忽受景地詎是事宜脫致紛法悔之何及?」朱異揣知上意因進曰:「聖明御字南北歸仰正以事無機會未獲如志今候景分魏土之半以來自非天誘其衷人贊其謀何以至此若拒而不納恐絕後來之望此誠易見願陛下勿疑。」帝曰:「卿言是也。」乃定議納景壬午詔以景為大將軍封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諸軍事遣大將羊鴉仁引兵三萬趣懸弧運糧食以應接之先是朝臣周宏正善占候嘗謂人曰:「國家數年後當有兵起百姓流離死亡。」及聞納景歎曰:「亂階從此作矣。」

 

  卻說東魏聞景外叛大興兵馬討之景懼不敵退保潁川復割魯陽長社等四城賂西魏求救西魏惡其多詐受其地而征之人朝景不欲往遂專意降梁厚賂朱異以求出兵相援異言之帝乃下詔起師五萬北伐東魏命鄱陽王范為元帥統領諸將前往朱異與鄱陽不睦遽入曰:「鄱陽雄豪蓋世得人死力然所至殘暴非弔民之才且陛下昔登北顧亭以望謂江右有反氣骨肉為戎首今日之事尤宜詳擇。」上曰:「淵明可乎?」異曰:「陛下得人矣淵明寬厚得眾心可使也。」帝遂不用鄱陽而任淵明為都督

 

  卻說真陽侯淵明性素怯御軍無律雖受命出師常懷退志軍至寒山欲堰泗水以灌彭城俟得彭城然後進兵懸瓠與侯景為犄角之勢於是斷流立堰使侍中羊侃監之再旬而成當是時魏遣大將慕容紹宗率眾十萬來拒日行三百里將近彭城軍鋒甚銳羊侃謂淵明曰:「敵兵遠來乘其營壘未定進而擊之可以獲勝不然未易克也。」淵明不從及紹宗至即引步騎萬人直攻淵明淵明方醉臥不能起將士擾亂遂大敗淵明被虜失亡士卒數萬獨羊侃結陣徐還一日敗書報到京中帝方晝寢宦者白朱異啟事帝遽起升輿至文德殿見異異啟曰:「韓山失律矣。」帝聞之恍愴將墜牀宦者扶定乃歎曰:「吾得無復有晉家乎?」異曰:「勝敗兵家之常偶爾小挫陛下何出此言?」帝不悅者良久

 

  卻說紹宗乘勝進擊侯景與景相持數月景食盡紹宗擊之景大敗眾散且盡乃自峽石濟淮收散卒僅得步騎八百人而羊鴉仁聞景敗魏軍將至亦棄懸瓠走還義陽東魏引師據之是時侯景進退無據不知所適謂左右曰:「吾今無容足之地以隻身歸梁梁若不納奈何?」遂去壽陽城五十里停軍觀望忽有數騎奔至軍前乃是馬頭戍主田神茂特來迎候景欣然接之因問曰:「壽陽去此不遠欲往投之君以為不我拒否?」神茂曰:「朝廷近除鄱陽王為壽陽刺史未至韋黯權監府事我與黯不協故先來告王王若馳至近郊彼必出迎因而執之可以集事得城之後徐以啟聞朝廷喜王南歸必不責也。」景執其手曰:「今者卿來此天意也。」乃命神茂率步騎百人先為向道而身隨其後夜至壽陽城下韋黯以為賊也授甲登陴將拒之景遣其徒告曰:「河南戰敗來投願速開門。」黯曰:「既不奉敕不敢聞命。」景謂神茂曰:「事不諧矣。」神茂曰:「黯懦而寡智可說下也。」乃遣徐思玉入見黯曰:「河南王為朝廷所重君所知也今失利來投何得不受?」黯曰:「我受命守城則守城而已河南自敗何預我事?」思玉曰:「國家付君以閫外之任今君不肯開城若魏兵追至河南為魏所殺君豈能獨守縱使或存何彥以見朝廷!」黯乃許容其入思玉出報景大悅:「活我者卿也。」於是黯乃開門景便疾人即遣其將分守四門執黯至前數其不即迎納之罪將斬之既而撫手大笑邀與共坐置酒極歡韋睿子也朝廷聞景敗未得實信或云景與將士俱沒或云景棄軍逃去上下咸以為憂侍中尚書何敬容詣東宮太子曰:「淮北近更有信侯景定得身免不識然否?」敬容對曰:「侯景遂死深為朝廷之福。」太子失色問其故對曰:「景反覆叛臣終當亂國。」太子不以為然甲寅景遣其將於子悅馳赴建康奏言敗狀並自求貶損優詔不許景告之糧復求資給帝即以景為南豫州牧本官如故更以鄱陽王范為合州刺史鎮合肥

 

  時有光祿大夫蕭介知景必禍國上表諫曰

 

  竊聞侯景以河陽敗績只馬歸命陛下不悔前禍復敕容納臣聞兇人之性不移天下之惡一也昔呂布殺丁原以事董卓終誅董而為賊牢之反王恭以歸晉還背晉以構妖何者狼子野心終無馴狎之性養虎畜狼必見機噬之禍侯景以凶狡之才荷高歡卵翼之遇位忝台司任居方伯然而高歡墳士未乾即還反噬逆力不逮乃復逃死關西宇文不容故復投身於此陛下前者所以不逆細流正欲比屬國降胡以討匈奴冀獲一戰之效耳今既亡師失地直是境上匹夫陛下愛匹夫而棄與國臣竊不取也若國家猶待其更鳴之晨歲暮之效臣竊惟侯景必非歲暮之臣棄卿國如脫屧背君親如遺芥豈知遠慕聖德為江淮之純臣乎事跡顯然無可致惑

 

  臣朽老疾寢不應干預朝政但楚囊將死有城郢之忠衛魚臨亡亦有屍諫之阻臣雖忝為宗室遺老敢忘劉向之忠謹冒死以聞

 

  帝覽表歎息其忠朱異忌之竟不能用

 

  卻說東魏既得懸瓠項城悉復舊境而欲使侯景不安數以書來求申前好帝未之許時貞陽候淵明被虜在魏澄以好言謂之曰:「先王與梁主和好十有餘年聞彼禮佛祝及魏主並祝先王此乃梁主美意不謂一朝失信致此紛擾知非梁主本心當是侯景扇動耳卿宜密致此意若梁主不忘舊好吾亦不敢違先王之意將諸人並即遣歸侯景家屬亦當同遣。」淵明從之乃遣其私人夏侯僧辨馳往江南奉啟於帝勃海王寬厚長者若更通好當聽淵明還國。」帝得啟流涕集朝臣議之朱異進曰:「靜寇息民和實為便彼既願修前好陛下不可不許。」傅歧曰:「不然高澄師徒克捷國勢方強何事須和必是設間故命貞陽遣使欲令候景自疑景意不安必圖禍亂若許通好正墮其計中。」群臣聞歧言皆曰:「事城有之不可不慮。」朱異獨主宜和謂東魏必無壞意帝亦厭用兵乃從異言賜淵明書曰:「知高大將軍禮汝不薄省啟足以慰懷當別遣行人重敦聆睦。」

 

  僧辯得詔星夜還北一日過壽陽被景竊訪知之留住攝問僧辯具以實告景大恐乃使王偉作啟陳於帝曰

 

  高氏心懷鴆毒怨盈北土歡身殞越子澄嗣惡討滅待時所以昧此一勝者蓋天蕩澄心以盈凶毒耳澄苟腹心無疾又何急急奉璧求和豈不以秦兵扼其喉胡騎追其背故甘辭奉幣取安大國臣聞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何惜高澄一豎以棄億兆之心使其假命強梁以遺後世非直愚臣扼腕實亦志士痛心昔伍相奔吳楚邦立滅陳平去項劉氏用興

 

  臣雖才劣古人心同往事誠知高澄忌賈在狄惡會居秦求盟請和冀除其患若臣死有益萬殞無辭唯恐千載有穢良史願納臣言則臣幸甚

 

  又致書於朱異購金三百兩令阻和議異受金而不通其啟

 

  二月乙卯復遣使東魏弔獻武高王之喪景又啟稱:「臣與高氏釁隙已深今陛下復與高氏連和使臣何地自處乞申後戰宣暢皇威。」上報之曰:「朕與卿大義已定豈有成而相納敗而相棄乎今高氏有使求和朕亦更思偃武進退之宜國有常制卿但清淨自居無勞慮也。」景疑上意叵測欲試虛實乃遣人詐為高澄使者自鄴中至建康以書呈帝願以淵明易景帝將許之傅歧曰:「侯景以窮歸義棄之不祥且百戰之餘寧肯束手受摯?」朱異笑道:「景奔敗之將執之一使之力耳敢有他變!」帝從之復書育貞陽旦至侯景夕返使者歸壽陽以書示景景曰:「我知吳老公薄心腸今固然矣。」顧王偉曰:「計將安出?」偉曰:「今坐聽亦死舉大事亦死唯王圖之。」於是反計乃決又景初至壽陽徵求無已朝廷未嘗拒絕以妻子被羈在北請娶於王帝以王謝門高非偶可擇朱張已下配之景恚曰:「會將吳兒女配奴。」又啟求錦萬匹為軍人作袍朱異議以青布給之又以台所給仗多不能精啟請東治鍛工營造兵器敕並給之先是景反河南請立元氏一人為主以從人望詔以舍人元貞為咸陽王資以兵力使還北主魏會景敗而止元貞遂留景軍至是貞知景有異志累啟還朝景謂曰:「河北事雖不果江南何慮失之哪不小忍!」貞懼與韋黯逃歸建康具以事聞帝聞貞言亦絕不以景為意蓋朱異以景必不叛唯忌之者眾故屢言其反帝有先人之言故也今且按下一邊

 

  且說臨賀王正德本帝弟靖惠王子少而粗險不拘禮節初帝未有嗣養之為子及帝踐極便希儲貳後立昭明太子封正德為西豐侯自此怨望恒懷不軌睥睨兩宮覬幸災變

 

  普通六年逃奔於魏有司奏削封爵七年又自魏逃歸帝方敦親親之誼以寬仁為度不之罪也復其封爵仍除為信武將軍封臨賀郡王正德自是益驕招聚亡命陰養死士儲米積貨日為反計特以孤掌難鳴只得待時而動

 

  一日門上報進有故人徐思玉來見正德見之問曰:「卿從河南王在壽陽何暇至此?」思玉曰:「因有密事相報乞屏左右言之。」正德邀入密室促膝與語思玉曰:「今天子年尊奸臣亂國禍敗之來計日可待大王屬當儲貳今被廢一黜四海業業孰不歸心大王河南有志匡扶實心推戴欲助大王一臂之力使主梁祀以副蒼生之望知臣與大王有舊特遣臣到此密布腹心。」因呈景書示之書中亦不過推他為帝兵至近郊求為內應等話正德大喜謂思玉曰:「僕有心久矣河南之意暗與吾同是天授我也僕主其內河南為其外何憂不濟寄語河南機事在速今其時矣。」思玉遂與訂約而去歸告侯景景大喜

 

  時鄱陽王范密啟候景將反不早翦撲禍及生民而帝以邊事專委朱異異以為必無此理下詔報范曰:「景孤危寄命譬如嬰兒仰人乳哺以此事勢安能反乎?」范復請以合肥之眾討之帝不許異引范使至前謂之曰:「汝王竟不許朝廷有一客耶?」自是范有啟異皆匿不以上景又邀羊鴉仁同反鴉仁執其使以聞異曰:「景數百叛奴何能為?」敕以使者付建康獄俄解遣之景由是益無所憚又聞朝廷遣常侍徐陵聘於東魏乃上言:「高澄狡猾寧可全信陛下納其詭語求與連和臣雖不武寧堪粉骨投命仇門乞江西一境受巨控督如其不許即率甲騎臨江上向間越非唯朝廷自恥亦恐三公旰食。」帝使朱異宣語景曰:「譬如貪家畜十客五客尚能得意聯惟一客致有忿言亦朕之失也。」由是中外皆知有變而朝廷仍不提防八月戊戌景反於壽陽以誅朱異為名內外大駭

 

  先是傅歧嘗謂異曰:「卿任參國鈞榮寵如此比日所聞鄙穢狼籍若使聖主發悟欲免得乎?」異曰:「外間謗讟跨知之久矣心苟無愧何恤人言?」歧退謂人曰:「朱彥和殆將死矣侍謅以求容肆辯以拒諫聞難而不懼知惡而不改天奪其鑒不死何待!」帝聞景反笑曰:「是何能為我折棰笞之耳。」乃以鄱陽王范為南道都督封山候正表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禮為西道都督散騎常侍裴之高為東道都督邵陵工綸持節督眾軍以討景

 

  景聞台軍討之頗懼問策於王偉偉曰:「邵陵若至彼眾我寡必為所困不如棄淮南決志東向率輕騎直掩建康臨賀亂於中大王攻其外天下不足定也兵貴巧速宜即進路。」景從之乃留其將王顯貴守壽陽身率步騎逕進陽聲趣合肥而實襲譙州譙州將董紹先開城降之執刺史豐城侯泰進攻歷陽太守莊鐵以城降因說景曰:「國家承平日久人不習戰聞大王舉兵內外震懼宜乘此際速趨建康可兵不血刃而成大功若使朝廷徐得為備內外小安遣贏兵千人直據彩石大王雖有精兵百萬不得濟矣。」景以為然乃留其將田英郭駱守歷陽以鐵為先導引兵臨江江上鎮戍相次啟聞帝始歎曰:「景果反矣。」因問討景之策於羊侃侃請以二千兵急據彩石令邵陵王襲取壽陽使景進不得前退失巢穴烏合之眾自然瓦解朱異宣言於朝謂景必無渡江之志遂寢其議

 

  卻說臨賀王屯丹陽聞景兵臨江無船可渡潛遣大船數十艘詐稱載獲密以濟景景乃自橫江濟彩石有馬數百匹兵八千人遂襲姑孰執太守文成侯寧時南津校尉江子一見景渡江率舟師千餘人欲於下流邀之副將董桃生以家在江北兵未交即與其徒先潰走子一不能留乃收餘眾步還建康太子見事急戎服人見帝稟受方略帝曰:「此是汝事何更問為內外軍事悉以付汝。」太子乃停中書省指揮軍事以宣城王大器為城內都督羊侃為軍師將軍副之諸王侯各守要地是日景至板橋欲觀城內虛實使徐思玉詐逃入城請間陳事帝召而問之將屏左右舍人高善寶曰:「思玉從賊中來情偽難測安可使獨在殿上?」朱異侍坐曰:「徐思玉豈刺客耶?」思玉見上遽出景表言異等弄權乞帶甲入朝除君側之惡異在旁惶愧失色高善寶請誅思玉帝不許命舍人賀季郭寶亮隨思玉同往勞景於板橋景北面受敕賀季曰:「今者之舉何名?」景曰:「欲為帝也。」王偉趨進曰:「侯王忠於朝廷為朱異等亂政除奸臣耳。」景既失辭遂不放賀季歸獨遣寶亮還宮百姓聞賊至競奔人城公私混亂無復次第羊侃區分防擬皆以宗室間之軍人爭人武庫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侃立斬數人方止

 

  是時梁興四十七年境內無事在位公卿及閭裡士大夫罕見甲兵賊至粹迫公私駭震又宿將已盡餘皆後進少年茫無主意單有羊侃膽力俱壯太子深仗之辛亥景至朱雀桁南而朝廷猶未知正德之情命守宣陽門使東宮學士庾信率宮中文武三千餘人守朱雀門營於桁北太子命開桁以挫賊鋒正德曰:「百姓見開桁必大驚駭可且安物情。」太子從之俄而賊至信開槍擊之見賊軍皆戴鐵面退隱於門口

 

  方食蔗有飛箭中門柱其蔗應弦而落遂棄軍走正德率眾迎景於張侯橋馬上交橋景軍皆著青袍正德軍皆絳袍既與景合悉反其袍於是城中喧言正德反帝及太子聞之皆歎息但未識後事若何且俟下回再剖

 

  《:「善人國之紀也。」自韋睿沈諸人相繼而沒用事者皆少年不諳事之臣其敗機已伏又專信朱異之言雖有忠謀碩畫概置不聽梁武惑溺已深焉得不為候景所困?《:「讒人罔極變亂四國。」信哉

第二十四卷 羊侃竭忠守建業 韋粲大戰死青塘 下一卷

  話說正德既從賊白下石頭之師皆潰景皆遣將據守進兵直至關下繞台城三匝幡旗皆黑城中恟懼羊侃詐稱邵陵王西昌侯援兵已至近路眾心稍安景百道懼攻鳴鼓吹角喧聲震地縱火燒大司馬府東西華諸門煙燄張天羊侃使鑿門上為竅下水沃火太子自奉銀鞍往賞戰士直閣將軍朱思親率壯士數人躍城灑水久之方滅賊人作木驢數百攻城城上投石碎之賊更作尖項木驢來攻石不能破侃作雉尾炬灌以膏蠟擲下焚之立盡賊又作登城樓高十餘丈欲臨射城中侃曰:「車高塹虛彼來必倒可臥而觀之。」及車動果倒。。當是時景據公車府正德據左衛府賊將宋子仙據東宮范桃棒據同泰寺分番迭攻侃隨方抗御賊不能克乃築長圍以絕內外

 

  卻說正德初意兵至建康景即立之為帝而景專事攻城不相推奉正德心懷疑慮謀之左右曰:「侯王許過江後即奉我為帝今置不問必有所不足於我也我欲結其歡心若何而可?」左右曰:「聞侯王孑身南來尚無妻室前日求婚王未遂其志王何不以女妻之使諧伉儷之私則其好永固彼必助王為天子矣。」正德國:「。」以幼女生得姣好欲納之景其妻憐女幼小不欲使為景婦正德曰:「吾方仗侯公取天下何惜一女!」遂詣景營謂之曰:「公軍中寂寞僕有息女性頗溫淑願以侍公枕席。」景大喜曰:「得王女為婦當使長共富貴。」乃命設宴於東宮即日成婚東宮去城不遠其中動靜城上皆見一日忽見宮中懸燈掛彩賊眾皆披紅往來少頃鼓樂喧天笙歌聒耳莫測其故旋有賊騎數十來至濠邊指城上吉曰:「昔侯王欲娶王謝家女尚謂門高非偶今臨賀納女於侯王矣比王謝何如?」太子聞之怒遣人縱火燒東宮殿台皆盡景亦怒縱火燒乘黃廄上林館太府寺皆成灰滅戊午朔景遂奉正德為帝下詔稱:「普通已來奸邪亂政上病不豫社稷將危河南王景釋位來朝猥用朕躬紹茲寶位可大赦改元正平。」以景為丞相

 

  朱異聞正德僭號勸上出兵擊之上問羊侃侃曰:「不可出人若少不足破賊徒挫銳氣若多則一旦失利門隘橋小必大致失亡。」異力勸擊之帝從其言遂使千餘人出戰鋒未及交即退走爭橋赴水死者大半侃子鷟為景所獲執至城下以示侃侃曰:「吾傾宗報國猶恨不足豈計一子幸早殺之。」數日復持來侃謂鷟曰:「久以汝為死矣今猶在耶?」引弓射之賊以其忠義亦不之殺但聲言帝已晏駕城中亦以為然於是太子請帝巡城以安眾心百姓聞警蹕聲皆鼓噪流涕眾心粗安先是江子一之敗還也上責之子一拜謝曰:「臣以身許國常恐不得其死今所部皆棄臣去臣以一夫安能擊賊若賊遂能至此臣誓當碎身以贖前罪不死闕前當死闕後。」至是子一啟太子願與弟子四子五率所領百餘人開承明門出戰太子許之子一直抵賊營賊仗兵不動子一呼曰:「賊輩何不速出?」久之賊騎出陣子一逕前引槊刺賊連殺數人從者莫之繼賊解其肩而死子四子五相謂曰:「與兄俱出何面獨歸?」皆免冑赴賊子四中矟消洞胸而死子五傷脛還至塹邊一慟而絕太子聞其死傷悼久之

 

  卻說侯景初至建康謂朝夕可拔號令嚴整士卒不敢侵暴及城久不克人心離阻軍中乏食乃縱兵掠奪民米及子女金帛自後米一升直七八萬錢人相食餓死者十五六乃更於城之東西兩處起土山驅迫士民不限貴賤皆充力役

 

  疲贏者即殺以填山號哭動地城中亦築土山以拒之太子宣城王以下皆親負土執畚鋪起層樓於山上高四丈募敢死士二千人厚衣袍鎧謂之僧騰客」,分配二山晝夜交戰不息會大雨城內土山崩賊乘之垂人苦戰不能禁侃令軍士擲火為城以斷其路徐於內築城賊不能進朱異有奴出降於賊景即以為儀同三司奴乘良馬衣錦袍循行城下仰見異在城上呼而謂曰:「汝五十年仕宦方得中領軍吾始事侯王已為儀同矣。」於是三日之中群奴出降者以千數景皆厚撫以配軍人人感恩為之致死景又射書城上遍諭士民曰

 

  梁自近歲以來權幸用事割剝齊民以供嗜慾如曰不然公等試觀今日國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及在位庶僚姬妻百室僕從數千不耕不織錦衣玉食不奪百姓從何得之僕起赴闕庭只誅權奸非傾社稷今城中指望四方入援吾觀王侯諸將志在全身誰能竭力致死與吾爭勝負哉長江天險吾一葦航之景明氣淨自非天人允協何能如是幸各三思自求無吉

 

  當是時勤王之詔四出而各路藩鎮皆懷觀望或據強城按兵不發或托言糧缺發而又止或僅遣偏師人援大軍不接以故京師被圍已久而外援杳然先是邵陵王聞變晝夜兼行引兵入援及濟大江中流風起人馬溺者十一二

 

  眾請退不許遂率西豐侯大春新涂公大成永安侯確安南侯駿譙州刺史趙伯超武州刺史蕭弄璋等步騎三萬自京口西上景聞之遣軍迎拒趙伯超謂綸曰:「若從黃城大路進兵必與賊遇不如逕趨鍾山突據廣莫門出賊不意賊圍必解矣。」綸從之卷甲疾趨夜行失道迂二十餘里及旦才達於蔣山賊不虞兵來見之大駭分兵三道攻綸綸力戰卻之會大雪天寒甚山巔不能立營乃引軍下山結寨賊兵陳於覆舟山北綸兵陳於玄武湖側與賊對陣相持至暮不戰景伏兵於旁佯退以誘之安南侯駿見其退以為賊將走即率眾追逐景旋軍與戰伏兵起左右夾攻駿大敗而走趙伯超望見亦退走諸軍皆潰綸收餘兵人天保寺景縱火燒寺綸率數騎逸去士卒踐冰雪往往墮足景悉收輜重生擒西豐公大春及綸將霍俊等而還明旦陳所獲首虜鎧仗及大春等於城下使言曰:「邵陵工已為亂軍所殺。」霍俊獨曰:「王小失利已全軍還京口城中但堅守援軍尋至。」賦以刀歐其背俊辭色彌厲遂殺之於是城中益恐

 

  時朝野以侯景之禍共尤朱異異慚憤發疾死人皆恨其死晚而羊侃日夜守禦心勞力瘁未幾亦以疾卒太子哀慟如失左右手於是人益危懼景聞之喜曰:「羊侃死吾取城如拾芥矣。」乃復大造攻具大車高數丈一車二十輪運土填塹進焚台城東南樓勢甚迫台將吳景獻計太子即於城內構地為樓火才滅新樓即立賊以為神又賊乘火起於其下穿城而入城中覺之更築迂城狀如卻月以截之賊不得進賊更作土山以逼城城內作地道以取其土外山崩壓賊且盡賊計窮乃徇於眾曰:「有能獻計取城者封萬戶侯。」時有賊將宋嶷獻計於景曰:「決玄武湖以灌台城則城立破矣。」景從之連夜決湖水盡灌人城中闕前皆為洪流百姓皆就高處避水今且按下慢講

 

  且說其時來援者卻有一位忠肝義膽捐軀殉難的杰士姓韋名粲字長蒨車騎將軍睿之孫徐州刺史放之子也粲少有父風好學厲志及壯身長八尺容貌魁偉嘗以步兵校尉人為東宮領直與太子深相愛敬後遷為衡州刺史勤於政治至是征為散騎常侍還至廬陵聞台城被圍怒曰:「堂堂天朝為犬羊所困要吾輩臣子何用?」因簡閱部下得精兵五千倍道赴援至豫章以兵力尚弱就內史劉孝儀謀之孝儀曰:「必如此當有敕豈可輕信人言妄自發兵願且少待。」乃置酒留飲粲怒以杯抵地:「賊已渡江便逼宮闕水陸俱斷何暇有報假令無敕豈得自安目今巨寇滔天君父在難凡屬臣子皆當致命韋粲今日何情飲酒即馳出會江州刺史當陽公大心遣使邀粲粲馳往見之謂大心曰:「上游藩鎮江州去京最近殿下情計誠宜在前但中流任重當須接應不可闕鎮今宜且張聲勢移鎮湓城賜以一軍相隨於事便足。」大心然之乃遣中兵柳昕率兵二千人隨粲進援行至南州忽見一支人馬騎約有萬餘旗號鮮明甲兵堅利浩浩蕩蕩而來問之乃司州刺史柳仲禮軍也聞京師有難亦來赴救仲禮與粲本外兄弟相見大喜粲即送糧仗給之並出私財以賞其戰士是時鄱陽王遣其世子嗣與西豫州刺史裴之高建安太守趙鳳舉各將兵人援軍於蔡州以待上流諸軍之高聞粲與仲禮兵至遂自張公洲遣船渡之未幾宣猛將軍李孝欽殷州刺史羊鴉仁南陵太守陳文徹各率眾來會又湘東世子方等將步騎一萬人援建康竟陵太守王僧辯將舟師萬人出自漢川載糧東下於是援兵大集共屯新林商議破賊粲謂:「將不一心致敗之道必得一人為主乃克號令畫一。」因共議推仲禮為大都督以主軍政獨裴之高自以年位並尊恥居其下議累日不決粲抗言於眾曰:「今者同赴國難義在除賊所以推柳司州者正以久捍邊疆先為侯景所憚且士馬精銳無出其右若論位次柳在粲下語其年齒亦少於粲直以社稷大計不得復論官職高下將貴在和方克協力若人心不同大事去矣裴公朝之舊德豈應復挾私情以沮大計粲請為諸君解之。」乃單舸至之高營切讓之曰:「今二宮危逼朝不保夕臣子當戮力同心豈可自相矛盾豫州必欲立異鋒鏑便有所歸。」之高垂泣致謝遂推仲禮為大都督眾將一稟指揮合兵十餘萬緣淮立柵

 

  景見援兵大集亦樹柵北岸以應之先是景獲之高家室囚於營至是臨水陳兵將其家室連鎖列於陣前以鼎鑊刀鋸隨其後謂曰:「裴公不降今即烹矣。」之高召善射者先射其子再發皆不中賊仍困之俄兩景率步騎萬人於後渚挑戰仲禮欲出擊之韋粲曰:「日晚我勞未可戰也。」仲禮乃堅壁不出景亦引退丙辰晦仲禮將戰夜至韋粲營部分眾軍時諸將各有據守唯青塘無人守把乃謂粲曰:「青塘當石頭中路賊必爭之此係要地非兄不可若疑兵少當更遣軍相助。」粲曰:「自分才弱恐不足以當此任然公有命僕曷敢違!」仲禮乃遣其將劉叔胤助之丁已朔仲禮自新亭徙營大桁韋粲引兵往青塘忽大霧咫尺不相見軍迷失道比及青塘夜已過半立柵未合天已大明侯景望見之曰:「彼何人斯而敢於此立寨急擊勿失。」遂親率銳卒來攻粲使軍主鄭逸逆擊之命劉叔胤似舟師截其後逸抵死相拒久之賊來益眾矢下如雨逸不能支叔胤見賊盛畏懦不敢進逸遂敗景乘勝直入粲營左右牽粲避賊粲不動叱子弟力戰親自博擊未幾一門皆為賊殺軍士飛報仲禮言青塘被圍仲禮方食投箸而起被甲握槊率麾下百騎馳往救之與景大戰於青塘所向披靡斬首數百級沉淮水死者千餘人景退走仲禮挺槊刺之刃將及景景魂膽俱喪而減將支伯仁自後斲仲禮中其肩仲禮墜馬賊聚槊刺之騎將郭山石見主將墜地奮死往救力斬賊將數人賊稍退乃扶仲禮上馬殺出重圍仲禮傷甚至軍中昏迷不省人事親將惠臶為之吮瘡斷血得不死自是景不敢復濟南岸仲禮亦氣衰不復言戰矣後人有詩挽韋粲之死云

 

    吹唇百萬逞凶狂赴難無人到建康

 

    耿耿孤忠懸日月令人千載億青塘

 

  卻說邵陵王綸自戰敗之後奔於朱方復收散卒與東揚刺史臨城公大連新涂公大城自東道並至列營於桁南亦推仲禮為大都督時賊圍甚嚴內外水泄不通台城與援軍信命久絕或獻策於太子作紙鴟係以長繩藏敕於內乘風放去冀達眾軍題云:「得鴟送援軍賞銀百兩。」太子自出太極殿前乘西北風縱之賊營望見群以為怪射而下之援軍亦募有能人城通信者許重賞有邵陽將李朗應募請先受鞭詐為得罪叛投賊營從此可以人城鄱陽鞭而遺之朗即投賊賊見其背有傷痕信而納之於是乘間人城城中方知援兵四集舉城鼓噪帝以朗為直閣將軍使還報命朗不敢復過賊營乃緣鍾山之後夜行晝伏積日乃達諸將得敕爭請仲禮進兵而仲禮自韋粲死後神情傲狠陵蔑諸將

 

  邵陵王綸每日執鞭至門亦移時弗見由是與仲禮不睦諸軍互相猜阻莫有戰心

 

  先是台城之閉也公卿以食為念男女貴賤並出負米得四十萬斛又收錢帛五十萬億並聚德陽堂而不備薪芻魚鹽至是壞尚書省為薪撒薦剉以飼馬御廚有乾苔數十石味酸咸取以分給戰士其後米亦竭軍士或煮鎧或熏鼠捕雀以為食屠馬於殿省間雜以人肉食者必死而侯景之眾亦饑抄掠無所獲東城有米可支一年援軍斷其路又聞荊州兵將到景甚患之王偉曰:「今台城不可猝拔援軍日盛我軍乏食未可與戰。」不如偽且求和以緩其勢因求和之際運東城米人石頭援軍必不得動然後休士息馬繕修器械伺其懈怠擊之一舉可取也。」景從之遣其將任約於子悅至城下拜表求和乞歸舊鎮太子以城中饑困清帝許之帝怒曰:「和不如死!」太子固請曰:「侯景圍逼已久援軍坐視不戰宜且許其和更為後圖。」帝遲回久之乃曰:「汝自斟量勿令取笑千載。」遂報許之

 

  景見朝廷受其和乞割江右四州之地並求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後濟江傅歧固爭曰:「豈有賊舉兵圍宮闕而更與之和乎此特欲卻援軍耳戎狄獸心必不可信且宣城工嫡嗣之重國命所係豈可為質?」太子不得已乃以大器之弟石城公大款出質於景又敕諸軍不得復進下詔曰:「善兵不戰止戈為武。」以景為丞相豫州牧河南王如故已亥設壇於西華門外遣僕射王克吏部蕭瑳與賊將於子悅任約登壇共盟又遣太子詹事柳津出西華門與景相對數十步外殺牲歃血盟既畢城中士民只道景即解圍久之景了無去志專修鎧仗托雲無船不得即發且欲遣石城公還台求宣城王出送太子雖覺其詐猶依違從之乙卯景又啟曰:「適有西岸信至高澄已據壽陽臣今無所投足求借廣陵及譙州俟得壽陽即奉還朝廷。」又云:「援軍既在南岸須於京日渡江。」太子並許之庚成景又啟曰:「永安侯確直閣趙威方屢次隔柵見詬:『天子自與汝盟我終當破汝。』乞召二人人城即當引路。」帝便使尚中張綰召二人入城趙威方奉命確因辭不入邵陵王泣謂確曰:「圍城既久聖上憂危巨子之情切於湯火故欲且盟而遣之更申後計

 

  成命已決何得拒違?」時台使周石珍在綸所確謂之曰:「侯景雖雲欲去而長圍不解意可見也今召僕人城何益於事?」石珍曰:「敕旨如此郎那得辭?」確堅執如故綸大怒謂趙伯超曰:「譙州為我斬之持其首去。」伯超揮刀眄確曰:「伯超識君侯刀不識也。」確乃流涕人城

 

  先是帝常蔬食斷葷及城圍日久御廚蔬茹皆絕乃食雞子確入城上雞子數百枚帝手自檢點歔欷哽咽謂確曰:「繹在荊州兵力最強而竟不一至何也?」確泣而不言當是時湘東王繹擁數萬眾軍於郢州之武城河東王譽以湘州兵軍於青草湖桂陽王慥以信州兵軍於西峽口皆彼此觀望淹留不進有蕭賁者骨鯁士也為荊州參軍以繹不早下心甚非之常與繹雙六食子未下賁曰:「殿下都無下意。」繹知其譏己甚忿其言至是得帝敕雲與景盟便欲旋師賁諫曰:「景以人臣舉兵向闕今若放兵未及渡江童子能斬之矣必不為也大王以十萬眾未見賊而退竊為大王不取也。」繹益怒未幾因事殺之繹既先歸援軍皆解嚴景乘其際盡遠東城米歸石頭既畢謂王偉曰:「軍食已足計將安出?」偉曰:「王以人臣舉兵圍守宮闕逼辱妃主殘穢宗廟擢王之發不足數王之罪今日持此欲安所容身乎背盟而捷自古多矣願且留此以觀其變。」正德亦曰:「大功垂就豈可棄去?」景曰:「是吾心也。」途命王偉修啟曆數朝廷之非指帝十失以上之但未識所指十失云何且聽下回分解

 

  侯景禽獸為心人人皆知梁武惑於朱異之言深信不疑到得兵臨城下遂至計無所出羊侃實心為國而死韋粲忠義奮發而死天心已可概見臨賀送女結歡湘東擁兵不救全無心肝有愧韋粲蕭賁多矣

 

第二十五卷 侯景背誓破台城 諸王斂兵歸舊鎮 下一卷

  話說侯景軍食既足志在背盟謀臣王偉力勸之以為去必不克於是數帝十失上啟於朝其略云

 

  竊惟陛下踵武前王光宅江表躬覽萬幾劬勞治道刊正周孔之遺文訓釋真如之秘奧人君藝業莫之與京臣所以踴躍一隅望南風而歎息也豈圖名與實爽聞見不同今為陛下陳之陛下與高氏通和歲逾一紀必將分災恤患同休共戚寧可納臣一介之使貪臣汝潁之地便絕和好夫敵國相代聞喪則止匹夫之交托孤寄命豈有萬乘之君見利忘義若此者哉其失一也臣與高澄既有仇憾義不同國陛下授臣以上將委臣以專征臣受命不辭實思報效而陛下欲分其功不使臣擊河北遣庸懦之貞陽任驕貪之胡才見旌旗鳥散魚潰紹宗乘勝席捲渦陽使臣狼狽失據妻子為戮斯實陛下負臣之深其失二也韋黯之守壽陽眾無一旅魏兵凶銳欲飲馬長江非臣退保淮南勢未可測既而邊境獲寧令臣作牧此州以為蕃捍方欲勵兵秣馬克申後戰陛下反信貞陽謬啟復請通和臣頻諫阻疑閉不聽反覆若此童子猶且羞之況在人君二三其德其失三也夫畏懦逗留軍有常法所以子王小敗見誅於楚王恢失律受戮於漢今貞陽以帝之猶子而面縛敵庭實宜絕其屬籍以釁征鼓陛下憐其苟存欲以微臣相易人君之法當如是哉其失四也懸瓠大藩古稱汝臣舉州內附羊鴉仁無故棄之陛下曾無嫌責使還居北司鴉仁棄之不為罪臣得之不為功其失五也臣在壽春只奉朝廷而鴉仁自知棄州內懷慚懼遂啟臣欲反使臣果反當有形跡何所征驗誣陷頓爾陛下曾不辨究默而信納其失六也趙伯超任居方伯惟知漁獵百姓韓山之役女妓自隨才聞敵鼓與妾俱逝以致只輪莫返其罪應誅而納賄中人還處州任伯超無罪功臣何論賞罰無章何以為國其失七也臣御下素嚴裴之悌助戍在彼憚臣嚴制遂無故遁歸又啟臣欲反陛下不責違命離局方受其浸潤之譖處臣如此使何地自安

 

  其失八也臣歸身有道罄竭忠規每有陳奏恒被抑遏朱異等皆明言求貨非利不行臣無賄於中恒被抑折其失九也鄱陽之鎮合肥與臣鄰接臣以皇室重臣每相只敬而臣有使命必加彈射或聲言臣反陛下不察任其見侮臣何以堪於此哉其失十也臣是以興晉陽之甲亂長江而直濟願得升赤墀踐文石口陳枉直指畫臧否誅君側之惡臣清國朝之秕政則臣幸甚天下幸甚

 

  帝覽表且慚且怒城中以景違盟舉烽鼓噪復詔援軍進兵

 

  先是閉城之日男女十餘萬擐甲者二萬餘人被圍既久人多身腫氣急死者十八九衛城者不滿四千人率皆疲病橫屍滿路不及瘞埋國勢危如纍卵而柳仲禮身為都督唯聚妓妾在營置酒作樂諸將日往請戰不許安南王駿說邵陵曰:「城危如此而都督不救其情可知萬一不虞殿下何顏自立於世今宜分軍為三道出其不意攻之可以得志。」綸不能從柳津遣人為仲禮曰:「君父在難不能竭力百世之後謂汝心為何?」仲禮亦不以為意帝嘗問津賊勢若何對曰:「陛下有邵陵臣有仲禮圍何由解?」帝為之淚下中丞沈濬憤賊背盟請至景所責以大義帝遣之濬見景問之曰:「軍何不退中景曰:「今天時方熱軍未可動乞且留京師立效。」濬發憤責之景怒拔刀相向:「我斬汝。」濬曰:「負恩忘義違棄詛盟固天地所不容沈濬五十之年常恐不得死所何為以死相懼耶?」逕去不顧景以忠直舍之於是決石闕前水百道攻城晝夜不息

 

  丁卯城陷賊眾皆從城西入永安侯確力戰不能卻乃排闥入見帝云:「城已陷。」帝安臥不動:「猶可一戰乎?」對曰:「眾散矣。」帝歎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因謂確曰:「汝速去語汝父勿以二宮為念且慰勞在外諸軍。」確泣而退俄而景入城先遣王偉入文德殿奉謁帝命左右褰簾開戶引偉入偉拜呈景啟帝問:「景何在可召來。」景遂入見以甲士五百人自衛稽顙殿下典儀引就三公榻帝神色不變問曰:「卿在軍中無乃為勞。」景不敢仰視汗流被面又問:「卿何州人而敢至此妻子猶在北耶?」景皆不能對任約從旁代對曰:「臣景妻子皆為高氏所居惟以一身歸陛下。」帝又問:「初渡江有幾人。」景曰:「千人。」「圍台城幾人?」:「十萬。」「今有幾人?」:「率土之內莫非己有。」帝俯首不言景即退復至永福省見太子太子亦無懼容侍衛皆驚散惟中庶子徐摛舍人殷不害侍側景傲然登階摛謂景曰:「候王當以禮見何得如此?」景乃拜太子與言又不能答景退謂其黨曰:「吾嘗跨鞍對陣矢刃交下而意氣安緩了無怖心今見蕭公使人自懾豈非天威難犯吾不可以再見之。」於是悉撒兩宮侍衛縱兵入宮盡掠乘輿服御宮人以出使王偉守武德殿於子悅屯太極殿堂矯詔大赦自加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旋命石城公大款以帝詔解外援軍

 

  柳仲禮召眾議之邵陵王曰:「今日之命委之將軍。」仲禮直視不對裴之高王僧辨曰:「將軍擁眾百萬使宮闕淪沒正當悉力決戰以贖前愆何用躊躇?」仲禮竟無一言

 

  諸軍見其無戰意乃各引兵還鎮柳仲禮及其弟敬禮羊鴉仁趙伯超並開營降仲禮入城先拜景而後見帝帝不與言退見其父津津偷哭曰:「汝非我子何勞相見?」是日景燒內積屍病篤未絕者亦聚而焚之庚子詔征鎮牧守各複本任朝臣皆還舊職臨賀王正德與景相約平城之日不得全帝與太子故台城一破正德即率眾揮刀入宮那知景已使人守定宮門斥正德曰:「侯王有命擅入者斬。」正德悚然而退越一日景令正德去帝號遷為侍中大司馬入朝於帝正德入見拜且泣帝曰:「歎其位矣何嗟及矣。」正德自後常懷怨恨未幾景殺之

 

  且說帝為侯景所制心甚不平怒氣時形於色一日景欲以宋子仙為司空帝曰:「調和陰陽安用此物?」景又請以其黨為便殿主帥帝不許景不能強心甚憚之太子人見泣且諫曰:「宗廟存亡皆係景手願少忍之。」帝曰:「誰令汝來若社稷有靈猶當克復如其不然何惜一死而事流涕為!」一日忽見省中有驅驢馬帶弓劍出入往來者帝怪之問左右曰:「往來者是何人?」直閣將周石珍曰:「侯丞相甲士。」帝大怒叱石珍曰:「是侯景何謂丞相!」左右皆懼是後帝有所求多不遂志飲食亦為所裁節憂憤成疾五月雨辰帝臥淨居殿口苦索密不得再呼荷荷而殂年八十六廟號高祖景聞帝崩秘不發喪遷殯於昭陽殿使王偉陳慶迎太子於永福省如常人朝太子嗚咽流涕不敢泄聲殿外文武皆莫之知辛巳發高祖喪升梓宮於太極殿是日太子即皇帝位群臣朝賀改元大寶是為簡文帝侯景山屯朝堂分兵守衛浩敕詔令皆代為之帝拱默而已六月丁亥立宣城王大器為太子封皇子大心等七人皆為王以郭元建為北道行台總督江北諸軍事鎮新秦

 

  卻說景愛永安侯確之勇常置左右確曲意承合使景不疑時邵陵王綸在郢州潛遣入呼之確曰:「景輕佻一夫力耳我欲手刃之尚恨未得其便卿還語家主匆以吾為念。」一日景游鍾山確與偕行見一飛鳥景命射之一發烏落又一鳥飛來確彎弓持滿欲射景箭將發而弦忽斷景覺其異因叱曰:「汝何反?」確曰:「我欲殺反者而天不助我命也。」景遂殺之

 

  時東吳皆有兵守景遣於子悅侯子鑒等東略吳郡所將兵甚少新城戍主戴僧遇有精兵五千人說太守袁君正曰:「賊今乏食台中所得不支一旬若閉關拒守立可餓死願公勿附於賊。」無如郡人皆恤身家恐不能勝而資產被掠爭勸君正迎降君正於是具牛酒出郊以迎子悅子悅執之而掠奪財物子女東人大悔恨沈濬避難東歸與吳興太守張嵊合謀拒景

 

  時吳興兵力寡弱嵊又書生不閒軍旅或勸嵊效袁君正以郡迎降嵊歎曰:「袁氏世濟忠貞不意君正一日隳之吾豈不知吳郡既歿吳興勢難久全但以身許國有死無二耳。」及子鑒軍至嵊率眾與戰敗還府整朝服坐堂上賊至不動子鑒執送建康景嘉其守節欲活之嵊曰:「吾參任專城朝廷傾危不能匡復今日速死為幸。」景猶欲存其一子師曰:「我一門已在鬼彔不就爾虜求生。」景怒盡殺之並殺沈濬又賊將宋子仙攻錢塘戴僧遇降之遂乘勝至會稽

 

  時會稽勝兵數萬糧仗山積東人征候景殘虐咸欲拒之而刺史南郡王大連朝夕酣飲不恤士卒軍事悉委司馬留異異隱與賊通遂以眾降大連被執送之建康猶醉不之知帝聞之引帷自蔽掩袂而泣於是三吳盡沒於景

 

  景志益驕下令彩選吳中淑女收入府中有容貌出眾者教之歌舞以資聲色之樂賊黨有言溧陽公主之美者景即人宮逼而見之時溧陽年十四芳姿弱質果有沉魚落雁之容

 

  景一見不勝驚喜回顧左右曰:「我初以正德之女為美今觀公主之色正德女不足數矣。」因向溧陽曰:「公主深宮寂寞此間無可快意不如隨吾回宮共享榮華與公主偕老何如?」溧陽羞慚滿面低聲應曰:「承大王不棄妻之顧也。」景大悅遂購小輿載之以歸是夕召集群臣大排筵宴以慶新婚酒闌之後與公主攜手入房共效于飛之樂可憐嬌花嫩蕊狼藉於跛奴之手帝聞之封景為附馬景益喜三月三日景清帝楔宴於樂游苑暢飲連日還宮後景與公主共據御牀南面並坐文武群臣列坐待宴越日又請駕幸西州帝御素葷侍衛寥寥景甲士數千翼衛左右帝聞絲竹之音淒然泣下酒半酣景起舞亦請帝起舞帝亦為之盤折宴罷帝攜景手曰:「我念丞相。」景曰:「臣亦念陛下且臣得尚公主則與陛下為至親陛下苟無異志臣亦寧有變心請與陛下設誓可乎?」帝從之因與帝登重雲殿禮佛為誓云:「自今君臣兩無猜貳共保始終。」蓋景飲娛公主意故與帝盟也

 

  當是時江南連年旱蝗揚猶甚百姓流亡相與彩草根木葉菱芡而食死者蔽野富貴之家衣羅綺懷金玉俯伏牀帷而死千里絕煙人跡罕見白骨成聚如邱隴焉而景殘酷益甚立大碓於石頭城有犯法者輒搗殺之常戒諸將曰:「破柵平城當盡殺之使天下知我威名。」故諸將每戰專以焚掠為事斬刈人如草芥以資戲笑又禁人偶語犯者刑及外族為其將帥者悉稱行台來降附者悉稱開府其親寄隆重者日左右廂公勇力兼人者曰庫直都督今且按下不表

 

  再說湘東王繹字世誠高祖第七子也初高祖夢一眇目僧執香爐至殿前口稱托生皇宮逕往內走高祖夢覺而後宮適報皇子生名之曰繹少患眼疾遂盲一目高祖憶前所夢彌加寵愛及長好學不倦博極群書高祖常問曰:「孫策在江東立業年有幾?」對曰:「十七。」高祖曰:「正是汝年。」遂封湘東王出為荊州刺史其在荊州軍書行檄文章詩賦點毫立就常曰:「我韜於文字愧於武夫。」人以為確論性好矯飾多猜忌有勝己者必加毀害忌劉之遴才學使人鴆之如此甚眾妃徐氏有美色嗜酒好淫性又酷妒見無寵之妾便交杯接坐才覺有娠者即手加刀刃以王眇一目每知王將至必為半面妝以俟王見則大怒而出王好讀書卷籍繁多每不自執卷令左右更番代執晝夜無間以故左右出人無忌妃擇其美者常與之淫

 

  有季江者美姿容尤為妃愛季江每歎曰:「植直狗雖老猶能獵蕭溧陽馬雖老猶駿徐娘雖老猶尚多情。」又有賀徽者年少面貌美妃常往普賢寺禮佛遇之心動即令寺尼招之入內遂與之私意甚謙書白角枕為詩互相贈答後事露繹欲殺之以其生世子方等不忍乃盡殺其所私者而幽之後宮更作蕩婦秋思賦以刺之其詞曰

 

  蕩予之別十年倡婦之居自憐登樓一望惟見遠樹含煙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幾千天與水兮相逼山與雲兮共色山則蒼蒼入漢水則涓涓不測誰復堪見鳥飛悲鳴只翼秋何月而不清月何秋而不明況乃倡樓蕩婦對此傷情於時露萎庭蕙霜封階砌坐視帶長轉看腰細重以秋水文波秋雲似羅日黯黯而將暮風騷騷而渡河姜怨回文之錦君悲出塞之歌相思相望路遠如何鬢飄蓬而漸亂心懷愁而轉歎愁索翠眉斂啼多紅粉漫已矣哉秋風起兮秋葉飛春花落兮春日暉春日遲遲猶可至容子行行終不歸

 

  世子方等見之知為其母作也且慚且懼原來方等有俊才善騎射台城被圍繹停軍郢州獨遣方等率步騎一萬援健康每戰親犯矢石以死節自任及宮城陷繹還荊州方等亦收兵還甚得眾和湘東始歎其能修築城柵以備不虞既成樓雉相望周遮七十餘里湘東見之大悅然方等以母故恒鬱鬱不樂嘗著論以見志云

 

  人生處世如白駒過隙耳一壺之酒足以養性一簞之食足以恰形生在蓬篙死葬溝壑瓦棺石槨何以異茲

 

  吾嘗夢為魚因化為鳥當其夢也何樂如之及其覺也何憂及之良由吾之不及魚鳥者遠矣舉手動觸搖足恐墮若使吾終得與魚鳥同游則去人間如脫屣耳

 

  又嘗謂所親曰:「吾豈愛生但恐死不獲所耳。」今且按下慢講

 

  且說其時賊據建業凶勢滔天然方收集三吳未遑經營江北故京師雖破外鎮猶強荊州則湘東王繹襄陽則岳陽王詧湘州則河東王譽信州則桂陽王慥益州則武陵王紀而鄱陽鎮合肥邵陵據郢州唯荊州地居形勝兵力最強特推為督府各受節制而湘東疑忌宗室每與諸王不睦

 

  先是太清三年河東王譽移鎮湘州前刺史張纘恃其才望輕譽少年迎侯有闕譽怒頗陵蹙之纘恐為所害輕舟夜遁與湘東有舊欲因之以殺譽兄弟乃奔江陵求昵於繹恰值桂陽王將還信州欲謁督府停軍以待纘因說繹曰河東岳陽共謀不逞欲襲荊州桂陽留此欲應譽湘東信之遂殺慥諸王由是不服其後督糧於湘州譽怒曰:「各自軍府何忽隸人?」使者三返譽競不與繹怒欲伐之世子方等請行繹乃給兵三千使之往討譽出兵拒之戰於麻溪方等匹馬陷陣而死湘東聞之怒曰:「河東敢殺吾子此仇必報。」乃命大將鮑泉率騎一萬進討王僧辯起竟陵之眾助之刻日就道僧辯因竟陵部下未盡至欲俟眾集然後行求緩日期繹疑僧辯觀望按劍厲聲曰:「卿憚行拒命欲同賊耶今唯有死耳。」因斲僧辯中其髀悶絕倒地久之方蘇即下於獄泉在旁震怖不敢言僧辯母聞之徒行至官流涕人謝自陳無訓伏地求免繹意解賜以良藥故得不死泉獨將兵擊湘州但未識湘州果得勝否且聽下回分解

 

  侯景反覆小人而又機變詭譎其歸染而畔明者早已知之梁武以天挺之姿壯時何等英邁乃老而昏憒但知妄佞佛不惜民生至呼荷荷而殂哀哉簡文為景所制悲笑由人真是雖生猶死設諸鎮兄弟合力同心以誅侯景何愁不克乃湘東心情猜忌小人乘此播弄弟兄叔姪互相殘殺以致一敗塗地可恨可憐當為千秋炯戒

 

第二十六卷 除霸先始興舉義 王憎辯江夏立功 下一卷

  話說鮑泉師至湘州河東王譽引軍迎之連戰皆敗退保長沙鮑泉圍之譽告急於岳陽王詧詧與左右謀曰:「欲解長沙之圍不如去伐江陵江陵破則其圍自解。」乃留參軍蔡大寶守襄陽自率精騎二萬二千來伐荊州繹大懼遣左右就獄中問計於僧辯僧辯內陳方略繹乃赦之以為城中都督

 

  先是詧至江陵作十三營以攻之會大雨平地水深四尺詧軍氣沮繹將杜岸請以五百騎襲襄陽則此圍自解繹許之岸乃晝夜兼行去襄陽三十里城中始覺蔡大寶奉詧母龔太妃登城拒戰城得不破詧聞之懼根本有失連夜棄營遁去江陵始安

 

  卻說鮑泉圍長沙久不克湘東怒之以王僧辯代為都督數泉十罪泉聞僧辯來愕然曰:「得王竟陵來助賊不足平矣。」拂席待之僧辯入營背泉而坐曰:「鮑郎卿有罪令旨使我鎖卿卿勿以故情見期。」乃宣繹命鎖之牀側令自作啟以謝淹緩之罪上呈湘東湘東怒解遂釋之復求救於邵陵王綸綸欲救之而兵糧不足乃致書於湘東曰

 

  從來天時地利不如人和況乎手足股肱豈可相害今社稷危恥創巨痛深唯應剖心嚐膽泣血枕戈其餘小忿或宜容貰若外難未除家禍仍構料古訪今未或不亡夫征戰之理唯求克勝至於骨肉之戰愈勝愈酷捷則非功敗則有喪勞兵損義虧失多矣侯景之軍所以未窺江外者良為藩屏盤固宗室強密弟若陷洞庭不戰兵刃雍州疑迫何在自安必引魏軍以求形援如是則家國去矣唯望解湘州之圍存杜稷之計幸甚幸甚

 

  繹得書全不動念復書於綸但陳河東過惡罪在不赦且曰:「臨湘旦平暮便返旆。」綸見之以書投地慷慨流涕曰:「天下之事一至於此湘州著敗吾亡無日矣。」

 

  且說繹既不從綸言命王僧辯急攻長沙辛巳克之遂斬河東王譽傳首江陵繹反其首而葬之以僧辯為左衛將軍

 

  斯時岳陽聞詧死恐亦不能自存乃遣使求援於魏請為附庸之國後湘東又遣柳仲禮鎮竟陵以圖之岳陽益懼乃遣妃王氏及世子寮為質於魏乞出兵以擊仲禮時魏宇文泰正欲經略江漢得詧來附甚喜乃命楊忠為都督擊仲禮以援詧忠選騎二千銜枚夜進大敗仲禮於獲頭獲其子弟盡俘其眾仲禮狼狽遁歸於是義陽安陽竟陵三郡守將皆以城降漢東之地盡入於魏忠遂乘勝進逼江陵湘東大懼遣舍人庾恰說忠曰:「詧來伐叔而魏助之何以使天下歸心如不助詧願以次子方略為質乞和大國。」楊忠許之繹乃與忠盟於石城曰:「魏以石城為封梁以安陸為界請同附庸並送質子貿遷有無永敦鄰好。」忠乃還

 

  卻說邵陵王大修鎧仗將討侯景湘東惡之使僧辯率舟師一萬東趣江鄙聲言迎綸還荊授以湘州其實襲之軍至鸚鵡州綸以書責僧辯曰:「將軍前年殺人之姪今歲伐人之兄而不聞一矢一旅加之於賊以此求榮恐天下不許。」僧辯送其書於江陵繹命進軍綸料不能敵乃集麾下於西園涕泣言曰:「我本無它志在滅賊湘東嘗謂與之爭帝遂爾見伐今日欲守則糧儲交絕欲戰則取笑天下不容無事受縛當於下流避之。」麾下爭請出戰綸不從自倉門登舟北出僧辯入據郢州繹以世子方諸為郢州刺史王僧辯為領軍將軍綸奔汝南遣使請降於齊欲圖安陸為西魏將所殺時鄱陽王在湓城見宗室相殘亦以憂死由是賊未亡而梁之宗室已死亡過半矣後人有詩譏湘東曰

 

    君父之仇甘共天摧殘骨肉劇堪憐

 

    詩書萬卷雖能讀忘卻風人唐棣篇

 

  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一代將終必有一代開基之主應運而興方天監二年梁業正當隆盛而代梁有天下者已生世上其人姓陳名霸先字興國小字法生吳興長城下若裡人漢太邱長陳實之後世居潁州實七世孫達為長城令愛其山水遂家焉

 

  嘗謂所親曰:「此地山川秀麗當有王者興二百年後我子孫必鐘斯運。」越八傳至文贊遂生霸先少時倜儻有大志不事生產既長愛兵書多武藝身長六尺五寸日角龍顏垂手過膝嘗游義興館於許氏夜夢天開數丈有朱衣四人捧日而至納之於口及覺腹中猶熱霸先因自負然固於貧賤雖有沖天之志無從施展一日閒坐在家聽見門前車馬聲喧走出視之乃是新喻侯蕭映為吳興太守今日走馬到任映坐輿中望見霸先形貌非常心甚異之因呼左右問其姓名而去明日便邀霸先到署談論竟日益歎服指謂左右曰:「此人胸藏經天緯地之才濟世安民之略他日所就正未可量。」及映為廣州刺史遂引霸先為參軍令招集士馬訓練武勇境內賊寇無不摧滅

 

  先是交州刺史蕭諮以殘刻失眾心土豪李賁連結數州強勇同時造反台軍討之不克賊將杜天合杜僧明進寇廣州晝夜苦攻州中大恐對霸先在外為游軍率其眾卷甲兼行以救之屢戰屢捷天合中流矢死賊眾大潰僧明乞降霸先愛其勇收為偏將廣州以安蕭映乃詳列其功奏於朝帝深異焉授為直閣將軍遣畫工圖其容貌而觀之霸先益自激勵其年冬蕭映卒詔以霸先為交州司馬與刺史楊瞟南討李賁瞟見霸先麾下士卒勇敢器械精利喜曰:「能克賊者必陳興國也。」悉以軍事委之

 

  時值蕭勃為定州刺史相遇於西江勃知眾憚遠行勸瞟勿進瞟意猶豫霸先謂瞟曰:「交人叛亂罪由宗室諸侯不恤人民以致亂庫有極定州復欲昧利目前不顧大計節下奉辭伐罪故當死生以之豈可畏憚宗室輕幹國憲今若違詔不前何必交州討賊問罪之師即有所指矣。」瞟從之於是勒兵鼓行而進軍至交州賁眾數萬據蘇歷江口立柵以拒官軍霸先為前鋒所向摧陷賁大敗遁入典徹湖其地已屬屈獠界眾軍憚之是夜江水暴起七丈奔注湖中霸先乘流先進眾軍鼓噪而前賊眾大潰遂擒李賁斬之傳首京師以功除振遠將軍西江督護時太清元年也

 

  明年侯景寇京師霸先即欲率兵人援會廣州刺史元景仲陰與賊通將以廣州附賊霸先知其謀乃集義兵於南海馳檄以討景仲景仲窮蹙自縊霸先乃迎蕭勃鎮廣州又值蘭裕等作亂始興十郡皆從之反勃令霸先討之悉擒裕等勃因以霸先監始興郡事霸先乃厚結始興豪傑同謀赴難郡人侯安都張偲各率千餘人來附霸先皆署為將及義軍將發蕭勃遣使止之曰:「侯景驍勇天下無敵前者援軍十萬士馬精強然而莫敢當鋒遂令揭賦得志君在區區一旅將何所之況聞嶺北王侯又皆鼎沸河東桂陽相次屠戮岳陽邵陵親尋干戈以君疏外詎可暗投未若且住始興遙張聲勢保太山之安也。」霸先泣謂使者曰:「僕本匹夫荷國厚恩往問侯景渡江即欲赴援遭值蘭裕作亂梗我中道今京都覆沒主上蒙塵君辱臣死誰敢愛命君侯體則皇枝任重方岳不能摧鋒萬里雪此冤痛遣僕一軍猶賢乎已乃更止之乎僕行計決矣非詞說所能止也。」乃遣使間道往江陵受湘東節度星夜進兵

 

  至大庚嶺忽有一軍擋住去路霸先出馬高聲喝道:「何處兵馬敢阻吾勤王之師。」話猶未絕只見對陣中旗門開處衝出一將高聲答道:「吾乃南康郡大將蔡路養也奉蕭使君之命教我把守在此不許一人一騎放過嶺北你是陳興國莫想過去且還始興去罷。」霸先大怒道:「誰為我擒此賊?」杜僧明一馬衝出只見路養身邊閃出一員小將年約十二三手持大捍刀身騎高頭馬迎住僧明便戰槍來刀往鬥至數十合不分勝負霸先暗暗喝采便將鞭梢一指大眾一齊殺上敵軍披靡一時大潰路養脫身竄走小將落後不能去遂執而訊之姓蕭名摩訶乃路養妻姪侯安都愛其勇收而養之於是義軍進頓南昌

 

  且說南昌一路水道最艱舊有二十四灘灘多巨石往來行旅皆畏其險霸先軍至灘水暴漲數丈三百里間巨石皆沒舟行如駛一日遂達西昌天空無雲有龍天矯水濱長五丈五彩鮮耀軍人觀者數萬人莫不歎異又軍嘗夜行咫尺難辨獨霸先前後若有神光照之數十步外並得相見

 

  親將趙知禮怪而問之霸失笑而不答由是遠近聞之皆歸心焉今且按下霸先起兵

 

  再講侯景既集東吳復思西侵探得諸王侯同室操戈互相屠滅不勝大喜遂自加宇宙大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事以詔文呈帝帝驚曰:「將軍乃有宇宙之號耶?」然不敢違即其號授之景乃命任約將兵三萬進寇西陽武昌恰值寧州太守徐文盛募兵數萬請討侯景湘東以為秦州刺史使引兵東下與任約遇於武昌約不虞文盛兵至初不為備文盛進擊大破之斬賊將數員約狼狽走喪亡不可勝計明日文盛進擊又大破之景聞任約敗大怒遂自率眾西上攜太子大器從軍留王偉居守建康自石頭至新林戰船千艘舳艫相接行至中途任約來謝喪師之罪景曰:「蓬爾賊何畏汝看我破之。」至西陽與文盛夾江築壘文盛曰:「景自恃無敵有輕我心若不先挫其鋒必為所乘。」於是策勵將士乘其初至攻之士皆死戰殺其右丞庫狄式和景大敗退營五十里集諸將問計諸將請再戰克之景曰:「彼氣方銳戰未可必吾聞郢州刺史蕭方諸湘東少子不暗軍旅吾以輕兵襲之可虜而獲也得江夏文盛在吾圍中彼且奔走不暇矣。」諸將皆曰:「。」乃使宋子仙任約率輕騎四百由淮內襲郢州

 

  卻說方諸年十五以行事鮑泉和弱常狎侮之或使伏於牀中騎其背為馬恃徐文盛在近不復設備日以蒲酒為樂

 

  丙午大風疾雨天色晦冥有登陴望見賊者走告鮑泉泉曰:「徐文盛大軍方勝賊何因得至當是王珣軍人還耳。」蓋珣率江夏兵五百從文盛在外也既而告者益眾始命閉門

 

  而於仙等已馳入城霎時殺進府中方諸猶踞泉腹以五色彩辮其髯見於仙至方諸迎拜泉匿牀下子仙見有五色彩拖出牀外俯而窺之乃鮑泉也有彩辮在髯上眾大笑遂殺之,。江夏已拔景乘便風中江舉帆遂越文盛軍入江夏

 

  文盛軍聞之不戰而潰文盛逃歸江陵王珣以家在江夏降於景

 

  先是湘東以王僧辯為大都督率王琳杜龕等東擊景軍至巴陵聞郢州已陷因留戍之湘東乃遺僧辯書曰:「賊既乘勝必將西下不勞遠擊但守巴邱以逸待勞無憂不克又謂僚佐曰:「景若水步兩道直指江陵此上策也據夏首積兵糧中策也悉力攻巴陵下策也巴陵城小而固僧辯足可委任景攻城不拔野無所掠暑疫時起食盡兵疲破之必矣。」乃命羅州刺史徐嗣徽兵自岳陽往武州刺史杜崱兵自武陵往共助僧辯拒景

 

  卻說景在郢州停兵三日留其將丁和守之使宋子仙將兵一萬為前驅趣巴陵又遣任約將兵一萬聲言直搗江陵親率大兵水步並進於是緣江城戍望風皆潰將次巴邱僧辯乘城固守偃旗臥鼓寂若無人景遣輕騎至城下問城內守將為誰答曰:「王領軍。」騎曰:「何不早降?」僧辯使人對曰:「大軍但向荊州此城自當非礙。」騎去既而執王珣至城下使說其弟王琳出降琳曰:「兄受命討賊不能死難曾不內慚反來誘我。」取弓射之珣慚而退景令軍士肉薄攻城百道俱進城中鼓噪矢石雨下賊死甚眾乃退僧辯又遣輕兵出戰凡十餘返所向皆捷景怒親自披甲乘馬在城下督戰呼聲動天地僧辯緩服乘輿奏鼓吹巡城景望之服其膽勇

 

  再說湘東聞任約西上遣蕭惠正將兵拒之惠正謝不能舉胡僧祐自代僧祐時坐忤旨繫獄繹即出之拜為武猛將軍引兵前往戒之曰:「賊若水戰但以大艦臨之必克若欲陸戰自可鼓棹直就巴邱不須交鋒也。」僧祐受命而行軍次湘浦任約率卒五千據白塔以待之僧祐由他路而上約謂其畏己率眾追之及於辛口約呼僧祐曰:「吳兒何不早降走何所之?」僧祐不應潛引兵至赤沙亭會信州刺史陸法和引兵亦至相見大喜原來法和有異術先隱於江陵百里洲衣食居處一如苦行沙門或預言吉凶多中人莫能測方景之圍台城也或問之曰:「事將如何?」法和曰:「凡人取果宜待熟時不撩自落。」固問之法和曰:「亦克亦不克。」及問約向江陵請於繹曰:「願假一旅生擒此賊。」繹乃遣之使助僧祐法和至遂與僧祐合軍是時任約自恃其強全不以敵軍為意戒左右曰:「速攻之忽使逸去。」遂直抵赤亭法和謂僧祐曰:「今日進戰賊必敗走西北可伏數十騎邀之其帥可擒也吾與將軍嚴陣待之戒令軍士勿為遙射俟賊至柵前聽吾鼓聲而起。」僧祐從之臨戰任約鼓噪而至僧祐法和伏不動賊拔柵而入中軍鼓聲忽起於是萬眾齊奮爭先衝擊賊送大潰任約自出掠陣以率退卒不能止見敵軍紛紛殺來只得單騎走西北果遇伏兵束手就縛是役也賊兵死亡殆盡收穫資糧器械無數景聞之不敢進留宋子仙丁和守郢城焚營夜遁任約執至江陵叩頭乞降願殺賊立功以贖前愆繹下之於獄不遽誅拜僧辯為征東將軍兼尚書令胡僧祐等皆進位號使進復江夏陸法和清還江陵既至謂湘東曰:「侯景自然平矣蜀寇將至請往御之。」蜀寇謂武陵王紀也乃引兵屯峽口

 

  卻說僧辯進攻郢州辛酉克其羅城斬首千級賊退據金城四面起土山攻之宋子仙窮蹙乞輸郢城身還建康僧辯訛許之給船百艘以安其意子仙信之浮舟將發僧辯命杜龕率精勇千人攀堞而上鼓噪奄進以樓船截其去路

 

  子仙且戰且走至白楊浦大敗遂與丁和同時就擒僧辯斬之遂頓軍尋陽以為克復之計

 

  卻說景方通時戰艦前後相失太子船入樅陽浦船中腹心皆勸因此人北太子曰:「自國家喪敗志不圖生主上蒙塵於忍遠離左右吾今若去乃是叛父非避賊也。」因流泗嗚咽即命前進遂返建康

 

  再講景克京師常言吳兒怯弱易以掩取當須拓定中原然後為帝故不急爭於篡位及兵敗而歸猛將多死不復以天下為意專與溧陽公主日在溫柔之鄉曲盡房幃之樂朝夕歡娛大廢政事王偉屢以為言景因入宮稍疏溧陽不樂怨恨形於顏色景慰之曰:「近日入宮稍疏者以王偉有言暫相屈從我二人恩愛如故也。」溧陽大怒曰:「王偉離間我夫婦誓必殺之。」旋有以溧陽之言報知王偉者偉恐為所殺因欲除帝盡滅梁氏以間其寵乃謂景日。「今兵挫於外民懷觀望不早登大位無以一人心但自古移鼎必先廢立毀示我威權且絕彼民望。」景從之乃使衛尉彭雋率甲士二百人入殿廢帝為晉安工

 

  先是帝即位以來防衛甚嚴外人莫得進見唯武陵侯諮舍人殷不害並以文弱得入臥內其後武陵以疑見殺帝自知不久指所居殿謂不害曰:「龐涓當死此下。」至是幽於永福省悉撤內外侍衛使突騎左右守之牆垣悉布枳棘遂下詔禪位於豫章王棟昭明太子之孫豫章王歡之子也時被幽拘廩餼甚薄仰蔬茹為食方與妃張氏鋤葵法駕奄至棟驚愕不知所為侍衛逼之泣而升輦遂即帝位與太極殿改元天正於是宗室王侯在建康者二十餘人景皆殺之並殺太子大器太子神明端凝於景黨未嘗屆意所親竊問之太子曰:「賊若干事勢未須見殺我雖陵慢呵叱終不敢害若見殺時至雖一日百拜亦何所益?」或又曰:「殿下今居困厄而神貌恰然不異平日何也?」太子曰:「我自度死日必在賊前若諸叔能滅賊賊必先見殺然後就死若其不然賊亦殺我以取富安能以必死之命為無益之愁乎?」及被害時顏色不變徐曰:「久知此事嗟其晚耳。」刑者將以衣帶絞之太子曰:「此不能見殺。」命取擊帳繩絞之而絕

 

  時郭元建在秦州聞帝被廢馳還建康謂景曰:「主上先帝太子既無愆失何得廢之?」景曰:「王偉勸我雲早除民望吾故從之以安天下。」元建曰:「吾挾天子令諸侯猶懼不濟無故廢之乃所以自危何安之有?」景大悔悟曰:「今使復位以棟為太孫可乎?」元建曰:「及今為之猶愈已也。」但未識簡文果得復位否且聽後文再講

 

  湘東骨肉相殘以至景賊猖獗其罪大矣陳興國本意原欲為國家出力若謂遽有二心非也特天挺人豪自有奇異未免自負耳侯景事事不愜人心且更不成器局乃至困迫已見聽王偉小人之詞遽害簡文父子不但失算愈足使人悲憤焉得不速之死也

 

第二十七卷 侯景分屍懲大惡 武陵爭帝失成都 下一卷

  話說景聽元建之言復欲迎帝復位王偉聞之遽入諫曰:「廢立大事豈可數改且立豫章為帝者豈真奉之不過為大王受禪地耳奈何自沮大計?」景喜曰:「微子言幾誤吾事。」於是遣使殺南海王大臨於吳郡南郡王大連於姑孰安陸王大春於會稽高唐王大壯於京口以太子妃賜郭元建元建曰:「豈有皇太子妃乃為人妾乎?」竟不與相見聽使人道

 

  景謂王偉曰:「我今可以為帝乎?」偉請先就簡文以一眾心景曰:「卿快為我了之。」偉乃與彭俊王修纂進觴於帝曰:「丞相以陛下幽優已久使臣等來此上壽。」帝笑曰:「已禪帝位何得復稱陛下此酒恐不盡此乎?」偉曰:「實無他意陛下勿疑。」於是俊等並齎酒肴侍坐陪飲偉彈曲項琵琶佐酒帝知將見殺乃盡酣謂曰:「不圖為樂一至於此。」

 

  先是帝夢吞土數升明日以告殷不害不害曰:「昔重耳饋塊卒反晉國陛下所夢將符是乎?」帝搖首曰:「此夢恐別有應。」至是大醉而寢俊以上囊覆其面修纂坐其上而崩果符吞土之夢

 

  帝即崩後加景九錫已丑豫章王禪位於景景即皇帝位於南郊還登太極殿其黨數萬皆吹唇鼓噪而上國號曰」,改元太始封棟為淮陰王並其二弟鎖之密室王偉請立七廟景曰:「何謂七廟?」偉曰:「天子祭七世祖考載其諱於主上。」景曰:「前世吾不復記唯記我父名標且彼在朔州哪一得來此啖飯?」眾皆掩口而笑其黨有知景祖名乙羽周者自外皆王偉造為之追尊父標為元皇帝先是景以西州為府文武無尊卑皆被引接及篡帝位身居禁中非故舊不得見由是諸將多怨望又好獨乘小馬彈射飛鳥王偉每禁止之不容輕出景鬱鬱不樂謂左右曰:「吾何樂為帝竟與受擯不殊。」今且按下慢表

 

  卻說霸先兵屯西昌訓練士馬以候荊州調遣及聞侯景弒帝已奪梁祚不勝大怒一面上表湘東請早正大位以繫人心一面即請進兵克復京師恰好湘東令旨到來拜霸先為蕩寇大將軍著往尋陽與僧辯合軍進討霸先受命即統甲士三萬戰艦二千往尋陽進發將次湓口僧辯全軍亦至彼此相見大喜僧辯曰:「得君來助賊不足平矣。」停軍一日遂於白茅灣會集諸將築壇歃血共讀盟文霸先流涕慷慨誓不與此賊俱生將士皆為感動是日僧辯使侯琚襲南陵鵲頭二戍克之賊將侯子鑒奔還淮南癸酉軍至蕪湖賊將張黑棄城走景聞之懼乃遣侯子鑒率兵三萬據姑孰以拒西軍戒子鑒曰:「西人善水戰勿與爭鋒往年任約之敗良為此也若得步騎一戰必獲大勝汝但結營岸上引船入浦以待之。」子鑒乃捨舟登岸閉營不出僧辯與霸先計曰:「賊所以緊守不出者欲老我師也我當示弱以誘之。」遂停軍蕪湖十餘日不進賊黨果以為怯大喜告景曰:「西師畏我之強不敢直前勢將遁矣不擊且失之。」景乃復命子鑒為水戰之備丁丑僧辯引軍東下直趣姑孰子鑒乃率步騎度過西洲於岸上挑戰以戰船千艘泊於水際候官軍上岸水陸夾擊僧辯乃使霸先以大艦夾泊兩岸身領細船佯退賊兵望見以為水軍將走悉眾來追追有里許僧辯回船奮擊霸先以大艦橫截其後鼓噪大呼合戰江中殺得賊兵大敗士卒赴水死者數千人子鑒僅以身免收散卒走還建康官軍遂人站孰僧辯曰:「賊人破膽矣急擊勿失。」於是不暇解甲引兵而前眾軍繼進歷陽諸戍相繼迎降

 

  景聞子鑒敗大懼涕下覆面引裝而臥良久方起歎曰:「誤殺乃公。」庚辰僧辯督諸軍至張公洲乘潮入淮直至禪靈寺前侯景乃以大船運石塞淮口緣淮作城自石頭至朱雀街十餘里中樓堞相接處處以重兵守之僧辯問霸先曰:「賊力尚強何計破之?」霸先曰:「前柳仲禮擁數十萬兵隔水而坐韋粲在青塘竟不渡岸賊登高望之表裡俱盡故能覆我師徒今圍石頭必須引兵先渡北岸人其腹中方克有濟諸將若不能當鋒霸先請先往立柵。」僧辨大喜:「微兄言幾失制賊之術。」

 

  是夜霸先率輕步三千先渡北岸築柵眾軍依次連築入城直出石頭西北景恐西州路絕亦率侯子鑒等於石頭東北連築五城以遏大路景登石頭城遙望官軍大言曰:「一把子人何足打殺。」望見霸光柵密謂左右曰:「此軍上有紫氣不易勝也。」丁亥景率精卒二萬鐵騎八百餘匹陳於西州之西霸先謂憎辯曰:「吾聞善用兵者如常山之蛇使救首救尾彼此相應今我眾賊寡宜分其兵勢以強制弱

 

  何故聚鋒銳於一處令賊致死於我?」乃命諸將分路置兵景見王僧志一軍眾最寡弱引兵先衝其陣僧志小縮霸先引弩手二千橫絕其後每發一矢輒貫其胸景兵乃退繼又主敢死士八百棄矟執刀衝霸先陣陣不動王琳杜龕等以鐵騎乘之景殊死戰僧辯以大軍繼進賊送大潰諸軍乘勝逐北霸先進破石頭城遂入據之景至闕下聞追兵已至西明門不敢入台召王偉至前怒色責之曰:「爾令我為帝今日誤我!」偉不敢對景遂策馬欲走偉執鞍諫曰:「自古豈有叛走天子耶宮中衛士猶足一戰棄此將欲安之?」景田:「我昔敗賀拔勝破葛榮揚名河渡江平台城降柳仲禮如反掌今日天亡我也。」

 

  先是景所乘白馬矯健異常每戰將勝輒躑躅嘶鳴意氣駿逸其有奔衄必低頭不前及石頭之敗精神沮喪至是臥不肯動景使左右拜請或加箠策終不肯進景乃易馬與腹心房世貴等率百餘騎東走其黨王偉侯鑒等皆倉皇遁去

 

  城內無主王克率台中舊臣迎僧辯於道僧辯勞克曰:「卿良苦朝夕拜手賊廷。」克慚不能對又問璽綬何在良久曰:「趙平原持去。」僧辯曰:「王氏百世卿族可惜一朝而墜。」遂入台城迎簡文梓宮升朝堂率百官哭踴如禮先是僧辯之發江陵也啟湘東王曰:「平賊之後倘嗣君尚在未審何以為禮?」王曰:「六門之內自極兵威。」僧辯曰:「討賊之謀臣當其任成濟之事請別使人。」王乃密諭將軍朱買臣使之為所及景敗簡文及太子已殂唯豫章王棟兄弟尚鎖蜜室至是相扶而出逢杜崱於道為去其鎖二弟曰:「今日始免橫死矣!」棟曰:「倚伏難知吾猶有懼。」路遇朱買臣呼之就船共飲飲未竟船忽壞並沉於水聞者悲之

 

  話分兩頭侯景奔至晉陵田遷引兵迎之遂驅掠居民東趨吳郡時謝答仁據富陽趙伯超據錢塘知其敗皆叛之

 

  景至嘉興聞其叛不敢進乃退入於吳僧辯命侯琚率精騎五千追景及於松江景猶有船二百艘眾數千人琚進擊大敗之擒賊將彭俊田俊房世貴等琚素恨彭俊生剖其腹抽其腸俊猶未死手自取腸塹其首乃絕景率數十人軍舸走將人海向蒙山有羊侃之子羊鵾景納其妹為小妻以鵾為庫直都督隨景東走乃結同舟王元禮謝藏蕤萍等密圖之眾並許諾乘景晝寢艙中密囑舟師回船到京口景覺大驚問曰:「何故至此?」鵾曰:「欲送汝頭入建康耳。」遂拔刀砍之景倒船中宛轉未死眾並以長矛刺殺之恐屍易爛乃以五斗鹽納景腹中送其屍於建康

 

  先是景未敗時有僧通道人者心志若狂飲酒食肉不異凡人言人吉凶多中景甚信之一日景召使侍宴僧通取肉拌鹽以進問景曰:「好否?」景曰:「太鹹。」僧通曰:「不鹹即爛何以供人食?」當時莫解其所謂至景死乃驗屍至建康僧辯暨諸將皆賀斬其首遣羊鵾送之江陵截一手使謝藏蕤送於齊暴屍於市土民爭取食之並骨皆盡其遺下妃屬並斬於市溧陽公主亦與焉

 

  時郭元建尚據南袞州遣使乞降於僧辯僧辯遣霸先向廣陵受其降會侯子鑒逃至廣陵謂元建曰:「我曹梁之深仇何顏復見其主不若投北可保爵位。」元建從之遂以城降齊霸先至聞元建復叛齊將辛述已據廣陵遂引軍還行至半途軍士綁縛一人解至軍前雲是王偉見其躲匿草間故執之蓋偉自建業逃後諸郡皆已反正無地容身正欲越境投北恰值霸先軍來恐被擒獲故匿草間不意為軍人所執霸先回送建康僧辯坐而見之左右喝令下拜偉曰:「各為人臣奚拜為?」僧辯曰:「卿為賊相敗不能死而求活草間可恥孰甚?」偉曰:「廢興命也使侯王早從偉言明公豈有今日?」僧辯命書賊臣王偉於背遍殉六門以辱之偉曰:「昨行八十里足力疲極願借一驢代步。」僧辯曰:「汝頭方行萬里何八十里哉中尚書左丞虞隙嘗為偉所辱乃唾其面偉曰:「君不讀書不足與語。」隙曰:「汝讀書乃為作賊地耶?」時趙伯超謝答仁亦降僧辨國之與王偉並送江陵

 

  丁巳湘東王下令解嚴梟侯景之首於市煮而漆之以付武庫下王偉等於獄偉在獄尚望生全作詩贈五左右要人以求援手其詩曰

 

    趙壹能為賦鄒陽解獻書

 

    何惜西江水不救轍中魚

 

  又上五百字詩於王王愛其才將舍之朝士多惡其人乃言於王曰:「前日偉作檄文其書更佳。」王購而視之內有云:「項羽重瞳尚有烏江之敗湘東一目寧為赤縣所歸。」王大怒立即獄中取出釘其舌於往剜腹臠肉而殺之已西盡誅逆臣呂季略周石珍等於市趙伯超賜死於獄以謝答仁不失禮於簡文特宥之於是公卿藩鎮皆上表勸進十一月丙子湘東即帝位於江陵改元承聖是為元帝乙卯立王太子方矩為皇太子王子方智為晉安工方略為始安工方等之子莊為永嘉王論平賊功大封功臣以僧辯為司徒封長寧公鎮建康霸先為征虜將軍封長城縣侯鎮京口其餘進爵有差

 

  卻說湘東雖即大位頗懷憂懼嘗謂群臣曰:「國家自遭景亂州郡半失長江以外皆入於齊荊州之界北盡武寧西拒硤石餘郡皆為周有嶺南一路又蕭勃據之詔令所行不過千里民戶著籍者不盈三萬今欲自強何者宜先?」侍郎周宏正請還舊京以一人心帝從之乃下詔遷都建康時大臣胡僧祐黃羅漢宗懍等多荊州人不樂東行進諫曰:「建業王氣已盡與虜止隔一江若有不虞雖侮無及且古老相傳云荊州洲數滿百當出天子今枝江生洲百數已滿陛下龍飛是其應也何用他遷?」帝令與朝臣議之周宏正曰:「今百姓未見車駕入都謂是列國諸王無以慰海之望願陛下速還建康勿惑人言。」宗慎曰:「宏正東人也志願東下恐非良計。」宏正面折之曰:「東人勸東謂非良計君等西人欲西豈是長策?」上笑而止明日又議於後堂會者五百人上問之曰:「吾欲還京諸卿以為何如?」眾莫敢先對上曰:「勸我去者左袒勸吾留者右袒。」一時左者過半武昌太守朱買臣言於上曰:「金陵舊都山陵所在荊鎮邊疆非王者之宅願陛下勿疑以致後悔臣家在荊州敢不願陛下留此但恐是臣富貴非陛下富貴耳。」帝乃使術士杜景豪卜之對曰:「留此不吉但陛下欲去不果。」退而謂人曰:「此兆為鬼賊所留也。」帝亦以建康凋殘江陵全盛不樂東下卒從僧祐等議

 

  一日帝正視朝忽報益州刺史武陵王紀僭稱帝號舉兵大下欲奪江陵帝聞之大懼

 

  你道武陵王紀為何而反紀字世詢高祖少子最承寵愛始命為益州刺史以路遠固辭高祖曰:「天下方亂唯蜀地可免故以處汝汝其勉之。」紀欷歔而去性勤敏頗有武略在蜀十七年南開寧州越雋西通資陵吐谷渾內修耕桑鹽鐵之政外通商賈遠方之利財用饒多器甲盈積當台城被圍直兵參軍徐怦勸其發兵入援紀不應及聞武帝凶問遂有自帝之心或報湘東王興師進討呼其小字曰:「七官文士焉能匡濟?」左右諛之曰:「他日主天下者非殿下而誰!」紀大喜一日內殿柏木柱繞節生花其莖四十有六靡麗可愛狀如芙蕖遍召諸將視之皆雲主有大吉紀以為受命之符乃於承聖元年四月即皇帝位立於圓照為皇太子圓正等皆為王以永豐候撝為征西大將軍益州刺史徐怦苦口固諫紀大怒其後誣以謀反執之至殿謂曰:「爾罪當誅以卿舊情當使諸子無恙。」怦對曰:「生兒悉如殿下留之何益?」紀乃盡誅之梟首於市永豐侯撝歎曰:「王事不成矣善人國之紀也今先殺之不亡何待?」紀既僭號未即舉兵入犯時太子圖照鎮巴東啟紀云:「侯景未平荊鎮已為賊破宜急進兵。」紀信之遂留永豐侯撝及太子圓肅守成都親率大眾由外水東下舶艫蔽川軍容甚盛將至巴東知侯景已平頗自悔召圓照責之照曰:「景賊雖除江陵未復陛下既稱尊號豈可復居人下?」紀以為然遂進兵

 

  陸法和豫知蜀兵必來築二城於硤石兩岸運石填江以鐵鎖斷之紀不得前乃遣其將侯睿引眾七千攻絕鐵鎖法和不能拒遣使告急時任約在獄待決帝赦而出之以為司馬使助法和拒紀謂之曰:「汝罪不容誅我不殺汝者本為今日。」因撒禁兵配之又使將軍劉芬與之俱帝嘗與紀書云:「地擬孫各安疆境情深魯書信恒通。」紀不答至是又復與書云

 

  甚苦吾弟季月煩暑流金鑠石聚蚊成雷以茲玉體辛苦行陣乃眷西顧我憂如何自獯丑憑陵候景叛換吾年為一日之長屬有平亂之功膺此樂推事歸當壁弟還西蜀事制一方我不禁也如曰不然於此投筆友於兄弟分形共氣兄肥弟瘦無復相見之期讓棗推梨永罷歡愉之日上林靜拱聞四鳥之哀鳴宣室披圖嗟萬始之長逝心乎愛矣書不盡言

 

 

  紀亦不報

 

  先是帝患蜀兵難御遣師求援於西魏曰:「子糾親也請君討之。」時西魏宇文泰本有圖蜀之心喜曰:「取蜀制梁在茲一舉矣。」乃命大將尉遲回統領精卒二萬騎萬匹自散關進兵伐蜀直攻劍閣守將楊乾運聞魏師至歎曰:「木朽不雕世衰難住國家巨寇初平不思同心協力保國安民而兄弟尋戈此自亡之道也我奚以御魏哉?」遂開關降回乃長驅直前進襲成都時成都見兵不滿萬人倉庫空竭永豐候出戰大敗入城回遣人招之遂與宜都王圓肅率文武詣軍門降成都遂失

 

  卻說紀在軍中以黃金一斤為餅餅百為篋銀五倍之錦彩稱定每戰懸示將士而不以為賞其將陳智祖請散之以募勇士弗聽由是士卒解體及聞魏寇深入成都孤危欲前則根本將傾欲退恐東軍乘之憂懑不知所為乃遣其子江安候圓正詣荊州求和請依前旨還蜀帝知其將敗不許下圓正於獄密敕王琳截其後任約攻其前於是前後夾攻拔其三壘兩岸十四城俱降紀不獲退只得順流東下將士稍稍逃亡將軍樊猛追之眾大潰紀以數艦自保猛圍而守之帝聞紀敗密敕猛曰:「生還不成功也。」猛乃引兵直犯紀舟紀在舟中繞牀而行見猛登舟以金一囊付之曰:「用此僱卿送我一見七官。」猛曰:「天子何由可見殺足下金將安之?」遂斬紀及其幼子圓滿陸法和收太子圓照送江陵帝絕紀屬籍賜姓饕餮圓正聞敗號哭不絕聲及見圓照入獄責之曰:「兄何亂人骨肉使痛酷若此?」圓照唯雲計誤帝命並絕其食至齧臂相啖十三日而死遠近聞而悲之斯時蜀患既除境內咸服江陵可謂安枕但未識從此以後果得相安無事否且俟下文再述

 

  王偉不願名義勸侯景滅梁以圖大位景雖有賊智豈能竊據偉欲為賊之臣卒不可得賊中之下愚也湘東猜嫌成性幸有僧辯霸先輔之始得殲滅景賊即位後時懷懼心何如保全兄弟各鎮一方治則有磐石之安亂則成犄角之勢耶武陵當侯景叛亂不知進討乃惑於殿柱開花輒生妄想湘東書以講解終不知變卒至魏師入蜀轉眼之間失其根本父子受誅愚之甚者也自古以來無論家國未有手足不和而能興發者現此可為殷鑒

 

第二十八卷 魏連蕭詧取江陵 齊納淵明圖建業 下一卷

  話說岳陽王詧聞武陵被殺諸子皆餓死獄中歎曰:「高祖子孫盡矣唯我尚在彼豈能容我乎?」因乞援於魏而身自入朝告丞相泰國:「荊州所恃不過僧辯霸先今鎮守南方精兵猛將皆隸其麾下國內空虛且繹自僭號以來性更猜忌專行殺戮人心不附大國若遣一旅之眾直指江陵僕率襄陽步騎會之則反掌可克大國可以拓土開疆僕亦得紓己難唯公鑒之。」泰猶未許乃遣使聘梁以覘虛實會齊亦有使至帝接魏使不及齊使且請據舊圖定疆境辭頗不遜使歸告泰泰曰:「古人有言天之所棄誰能興之其蕭繹之謂乎!」乃遣常山公於謹中山公宇文護大將軍楊忠將兵五萬入寇臨發泰問謹曰:「為蕭繹之計若何?」謹曰:「耀兵漢席捲渡江直據丹陽上策也移郭內民居退保子城峻其陴堞以待援軍中策也苦難於移動據守羅郭下策也。」泰曰:「揣繹定出何策?」謹曰:「下策。」泰曰:「何故?」謹曰:「蕭氏保據江東綿曆數紀屬中原多故未逞外略又以我有齊氏之患必力不能分且繹懦而無謀多疑少斷愚民難與慮始皆戀邑居所以知其定出下策。」泰曰:「。」

 

  卻說武寧太守宗均聞魏師動飛報入朝帝召群臣議之

 

  胡僧佑黃羅漢皆曰:「二國通好未有嫌隙必無此理。」乃復遣傳中王深使魏琛至石梵未見魏軍馳書報黃羅漢曰:「吾至石梵境上帖然前言皆兒戲耳。」散騎郎庾季才言於帝曰:「去年八月丙申月犯中星今月丙戍赤氣干北斗心為大王丙主楚分臣恐建子之月有大兵入江陵陛下直留重臣鎮江陵整旆還都以避其難假令魏虜侵蹙止失荊在於社稷猶得無慮無貪目前之安而上違天意也。」帝素曉天文亦知楚地有災歎曰:「禍福在天避之何益?」丙寅忽報魏軍至樊鄧岳陽王率師助之帝始大懼命內外戒嚴征王僧辯為大都督荊州刺史又征王琳於廣州使引兵入援

 

  先是琳本兵家子其姊妹皆入王宮琳少傳帝左右有勇略帝以為將能傾身下士所得賞賜不以入家麾下萬人多江淮群盜從王僧辯平侯景功居第一帝使鎮湘州既而疑其部眾強盛又得眾心欲使居遠乃遷為廣州刺史琳私謂主書李膺曰:「琳小人也蒙官家拔擢至此今天下未定遷琳嶺南如有不虞安得琳力窮揆官意不過疑琳琳分望有限豈與官家爭為帝乎卿日在帝側何不一言於上以琳為雍州刺史鎮武寧琳自放兵作田為國御捍。」膺然其言而弗敢啟至是帝聞魏師將至乃徵琳為湘州刺史

 

  陸法和朝夕登郢州城樓北望而歎乃引兵入漢口將赴江陵帝以郢州重地不可無兵把守乃使人止之曰:「此處自能破賊但鎮郢州不須動也。」法和還州堊其城門著衰絰坐葦席終日乃脫之十一月甲戌帝大閱於津陽門外步騎交集行陣方列忽大風暴雨從北而來旗幡皆折軍士不能存立遂乘輕輦還宮群臣皆冒雨各散是夜帝登鳳凰閣徒倚歎息曰:「客星人翼軫今必敗矣。」連呼奈何者三嬪御皆泣癸未魏軍濟漢宇文護率精騎五千先據江津以斷東路進拔武寧執太守宗均是日帝自乘馬出城行柵插木周圍六十餘里以胡僧佑都督城東諸軍事尚書張綰為之副王褒都督城西諸軍事侍郎元景亮為之副王公以下各有所守命太子巡行城樓今居人助運木石其時魏軍去江陵四十里將到柵下帝集群臣議出兵忽報柵內失火急令救之已延燒數千餘家焚城樓二十五所帝乃自巡城上臨所焚樓處望之但見魏師濟江千帆翔集乘風直進舟行如駛歎曰:「長江天險彼穩渡中流若此耶?」四顧欷歔是夜遂止宮外宿民家裂帛為書趣王僧辯曰:「吾忍死待公可以至矣。」於謹進兵城下築長圍守之由是中外信命始絕胡僧佑請出蕩長圍帝許之乃引精騎三千開門出擊於謹伏兵營內俟其至弓弩並發軍不得進楊忠從旁橫擊之大敗走還帝益懼集群臣於長沙寺問計朱買臣按劍進曰:「今日惟斬宗凜黃羅漢可以謝天下。」帝曰:「曩實吾意黃何罪?」二人退人眾中

 

  卻說王琳聞詔晝夜進軍行至長沙前有敵兵阻路乃遣長史裴政從間道赴江陵報信政至百里洲為魏人所獲岳陽王呼而謂之曰:「我武皇帝之孫也不可為爾君乎若從我計貴及子孫如曰不然腰領分矣。」政詭曰:「唯命。」詧鎖之至城下使謂曰:「王僧辯聞荊州被圍已自為帝王琳孤弱不復能至城中人無與俱死。」政不從反告城上曰:「援兵大至各思自勉吾以間使被執情願碎身報國不敢附逆。」監者擊其口政曰:「吾頭可斷吾口不可改。」詧命殺之參軍蔡大業趨前曰:「此民望也殺之則荊州不可下矣。」乃釋之

 

  時徵兵四方皆未至魏人百道攻城飛矢雨集城中負戶而汲蒙盾而行胡僧佑親嘗矢石晝夜督戰鼓勵將土眾咸致死所向摧殄城不至破俄而僧佑中流矢死內外大駭魏乘人心恐懼悉眾急攻遂破東門而入帝率太子群臣退保金城歎曰:「今欲救死不得不屈膝於魏矣。」乃使汝南王大封晉熙王大圓詣魏軍請於於謹曰:「大國若念舊好肯延梁氏一線情願稱臣納貢長為附庸之邦望斂軍威勿迫人於險。」於謹不許二王大哭而返

 

  時東南雖破城北請將猶致死苦戰日瞑聞城陷乃棄甲散帝入東閣竹殿舍人高善寶侍側命取古今圖書十四萬卷焚之於前將自赴火善寶抱止之乃以寶劍擊柱曰:「文武之道今夜盡矣。」謝答仁朱買臣進曰:「城中兵眾猶強乘間奪圍而出賊必驚因而薄之可度江就任約。」帝素不便走馬:「事必無成只增辱耳。」答仁請自護以行謂必得脫王褒私語帝曰:「答仁侯景之黨豈足可信成彼之勛不如降也。」答仁又請守子城收兵可得五千人帝然之即授城中大都督既而召王褒謀之褒又以為不可答仁屢請不許大慟嘔血而去

 

  於謹紮營於子城口索太子為質帝使王褒送之褒至周營匍匐乞憐謹予以褒善書給之紙筆褒書於後曰:「柱國常山公家奴王褒。」識者鄙之

 

  斯時外圍益急群臣相繼出降帝左右漸散遂去羽儀法物白馬索衣出東門抽劍擊闔曰:「蕭世誠一至此乎?」魏軍見帝出相率奔至馬前牽其轡以行至白馬寺北奪其所乘駿馬以管馬代之遣長壯軍人手扼其背以行逢於謹於道軍人牽使帝拜不勝屈辱俄而岳陽王至使鐵騎擁之入營囚於烏帽之下面數之曰:「桂陽無辜見殺河東闔門受誅武陵既敗斬首舟中諸子啖臂餓死獄底汝心何忍而戕賊諸王若此向者人為汝食今亦為人噬耶?」命左右食以草具以困辱之至夕於謹遣人使帝為書召王僧辮帝不可使者逼之曰:「王至今日豈得自由?」帝曰:「我既不自由僧辯亦不由我。」或問何意焚書帝曰:「讀書萬卷猶有今日不焚何待?」詧既囚帝請於謹曰:「繹殺人多矣願絕其命以慰冤魂。」謹即使詧監刑遂以土囊隕之殮以蒲席束以白茅葬之於津陽門外並殺太子無良及始安王大略桂陽王大成等蓋帝性殘忍且懲高祖寬縱之弊故為政尚嚴城方圍時獄中尚有死囚數千有司釋之以充戰士

 

  帝不許悉令詧殺之事未成而城陷故其死也人莫之惜後人有詩譏之曰

 

    摧殘骨肉疾如仇半壁江山要獨收

 

    剩有岳陽心未服統兵百萬下荊州

 

  且說魏既誅帝盡俘王公以下悉收府庫珍寶宮妃采女送之長安群臣降者亦歸關中授職乃立詧為梁主取其雍州舊封資以荊州之地延袤三百里居江陵東城魏將王悅將兵居西城外示助詧備禦內實防之又選百姓男女數萬口為奴婢分賞三軍驅歸長安小弱者皆殺之得免者三百餘家而人馬所踐及凍死者什之二三由是荊人不勝其毒而皆歸咎於詧

 

  先是詧將尹德毅說詧曰:「魏虜貪婪肆其殘忍殺掠士民不可勝紀江東之人塗炭至此咸謂殿下為之殿下既殺人父兄孤人子弟人盡仇也誰與為國今魏之精銳盡萃於此若殿下為設享會請於謹等為歡預伏壯士因而斃之分命諸將掩其營壘大殲群丑俾無遺類收江陵百姓撫而安之文武群僚隨材銓授魏人懾息未敢送死王僧辯之徒折簡可致然後朝服濟江入踐皇極晷刻之間大功可立古人云:「天與不取反受其咎。』願陛下恢宏遠略勿懷匹夫之行。」詧曰:「此策固善然魏人待我厚未可背德若如卿計人將不食我餘!」既而合城長幼被虜又失襄陽詧乃歎曰:「悔不用尹德毅之言。」魏師既還詧乃即皇帝位於江陵改元大定追尊昭明太子為昭明皇帝尊其母龔氏為皇太后立子巋為皇太子賞刑制度並同王者唯上表於魏則稱臣奉其正朔至於官爵仍依梁氏之舊以蔡大寶為傳中僕射王操為五兵尚書大寶嚴整有智雅達政事文辭贍遠梁主推心任之以為謀主比之諸葛武侯操亦亞之故能外睦強鄰內撫遺庶今且按下不表

 

  卻說僧辯初聞江陵被圍乃命霸先移鎮揚州使侯琚程靈先等為前軍杜僧明吳明徹等為後軍親自入援未至而荊州陷欲救無及及聞元帝凶問退守姑孰以書寄霸先曰

 

  國家新破故主雲亡朝元六尺之孤野乏半年之積人心漸散宗社將傾不有所奉何以立國意唯於宗室中選立賢明以主梁祀庶三吳舊業借以相延萬里長江不至失守然立君諒有同心臨事尚期協力願展分閫之才以濟同舟之急

  霸先見書痛哭報僧辯云

 

  身為人臣不能救主於危萬死奚贖足下既懷殉國之忠僕何敢昧捐軀之報興滅繼絕在斯時矣定傾扶危是所望焉今孝元令子尚有晉安父死子繼允協天人倘足下奉以為主則社稷幸甚

  時晉安工方智為江州刺史於是僧辯從霸先之言率群臣連名上表迎歸建康即皇帝位時年十三以僧辯為驃騎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霸先為征西大將軍鎮京口如故當是時齊乘梁亂侵伐頻仍大江以外遍地烽煙僧辯霸先御內靖外不遑朝夕一日忽報齊清河王岳進兵臨江郢州刺史陸法和以州降之因隨岳歸鄴獨留齊將慕容儼戍郢州僧辯曰:「郢與江州為唇齒失都是無江矣。」因遣侯琚率兵攻之儼堅守不下

 

  且說貞陽侯淵明留齊有年求歸不得今聞江南大亂朝無其主借此可為歸計乃乘間請於齊主曰:「岳陽附魏魏得據有荊今建康孤危必至盡為魏有陛下何不放巨歸國以主梁祀世為附庸奉齊正朔則梁之卿士皆為陛下陪臣梁之山河皆為陛下屬國又有存亡繼絕之名而坐收天下之半臣若留此不過亡國一俘於齊何益?」齊主召群臣謀之皆以為便乃使上黨王涣將兵一萬送淵明歸國涣請益兵齊王曰:「汝何怯也?」涣曰:「是行也不大集兵力以懾之僧辯之徒未可說而下也。」乃發兵五萬配之進臨江口征鼓之聲震驚百里使殿中尚書邢子才馳傳詣建康與僧辯書曰

 

  嗣主衝藐未堪負荷彼貞陽侯武帝猶子長沙後代以年以望堪保金陵故置為梁主納於爾國卿宜部分舟艦迎接新主並心一力善建良圖倘或不然大兵百萬已次江口星馳電發立至建康主臣同燼玉石俱焚成敗在即惟卿自擇

  僧辯不從下令戒嚴飭內外諸郡各集兵馬以拒齊師

 

  貞陽亦與僧辯書求請迎納僧辯復書拒之曰

 

  嗣主體自宸極受於文祖如明公不忘故國緩服入朝同獎王室呂之任匪公而誰倘意在自帝不敢聞命

  齊以僧辯不服長驅進兵破譙郡攻東關所向無前將軍裴之橫率兵御之大戰於關下之橫陣亡全軍皆覆歸者爭言齊師之盛前後莫測多少刻日將至關下僧辯大懼自量力不能拒乃出屯姑孰決意改圖遣使奉啟於淵明定君臣之禮繼使尚書周宏正至齊軍奉迎乞以晉安王為太子

 

  淵明許之敕取衛士三千僧辯只給散卒千人備龍舟法駕迎之淵明乃與齊師盟於江北誓為藩臣不敢背德盟畢自彩石濟江於是梁車南渡齊師北返僧辯擁揮中流尚恐齊藏禍心不敢逕歸國就西岸齊侍中裴英起護送淵明入朝會僧辯於江寧謂自:「今而後非敵國而一家矣。」僧辯勞之

 

  癸卯淵明入建康望朱雀門而哭道迎者以哭對丙午即皇帝位以晉安王為皇太子王僧辯為大司馬陳霸先為侍中

 

  詔解郢州之圍送慕容儼歸國齊亦以城在江外難守割以還梁自是舉朝相慶獨霸先不悅

 

  先是霸先與僧辯共滅侯景情好甚篤僧辯居石頭城霸先在京口彼此推心相待及僧辯欲納淵明霸先遣使苦爭之往返數次僧辯不從霸先私謂所親曰:「武帝子孫甚多唯孝元能復仇雪恥其子何罪而忽廢之吾與王公並受托孤之任而王公一日改圖外依戎狄援立非次其志欲何為乎?」乃密有相圖之意具袍數千領及錦彩金銀為賞賜之具事未發有告齊師大舉入寇者僧辯遣其記室江旴告霸先使為之備霸先因留江旴於京口托言舉兵御齊實襲僧辯謀既定召部將侯安都周文盲徐度杜稜告之稜有難色霸先懼泄其謀以手巾絞稜悶絕於地因閉之別室部分將士分賜金帛以姪曇朗鎮京口使徐度侯安都率水軍趨石頭臨發霸先控馬未進安都怒且懼追罵霸先曰:「今日作賊事勢已成生死決於須臾在後欲何所望若敗俱死後其得免砍頭耶?」霸先曰:「安都嗔我。」乃急進

 

  安都至石頭城北棄舟登岸城牆北接岡阜不甚危峻地皆荒僻無兵防守安都被甲帶長兵軍人捧之投於女垣內眾隨而入不數步即僧辯署後牆亦單一躍而進逢人即殺之遂及僧辯臥室霸先亦自南門入僧辯方起視事外白有兵問曰:「兵何來。」語未竟兵自內出僧辯離座遽走出遇其子頠呼曰:「霸先反矣!」僧辯遑迫遂與頠率左右數十人苦戰於聽事前斯時外兵益集左右死傷略盡力不敵走登南門樓拜訪乞哀霸先曰:「速下就縛不然我焚樓矣。」軍士將縱火僧辯父子遂下霸先執之謂曰:「我有何辜公欲與齊師賜討且身為大將何無備若此?」僧辯曰:「委公北門何為無備且汝欲殺我乃謂我欲殺汝耶?」是夜鎖其父子於別室皆縊殺之乃列僧辯罪狀佈告中外且曰:「斧鉞所加唯僧辯一門其餘親黨一無所問。」貞陽遂遜帝位出就外邸百僚奉晉安復位大赦改元以淵明為司徒封建安公加霸先尚書令都督中外諸軍事大權一歸霸先人謂霸先之殺僧辯全為國事起見不知致二人參商者尚有一段隱情在內說也話長且聽下文分講

 

  岳陽投魏皆因湘東殘滅宗支欲借以免禍且復仇也乃引魏入境直猶倒戈而授之柄雖叩首稱臣庸得自由貞陽既投於齊聞梁亂而欲覬大位亦是引狼居屋況並不能久安其位禍由自取王僧辯始與霸先設立晉安慷慨伏義旅以貞陽倚齊爭立又復首鼠多端宜霸先力爭之也爭之不聽因而殺之迎立晉陽大權得握以至騎虎難下有不得不受命之勢殆亦天啟之者耶

第二十九卷 慕狡童紅霞失節 掃餘寇興國稱尊 下一卷

  話說霸先襲殺僧辯其隙從何而起先是霸先有女名紅霞其母張氏霸先妾也夢折桃花而生故以紅霞為名年及笄美而慧不特容顏出眾亦且詩畫兼優自江陵之陷霸先子弟之在荊州者盡入於魏而紅霞常依膝下母又早亡霸先特愛憐之恣其情性不甚拘束故常風流自喜是時霸先與僧辨結廉蘭之誼僧辯有子名頠饒丰姿善騎射霸先遂以女許焉會僧辯有母喪未成婚一日頠至京口以子婿禮來見紅霞方問省堂上從屏後窺之見其體態不群風流可愛自以為得人不覺春心撩亂歸房之後感想形於夢寐私語其婢巧奴曰:「天下美男子有勝於王郎者乎?」巧奴笑曰:「王郎美矣小姐特未見東閣公子身邊隨侍的陳子高耳其美勝於王郎數倍如並見之當使王郎無色。」紅霞曰:「那人何在?」巧奴曰:「其人即在府中朝夕待公子左右公子亦愛如珍寶。」紅霞曰:「汝得令我一見乎?」巧奴曰:「見之甚易俟其隨公子在堂小姐亦從屏後窺之可耳。」一日探得公子在堂即往窺之果然容顏姣好遠勝王郎遂移思慕之心全注子高身上

 

  看官你道子高因何在府先是子高世居會稽山陰家甚貧業織履為生侯景亂人民漂散子高從父流寓都下年十六尚總角容貌眣麗織妍潔白如美婦人。,螓首膏發自然蛾眉見者靡不噴噴稱羨即遇亂卒揮白刃相加見其姿態噤不忍下得免死者數矣及侯景平干戈稍息人民各歸故土子高父已死亦思還鄉一日走往江口覓船寄載路遇一相者熟視之曰:「觀子氣色精光內露富貴在即矣。」子高曰:「貧苦若此得免餓死幸矣何富貴之敢望?」相者曰:「子記吾言前途自有好處也。」子高笑而置之行至江口見有巨船廿號旗幡招展排列江岸詢之乃是霸先姪名蒨字子華素具文武才以將軍出鎮吳興停舟於此子高不敢求載呆立視之時蒨在舟中獨坐無聊走向艙口外望忽見一美少年提一行囊立在船側雖衣衫藍縷而顏色美麗光彩奕奕大驚曰:「不意塗泥中有此美墨。」蓋蒨素有龍陽之癖一遇子高越看越愛不禁神魂飄蕩便令人呼之上船子高進艙叩見退立於旁近視之更覺其美便問曰:「若欲何往?」子高曰:「欲歸山陰在此求載。」蒨曰:「汝歸山陰量汝亦無出頭之日若欲富貴盍從我去?」子高忽憶相士之言連忙跪下謝曰:「如蒙將軍不棄願充執鞭之役。」蒨大喜便令後艙香湯沐浴衣以錦繡使之侍側是夜遂共枕席蒨頗偉於器子高初嘗此味相就之不勝痛楚齧被以忍被盡裂蒨憐之欲止:「得無創巨汝太過耶。」子高曰:「身既屬公則我身即公身也死且不辭創何害焉。」蒨益愛之事畢擁抱而睡日中不起蓋子高膚理色澤柔靡都曼而性又柔順善體主意曲得其歡故蒨得之如獲至寶自此以後恒執佩身刀侍立左右片刻不離蒨素性急在吳興時每有所怒目若虓虎燄燄欲咬人一顧子高其怒立解麾下稟事者必俟子高在側可以無觸公怒蒨常為詩贈之曰

 

    昔聞周小史今歌明下童

 

    王麈手不別羊車市若空

 

    誰愁兩雄並金貂應讓儂

 

  因教以武藝兼習詩書於高從此亦工騎射頗通文義

 

  一夜蒨樂甚私語子高曰:「人言吾有帝王相果爾當冊汝為後但恐同姓致嫌耳。」子高曰:「古有女主當亦有男後明公果垂異恩奴亦何辭作吳孟子耶!」因清改姓為韓蒨大笑年漸長子高之具亦偉蒨嘗撫而笑回:「他日若遇娘子軍當使汝作前鋒衝堅陷陣所當者破亦足壯我先聲也。」子高答曰:「政慮粉陣繞孫非奴鐵纏矟翼之使前王大將軍不免落坑塹耳。」其善酬接如此蓓又夢騎馬登高山之上路危欲墮子高從後推之始得升由是益寵任之

 

  至是蒨解吳興之任佐霸先鎮京口同居一府子高亦住府中故紅霞見而悅之謂巧奴曰:「汝固有眼不意近在一家而幾失之也。」自此朝思暮想懨懨生起病來巧奴會其意乃曰:「小姐近日精神消減得毋為那人乎?」紅霞曰:「不瞞你說我實想他你有何計策喚他進來一遂吾懷吾當重重賞你。」巧奴搖首曰:「奴亦有心久矣但那人與公子時刻不離無從近之奈何?」紅霞聞之默默不樂因作一詩寄意云

 

    錯認王郎是子都牆東更有霍家奴

 

    只憐咫尺重門隔暮雨澇游暗自吁

 

  一日紅霞正在房中納悶忽見巧奴笑嘻嘻走進道:「小姐喜事到了。」紅霞曰:「何喜?」巧奴曰:「今日大將軍出征帶領公子同往子高因有微恙不便鞍馬獨留書室我已打聽明白到晚小婢以小姐之命喚他那怕他不即進來豈非平日思想可以一旦消釋?」紅霞大喜巴不得立時相會

 

  就囑巧奴點燈後先把守門人打發開了即到東園悄悄領他進來巧奴欣喜領命

 

  卻說子高隨公子在府所居名曰東閣乃是內園深處與小姐所住內室僅隔一條夾巷公子愛其地幽雅故獨與子高居此其餘從者日間進來伺候夜間俱宿外廂將子高當作絕代麗人而以東閣為藏嬌之所奈值軍事緊迫子高病體初癒不能隨往故留他看守東閣且可靜心調養當日子高獨處無聊到夜更覺寂寞坐至初更正欲閉戶就寢忽見一輕年女子悄步入室子高忙問道:「姐姐到此何干?」女微笑道:「吾奉小姐之命特來喚你進去。」子高愕然道:「僕何人斯而敢私入內室耶?」巧奴再三催之堅不敢往巧奴無奈只得進內回復紅霞言其懼罪不進之故紅霞此時已等得不耐煩聞其不來心愈著急一腔春意那裡按納得住也顧不得千金身價只得帶了巧奴自往招之時已更深月明如晝府中上下俱已熟睡唯子高被巧奴一番纏擾坐臥不寧門尚半啟忽見巧奴復來低語道:「小姐自來喚你了快去接見。」子高大驚連忙趨出果見小姐立在門首便道:「何物小子敢勞小姐降臨。」紅霞以手招道:「奴自有話問你。」回身便走巧奴便催他進內子高懼違小姐之命只得帶上雙扉亦隨後而入幸喜一條長弄曲曲折折直至內宅門首守門乃一老僕已受紅霞囑咐早早去睡並無一人撞見心下稍安及進宅門小姐已歸繡閣巧奴候在庭中便引子高直至內房諸婢知趣各自躲開單留小姐獨倚妝台

 

  子高見了小姐忙即跪下紅霞便以手扶起道:「不必行此大禮但奴慕郎已久渴欲一會郎何作難若此?」子高曰:「非不欲也直不敢耳。」紅霞曰:「我為父愛府中人莫敢犯我子毋畏焉。」巧奴在旁道:「夜深了良辰有幾請安睡罷。」斯時女固春心蕩漾男亦慾火如焚遂共解衣上牀要曉得紅霞情竇雖開尚屬合葩處女怎禁得子高之具已與主人相仿嬌枝嫩蕊豈堪承受只因紅霞貪歡過甚雖苦亦樂

 

  又虧子高曲意溫存漸人佳境使之盡忘艱楚直至五鼓雲收雨散方擁抱而寢沉沉睡去巧奴見天色將明忙催子高起身二人只得披衣而起送至堂前重訂後會而別從此朝出暮入巧奴皆諧私好紅霞越發情濃所有珠玉珍寶價值萬計悉以與之又嘗書一詩於白團扇畫比翼鳥於上以遺子高詩曰

 

    人道團扇如圓月依道圓月不長圓

 

    願得炎州無霜色出入歡袖千百年

 

  子高亦答以詩云

 

    團扇復四扇宛轉隨身便

 

    珍重手中擎如見佳人面

 

  久之事漸泄合府皆知惟事關閨閣又係主人愛女誰敢泄漏故霸先全然不覺其後子高恃寵凌其同伴同伴怨之欲發其事而慮主人庇之反致罪責乃窮其所贈國扇逃至建康以呈王頠且告之故頠大忿恨訴其父僧辯僧辯怒托以他故絕陳女婚霸先亦怒謂僧辯無故絕婚必有相圖之意因此外和內忌常驚異志至是僧辯納淵明為帝又拂其意遂發兵襲僧辯並其子蒨殺之後蒨出鎮長城子高遂往不得與女相見女日夜想念鬱鬱而死此是後話不表

 

  再說僧辯既死其親戚黨羽之為州郡者皆不附霸先於是杜龕據吳興叛韋載據義興叛王僧智據吳郡叛徐嗣徽及弟嗣先皆以州降齊欲為僧辯報仇霸先聞諸郡不服謂其姪蒨曰:「汝往長城速收兵以備杜龕吾使周文育進攻義興蒨奉命晝夜馳往才至長城收兵得數百人杜龕將周泰將精兵五千奄至將士皆失色蒨言笑自若部分益明眾心乃定泰攻之不克而退

 

  卻說文育進攻義興義興縣多霸先舊兵善用弩韋載收得數十人擊以長鎖命所親監之使射文育軍約曰:「十發不兩中者死。」故每發輒斃一人文育軍遂卻韋載因於城外據水立柵霸先聞文育軍不利乃留侯安都宿衛台省親自出兵討之那知徐嗣徽打聽霸先東出密結豫州刺史任約將精兵八千乘虛入建康且約齊師為援是日入據石頭游騎至闕下安都閉城門藏旗幟示之以弱下令城中曰:「登陴瞰賊者斬。」及夕城中寂然外兵莫測所為不敢遽攻安都乃夜為戰備明旦率甲士三百開東掖門出戰大破之嗣徽等奔還石頭不敢復逼台城

 

  卻說霸先至義興進攻韋載拔其水柵載懼乞降霸先厚撫之引置左右與之謀議忽報嗣徽任約率兵內犯石頭已失大驚乃留文育討杜龕救長城裴忌攻王僧智收吳郡自引親軍卷甲還都才至建康恰值齊將柳達摩赴嗣徽之約率兵一萬運米三萬石馬千匹於石頭兵勢甚盛霸先問計於韋載載曰:「齊若分兵先據三吳之路略地東境則時事去矣今可急於淮南因侯景故壘築城以通東道分兵絕彼之糧運使進無所資則齊將之首旬日可致。」霸先從之乃於大航之南築侯景故壘使杜稷守之

 

  先是嗣徽入犯留其家於秦郡安都覘其無備襲破之俘數百人收其家得琵琶及鷹遣使送之曰:「昨至弟處得此今以奉還。」嗣徽大懼當是時柳達摩渡淮置陣霸先督兵疾戰縱火燒其柵齊兵大敗爭舟相擠溺死者以千數

 

  明日再戰又大破之盡收其軍資器械齊師不敢出亦退守石頭霸先四面進擊絕其水道城中水一升直絹一匹達摩懼遣使求和於霸先且求質子時京師虛弱糧運不繼朝臣皆欲與和請以霸先從子曇郎為質霸先曰:「今在位諸賢欲息肩於齊若違眾議謂孤愛曇郎不恤國家今決遺曇郎棄之寇庭但齊人無信謂我微弱必即背盟齊寇若來諸君須為孤力鬥也。」乃以曇郎為質與齊人盟於城外將士恣其南北齊師乃退嗣徽任約亦皆奔齊

 

  話分兩頭裴忌受命攻王僧智率其所部精兵倍道兼行自錢塘直趣吳郡夜至城下鼓噪薄之呼聲震天地僧智以為大軍至懼不敵輕舟奔吳興既而奔齊忌入據之霸先即以忌為吳郡太守陳蒨在長城收兵得八千人與文育合軍進攻杜龕龕勇而無謀嗜酒常醉其將周泰隱與蒨通屢戰皆敗泰因說之使降龕將從之其妻王氏曰:「霸先驚隙如此降必一不免何可屈己?」因出私財賞募得壯士數百出擊蒨軍大破之龕喜飲酒過醉是夜周泰開門引敵入城兵至府中龕尚醉臥未覺蒨遣人負出於項王寺前斬之盡滅其家由是東上之不服者皆平

 

  再講齊師既歸降將徐嗣徽職等日夜勸齊伐梁謂江南一舉可取齊主從之乃遣儀同蕭軌庫狄伏連與任約徐嗣徽合兵十萬大舉入寇晝夜兼進直據蕪湖霸先得報謂諸將曰:「何如吾固知齊兵之必至也。」乃遣侯安都率領諸將共據梁山御之齊人詐言欲召建安公淵明歸北當即退師霸先欲具舟送之會淵明疽發背卒不果於是齊兵發蕪湖庚寅人丹陽縣丙申至秣陵故治建康大震霸先乃遣文育將兵屯方山徐度頓馬牧杜稜頓大航南為犄角之勢以拒之齊人跨淮立橋引渡兵馬夜圍方山而嗣徽則據青墩之險大列戰艦以斷文育歸路兵勢嚴密至明文育鼓噪而發反攻嗣徽所向披靡直出陣後嗣微有偏將鮑砰力敵萬夫勇冠一軍獨以小艦殿後文育乘舟舴艋與戰相去數丈勇身一躍跳上砰船手起刀落將砰斬落水中連殺數人牽其船而還嗣徽之眾大駭

 

  癸卯齊兵進及倪塘游騎直至台城上下危懼霸先因作背城之戰親自出拒恰好文育軍亦至士氣乃壯將戰大風從敵陣來霸先曰:「兵不逆風。」文盲目:「事急矣焉用古法?」抽槊上馬先進眾軍從之風亦尋轉殺傷數百人齊兵乃卻俄而齊師至幕府山鋒甚銳霸先不出潛使別將錢明領精卒三千人乘夜渡江邀擊齊人糧運盡獲其船米

 

  齊軍由此乏食任約謂嗣徽曰:「此時尚可一戰若相持不決糧盡兵散何以自全?」嗣徽曰:「。」乃引齊軍逾鍾山至玄武湖進據北郊壇以逼建康霸先移兵壇北與齊人相對是夜大雨震電暴風拔木平地水深丈餘齊軍晝夜坐立泥中足指皆爛懸鬲以爨而台中地高水易退道路皆燥官軍每得更番相易然四方壅隔糧運不至建康戶口流散徵求無所人盡憂之天少霽霸先將戰向市人調食僅得麥飯分給軍士士皆饑疲恰好陳蒨以米三千斛鴨千頭從間道送至建康霸先大喜乃命炊米煮鴨人人以荷葉裹飯分以鴨肉數臠未明蓐食比曉出戰侯安都謂蕭摩訶曰:「卿驍勇有名千聞不如一見。」摩訶對曰:「今日令公見之。」及兩兵方合安都挺槍躍馬衝入敵陣手殺數人忽馬蹷墮地齊人圍之奮槍亂刺摩訶望見單騎大呼直衝齊軍刀舉處齊將紛紛落馬殺開一條血路奪得敵馬以與安都安都乃免霸失望見曰:「事急矣。」遂與吳明徹等聚兵合擊各殊死鬥周文育又從白下引兵橫出其後首尾並舉齊師大潰斬獲萬餘相蹂藉而死者不可勝計生擒徐嗣徽及弟嗣宗斬之乘勢迫襲擄得齊將蕭軌等將帥四十六人其軍士得竄至江者縛獲伐以濟中江而溺流屍至京口翳水瀰岸唯任約王僧惜得免是役也梁大勝齊齊喪師十萬逃歸者不及什之二三建康危而復安軍士以賞俘換酒一人才得一醉庚申斬蕭軌等於市齊人聞之亦殺陳曇郎

 

  是時外寇即靖疆土粗安乃進霸先位相國總百揆封陳公加黃鉞殊禮贊拜不名於是大小臣工皆知梁祚將終霸先革命在即而相率勸進太府卿何凱新州刺史華志各上玉璽一枚皆言草土中有紅光透出掘而得之主有聖明治世謹奉以獻霸先受之又大夫王彭稱於今月五日平旦見龍跡自犬社至象闕亙三四里為霸先賀司天官奏慶雲呈於東方慧星見於西北主有除舊更新之象又鍾山甘霖大降嘉禾一穗六歧群臣爭勸霸先受禪以副天人之望於是進爵為王增封二十郡自置陳國以下官屬冕用十有二旒建天子旗旗出警入蹕

 

  永定元年十月戊辰敬帝下詔禪位於陳是日陳主使將軍沈恪勒兵入殿衛送梁帝如別官沈恪排闥見王叩頭謝曰:「恪經事蕭氏今日不忍見分受死耳決不奉命。」王嘉其意不復逼更以他人代之乙亥王即帝位於南郊先是氛霧滿天晝夜晦冥至於是日景氣清晏識者知有天意焉禮畢還宮臨太極前殿受百官朝賀改元大赦奉敬帝為江陰王降太後為太妃皇后為妃辛已立七廟追尊皇考曰景皇帝皇妣董氏曰安皇后立夫人章氏為皇后以太子昌留魏故不立太子先是侯景之平也火焚太極殿敬帝時議欲建之獨缺一柱遍索山谷間不得至是有樟木大十八圍長四丈五尺流泊江口朝臣皆以為天降神木助宏王基上表稱賀遂取以建殿尺寸不爽殿成詔以皇姪蒨為臨川王大封百僚梁之舊臣莫不受命那知四方皆服新朝一人獨懷舊主聞陳篡位仗義興兵誓必為梁報仇帝聞之歎曰:「吾固知其不服也。」你道此人是誰且聽下文分講

 

  紅霞淫女何足重輕所以曲折寫之者為陳霸先與王僧辯父子啟釁之故蓋天之所興魏不得而奪之齊亦不得而禁之陳蒨有龍陽之好嬖人通其妹而不知遏淫說有云:「我既引水入牆彼必乘風縱火。」信矣戒之哉

 

第三十卷 廢伯宗安成篡位 擒王琳明徹立功 下一卷

  話說梁社既亡舊臣皆服新朝孰敢起而相抗單有湘州刺史王琳素懷忠義不以盛衰改節先是江陵陷元帝被害琳率眾發哀三軍縞素屯兵長沙傳檄州郡為進取之計敬帝既立琳復擁戴建康不敢有二及霸先誅僧辯握大權隱有受禪之志心甚不平繼聞敬帝禪位於陳不勝大怒乃求援於齊請納永嘉王莊以主梁祀齊乃送莊還江南琳便奉莊即帝位改元天啟莊以琳為丞相建牙勒眾大治舟艦欲攻建康帝聞其反乃假侯安都為西道都督周文育為南道都督將舟師二萬會於武昌以擊之謂二將曰:「王琳蓄志已久練兵有年其下多驍勇之士此未可以輕敵也。」二人家輕王琳以為此殘梁遺寇平之易若反掌絕不為意又兩軍並行不相統攝部下交爭各無奮志行至武昌琳將樊猛懼不能敵退守郢州安都意益驕遂進兵圍之裨將周鐵虎謂不宜頓兵堅城之下當先破王琳則郢城自服安都不可聞王琳大軍將至乃釋郢城之圍進軍合口以拒之

 

  當是時琳軍東岸安都等結營西岸相持數日琳與堵將討回:「彼軍驕甚必不以我為虞可襲而取也。」乃以老弱守營夜引精兵從下流潛渡抄出東軍之後乘軍士熟睡時候一聲號炮奮勇殺入東軍果不設備及至驚醒大營已破軍士皆抱頭鼠竄而逃逃不及者盡做刀下之鬼安都文育等雖勇怎奈四面盡是梁兵圍裹上來左右親將死傷略盡欲逃無路以故安都文育及裨將周錢虎等皆被擒獲及明王琳歸營諸將皆賀乃引見陳俘謂安都等曰:「汝等皆號無敵今乃為吾擒乎?」安都等不語獨鐵虎詞氣不屈琳殺之而囚安都文育貫以長鎖擊之坐側遂乘勝勢襲據江州帝聞報大駭乃遣司空侯琚及領軍徐度率舟師三萬進討帝親幸石頭送之

 

  卻說琳至湘口水涸不得進一夜春水暴漲舟艦得通乃引合肥漅爐相次而下軍勢甚盛琚進軍虎檻洲與琳隔洲而泊明日合戰琳軍少挫退保西岸及夕東北風大起吹其舟艦並壞沒於沙中風浪大不得還浦天明風靜琳入浦治船填亦引軍退入蕪湖時侯安都周文育乘監守稍懈帶鎖逃歸侯琚接見大喜曰:「公等得脫皆天意也破賊必矣。」遂奏聞於帝帝雖怒其敗而甚喜其歸仍令隨軍效力先是王琳乞師於齊齊遣大將劉伯球將兵一萬助琳水戰慕容子會將鐵騎二千屯蕪湖西岸為之聲勢丙申將戰侯琚下令軍士晨炊蓐食以待之時西南風急琳自謂得天助引兵直趣建康琚俟其舟盡過乃徐出蕪湖躡其後西南風反為琚用琳命軍士擲火炬以燒陳船皆反燒其船軍陣大亂

 

  琚乃以小船蒙牛皮衝其艦艦皆壞琳由是大敗軍士溺死者什二三餘皆棄船登岸走而齊兵之在西岸者亦慌亂起來自相蹂踐並陷於盧荻泥淖中陳師逼之束手就縛遂擒齊將伯球慕容子會斬獲萬計琳見眾軍瓦解大勢難支只得冒陳急走至湓城猶欲收合離散以圖再舉奈眾無附者遂奉永慶王及妻妾左右數十人奔齊其將樊猛等皆率部曲來降由是郢湘盡平江北無驚粱之舊境無不歸服於陳雖有遠方倔強之徒或降或叛帝皆羈靡之不忍勞師遠討過用民力即位三年四境粗安

 

  當是時南朝鼎遷於陳西魏亦禪位宇文氏改國號為周

 

  而陳太子昌尚羈關中帝乃遣使通好且求太子昌歸國周人許而不遣心常不樂未幾帝不豫遣尚書王通以疾告太廟及郊社其後疾益甚庚午崩於璿璣殿時年五十七遺詔以臨川王璿入承大統於是群臣向王勸進玉謙讓弗敢當太後又以太子昌尚在周邦未肯下詔立君眾莫能決安都慷慨言曰:「今四方未定何暇及遠臨川王先帝猶子有大功於天下須共立之今日之事後應者斬。」便接劍上殿啟太後出璽手解臨川王發推就喪次俯伏舉哀哀畢升殿即位是為文帝甲寅遷殯於太極殿西階群臣上諡曰武皇帝」,廟號高祖」。高祖智以綏物武以寧亂英謀獨運人皆莫及加以儉素自率常膳不過數品私饗曲宴皆用瓦器肴核庶羞裁令充足後房衣不重彩飾無金翠及乎踐祚彌厲恭儉以故隆功茂德光有天下今且按下不表

 

  且說文帝即位以來兢兢業業治已用人一遵高祖之舊

 

  尊王後為皇太后以司空侯琚為太尉侯安都為司空徐度為侍中杜稜為領軍將軍立妃沈氏為皇后子伯宗為皇太子大業已定把一個太子昌竟置不問斯時昌羈於北聞高祖崩臨川即位以為奪了他基業不勝憤怒於是哀懇周人求歸南土時周朝宇文護當國因念陳已有君留之無益落得做人情遂遣南歸昌至安陸將濟江先遣人致書於帝責其不待已至擅登大位辭多不遜帝視書不悅然若拒而不納臣下必有異論乃召安都入內延從容謂曰:「太子將至須別求一藩吾歸老焉。」安都曰:「自古豈有被代天子乎臣愚不敢奉詔請自往迎之。」向帝密語數言而別遂以昌為驃騎將軍封衡陽王詔中書舍人緣道迎候安都見太子敬禮備至請即登舟濟江太子從之那知船中侍從皆其腹心行至中流而執沉之於水以溺死聞朝廷為之發喪後人有詩悲之云

 

    猶子巍巍握帝符前星失曜一身孤

 

    早知今日沉江底何不長安作匹夫

 

  衡陽既死帝心暗喜時帝有母弟頊尚留在周帝思之遣使關中通好賂以黔中地及魯山郡求放頊還周乃遣上士杜杲送項南歸並其妃柳氏及子叔寶皆還建康先是頊在長安軍主李總與頊有舊每同游處一日頊被酒張燈而寐總入其室見一大龍臥於牀上便驚呼而走頊覺問何所驚總曰:「子必大貴異日無忘吾言。」及歸與帝相對泣即封安成王恩賞有加帝謂周使杜杲曰:「家弟今蒙禮遣實周朝之惠然魯山不返亦恐未能及此。」杲對曰:「安成長安一布衣耳而陳之介弟也其價豈止一城而已哉本朝敦睦九族恕己及物上遵太祖遺旨下思繼好之義是以遣之南歸今乃云以尋常之土易骨肉之親非使臣所敢聞也。」帝甚慚曰:「前言戲之耳。」

 

  且說侯安都既害衡陽進爵清遠公威名甚重群臣莫出其右自以功安社稷日益驕矜部下將帥多不遵法度有司檢問則奔歸安都安都庇之凡上表啟語多不遜及侍宴酒酣或箕踞座上傾倚席間不復盡人臣之札一日陪樂游苑禊飲醉謂帝曰:「陛下今日何如作臨川王時?」帝不應安都再三言之帝曰:「此雖天命抑亦明公之力。」宴訖又啟御前供張賜借一用將載妻妾來此歡會帝雖許之而心甚不平明日安都坐御座賓客居群臣位稱觴上壽帝聞之益怒漸奪其權於是群臣爭言安都之短勸帝除之又有言其謀叛者召入省中賜死安都與杜嘗為壽於高祖前各稱功伐高祖曰:「卿等皆良將也而並有所短杜公志大而識暗狎下而驕上矜其功不收其拙周侯交不擇人而推心過差居危履險猜防不設侯郎傲誕而無厭輕佻而肆志並非全身之道。」卒皆如其言人咸服高祖之明見云

 

  此是餘話不必細講

 

  卻說天康元年夏四月帝不豫台閣眾事並令尚書僕射到仲舉五兵尚書孔奂中書舍人劉師知共決之疾篤憂太子伯宗柔弱不能守位謂頊曰:「吾欲遵泰伯之事汝能無負我托否?」頊拜伏於地涕泣固辭帝又謂諸臣曰:「今三萬鼎峙四海事重宜須長君朕欲近則晉成遠隆殷法卿等宜遵此意。」孔奂流涕對曰:「陛下御膳違和痊復非久皇太子春秋鼎盛聖德日躋安成王介弟之尊足為周旦若有廢立之臣等寧死不敢聞詔。」帝曰:「古之遺直復見於卿。」乃以免為太子詹事

 

  癸酉上殂群臣奉太子即位是為廢帝以安成王為驃騎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安成遂率衛士三百人居尚書省以防非常師知仲舉雖居禁中共決政事而大權總歸安成刑賞黜陟全不與眾人參懷師知由是忌之謂仲舉曰:「安成不出少主恐無自安之理。」仲舉亦以為然乃密結右丞王暹舍人殷不佞右衛將軍陳子高相為黨援原來子高自文帝繼統以舊寵歷任要職拜為右衛將軍統領軍府在諸將中士馬最盛因感舊君之恩欲為新主報效故與仲舉相結共謀出頊於外然眾尚猶豫未敢即發獨殷不佞以為機不可緩一日不告眾人馳詣省中矯敕謂頊曰:「今四方無事王可且還東府經理州務。」頊聞之愕然命駕將發記室毛喜人見頊曰:「陳有天下日淺國禍繼臻中外危懼太後深惟至計令王入省共康庶績今日之言必非太後之意宗社之重願王三思須更聞奏無使奸人得肆其謀今出外即受制於人譬如曹爽願作富家翁其可得耶?」頊即遣喜與吳明徹籌之明徹曰:「嗣君諒暗萬機多闕殿下親實周當輔安宗社願留中勿疑。」頊乃稱疾召劉師知至府留之與語使毛喜入言於太後太後曰:「今伯宗幼弱政事並委二郎此非我意。」因召帝問之帝曰:「此自師知等所為朕不知也。」喜出報頊頊乃囚師知於室親自入朝面奏二宮極陳師知之罪帝曰:「此等人任叔父治之。」頊出即以師知付廷尉夜於獄中踢死收王逼殷不佞並付獄

 

  不佞少有孝行頊雅重之故僅免官而誅王暹餘人皆置不問

 

  一日毛喜清簡人馬配子高並賜器甲頊驚曰:「子高謀反方欲收執何為授以人馬器甲?」喜曰:「山陵始畢邊寇尚多子高受委前朝權力正盛若收之恐不時授首或為國患宜推心安慰使不自疑伺間圖之一壯士之力耳。」頊深然之

 

  再講仲舉自師知死後心益不安乃使其子到都乘小車蒙婦衣來子高家謀誅安成往返數次蹤跡漸露頊欲誘二人入朝而殺之因托言議立皇太子悉召文武共集尚書省

 

  二人隨眾入乃使壯士執之付獄賜死先是前一夜子高夢見紅霞以手招之曰:「郎今可以共往矣。」覺惡其不祥俄而聞召謂家人曰:「此行吉凶難保也。」乃入果賜死

 

  再說子高既誅其黨皆懼湘州刺史華皎亦子高黨懼禍及己以湘州叛歸後梁又乞師北周勾連兩國之兵來犯建康軍勢甚盛頊欲討之而恐不克因問計於吳明徹明徹曰:「王自秉國以來未嘗立大功皎雖外結強援軍心不一勢易摧敗王自引大兵擊之蕩定可必如是則大功立民心之戴王益堅矣。」頊然其言乃親引大軍三萬御之庚辰戰於沌口大破華皎梁之師亦潰皎奔關中湘州遂平奏凱後群臣爭表安成之功進位太傅加殊禮於是安成之權愈重國中但知有安成不知有帝矣帝弟始安王伯茂心懷不平屢肆惡言頊惡之乃黜為溫麻侯置諸別館使人邀於道殺之詐言為盜所殺大索國中三日帝聞之怒遂不與安成相見於是近臣毛喜等勸頊早正大位以一人心頊從之

 

  甲寅乃以太皇太后令誣帝與師知華皎通謀上違太後下害宗賢無人君之度且曰:「文皇知子之鑒事等帝堯傳弟之懷又符太伯今可申曩志崇立賢君。」遂廢帝為臨海王以安成王入篡大統正月甲午群臣上璽綬安成即皇帝位是為宣帝改元大建復太皇太后為皇太后皇太后為文皇后立妃柳氏為皇后世子叔寶為皇太子封皇子叔陵為始興王群臣悉以本位供職如故帝幼有智慧及長美容儀身長八尺三寸手垂過膝與文帝友愛甚篤以地處嫌逼遂篡天位有負文帝然少歷艱難深悉民隱故踐祚之後勤勞庶政不動干戈江南之民遂得少安

 

  話分兩頭王琳自奔齊之後齊主命出合肥召募倆楚更圖進取既而以琳為揚州刺史史大行台鎮壽陽屢次上表乞師南侵尚書盧潛以為時事未可且謂與陳和親齊王從之乃遣散騎常侍崔瞻來聘且歸南康愍王曇郎之喪琳遂與潛有隙更相表奏齊主召琳赴鄴以潛為揚州刺史代之由是二國聘問往來信使不絕者數載然是時齊政日壞國勢憑衰後主信任權幸屏黜忠良周人乘齊之亂日肆憑陵晉之間幾無寧日消息傳入建康陳主大喜以為江淮舊境乘此可復乃集群臣於內殿商議伐齊群臣各有異同獨吳明初決策請行帝曰:「此事朕意已決但元帥至重諸卿以為孰可?」眾議以淳於量歷有大功位望隆重共署推之左僕射徐陵獨曰:「吳明徹家在淮左悉彼風俗將略人才當今亦無過者臣以為元帥之任非明徹不可。」尚書裴忌曰臣同徐僕射。」陵應聲曰:「非但明徹良帥裴忌亦良副也帝從之乃拜明徹為元帥裴忌監軍事統眾十萬伐齊先取秦郡歷陽兩路刻日並發

 

  齊人聞陳師來侵共議出兵御之儀同王肱曰:「官軍此屢失利人情騷動若復出頓江恐北狄西寇乘弊而來則世事去矣莫若遣使江南暫圖和好然後薄賦省傜息民養土使朝廷協睦遐邇歸心天下皆當肅清豈直陳氏而已齊主不從遣大將尉破胡率兵救泰州長孫洪略出兵救歷陽侍中趙彥深私問計於秘書監源文宗曰:「弟往為秦涇刺史悉江淮間情事今陳師入寇何術以御之?」文宗曰:「朝廷精兵必不肯多付諸將數千以下適足為吳人之餌尉破胡人品卑下公之所知敗績之事匪朝伊夕何能制勝卻敵保有淮北耶如文宗計者不過專委王琳招募江淮義男三四萬人風俗相通能得死力兼令舊將將兵屯於淮北足以固守且琳之於頊必不肯北面事之明矣竊謂此計之上者若不推赤心於琳更遣餘人掣肘復成速禍彌不可為。」彥深歎曰:「弟此策誠足制勝千里但爭之十日已不見從時事至此安可盡言?」因相顧流涕

 

  且說破胡將次秦州去陳軍不遠選長大有勇力者為前鋒號蒼頭身披犀甲手執大刀其鋒甚銳又有西域胡多力善射弦無虛發敵軍尤憚之將戰吳明徹謂蕭摩訶曰:「若殆此胡則彼軍奪氣君才不減關張矣。」摩訶曰:「願示其狀當為公取之。」明徹乃召降人有識胡者使指示之自酌酒以飲摩訶曰:「飲明徹手中酒者當令勇氣百倍所向無前。」摩訶飲畢馳馬衝齊陣大呼曰:「有勇者速來一決!」西域胡挺身出陣十餘步彀弓方發摩訶遙擲銑硯大呼曰:「!」正中其額應手而僕齊陣中大力者十餘人出戰摩訶揮刀皆斬之易若拉朽齊人無不膽落於是明徹乘敵之懼縱兵大戰齊兵大敗尉破胡走遂克泰州

 

  先是破胡之出師也齊使王琳與之俱琳謂破胡曰:「吳兵輕銳宜以長策制之慎勿輕鬥。」破胡不從而敗琳單騎僅免奔還彭城又陳將黃法與長孫洪略大戰於歷陽城下臨陣斬之遂克歷陽由是兩路皆捷大軍所至勢如破竹不數旬已獲二十餘郡齊將非降即逃單有王琳敗下尚領殘兵數千退保壽陽外郭明徹乘夜攻之琳且戰且守飛章告急齊乃復遣大將皮景和率師十萬來援那知景和本非將才一聞敵強更懷懼怯去壽陽三十里頓軍不進僅虛張聲勢以畏敵陳將皆懼曰:「堅城未拔大援在近將若之何?」明徹曰:「兵貴神速而彼結營不進自挫其鋒吾知其不敢戰明矣何畏急攻壽陽拔之可也。」於是躬擐甲冑四面疾攻景和果不敢救引兵退遂克壽陽生擒王琳

 

  琳體貌閒雅喜怒不形於色有強記才軍府佐吏千數一見皆能識其姓名輕財愛士得將卒心雖流寓在鄴齊人皆重其忠義及被擒舊時麾下將卒多在明徹軍中見之皆歔欷不能仰視爭為請命及致資給明初恐其為變斬之於壽陽東二十里哭者聲如雷有一里以酒脯來祭哭盡哀收其血而去田夫野老知與不知聞者莫不流涕後人有詩悲之曰

 

    故國江山已化生孤臣閫外尚捐身

 

    壽陽野老收遺血哭殺當時麾下人

 

  捷聞帝大喜置酒舉杯屬徐陵曰:「賞卿知人。」陵避席曰:「定策聖衷非臣力也。」乃以明徹為車騎大將軍都督豫合六州諸軍事遣謁者蕭淳風就壽陽冊命築壇於城南高數丈士卒二十萬皆戎裝環立壇下旗分五色兵列八方明初登壇拜受三軍皆呼萬歲聲震山谷觀者如堵人皆榮之其餘有功將士皆進爵以壽陽復為豫州以黃城為司州淮舊境悉復但未識齊人復來爭否且俟下文再講

 

  王琳不忘舊主志圖恢復雖與貞陽同一奔齊同一求援

 

  事雖不成其心可原矣陳高祖明果節儉雄略蓋世在位三年規模粗定不愧一代開創之主文帝克守舊章迎回愛弟欲效大伯之風不惟能公天下且見知人之明廢帝並無失德乃以眾臣推頊卒不終位殊覺可憐宣帝當國始卻實心輔政繼以眾臣欲出之後以眾臣共戴之遂登大寶亦有天焉

 

  即李總之預見大龍此其明證矣

第三十一卷 張麗華善承寵愛 陳後主恣意風流 下一卷

  話說齊主聞壽陽陷頗以為憂其嬖臣穆提婆曰:「本是彼物從其取去假使國家盡失黃河以南猶可作一龜茲國更可憐人生如寄誰當行樂何用愁為?」左右嬖幸共贊和之

 

  齊主大喜因置邊事於度外陳人悉復其故疆而齊不復爭先是王琳傳首建康詔懸其首於市人莫敢顧其故吏朱瑒上書於僕射徐陵曰

 

  竊以典午將滅徐廣為晉家遺老當涂已謝馬季稱魏室忠臣梁故建寧公琳當離亂之辰總方伯之任天厭梁德尚思匡繼徒蘊包胥之志終遘萇宏之眚至使身沒九泉頭行千里伏惟聖恩博厚明詔愛發赦王經之哭許田橫之葬

 

  不使壽春城下唯傳報葛之人滄洲島上獨有悲田之客

 

  陵得書為之請於帝乃詔琳首還其親屬瑒奉其首葬之於八公山側義故會葬者數千人皆痛哭拜奠尋有壽陽義士毛智勝等五人密送其柩於鄴贈曰武忠王」,給轀輬車在葬之今且按下不表

 

  卻說宣帝廣選嬪御後宮多內寵生四十二男長太子柳皇后生次始興王叔陵又次長沙王叔堅及下諸王皆眾妃所出叔陵少機辨徇聲名為帝鐘愛然性強梁不羈恃寵使氣王公大臣多畏之年十六出為江州刺史嚴刻馭下部民畏懼歷任湘武四州諸州鎮聞其至皆股粟震恐而叔陵日益暴橫徵求役吏無有紀極又夜間不臥燒燭達曉召賓客嬖人爭說民間細事以相戲謔自旦至午方始寢寐其曹局文案非奉呼喚不得上呈湘以南詞人文士皆通為左右侍從其中脫有逃竄輒殺其家屬妻子

 

  民家妻女微有色貌者皆逼而納之府中州縣莫敢上言以故帝弗之知俄而召入命治東府事務兼察台省凡執事之司承意順旨者即諷上用之厚加爵位微致違忤必抵以大罪重者至死又好飾虛名每入朝常於車中馬上執卷讀書高聲長誦揚揚自若歸至室內或自執斧斤為沐猴百戲又好游家墓間見有塋表為當世知名者輒令左右發掘取其石志古器並骸骨肘脛持為玩弄之物郭外有梅嶺晉世王公貴人多葬其間叔陵生母彭妃死啟請梅嶺葬之乃發謝太傅安石墓棄去其柩以葬母相初喪之日偽為哀毀自稱齋戒將刺臂上血為母寫涅斮經》。未及十日庖廚擊鮮日進甘膳私召左右妻女與之宣淫其行事類如此

 

  又有新安王者名伯團文帝子性嗜酒用度無節所得俸祿每不足於用酣醉時常乞丐於諸王帝聞而憐之特加賞賜後出為徐州刺史在州不理政事日出田獵或乘眠輿至於草間輒呼百姓婦女同游動至旬日所捕麝鹿等物相與共享帝知其不法召至京將廢棄之而伯固善嘲虐工餡媚與叔陵相親押以故得帝歡每宴集必引之侍飲又怕固性好射雉叔陵好發古塚出遊野外必與偕行一日兩人對飲既酣叔陵謂曰:「主上若崩吾不能為太子下矣。」伯固曰:「殿下雄才大略豈太子所及他日主天下者非殿下而誰吾雖不敏當為殿下助一臂之力。」彼此大笑於是情好大洽遂謀不軌伯固侍禁中每有密語必報叔陵

 

  是時諸王皆畏叔陵單有長沙王叔堅每與相抗不肯下之先是叔堅母本吳中酒家女宣帝微時常飲其肆遂與之通及貴召拜淑儀生叔堅叔堅性傑黠有勇力善騎射帝亦愛之嘗與叔陵爭寵彼此相忌每朝會鹵簿不肯為先後必分道而趨左右或爭道而鬥至有死者帝於二子皆所鍾愛故稍加責讓仍置酒和解之由是二人益無顧忌

 

  一日帝方視朝忽報周已滅齊大懼謂群臣曰:「周人得志於東必復闢地於南如此江淮必受其害吾欲遣使於周以修舊好兼覘其動靜諸臣以為誰可使者?」眾推憲審帝即命憲入關憲至周周亦厚相接待既成禮遂還建康復命於帝曰:「周雖滅齊其勢可畏然自周武死後天元繼統國政日亂內外皆歸心丞相楊堅臣料天元死後堅必篡周內務未遑何暇外圖只恐堅既得志必有併吞江南之意

 

  他日之憂正勞聖慮也。」帝曰:「堅亦何能遽代周家?」遂不以為意未幾隋果代周帝聞之懼而謂憲曰:「卿料事如神他日之憂正不可以不防。」憲曰:「陛下能念及此兢兢業業隋亦無如我何也!」於是飭邊事修武備以為自強之計時大建十三年也

 

  明年春帝有疾詔太子及始興王叔陵長沙王叔堅並入侍疾叔陵見帝病將危陰懷異志命典藥吏曰:「切藥刀甚鈍可礪之。」蓋舊制諸王入宮不許帶寸刃故叔陵欲礪銼藥刀以行逆也甲寅帝崩倉猝之際合宮驚慌而叔陵命左右於外取劍左右弗悟其旨取朝服所佩木劍以進叔陵頓足大怒叔堅在側見之知其有變乃密伺所為俄兩太子哀哭俯伏叔堅偶如廁叔陵較起於旁抽切藥刀斬太子中項太子悶絕於地柳後大呼救之叔陵又斲後數下乳媼吳氏自後制其肘太子浴血而起叔陵持太子衣太子奮身得脫叔堅行至殿廊聞內有喊聲急即奔入見叔陵行兇遂從後益之奪去其刃李之就柱以其摺袖縛之時吳媼已扶太子避賊叔堅求太子所在欲受生殺之命叔陵乘間奮力掙縛縛解脫走突出雲龍門馳車還東府使左右斷青溪道放東城囚以充戰士又遣人往新林迫其所部兵躬自被甲戴白布帽登城西門招募百姓散金帛以賞士卒遍召請王將帥莫有至者獨新安王伯固單馬赴之助其指揮聚兵千人據城自守時眾軍並出防江台內空虛人心驚亂叔堅忙召蕭摩訶入內使受敕討叔陵摩訶受命出宮即率馬步數百直趣東府叔陵惶恐遣人送鼓吹與摩訶謂之曰:「事捷必以公為台鼎。」摩訶誘之曰:「須王心膂自來方敢從命。」叔陵乃遣所親戴溫譚麒麟來見摩訶摩訶執以送台斬其首以徇東城叔陵歎曰:「事不成矣。」遂入內呼其妻妾十人盡沉於井身率步騎數百開城走欲趣新林而後乘舟奔隋行至白楊路為台軍所邀伯固奔避入巷叔陵馳騎拔刃追之呼曰:「爾欲求克耶我先殺汝。」伯固不得已復還部下多棄甲潰去訶摩刺叔陵僕地其將陳仲華就斬其首伯固亦為亂兵所殺自寅至已其亂乃定叔陵諸子皆賜死時太子創甚臥承香殿太後居伯梁殿百司眾務皆決於叔堅丁已太子創愈群臣奉璽綬即位於太極殿改元至德大赦天下是為後主以長沙王為司空驃騎大將軍蕭摩訶為車騎大將軍封綬遠公叔陵家金帛累巨萬悉賜二人

 

  且說長沙王既定內亂自以有救護大功驕縱日甚群臣忌之都官尚書孔范中書告人施文慶皆有寵於帝而惡叔堅所為日夜求其短構之於帝帝遂疏之以江總為吏部尚書奪其權叔堅既失恩心不自安乃為厭媚酷日月以求福或上書告其事驗之有實帝乃四叔堅於內省將殺之令內侍宣敕數其罪叔堅對曰:「臣之本心非有他故但欲求親於主上耳今既犯天憲罪固當死但臣死地下必見叔陵願宣明詔責之於九泉之下。」帝感其言遂赦之免官歸第今且按下不表

 

  卻說陳自武帝開國綱紀粗備天下漸安繼以文宣承統勤勞庶政節己愛人府庫充足民食有餘故大建之末江南號稱富庶後主即位蒙業而安天下欣欣望治然性耽詩酒專喜聲色始初尚有二三大臣輔以正道軍國之務稍為留心繼則佞幸日進諛言盈耳內寵外嬖共為蠱惑而君志日荒矣

 

  再表後宮有一美人姓張名麗華本兵家之女父兄以織席為業後主為太子時被選入宮撥為東宮侍婢時後主已得龔孔二妃花容月貌皆稱絕色並承寵愛而於孔妃尤篤嘗謂妃曰:「古稱王嬙西子之美自吾視之卿美當不弱耳。」及麗華入宮年才十歲為孔妃給使後主未之見也

 

  一日與孔妃小伙麗華捧寧毛以進,。後主一見大驚端視良久謂妃曰:「此國色也卿何藏此佳麗而不令我見?」孔妃曰:「妾謂殿下此時見之猶嫌其早。」後主問何故對曰:「其年尚幼恐微葩嫩蕊不足以受殿下彩折耳。」後主微笑心雖愛之憐其幼弱不忍強與交歡因作小詞以寄情其詞曰

 

  海棠初試胭脂嫩翠佩葳蕤弱態難支不許金風用力吹

 

  新桃時樣慵梳掠淡淡蛾眉雲鬢雙垂欲護蘭芽不自持

 

  後主作完是詞以金花箋書付麗華麗華叩謝孔妃相顧而笑曰:「殿下何多情也?」原來麗華年雖幼小天性聰明吹彈歌舞一見便會詩詞歌賦寓目即曉又善伺人顏色雖孔妃亦甚愛之年交十三出落得輕盈姻娜進止閒雅容包益麗每一盻睞光彩照映左右後主雖未臨幸常抱置膝上撫摩其體此時麗華芳心已動雲情而意盈盈欲露引得後主益發動情那能再緩佳期一夜風景融和月明如水酒闌之後遂挽之同寢麗華初承雨露嬌啼宛轉不勝羞澀而後主曲盡溫存方堪承受直至靈犀一透彼此歡樂無限

 

  明日起身後主滿心喜悅遂作一詞以示麗華其詞曰

 

  明月映珠簾依約小闌干側昨夜笑蓉帳底占幾分春色憨癡未請雨雲情嬌羞更無力為問溫柔滋味有誰人消得

 

  麗華亦依韻和之詞曰

 

  喜氣上眉梢斗轉月輪初側直雨露恩濃天上愧好花顏色柳條枝弱不堪攀春風借微力繡帳夜闌情緒許姮娥知得

 

  詞後書恭賀御制元韻。」後主看了此詞歡喜不已贊道:「你小小年紀清詞麗句乃能如此結句帶著孔娘娘尤見靈心四映真才女也。」從此兩情膠漆如魚得水寵幸更出龔孔之上

 

  未幾宣帝崩後主即位拜為貴妃當叔陵作逆時後主受傷臥承香殿中養病諸妃皆不得侍獨麗華待左右進湯藥衣不解帶者數夜及愈益愛幸之又內空庭院雖廣而武帝以來皆尚簡樸後主嫌其居處不華未足為藏嬌之所乃於臨光殿前起臨春結綺望仙三閣高數十丈並數十間窮土木之奇極人工之巧凡窗牖牆壁欄檻之類皆以沉檀木為之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施珠簾內設寶牀寶帳服玩珍奇器物瑰麗皆近古未有閣下積石為山引水為池植以奇樹雜以名花每微風暫至香聞數裡朝日初照光映後庭月明之夜恍如仙界後主自居臨春閣張貴妃居結綺閣孔二貴嬪居望仙閣並復道往來又有王季二美人薛二淑媛袁昭儀何捷妤江修容等七人並以才色見幸得游其上麗華嘗於閣上靚妝或臨軒獨坐或倚欄遙望見者皆疑嫦娥出世仙子臨凡儼在縹緲峰頭令人可望不可即

 

  於是外延臣工率以迎合為事有尚書顧總字總持博學多文尤工五言七言溺於浮靡後主寵之日與游宴多作豔詩好事者抄傳諷玩爭相效尤詩體一新又有山陰人孔范字法盲容止都雅文章贍麗亦為主後親愛後主惡聞過失范必曲為文飾稱揚贊美又與孔貴妃結為兄妹寵遇優渥言聽計從公卿多畏之嘗語後主曰:「外間諸將起自行伍匹夫耳深謀遠慮非其所知。」自是將帥微有過失即奪其兵分配文吏邊備之弛皆范為之時朝廷有狎客十人顧總為首孔范次之王瑳施交慶沈客卿等又次之皆得出入禁中傳宴內庭

 

  一日後主退朝之暇正與諸臣飲酒賦詩內侍呈上短章一道乃貴妃麗華所奏其略云

 

  妾聞陰陽無二理男女本同揆朝廷之上不乏文人閨閣之中豈無才女大家續成一代之良史蘇氏回文倡千秋之絕調斯圍巾幗增輝鬚眉短氣者也自古有之今豈無偶然空閨自蔽美玉韞於櫝中繡戶深藏麗珠埋於澗底胸羅錦繡未著勞聲筆聚雲煙難邀明鑒蛾眉為之痛心脂粉因之減價伏惟陛下睿思煥發聖藻繽紛俾旁求之典兼及紅裙征避之加不遺綠鬢庶三千粉黛爭抒風雅之才與八百衣冠共佐文明之治

 

  後主覽表大悅遍示諸臣皆勸宜允所請於是發詔四方彩選淑女不論士庶貴賤凡有才色可觀者皆要報名送進州郡爭迎上意各各遵行不上數月選得女子數千送至都下齊集午門後主遂與張孔二妃並坐內殿一一引見先試其才徐別其貌有才色兼備者十餘人賜為女學土才有餘而色不及者命為女校書供筆墨之職色甚都面才不足者命充內府習歌舞之事真個豔冶滿前笙策聒耳每遇飲宴使諸妃嬪及女學士與狎客雜坐聯吟互相贈答彩其尤豔麗者被以新聲命宮女千餘人習而歌之其曲有玉樹後庭花》、《臨春樂內有云:「璧月夜夜滿瓊樹朝朝新」,最稱絕唱大略皆美諸妃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達旦以此為常把軍國政事皆置不問百司啟奏並因宦者蔡蛻兒李善慶以進後主置麗華於膝上共決之蔡所不能記者麗華並為條疏無所遺脫因參訪外事人間有一言一事麗華必先知之由是益加寵異冠絕後庭宦官近習內外連結賣官鬻獄貨賂公行大臣執政皆從風謅附以故上下解體國事日壞

 

  時有中書舍人博縡負才使氣嬖幸多怨之日進讒言後主怒收縡下獄縡乃於獄中上書曰

 

  臣問君人者恭事上帝子愛下民省嗜慾遠謅佞未明求農日旰忘食是以澤被區夏慶流子孫陛下頃來酒色過度不虔郊廟大神專事淫昏之鬼小人在側宦侍弄權惡忠直若仇仇視小民如草芥後宮曳給繡廄馬餘菽粟而百姓饑寒流離蔽野神怒民怨眾叛親離若不改弦易轍臣恐東南王氣自斯而盡

 

  書奏後主大怒頃之意稍解遣使謂之曰:「我欲赦卿卿能改過否?」對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則臣心亦可改。」使者復命後主益怒遂賜死獄中從此直臣鉗口弼士噤聲君志益侈民生日蹙

 

  消息傳入長安正值隋文開皇之年本有削平四海之志於是隋之群臣爭勸其主伐陳以救江南百姓隋主曰:「吾為民父母豈可限一衣帶水不拯之乎?」乃下詔數後主二十大罪散寫詔書二十萬紙遍諭江外或謂兵行宜密隋主曰:「若彼懼而改過朕又何求否則顯行天罰可也奚事詭計為!」於是大治戰艦陳師誓眾命皇子晉王廣秦王俊清河公楊素為行軍元帥總管韓擒虎賀若弼等率兵分道四出凡總管九十兵五十餘萬皆受晉王節度以左僕射高熲為晉王元帥長史軍中事咸取決焉其兵東接滄海西距巴蜀旌旗舟楫橫亙數千里無不奮勇爭先盡欲滅此朝食正是全軍壓境山河震大敵臨江神鬼驚未識陳國若何御之且聽下回分解

 

  宣帝溺愛叔陵嫡庶幾於無別良善者尚或生心況叔陵之兇悍性生者乎宴駕之間以藥刀行弒自取滅亡皆宣帝貽謀之不善也後主性格風流青官時已然宣帝不知選正人以輔之任其狂蕩一朝繼統為所得為窮奢極欲至於滅亡哀哉

 

第三十二卷 陳氏荒淫棄天險 隋軍鼓勇下江南 全書終

  話說隋文帝大舉伐陳將次臨江沿邊州郡飛報入朝上下泄泄咸不以為意獨僕射袁憲請出兵御之且謂後主曰:「京口彩石俱是要地各須銳兵三千並出金翅三百艘緣江上下以為防備。」後主曰:「此是常事邊城將帥足以當之若出人船必致驚擾徒亂人心。」不聽及隋軍深入州郡相繼告急後主從容謂詩臣曰:「齊兵三來周師再至無不摧敗而去彼何為者耶?」孔范進曰:「長江天塹古以為限隔斷南北今日隋軍豈能飛渡耶邊將欲作功勞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虜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或妄傳北軍在道馬多死范曰:「可惜此是我馬何為而死?」後主大笑深以為然奏伎縱酒賦詩如故

 

  先是蕭摩訶喪偶續娶夫人任氏年甚少嘗以命婦入朝與麗華說得投機結為姊妹任氏生得容顏俏麗體態輕盈兼能吟詩作賦自矜才色頗慕風流嫁得摩訶富貴亦已稱心微嫌摩訶是一武夫閨房中惜玉憐香之事全不在行故心常不足入宮見後主與麗華好似並蒂蓮比翼鳥無刻不親何等思愛綢繆不勝欣羨故見了後主往往眉目送情大有毛遂自薦之意況後主是一好色之主豔麗當前正搔著心孔癢處焉肯輕輕放過只因任氏是大臣之妻礙著君臣面上未便妄動又相見時妃嬪滿前即欲與她苟合苦於無從下手故此未獲如願

 

  一日正當後主臨朝麗華召夫人入內留在結綺閣宴飲你一盞我一杯慇懃相勸麗華不覺酣醉倚在繡榻之上沉沉睡著夫人見麗華醉了乘著酒興欲往望仙閣與孔貴妃閒談片時遂悄悄從復道走去哪知事有湊巧恰值後主亦獨自走來夫人迴避不及忙及俯伏在旁後主笑嘻嘻走近身邊以手相扶道:「夫人既與我貴妃結為姊妹便是小姨了何必行此大禮?」夫人才立起身後主便挽定玉手攜入密室拉之並坐:「慕卿已久今日可副聯懷。」夫人垂首含羞輕輕俏語道:「只恐此事不可。」然見了風流天子態度溫存早已心動於是後主擁抱求歡夫人亦含笑相就絕不作難翻雲覆雨笑語盈盈以為巫山之遇不過如此宮人見者皆遠遠避開任其二人淫蕩良久事畢遂各整衣而起宮人進來捧上金盆洗手二人洗罷同往結綺閣來斯時夫人鬃亂釵斜嬌羞滿面麗華接見忙上前稱賀道:「此是陛下合享風流之福故得遇姊姊能曲體帝意便是繡閣功臣了何嫌之有?」乃為夫人重點新妝閣中再開筵宴當夜麗華留住夫人使後主重赴陽台之夢較之初次更覺情濃明日夫人辭出後主欲留恐惹物議因作詞調一闕以訂後會其詞曰

 

  雕闌掩映花枝低亞玉立亭亭如畫巫山十二碧峰頭喜片刻雨沾雲惹相逢似夢相知如舊一點柔情非假風流況味兩心同願無忘今夜

 

  夫人亦答小詞一首以紀恩幸其詞曰

 

  滿苑嬌花人似醉芳草情多也是縈苔砌多謝春風能做美一番濃露和煙翠一霎匆匆羅帳裡聚出無心散卻偏容易窗外柳絲闌上倚依依似把柔情係

 

  麗華見了不勝歎賞:「陛下天縱之才姊妹閨中之秀然皆深於情者也。」蓋麗華有一種好處枕席之事全不妒忌引薦宮中美色常若不及後宮多德之故夫人於後主有私不唯不妒愈加親熱自此夫人常召入宮留宿過夜在摩訶面前只言被麗華留住不肯放歸摩訶是直性人始初信以為實也不十分查問其後風聲漸露知與後主有奸不勝大怒因歎道:「我為國家苦爭惡戰立下無數功勞才得打成天下今嗣主不顧綱常名分奸污我妻子沾辱我門風教我何顏立於朝廷!」因此把忠君為國的心腸遂冷了一半今且按下不表

 

  卻說隋兵既起賀若弼自北道爭先韓擒虎自南邊開路軍馬渡江如入無人之境沿江守將望風盡走俄而若弼進據鍾山頓兵白虎岡擒虎率步騎二萬屯於新林內外大恐時建康甲士尚有十餘萬人後主素懦怯不達軍事台內處分一委施文慶文慶務為壅蔽諸將凡有啟請率皆不行先是賀若弼之攻京口也袁憲請出兵迎擊後主不許及弼至鍾山憲又回:「弼懸軍深人營塹未堅出兵掩襲可以必克又不許及聞隋兵百萬盡行壓境後主始懼乃召摩訶任忠等於內殿商議軍事摩訶不語忠曰:「兵法客貴速戰主貴持重今國家足食足兵宜固守台城緣淮立柵北軍雖來勿與交戰分兵斷江路無令彼信得通給臣精兵一萬金翅艘三百乘江而下逕掩六合彼大軍必謂渡江將士已被俘獲自然挫氣淮南土人皆與臣有舊今聞臣往必皆景從巨復揚聲欲往徐州斷披歸路則諸軍不擊自去待春水既漲上江守將周羅睺等必沿流赴援此良策也。」後主不能從

 

  明日歘然曰:「兵久不決令人腹煩可呼蕭郎出兵一擊。」孔范從旁贊之且曰:「殲盡丑虜當為陛下勒石燕然任忠叩頭苦請勿戰不從謂摩訶河曰:「卿可為我一決。」摩訶曰:「從來行陣為國為身今日之事兼為妻子。」後主大喜乃使魯廣達陳於白土岡居諸軍之南任忠次之孔范又次之摩訶一軍最在北諸軍相去南北亙二十里首尾進退各不相知賀若弼將輕騎登山遙望眾軍因即馳下率甲士八千勒陣待之摩訶以後主通其妻全無戰意唯魯廣達與弼相當摧堅陷陣所向披靡殺死隋將士三百餘人隋師退走弼見追兵至輒縱煙以自隱陳人既勝將士各將所得首級走獻陳主求賞弼知其驕惰乃引兵趣孔范范兵暫交即退諸軍顧之皆亂隋兵乘之遂大損死者五千人摩訶既不退又不戰遂被擒於陣弼命斬之摩訶顏色自若乃釋而禮之摩訶遂降任忠弛馬入台見後主曰:「兵已敗矣臣實無所用力奈何?」後主與之金兩滕使募人出戰忠曰:「陛下唯具舟楫就上流諸軍臣當以死奉衛。」言裡即出後主信之乃令宮人束裝以待

 

  哪知任忠已懷叛志馳至石子岡正遇韓擒虎軍來便下馬迎降擒虎大喜遂相與並進直入朱雀門台軍欲拒忠揮之曰:「老夫尚降諸軍何事相抗?」眾聞之皆散走於是城內文武百官並通

 

  斯時後主身旁不見一人唯袁憲侍側因謂之曰:「朕從來待卿不勝餘人今人皆棄我去唯卿獨留不遇歲寒焉知松柏非唯朕無德亦是江東衣冠道盡。」言罷遽欲避匿憲正色曰:「北兵之入必無所犯大事如此去將安之臣願陛下正衣冠御正殿依梁武帝見侯景故事。」後主不從下榻急走:「鋒刃之下未可兒戲朕自有計。」從宮嬪十餘人奔至後堂景陽殿將投於井袁憲自後見之以身蔽並後主與爭久之得入慟哭而去

 

  時隋兵入宮執內侍問曰:「爾主何在?」內侍指井曰:「在是。」窺之正黑呼之不應欲下石乃聞叫聲以繩引之怪其太重及出乃與張貴妃孔貴嬪同束而上眾大笑

 

  先是沈皇后性端靜寡嗜慾後主待之甚薄張貴妃寵傾後宮後澹然退處未嘗有所忌怨及隋兵入居處如常太子深年十五閉閣而坐獨舍人孔伯魚侍側軍士叩閣而入太子安坐勞之曰:「戎旅在途得無勞乎?」軍士成致敬焉

 

  話分兩頭賀若粥乘勝至樂游苑魯廣達猶督餘兵苦戰不息復殺隋軍數百人會日暮乃解甲面台再拜慟哭謂眾曰:「我身不能救國負罪深矣。」士卒皆涕泣歔欷遂就擒弼夜燒北掖門入聞擒虎已執叔寶呼視之叔寶惶懼流汗股慄向弼再拜迅謂之曰:「小國之君當大國之臣拜乃禮也入朝不失作歸命侯無勞恐懼。」乃幽之德孝殿以兵守之

 

  卻說晉王廣素慕麗華之美私囑高熲回:「公入建康必留麗華勿害其命。」熲至召麗華來見:「美固美矣但太公蒙面以斬妲己我豈可留以誤人?」乃斬之於青溪晉王聞之悵然失望曰:「昔人云無德不報我有以報高公矣。」於是晉王整旅入建康以施文慶受委不忠曲為諂佞以蔽人主耳目沈客卿重賦厚斂以悅其上與太市令陽慧郎刑法監徐析都令史既慧指為五佞並斬於石闕下以謝三吳之人使記室裴矩收圖籍封府庫資財一無所取陳人賢之

 

  且說當初陳高祖殺了王僧辯一家只道王室已絕哪知僧辯尚尚有一子遺下名頍當合家被難時頍尚在襁褓虧得乳母摯之以逃流離北土及壯仕隋為儀同三司隋師伐陳從軍南來及陳亡欲報父仇乃結壯士數十人飲以酒而謂之曰:「吾家與霸先有不共戴天之仇願借諸君之力發其墓毀其屍以舒夙恨有罪我自當之雖死不悔。」眾皆許諾乃夜往發陳祖陵開其棺屍尚不腐跪而斬之焚骨取灰投水而飲之:「今而可以報吾父於地下矣。」天明自縛叩首於軍門請正擅命之罪晉王重其義承制赦之

 

  聞者莫不感歎

 

  再說水軍都督周羅睺守江夏與秦王俊相持逾月隋兵不得進又荊州刺史陳慧紀與南康內史呂忠肅據巫峽於北岸鑿石綴鐵鎖三條橫絕中流以遏隋船楊素奮兵擊之四十餘戰殺死隋兵五千餘人素不能克及建康平晉王廣以後主手書招上江諸將羅睺乃與諸將大臨三日放兵降隋

 

  慧紀忠肅亦解甲投誠楊素乃得下至漢口與秦王俊會將次湘州有兵守城不得進素遣別將龐暉進兵攻之舉城欲降湘州刺史岳陽王叔慎年十八置酒會文武僚吏酒酣拍案歎曰:「君臣之義盡於此矣!」墳史謝基伏而流涕司馬侯正理奮袂起曰:「主辱臣死諸君獨非大陳之臣乎今國家有難實致命之秋也縱其無成猶見臣節青門之辱有死不能今日之機不可猶豫後應者斬!」眾成許諾乃具牛馬幣帛詐降於寵暉誘之入城叔慎伏甲門口暉至斬之以徇於是建牙勒兵招合士眾數日之中得兵五千人衡陽太守范通武州刺史鄔居業皆舉兵助之素聞暉死率大軍繼進叔慎與戰大敗遂被擒秦王俊斬之於漢口其黨羽皆死

 

  又嶺南未有所附數郡士民共奉高涼郡太夫人洗氏為主號聖母」,保境拒守晉王遣柱國韋洸安撫嶺外至南康不得進乃以叔寶書遺夫人諭以國亡使之歸隋夫人集首領數千人向北慟哭謂其孫馮魂曰:「昔武帝起兵吳興我決其必成大事故使汝以兵助之後果代有梁業我家累受其恩曾幾何時子孫不能守把錦鏽江山盡付他人之手曷勝浩歎我以一隅之地何敢與天下相抗?」乃遣使迎洸洸至廣州曉諭嶺南諸州無不歸順於是陳國皆平得州三十郡一百縣四百三月已巳送叔寶與其王公百司並詣長安陳氏遂亡後人有長歌一篇記其荒亡之跡云

 

  南朝天予愛豪奢莢蓉為國顏作霞不臨朝右明光殿只戀宮中桃李花自矜文藻超凡俗咳吐隨風散珠玉批風抹月興無涯品燕評鶯意不足風流性格誇作家終朝相對人如花新詞豔句推江總淺笑輕顰鬥麗華朱樓翠殿飄香遠舞村歌台雲雨滿蓬萊瀛海豔神仙結綺臨春起池館朱甍畫棟接青霄雲作窗櫺虹作橋龜網罘罳金落索龍紋屏障玉鏤雕珊瑚座映琉璃榻繡帶珠簾銀蒜押氍毹海上錦雲來翡翠瓶中瓊樹插錦筵羅列山海珍猩唇龍脯堆粉綸瑪瑙盤傾霞燦爛珍珠紅滴香氤氳紛紛仙樂奏新聲君王歡笑側耳聽只道昇平難際會冰輪莫負今宵明昭儀妙句矜無比學士清詞雜宮徵脂香粉膩惹朝衫巧笑低吟喜嬌美通宵褻狎兩不嫌但稱麗句諧穠纖聲嬌語脆醉人魄音入肺腑如膠黏譜得新聲中音律後庭玉樹真奇絕鶯喉慢囀神欲飛蕩志驚魂意歡悅朝歌暮樂無已時君臣放浪疑狂癡只知裙底情無限那惜眉頭火莫支一朝兵馬鄰封起百萬旌旗煥羅綺交章告急如不聞猶說妖嬈貴妃美陳情袁憲拼白頭痛哭欲解危城憂邪臣妄議恃天險長江萬里輕戈矛君臣大笑仍歡樂飲酒徵歌相戲謔不知天上下將軍御座孤身無倚著袁憲忠言總不知臨危猶是戀宮妃三人入井計何拙千古胭脂辱井嗤王氣金陵且消歇晉王好色心偏熱誰知宮裡貌如花化作營中劍鋩血荒淫破國憶陳隋瞬息興亡致足悲虎踞龍蟠佳麗地年年惟見鷓鴣飛

 

  先是武帝受禪之後夢有神人自天而下手執玉策金字北面授帝曰:「陳氏五帝三十二年。」屈指興亡適符其數

 

  又後主在東宮時有鳥一足集於殿庭以嘴畫地成文曰

 

    獨足上高台盛草變成灰

 

    欲知我家處朱門當水開

 

  後有解之曰:「獨足指後主亡國時獨行無眾。「盛草言荒穢之狀隋承火運草遇火則變為灰矣及後主至長安同其家屬館於都水台門適臨水故始句言上高台」,結言當水開其言皆驗

 

  卻說後主至京朝見隋帝帝赦其罪給賜甚厚數得引見班同三品每預宴恐致傷心為不奏吳音後監守者奏言叔寶云:「既無秩位每預朝集願得一官號。」帝曰:「叔寶全無心肝。」監者又言叔寶常醉罕有醒時帝問飲酒幾何對曰:「與其子弟日飲一石。」帝大驚使節其飲既而曰:「任其性可耳若節其酒教他何以過日?」又詔陳氏子弟在京城者分置邊郡給田業使為生歲時賜衣服以安全之

 

  其降臣江總袁憲蕭摩訶任忠俱拜儀同三司帝嘉袁憲雅操下詔以為江東稱首謂群臣曰:「平陳之初我悔不殺任變奴受人榮祿兼當重寄不能橫屍殉國乃云無所用力與宏演納肝何其遠乎?」又晉王之戮陳五佞也未知孔范王瑳王儀沈瓘之罪故得免及至長安事並露帝乃暴其罪惡投之邊裔以謝吳越之人見周羅睺慰諭之許以富貴羅睺垂泣對曰:「臣荷陳氏厚遇本朝淪亡無節可紀得免於死陛下之賜也何富貴之敢望?」賀若粥謂羅睺曰:「聞公郢漢起兵即知揚州可得王師利涉果如所料。」羅睺曰:「若得與公周旋勝負亦未可定也。」頃之拜儀同三司

 

  睺有裨將羊翔早降於隋伐陳之役為隋鄉導位至上開府儀同班在睺上韓擒虎於朝堂戲睺曰:「不知機變乃立在羊翔之下毋乃愧乎?」睺曰:「僕在江南久承令問謂公天下節士今日所言殊乖所望。」擒虎有愧色

 

  先是常侍韋鼎聘於周遇帝而異之謂帝曰:「公當大貴貴則天下一家歲一周天老夫當委質於公。」帝謙謝不敢當

 

  及至德之日鼎在江南盡賣其田宅或問其故鼎曰:「江東王氣盡於此矣吾異日當歸葬長安耳。」至是陳平帝召鼎為上儀同三司叔寶嘗從帝登邙山侍飲賦詩曰

 

    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

 

    太平無以報願上東封書

 

  因表請封禪帝優詔答之他日復侍宴及出帝目之曰:「此敗豈不由酒以作詩之功何如思安時事聯聞賀弼迅度京口其下密啟告急叔寶飲酒不省高熲至日猶見啟在枕下尚未開封此誠可笑蓋天亡之也。」叔寶卒於仁壽四年之十一月時年五十二贈長城縣公蓋自南北分裂晉元帝建都金陵號曰東晉傳十一主共一百零四年劉宋受禪凡八主共六十年蕭齊代興凡七主共二十四年梁武繼統凡四主共五十六年陳氏代梁凡五主共三十三年統計南朝年代共二百七十七年金陵正氣始盡隋家並而有之天下遂成一統詩曰

 

    渠大英雄作帝王威加海內氣飛揚

 

    三秦才睹衣冠舊何太匆匆歸建康

 

  上南宋

 

    一木難支大廈傾愍孫血染石頭城

 

    諸王並是天家戚舅氏江山付道成

 

  上南齊

 

    保有江東四十秋疆圉無恙若金甌

 

    只緣梁祚應當盡天命昭明不白頭

 

  上南梁

 

    當代人豪數霸先文宣繼統亦稱賢

 

  「後庭一曲風流甚斷送東南半壁天

 

  上南陳

 

  陳後主不理國政以風流為事諸臣正直者少謅佞者多所以綱紀敗壞不可收拾及敵兵壓境不聽袁憲忠言尚悅佞人獻談不亡何待乃至與張孔同入於井可羞之甚其得保首領以沒幸矣皇后太子尚能不失大體可敬可敬袁憲雖亦降隋乃忠於陳竟盡心力至不得已而降之亦可原矣結處統括全部分划年代條理井然不似時手做到後來全無收煞只圖了事者可比比作手之書超邁流俗有目者自能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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